少女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那样,恼羞成怒,而是点点头,“也是,你好歹也是他的夫人,至少现在是。”
“你知道就好。”她回敬道。
“对了,你想不想知道太原公这两天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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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香饽饽 。。。
“看你这么有诉说的兴趣,我又怎么好拦着你呢?”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说实话,她对赵汶的行踪并不如何在意,因为她所深爱的男人不是他。没有情谊,自然就没有多少关注了。
少女毕竟沉不住气,“那我就告诉你吧,他换了粗布衣裳,扮成寻常百姓模样,在市集上摆了个小摊,专门卖木雕。不但有现成的,还可以根据各人需要,现场照样子雕人像,生意好得很呢。”
牧云这下有点瞠目结舌的意思了。知道赵汶有这个爱好的人不多,少女就算想编排些故事激怒她,也不至于编成这样,看来可信性还是很大的。她只是搞不懂,赵汶不缺吃穿,钱多得花不完,怎会生出这样的兴致来?
见到她这般反应,少女心满意足了,得意道:“我瞧见了,没好意思去光顾他,叫他出丑。不过,我派了个家奴过去同他买东西,指明要买最贵的一件。于是,他把这个卖给了我的家奴……”说着,她从袖口里摸出一件人形木雕,递给牧云,“你猜多少钱?一千个大钱。”
牧云起初觉得这木雕有点眼熟,狐疑地接在手里,翻转过来一看,顿时僵住了——原来这就是一年前他按照她的模样雕刻出来,送给她的。谁知道第二天清晨他走后,木雕就不见了。她后来问过,他回答说,觉得还不够像,先拿回去,等雕刻得更像时再还给她。
她还不敢相信,仔细地看了看,没错,正是那一件。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雕的就是夫人你吧?来之前我还不知道,现在看到你本人,马上就确定了。”少女得意道,“我还以为他当你是块宝,原来他背地里才把你卖了一千个大钱,哈哈哈……”
牧云愣了愣,怒极反笑,表现满不在乎的模样来,“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他没事就蹲在我眼皮子底下雕这类东西,没有什么好比照的,只好专门雕我的模样。这类东西足有几十件,好的都收藏起来了,不好的就随手丢弃。我只是不知道他居然起了这等兴趣,把这本应该扔掉的东西卖了个高价,还劳女郎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少女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应答,一时间怔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索性乘胜追击,笑悠悠地继续道:“若是女郎觉得亏大了的话,等他晚上回来了,我叫他派人把那一千钱还给女郎,免得女郎耿耿于怀,还要亲自登门来讨要。”
少女眼中有了恼恨之色,却忍了忍,并没有发作。眼见在她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好打道回府了。
临走前,她不忘嘲讽道:“我过来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劝劝太原公,以后可别再出去给大王丢人现眼了。要是让我兄兄知道了,肯定又要反对了。”至于“反对”什么,没明说。
少女走后,牧云让小厮把院门关紧,自己则捏着那个木雕回到屋檐下,心事重重地坐下了。
不久之后,小厮打探清楚之后回来了,“夫人,那位女郎是龙骧将军、谏议大夫段韶的长女,其祖父正是王妃的姊夫段荣。”
牧云顿时了然了,怪不得此女如此骄横,公然登门来挑衅,原来是勋臣贵戚之女。牧云的母亲是王妃的妹妹,段韶的母亲是王妃的姐姐,所以牧云和段韶平辈,属于表兄妹关系。至于这位少女,论辈分应该是她的表侄女。两人之间算是瓜藤子亲戚。
当初赵雍一穷二白,只不过是代北的一个小小驿卒。王妃娄昭君散尽家财,为他招兵买马。她的哥哥,弟弟,姐夫等人都抛弃万贯家财随他起兵,跟着他历经坎坷,四处征战,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这些亲贵们现在高官的做,骏马得骑,自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亲贵的女儿如此做派,自然不足为奇。
她坐在床上,捏着这个木雕,心底里有点说不出的忿然。如果说赵汶实在无聊至极,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那么完全可以找找这些勋臣贵戚家的儿子们出去游玩打猎,聚宴享乐,何必要假扮匠人在街头上“卖艺”?卖别的也就罢了,居然把她的雕像都给卖掉,如果不是少女今天拿来这个物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些,她就越发地生赵汶的气。以前虽谈不上喜欢他,好歹他老实巴交的也有点可取之处,是个诚实君子。可现在呢,居然背地里干出这事情来,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
好笑的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有个爱慕者,爱慕者自身的条件还很好,不但年少貌美,家世显赫,又是王妃娘家的亲戚。也许两人早就认识了,只不过赵汶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罢了。
这可真是,没人要的时候就躲在角落里长蘑菇,有人要了就冒出竞争者,麦麸窝窝也变成香饽饽。
黄昏时分,赵汶回来了。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疲惫,不过心情很不错,一路上居然还轻声哼着小曲,和往日沉默寡言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去哪了,这么高兴?”牧云站在门口,问道。
他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去哪儿,就是到外面转了转。”
他本就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尤其是此时牧云正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他就越发地局促了。
牧云微笑起来,“瞧你,说个谎都不会。你又没背着我干什么坏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说着,她走到近前,拉起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朝后面一缩,却仍被她牢牢地捉住了。
果不其然,他虽然换过衣裳了,却没有来得及洗手。手指上有些许细微的小伤口,食指和拇指之间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指甲缝里还有一点点不已令人发觉的木屑。
赵汶低了头,怯怯地道歉道:“姊姊,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你骗我什么了?”她的态度依旧和蔼。
“我到街头卖木雕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微若蚊鸣。
她不动声色,继续问:“哦,那可有人认出你来?”
