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夜明灯照,我在一处花廊的角落里,瞧见一个黄玉大圆缸,缸里养着三条孤独的长尾鱼,我想起娘刚刚说起过的,她说,她娘离去那天前夜,是有预兆的,
当时,她娘抱着只有五岁的她哭了一宿,她不知她娘为什么哭,只瞪着宫墙一角的暖玉圆缸看,她发现有一条黑色的锦鲤,游着游着就这么休克了,
它死了,她等着那鱼儿复活,等了半天,它终于给了她一个离去的结果,她松了口气,想,它终于死了,她终于不用再对它有任何期望了,死了便死了吧。
她以为她娘也会如此想,她爹不要她们了就不要了吧,反正她们也活活的好好的,身份尊贵,吃穿不愁,
男人,大多无情无义,只要她跟她娘过的好就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一个小孩子都能想的通,不明白她娘为何却想不明白,在她看来,草草放弃自己的生命就是傻,
好好活着,是对不珍惜自己的人最痛快的反击!
我想,也许是娘从小痛悟的太早,所以,在被初恋野离抛弃后,遇到一个心仪的男子,便能迅速开始另一段感情,不拖泥带水,干干净净。
野离这个名字,之前曾在孔雀嘴里听到过一次,前太子,娘的故事里说他一身玄衣,想必,那晚,我在西宫里见到的如画吹箫男子便是他了,
那晚,野离他吹一曲心伤的曲子,只是他到底再为谁心伤,我想,一定不会是我的姑姑云轻舞,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跟离若还有个姑姑,
云轻舞,我想,她一定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吧,不然,关于她的种种,奶奶不会只字片语从不提及。
有时候,我想,还是做男人洒脱,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大多数的他们,很少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同一个女子身上,爱情,并非他们人生的全部内容,
可是,女人却不同,
她们一旦爱上了一个男人,便会想要跟他以后的生活,相夫教子,勤俭持家。
而男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女子最后所选择的男人,便主导着她们今后的一生,即便波澜无惊、繁花空巷,生活归于平静落寞,她们都是可以忍受的,
唯一不能忍的,大多都是男人。
他们大多喜欢征服,要么会爱上好几款女人,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要么会爱上同一款女人,同一款一模一样的,不同女人。
男人,真是可怕,我揣着这个心思,踏出西宫院外时,天已有蒙蒙亮,诺大的西宫,我在厨房里没有找到盐巴,觉得很是可笑,于是打算去问孔雀找点药材,
孔雀,除了离若还有娘,他是我在这宫里唯一信赖的人。
我又一路风烟般的往孔雀宫里窜,过了护城河桥,我嗖一下的站到了孔雀宫外院的院墙上,正打算继续飘,突然瞥见,内三层墙根的高柳枝上,貌似立着一道白影,
白衣人的身姿很是挺拔,双脚悬浮在垂柳落落的枝条上,天似亮未亮,淡淡的薄雾萋萋艾艾,将他的身姿完好的掩映起来,若不是仔细看,还真辨认不出。
轻功真好,我不得不暗暗叹服,原来这世间,高人这么多。
我狠狠调了个息,轻轻飞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一颗高枝上,宫墙下,红色蔷薇的花在风里摆出一个妩媚的姿态,白衣人周身的雾气被风吹的渐渐薄稀,
天啦,那不是薛轻舟那厮吗,我以为是我眼拙了,便死劲揉了揉眼睛,那一条飞扬的长发,还有那样一幅难以言喻的落落背影,不是他的还会有谁,
被他耍了,我狠狠咽了下唾沫,正准备上前捉弄他报仇,脚踏出的时间眼光再像前看去,
只见孔雀内宫门前,依旧一身紫衣的孔雀正侧身站在廊道一旁,另一边还有一个男子,他跟薛轻舟一样,同样一身白衣,轻拂花的风里,他衣决飘飘,冷峻的面庞,清淡的眼神,是我梦里看到的样子
如果前一刻我是笑着的,那么这一刻,突然很想哭,我以为,从今以后我会洒脱无比的面对他,不管他娶什么样的女人,过怎样的生活,可是,如今,我才明白,
想放哪有那么容易就放,想忘哪有那么容易就忘,我的心长着的是肉啊,不是无坚不摧的钢铁,
在他面前,我也想过的很好很好,即便不好,哪怕装装样子也好,扬眉吐气,立地成佛。
北狐川跟孔雀正在说着什么,两人都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他们在说我的病吧?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很厌恶自己的病要被北狐川知道,那样,我真是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我捂着难过的要跳出来的心,打算遁走,突然背后一股力量闪过,接着我便被薛轻舟夹着跑了,一晃,便到了娘西宫的后山,我发现这里真是个隐蔽的清净场所,连薛轻舟这厮都知道。
“说吧”,我靠着处梧桐树歇歇,顺便等着薛轻舟给我一个交代,他武功这么好,枉我之前想着还要照拂他一二。
“说啥”,薛轻舟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而后露出惊喜的神色,“你好了么”?
