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苓将他背了起来。
眼前是十几架ril的残骸,是弹药残迹里缓缓升腾的硝烟,乔苓逆着光站在仅剩的六架ril仿机前,一手托着身后的杨令元,一手在胸前挥舞——那是裴菲柯特的星域旗语,尽管目前已经很少用,但它一直是新兵培训与老兵考核的重要内容。
“停止战斗。”她用旗语写道,“我们投降。”
第41章 陌生人()
眼前的ril仿机们开始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信息。其中三人的枪口依然指着红莲,将迟很快从红莲的驾驶舱中跃下,他举着双手缓缓走到乔苓身边,示意自己的无敌意。
“我帮你吧。”他从乔苓那里把杨令元的身体接了过来,背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歪头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乔苓勉强开口,她又开始头晕了,每次降苓发动精神攻击对她而言都是一次非常大的损耗。明明才从漠城的战场下来,明明知道彼此的身体都不好,降苓非要……
想到这个,乔苓又气不打一处来,她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将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偶然,我从昨天开始就在追他,”将迟说着便看了看肩上的杨令元,“他受了比佐的刺激一个人跑出来。我担心会出事,就一路跟着。”
“昨天?”
乔苓微微颦眉,她记得降苓之前说过,自己的位置被一架未知的ril锁定了——想来,那人就是杨令元了?想到这儿,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或许对将迟来说这确实是偶然,但杨令元而言显然不是,他是刻意来到这里的。
为什么?为了救她出去?
她和杨令元不过数面之缘,唯一的一次同生共死也不过是漠城高塔上的一场遭遇,他为什么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这时,对面的两架ril仿机的驾驶员从舱内缓缓落地,他们手中持枪,枪口始终对着乔苓与将迟,当走到大约相距二十步的时候,对方停了下来,高声喊话道,“你们的身份!”
将迟一手拉着杨令元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一手去掏自己口袋里的证件,远远地丢给了对面的人——那两人立刻像闪避炸弹似的躲过,直到确信那个薄薄的册子里就是将迟的个人id册,这才上前捡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乔苓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的意识变得有些昏沉,但仍然在抵抗,这逐渐强烈的昏眩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扶住了一旁将迟的手臂。
将迟立刻向她看来,胳膊稍稍用力,顶住了乔苓倒过来的身体,“乔苓?”
“……我没事。”她抢先一步说。
“你们要检查身份检查到什么时候?”将迟高声向着对面喊话,“我们这边有两个人亟需医治!”
“你们等着就是了!”对方丢下一句话,便有一架ril仿机快步返回监狱。
乔苓半个人靠着将迟,渐渐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听见将迟喊自己的名字,但也无法回应。
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她有些无可奈何地想,尽管现在的情形这么糟糕,但是还好,至少还有将迟在身边。
一阵风从远天习习吹来,陨落的夕阳就像熄灭的烛火,在风中陡然消散了它的光辉,一切都沉浸在入夜前的的蓝紫色天幕里。一切都在渐渐变冷。
乔苓已经撑不住了,她眨了眨眼睛……景策在哪儿呢?
有点希望能在最后的一点意识里看到他出现。
但很可惜,并没有。
……
这一次的睡眠比任何一次都要沉,她好几次都感到降苓向自己传来一些似有若无的信号。
尽管没有明确的意识,但乔苓本能地拒绝了,她暂时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
在黑暗舒适的睡梦里,她一个人缓慢地恢复着能量。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能够听见大提琴的声音。
乔苓有些懵懂地想着,父亲是会拉大提琴的。但那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碰巧撞见的一次,他在乔家的院子里,一个人对着电闪雷鸣的雨夜悠然地拉着琴。那时雨声遮住了他的琴音,他没有束发,任由银色的长发落在地上,不时亮起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他的侧脸,他银色的眸子就像雨滴和星辰。
乔苓大概知道自己在梦中了,而当觉察到自己在梦中的时候,往往就离醒来不远。乔苓怀着平静的心情想着,她最近似乎常常能梦见父亲,这也许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最近这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使她开始对长辈的照顾重新有了渴望。
像是盼望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能好好地,保护自己。
她感觉自己似乎还在流泪,但愿此刻自己的卧榻边不要有人。
带着一点点的伤感,她睁开了眼睛,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身下的床十分柔软,盖在身上的被子轻而暖,头顶是镌刻着繁复花纹的床顶,干净的蕾丝纱帐从那里倾泻而下,将整张床温柔覆盖。
——这不是自己家。
乔苓立刻清醒过来,她随即便发现,那大提琴的声音并非幻觉,只是没过多久,它的最后一个乐句结束,一切又重归宁静。