“应该,应该没有吧。我特意带了斗笠,遮住了面孔。”
牧云忍了又忍,终于克制住把那个木雕拿出来的冲动。毕竟,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倒是她自己,背地里和他的哥哥偷情。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底气追究他了。
“算了,这事情不说了。你饿了吧,过来吃饭。”
“姊姊不生我的气了?”他显然还不能从愧疚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神态,她有些心软了。“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出去这样了,京城里熟人多,又是在市集上,万一被人认出来不就麻烦了?传说出去,大王脸上无光不说,你哥哥也丢面子。”
赵汶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洗过手后,刚刚和牧云坐到一块,准备吃晚饭时,门外有侍女禀告道:“郎君,大郎君派人过来,请您和夫人即刻入宫赴宴。”
“哦,什么样的宴会?”
“据说是天子设宴,为大郎君接风洗尘,去的都是高官贵戚,还有宗室王公们,足有七八十人,规格很高。大郎君还特地吩咐,请您和夫人穿得正式点,别太随便了。”
“知道了。”
这是牧云在婚后第一次出席正式宴席,而且还是宫廷宴会,自然不能耽搁,匆匆地更衣妆扮一番,和换上朝服的赵汶一起出门了。
进入这座熟悉的皇宫,看着这里的每一处建筑,每一处花木,仿佛都能拾起当年的回忆来。
她曾经入宫三年,在皇后身边充当宫女。后来宫廷政变,血流成河之时,她被赵雍掠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年过去,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坐在龙庭上的皇帝,已然更换了四个。这年头,什么都值钱,就皇帝不值钱。再加上各路诸侯所立的皇帝,两年间一共有七个皇帝。后来赵雍入主邺城时,一个月内杀掉三个曾经的皇帝,却无人敢于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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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登徒浪子 。。。
举行宴会的地点在皇宫的正殿明光殿,当她一路走来,踏上大殿的台阶上时,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年的情景。她在这座大殿里心惊胆战地目睹了一场极其残酷的谋杀和政变,大殿里,台阶上,到处血流成河。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个个横七竖八地倒在这里,死无全尸。
两年过去,台阶上不复当日血色,仿佛那一幕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丢到了九霄云外。胜利者们站在累累尸骨上饮酒作乐,焉知将来谁又会把他们踩在脚下?
大殿里,此时已是灯火通明、宾客济济,有一些熟面孔,更多的人她并不认识。这些大臣们各自携带了家眷,气氛比较轻松愉快。赵汶带着她在众宾客之间穿行,彼此做着介绍,客套寒暄一番,以作为礼貌。
令牧云深感意外的是,此时皇帝和皇后都已就座,宴席却并未正式开始,只因为赵源还没有到来。历来都是臣子先到迎驾,哪里有臣子姗姗来迟,让天子等待的?
皇后赵氏是赵源的胞妹,牧云的旧相识,只不过足有五年没有见面了。她和赵汶来到皇帝和皇后面前,跪拜行礼。
皇帝今年十七岁,是个温文尔雅,容貌清俊的青年。皇后和他同岁,曾经嫁给他的堂兄,也就是前任皇帝。两年的宫廷生活,令她的一举一动都刻板端庄起来,和当年那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大相径庭。
“陛下,这位是臣妾的弟媳,臣妾小时候的玩伴,感情甚厚。”皇后在介绍时,刻意夸大了当年两人的交情,以免皇帝过于小心,不敢轻易说话。
皇帝似乎很听皇后的话,很礼貌很客气地招呼两人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
皇后打量着牧云,颇为亲切地笑道:“五年没见,夫人的变化很大,差点认不出来了。”
“娘娘也变了不少。时光蹉跎,白驹过隙,人总是要变的。”
“是啊,当初你我同桌而食,同榻而眠,在一起做女红,聊些闺房闲话。哪里能想到,你现在居然成了我的弟媳,做了太原公夫人。”
“世事难预料,奴婢当时也不知道,身边的正是一位贵人。这不,现在入主正宫,母仪天下。
”
皇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了。不过,她还是保持着仪态,微微地点了点头。叹道:“昨日怎知今日,今日又怎知明日呢?当时你和阿惠玩得那么好,每天出双入对的。他还藏了你的一只绣鞋,经常拿出来摆弄着。我稍微碰一下,他就拉下脸来,恶声恶气的,说是你的东西,只能他自己拿着,不准别人碰……”
说到这里时,她突然注意到赵汶也在旁边,自己再提当年牧云和赵源那些青梅竹马的过往,显然很不妥当,故而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没有再继续。
故人重逢,牧云本来心情还好,可听皇后提起这些事情,免不了黯然神伤了。赵汶见姐姐面露歉意,却不便解释,连忙打了个圆场,拉了拉妻子的手,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入席了”
牧云会意,再次给皇帝皇后行礼,得到他们的许可后,跟随赵汶离开了。
两人刚刚落座,就听到门口的黄门拖长声音唱道:“大将军觐见陛下~~”
说是赵源来觐见皇帝,实际上在场所有人都在动。原本闹哄哄的交谈寒暄声迅速中止了,大家纷纷起身离座,走到过道两旁,一齐俯身行礼。“微臣恭迎大将军!”