“好了,不用担心”,我刚说完,后背又跳出一阵奇痒,我咬着牙忍住,发觉不能跟他在这里耗下去了,正打算先他一步离开,没想到他却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些天,你可有想我”?
“啥”?时至今日,我无法料到他这厮,居然还对对我表白,我都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哪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的事情,更何况,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娘昨天晚上说,因圣树被毁,仙草坞瘴气太重,再加上,我跟北狐川又落入那个人间炼狱的雾障深谷,所以,病情不同她之前,当然,这些她说的很是隐晦,想必是怕我伤心难过,
可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不懂呢。
“我要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会难过吗”?我想了想,虽然这话说出口很是残忍,可是,若不让薛轻舟这厮对我断了念想,怕是对他未来的生活不利,
我承认我的心还是很善良的。
“天籁,我可以等”,薛轻舟的眼里仿佛有星星滑落,我虽有些于心不忍,但依旧很是生气,
“姓薛的,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我不喜欢你,从开始不喜欢你,到现在不喜欢你,以后更不会喜欢你,你还是省省吧”!
我气鼓鼓的一口气说完,转身大步离去的瞬间,好似听到他的心碎成渣的声音,
出了林子,天已大亮,我擦干了脸上的泪,决定还是先回西宫一趟,跟娘告别,顺便将落在她那里的红色短袄拿回,那是丢丢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无法割舍。
☆、恩怨一场(上)
我一路晃悠的走到娘的宫殿,天边浮动的流云,好似谁这一生无法捉摸的命运,此时,我用手可以触摸的到的,唯有一身病痛的躯体,当然还有,一颗坚强的心。
如今,妹妹成了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公主,娘如今虽不同以往般得宠,但身份依旧尊贵,她们不需要我就能好好的活着,所以我这颗坚强的心,只求让我永远都不要卑微的活着,无论在何人面前。
再回到娘的寝宫时,她已穿戴梳洗完毕,穿着宫里最富丽堂皇的绸子,头上挽着百鸟朝凤的发髻,一张依旧粉嫩的脸庞,明媚大眼,看不出一丝昨夜的忧伤,
待见到我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天籁,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呢”?
“娘,我很好”,我拉着她一双软若无骨的手,眼睛看像床头边上一张长形木几,昨晚,我将丢丢留下的那件红色短袄放在那里了,如今,好像不见了,
“娘,我的衣服呢”?我一边四处查找,一边不忘记问她。
“什么衣服啊”?她显得很是惊讶,
“就是我放在这里的红色短袄啊”,我上前指了指那条铺了如雪毯子的木几,就是这里没错,我不会糊涂的。
“那原来是你的衣服啊,我还以为是死人的衣服,不吉利呢,所以一早看见就让冷月拿出去烧了”!
“烧了,不是吧”?我快哭了出来,想赶紧奔出去寻找,哪知,被她伸手拦住了,
“算了,天籁,你那件衣裳我看着很是眼熟,莫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又在那里弄什么鬼,别要了,娘再送你一件好的”。
“娘,你在说什么,什么老不死的,那是别人送我的衣裳,很珍贵的”。我又急又气,不知怎样跟她解释好,想赶紧寻来冷月问个清楚,还没开口,娘就接话了,
“果然,我猜的没错,那个老不死的,就没安什么好心思,寻思着让我难受”!
“娘,你在说什么”?娘一口一个老不死的,牙齿咬的咯蹦咯蹦响,我猜她一定受了什么刺激,但跟我的衣裳有什么关系呢,我实在是想不出,
“算了,天籁,说了你也不能理解,这是我个人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你也不必知道,只是,你的那件衣裳,娘瞧着确实相当眼熟,那天,你来宫里跟我治病,第二天早上三更的时候,有个女贼,她穿着类似的衣裳前来宫里毒害我,幸亏被你妹妹发现,将她制服,不然,你都看不见娘了……”。
娘还未说完,便又掩面而泣,我知道她不怕死,她怕再也看不见我跟离若,可是,她口中那个穿类似衣裳的女娃娃,莫不成不是丢丢,
“娘,那女孩子呢”?
“什么女孩子,害人精罢了,原本她杀死了宫里的一个宫女,被二皇子关在水牢里,但没想到的是,她跟二皇子居然是一伙的,当夜,她用移风幻影术从水牢里串出来,趁我病的虚弱,竟在我的药里下毒,这种下三滥的事情,除了那个老不死的,谁还能做的出来”!
娘说的义愤填膺,我边听边梳理了一遍,终于明了,之前在丢丢的石洞里,听到她姥姥说的要给她娘报仇的事情,莫不成,丢丢报仇的对象竟是我娘?
而娘嘴里一口一个老不死的,大有可能就是丢丢的姥姥,
天啦,我又想起来,我当时是说过要支持丢丢这么做的,我告诉她,换做我也会如此!