从窗口的光来看,现在还是清晨。乔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薄睡裙,在清晨时分这么穿还有些冷。地上放着一双厚拖鞋,她伸脚踏了进去,鞋里温暖的绒毛立刻温暖起她有些发凉的足底。
乔苓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了。
只是记得降苓好像干了一件让自己非常生气的事。
似乎还见到了杨令元和将迟……
当她起身在房中踱步,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琴声又想了起来。乔苓一时出神,将所有的事都抛去了脑后,推开门,外面是一道长而又长的走廊,那琴声从楼顶传来,她提着睡裙,匆匆向楼顶跑去——鞋子略有些不合脚,她很快将它们踢去了一旁,就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
但这么做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好像一切都是轻盈的,也没有任何束缚。
顶层是一个回旋的楼梯,通向钟楼的顶端,乔苓足下轻盈无声,只听到大提琴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与楼顶的小天台只隔了一道简易的木门,她才停下来。
提琴的声音婉转却并不惆怅,带着一点零星的深情和隐忍,像极了秋天的晨雾。
一曲终临,乔苓缓缓地推开了门。
拉琴人应声而望,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
乔苓看见眼前坐着一个身着黑色长尾礼服的男人,他一身肃静,黑色的袖口微微露出一点里面的衬衣,颀长而清瘦的身体上少有装饰,只有脸上戴着一张冷漠而华丽的白色面具,上面装饰着夸张的孔雀色羽毛和几颗恰到好处的火濯石,遮住了他大约三分之二的脸。
那人没有起身,只是收回了目光,面对着高楼以下的晨雾,再一次拉起了大提琴。
“你是?”乔苓打断了他的琴音。
“……我以为你是来听琴的。”他轻声说。
“抱歉。”乔苓微微欠身,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大约二三十岁,乔苓忽然对自己之前的一些念头感到有些滑稽——她隐隐地,希望能见到父亲呢。
“没关系。”那人提着琴站起来,从乔苓身边经过,眼看就要下楼。
“请等等!”乔苓抓住了她的衣袖,“还没有请教——”
“我是景策的朋友。”那人一笑,便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再会,女士。”
第42章 身世()
戴着面具的男人像一阵风一样从乔苓的眼前飘过,乔苓在风中瑟瑟发抖,怔怔地望着那个回旋的楼道——像刚刚遭遇了一个优雅的鬼魅。
没过多久,楼梯上又传来一阵迅捷而矫健的脚步声,乔苓歪着脑袋看着旋转楼梯,不一会儿,穿着长风衣的景策出现在了那儿。
“天哪。”
在看到乔苓的一瞬间,景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寒冷的清晨里,乔苓一个人穿着单衣站在起风的天台上。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跨到乔苓的身边,用衣服将她紧紧裹了起来。
乔苓的脸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身体也冰凉,景策隔着衣服抱着乔苓,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刚才听到了……琴声。”
景策一低头,才发现乔苓赤着脚,他皱了眉,一手托着乔苓的腰,一手挽着乔苓的膝盖,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带着她离开这里。
乔苓偎在景策怀中,他的体温透过黑色的毛衣穿来,十分温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苓仰着头问道。
“我早上去你房间找你。”景策说,“结果门是开的,你不在里面……刚才我在城堡里遇到了「星尘公爵」,他说在天台看见了你……”
“「星尘公爵」?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嗯。”
“他的大提琴拉得真好听。”
景策微微笑起来,“是吗。”
两人沿着楼梯下来,重新回到城堡中,比起天台,这里要暖和得多。乔苓一手挽着景策的脖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胸口。她的头枕在景策的手臂上,耳朵隐约能听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好像一切都回到他们刚刚遇见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么抱着她,奔跑在没有人迹的街道上。
乔苓闭着眼睛,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羞赧,轻轻扬起了嘴角。
景策抱着她回到她醒来时待着的那个房间,床榻很软,当景策将她放上去的时候,床垫开始凹陷。景策从一旁把被子拖过来,盖在了乔苓身上。
“这样的床睡久了对背不好,”景策说,“不过偶尔躺一躺,还是很舒服的。”
“嗯。”乔苓捏着被子,将半张脸隐在被子里,眼睛依然看着景策。
景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两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扣在下颌,两人四目相对,乔苓微微侧身,“你看什么?”
“……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乔苓双眉微颦,微微摇了摇头,“那些人……怎么样了?人造人那边……”
“他们失败了,”景策轻声说,“人造人那边没有做到把你救出来,所以不得已,只能让星尘公爵用他的权力把你调离那里。”
“将迟他们呢?”