赵源出现在大殿门口,将腰间佩剑解下,交给旁边的侍卫,等到众臣们山呼完毕,这才缓步进入。
牧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朝服的样子。只见他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绛纱袍,皂缘中衣,腰系素带,佩以山玄玉。既白皙俊美、英姿勃发,又不失稳重儒雅。
她见多了他平日里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做派,或者乖张放纵的无赖模样,此时他正儿八经地穿起这套正式行头,简直换了个人一般。她看得目不转视,竟然忘记了随众人一起跪地迎接。
赵源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到了皇帝皇后的座位前,他行了君臣之礼。“微臣叩见陛下,娘娘。”
“爱卿免礼,平身。”皇帝在他面前没有半点君主威严,见他行礼,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算是还礼。随后,他将赵源礼让到右手边的位置上,和他并排,与众大臣们泾渭分明。
赵源并不推辞,径自坐下,宣布宴席开始。
跪了一地的大臣和亲眷命妇们再次恭恭敬敬地叩谢,各自回了位置。随着乐曲声起,舞姬入场开始舞蹈,气氛才少许地活跃了些。
众大臣各个都是人精,眼见着赵源给皇帝敬酒回来,就开始轮流上前向他敬酒,顺便溜须拍马,好一番逢迎。他自是来者不拒,每干必尽。不但如此,他还颇为愉悦地和众人们谈笑风生,时不时地说到一些有趣的话题,发出爽朗的笑声。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宴席越来越热闹,渐渐地接近□。场内的乐师们换了西域乐器,奏起欢快轻喜庆的龟兹乐曲,舞姬也换了几拨,越到后来穿得越少。有几个扮作龟兹舞娘的美女头戴胡帽,身着轻纱,雪白的胸脯袒露了大半,赤着玉足跳起挑逗性很强的龟兹舞来。
众人的目光很快被她们吸引过去,忘记了聊天喝酒,一道道色迷迷的目光在她们的胸前和腰臀之间追逐着,好似在鲜花前嗡嗡飞舞的蜜蜂。
赵源似乎有点喝高了,放下酒杯脱去袍冠,拉着几个平日里和他脾性相投的狐朋狗友们下场跳舞。几个人很欢快很起劲儿,和场内的舞姬厮混到一起,配合着跳舞。令牧云惊奇的是,他们的舞姿很娴熟,看起来像是此中老手了。
其他的大臣们一来不会二来不敢,所以并不加入,只在外围站着拍手叫好,时不时地发出喝彩声。
坐在她对面的是魏国宗室,几位元姓王爷。眼下是赵氏当国,元氏不过是个摆设,因此他们平日里低调做人,在宴会上也并不活跃,以免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惹祸上身。
其中有一位长得颇为俊秀,相貌阴柔,细致得像个姑娘。牧云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我没见过。”
赵汶回答道:“临淮王元孝友。我哥哥挺喜欢他的,经常出言戏谑。”
他刚刚说到这里,赵源就朝这边来了。果不其然,赵源亲自拎起酒壶来斟满一大杯酒,朝元孝友递了过去。等对方伸手来接的时候,他又收了回去,不怀好意地笑道:“在下适才舞技如何?”
“甚好。”元孝友颇为尴尬地回答。
“在下卖力表演,只为博美人一笑。怎么,美人儿还冷着张脸,莫非言不由衷?若真是这样,在下可就伤心了。”说着,他装模作样地以袖拭脸,以配合台词。
元孝友被称作“美人”,两颊通红,一时间不免语塞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恨不得躲到桌子下面去。
赵源再次把酒杯奉上,“这次跳得不好,在下回去之后一定会刻苦练习,下次再来为美人儿表演。”
元孝友无可奈何地接过酒杯。谁知道在这个交接的过程中,赵源居然动作神速地反手一摸,握住他的手,还不忘态度狎昵地摸了摸,十足一个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耻作态。
他慌忙将手收回,脸上既惊愕又厌恶,但是不便当庭发作,更不敢对赵源不敬。
赵源得手之后,并不死缠烂打,只是哈哈大笑,十足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其余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