“娘,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我惊慌失措的上前拉住娘的一只胳膊,我太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果然,娘想也没想,直接说,
“还能怎么样啊,被离若打的半死不活,砍了一只胳膊,废了全身武功”,
“然后呢”?我觉得除了离若告诉我她的小时候,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悲惨的事情,没有之一,
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心在滴着血,丢丢要害的人是我娘,而我,是她的姐姐,却是觉得她无辜的一个人。
“若不是那个老妖婆将她救走了,她估计当场就死了,不过,也活不长了,可叹,让那个老妖婆逃了”!
“娘,你说的这个老妖婆是谁”?
“天籁,这件事,你知道也好”,娘仿佛还在愤懑的回忆中,她想了想,终于下决心似的告诉我道,
“要害我的人,是你奶奶,这些年,她从未让我好过过”!
原来是这样,我奶奶要害死我娘,丢丢是我的表妹,是云轻舞的女儿,云轻舞是我的姑姑,按照丢丢的说法,我姑姑是被我娘害死的,所以,丢丢要给她娘报仇,我奶奶要给她女儿报仇!
“娘,你说丢丢跟孔雀二皇子是一伙的”?我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任凭如何掩饰,还是无尽的流,
“怎么不会是,那贼人如何出的了水牢,仅凭一身神功是不可能的,她怀里揣着二皇子的孔雀令牌,皇上只关了他个闭门思过,已算开恩”。
我又明白了,原来,孔雀是因为我才闭的禁闭,只是,他什么也不受,丢丢的事情,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怕我担心,影响身体,所以,才编了个谎言骗我。。。。。
其实,我确实是挺傻的,北狐川说的对,我也这么觉得。
以前,我总以为,最爱我的人,一定是跟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娘跟妹妹,对我的爱也莫不过如此,她们铁血冷酷,残忍无情,
她们,会有多爱我呢。
我冷笑了一声,不敢再去问娘,她过往的那些真相,我怕劲爆的让我无力去招架,那些过往的恩怨,总有一天都会水落石出,一定会的。
后来,我又去找了离若,她明明知道我对丢丢很是照顾,可是,她为什么要那样残忍的对待丢丢,她还那么小啊,
离若依旧在她的大床上睡懒觉,小妮跟大白在一旁守着她,见我上前,两只小动物看我的眼神明显生疏不少,
因为我的病,自从回宫后,这两个动物都不去看我了,它们跟离若关系果然比我要好。
见我来了,离若明显吃了一惊,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还叫我一声姐,可是,看我的眼神很是怜悯,
“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丢丢”?
离若愣了愣,还是垂下眼帘,缓缓开口道,
“你还是都知道了”,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姐,你知道丢丢临死前,说的是什么话么”?
我不可置否的摇摇头,忍住眼里马上要落下的泪水,
“丢丢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姐姐啊,你怎么还不来看我最后一眼……”。
“你亲眼见到她死的是么”?我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我觉得这,如果真的有前世的话,那么我一定是做的很不好的事情,所以,今生,我觉得我过的很是折磨,没有能力去保护谁,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离若又叹了叹气,
“姐,你一定认为我很坏吧,我出手是很残忍,因为我见不得谁伤害咱娘,所以,我看见她在咱娘药罐里下毒时,真的快气死了,更可恨的是,你还对她那么好,之前,你去莲塘给她带吃的,我都看见了,我想,我的小时候你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妹妹,我承认,我亏欠你的小时候,现在,即便怎么还也还不清,可是,丢丢一个小孩子,至于你那样伤害她吗,你有没有想过,她也跟你一样可怜”。
“是啊,最后我看见咱奶奶出现时就后悔了,所以,咱奶奶救出她后又不要她了,是我跟过去把她埋的,我亲眼看见她死了,姐,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吗,就仿佛死去的人是自己一样,你说,我们活着怎么都那么命苦呢,怎么不能过的幸福简单一点”!
☆、恩怨一场(下)
幸福,就是离若无比奢望的小时候,有爹娘的疼爱,有姐姐的照顾,不用每天过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不再有虐待,也不会有伤害;
幸福,我想她已经不会再有期待,这世间,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痛楚,正如,你可以看到我经常肆意的笑,却不知我悄悄掩盖了悲与苦。
世事难料,命运是条波折曲线,总在不停游离,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
同样,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你身边的人,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出现,
就像我的奶奶云枝桃,她是我跟离若的奶奶,是北岸远(落无言)弃离的夫人,是丢丢的姥姥。
在我看来,这个慈祥的夫人,她一直对我很好,可她却漠视离若,丢弃了仍有一线生机的丢丢。
现在,我该怎样评价我的奶奶呢,我要由此而鄙视她么,可是,她是爱我至深的奶奶啊,
丢丢的离去对我打击很大,那个炎热夏日的清晨,我身上虚滚着汗,顷刻间便把衣裳浇了个湿透,从头到脚,如同大雨落。
我仿佛看见弱小的丢丢,跟离若年纪一般大小的丢丢,却比离若矮了整整一头,
她受了很重的伤,被离若折磨的不成样子,残阳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