“都在城堡里,他们在其他房间里休息。”景策道。
“啊,那就好,”乔苓笑了笑,“真要感谢那位公爵先生……对了,之前一直没有问,你那时为了救我,到底答应了那些人造人什么?”
“没什么,那是我迟早要做的事情,答应了也就答应了。”
得到这样的回复,乔苓并不罢休,她把身体往床边挪了挪,“所以你到底答应了什么?”
景策笑起来,缓缓道,“我答应他们……如果这一次我能连任,那么在职期间所做的一项改革,就是配合他们,进行人造人平权运动。”
“人造人平权?”乔苓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他们要求和人类享有一样的权利和保障,要求从「奴隶」身份中彻底解放出来。”景策上前重新掖了掖乔苓的被角,“还记得在监狱的时候,住在你对面的拉扎勒斯吗?”
“你是说那个「屠城者」?”
景策点头,“三十多年前,他的妻女被检测出体内带有极罕见的「类人自主程序」,所以被裴菲柯特的星域实验室扣留了。”
“类人自主程序……又是什么?”
“你知道人是可以装义肢的,对吧。”景策解释道,“那,如果有一个人,他整幅身体都坏掉了,这种时候,就可以像装义肢一样,为他更换一个身体。但是,一个人的脑频率,与一个人造人的电子波频是不同的,如果二者不能契合,那么人的意识就无法在人造人的身体内获得自由。”
“嗯。”乔苓若有所思,“目前我们还无法根据一个人的脑频,来制作属于他的躯壳,是吗?”
景策点头,“是的,目前还办不到。不过带有「类人自主程序」的人造人不同。有着这一程序的人造人,其身体可以与任何一个普通人类调配。目前猜测,这可能是人造人在被制造过程中,随机产生的一段代码,只是还不知道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被实验室扣留之后……他的妻女怎样了呢?”
“当时的科技还无法做到找到那串猜测中的代码,而他的妻子,就因为那时控制手段的不是灵敏,被测试机击穿了脑部,死在了试验台上。研究者们决定暂时封存他的女儿,等到未来技术再进步一些的时候,再将她提出来。”
乔苓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好残忍。”
人造人是人工智能的顶端,他们有了和人类几乎一样的喜怒哀乐,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身体的差异。
“嗯,很残忍,所以那个实验在十年前被伦理委员会勒令中止了。”
“那他女儿呢?”
“他女儿的身体当时依然封在实验室中,因为间隔的时间太长,本体的意识消散了。恰好那时候裴菲柯特星域里,有个贵族的女儿出了车祸,那个女孩的身体在大火里毁了,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只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当时的主治大夫参与过「类人自主程序」研究计划,知道实验室中还有一个备用的人造人身体,因为情况非常危急,也来不及考虑许多,就直接将这个女孩的意识,移植到那个人造人的体内。”
在景策说到“有个贵族的女儿出了车祸”的时候,乔苓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听完了这个故事,她微微颦眉,“那个贵族的女儿……是……”
“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已经找不到了。”景策说,“但拉扎勒斯女儿的名字倒是一直都记录在案。”
“……贝尔摩德?”
景策点头。
乔苓一怔,她突然想起刚见到贝尔摩德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说「车祸」时的表情。乔苓没有想过,原来在
“不过,你知道「屠城者」这称号是怎么来的吗?”景策又道。
乔苓摇了摇头。
“他当时是裴菲柯特边境驻兵的士官长,得知妻子死讯后擅自脱岗,沿着通往弗里顿的唯一道路一路南下,见到人类的村庄、城镇就对这些平民进行毁灭性的打击报复。仅仅一夜之间,就让将近两千人丧生,「屠城者」的名号就是因此而起。”景策感叹,“这件事军方反应不及时,是上一届的执行官将他擒住才投去的独立监狱。”
听到「近两千人」的丧生,乔苓觉得脑仁儿有点儿疼。
“总之……别担心。”景策用他温热的手掌按在了乔苓的额头上,“和他们联手是迟早的事,我并没有因为救你失去了什么。”
“嗯。”
“你再多睡一会儿,等到了时间,我来叫你。”
“要去……做什么?”
“一起去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景策笑了笑,“最好能用平民的方式,扳倒比佐。”
第43章 缔约()
乔苓看着景策从容的样子,也同样觉得安心。她又重新躺回床中央,做出一副「我会好好休息放心吧」的样子。景策一笑,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丢了样东西。”
乔苓好奇地起身,景策左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一会儿,终于牵出一条项链似的银线,它的底端拴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
“是你的吧?”
乔苓下意识地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