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很快取出了自己的身份卡,在两位医生面前扬了扬。
“七执的……主考官?”乔苓的大夫接过身份卡,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尼德罗先生之前有预约探病吗?”
“没有。”
“哦。”医生很快将身份卡递回去,“我说您怎么没去找前台咨询……我们的管理不允许非本校人士在无预约情况下进行探视。”
柯尼莱德撇了撇嘴,两片小胡子配合地动了动,他再次从口袋中取出一张老旧的卡片,“其实我也是帝中712级的毕业生,有非常急切的事情需要向当事人了解。”
“但乔苓她现在……”
“我不会打扰到乔苓女士,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另一个人。”柯尼莱德轻声道,“可以请两位帮忙带路吗?”
“这种事情找护士就好了嘛!”他有些不耐烦地踏出了办公室,呆着柯尼莱德去到本层的咨询台——就在他办公室的对面,出人意料的,仅有的两名值班护士,以及一直以来恪尽职守的护士长,此刻都安静地靠在桌上打瞌睡。医生一愣,随即有些微微的恼怒——大概这也是柯尼莱德饶过护士直接来找两名医生的原因。
“砰!”地一声,医生将桌面上的文件狠狠抬起又砸了下去,一声巨响,三名护士都瞬间惊醒。
“好了,你跟我来。”乔苓的大夫瞥了几个表情还有些懵懂的护士一眼,冲着柯尼莱德挥手,“我带你去那个病房。”
柯尼莱德紧跟在医生的身后,略有些留意地回头,看了那些刚刚惊醒的护士们一眼。
沿着走廊往里,很快就到了乔苓的房间,柯尼莱德谢过医生,正要敲门,却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收回了手,径直往那边走去。
“景策先生,下午好。”柯尼莱德主动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景策很快掐灭了烟,带着微笑上前与柯尼莱德握手,他之前已经猜到可能很快就要面对来自组委会的调查,对于柯尼莱德的突然出现,他并不惊讶,“没想到会在医院见到你,是来探望乔苓的?”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为了昨日上午演练出现死伤的事情。”柯尼莱德明确地道明了来意,“……同时也是代表组委会,向你来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景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请问吧。”
“……”望着景策平静的表情,柯尼莱德沉默许久,却忽然动了动嘴角,“我到了现场,亲自勘察过死者的身体,伤口的切面非常粗劣,切口毫无章法,和‘肢解’这种充满艺术性的杀人手法相比,那样的处理显然非常不专业。”
柯尼莱德微笑,“但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
“是吗。”景策看了柯尼莱德一眼。
“最有趣的,是在检查那架被肢解的ril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件事。与尸体不同,那架被肢解的ril切口非常平整,不,甚至可以说,它看起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切口,也没有断裂的痕迹,好像那些四分五裂的四肢天生就是分开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柯尼莱德顿了顿,“……那是微观意义上的平整,就像从天然从内部自然分裂、脱离一样。”
景策微微颦眉,他感到事情开始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进展,“……ril不会自然分裂的。”
“……当然,”柯尼莱德轻声道,“可是某人却通过某一种手法,制造出了这样的现场,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景策沉默,这意味着,某位候选人可能拥有一种奇妙的武器或手法,它能够轻松地切开坚固的ril,就像用手划开水面,然而对肉身,这样武器又是无效的。
“我说完了。”柯尼莱德后退一步,“请多保重。”
“等等。”见柯尼莱德似是要走,景策喊住了他,“你今天来向我了解情况,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要走了么。”
柯尼莱德莞尔,“在这件事情上,公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组委会不需要。”
“……组委会还是需要的。”景策想了想,“是你不需要。”
柯尼莱德一笑,被景策戳穿让他觉得有点儿高兴,自打刚才看他一脸平静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已经编好了一连串的套词,听或不听都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自己将已知的信息倾倒出来,减少眼前这个人的信息不对称。
柯尼莱德必须承认,他喜欢和景策这种看起来就比较聪明的候选者打交道。
“既然我们都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一些虚伪的套话上呢。无论如何,我今天已经来找过了你,”柯尼莱德微微扬手,向着景策挥了挥,“祝你早日找出真相。”
望着柯尼莱德远去的背影,景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爽。
费心费力编了一套连环谎,对方却连听的兴趣也没有……
通讯水晶忽然就在这时响了,景策微微扬眉便将水晶取出,一低头,就看见一条来自将迟的未读短信。
这天傍晚,贝尔摩德,将迟同坐于第三食堂——帝中唯一一处提供高价非营养剂伙食的地方。两块厚牛肉带着血丝放在桌上,引来周遭一片瞩目。
贝尔摩德不断看表,“已经快到六点了,他怎么还没到?”
“……不会迟到吧。”将迟也看了看表,“明明短信里答应得好好的。”
离六点整还有几秒,秒针滴答滴答地转,终于落在了十二的数字上。
“来得挺早啊。”景策的声音准时从两人身侧传来,将迟刚一回头,就看见景策走到了旁边,他脱下外衣坐下,望着将迟道,“等很久了?”
“也没有。”将迟回答,他有些不思议地看了景策一眼,是巧合么?这个男人出现得也太准点了。
三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很快,将迟与景策斯斯文文地动着刀叉吃着肉,贝尔摩德安静地坐在两人对面。
“你真的不来一份?”将迟还是问了一句。
“不用,”贝尔摩德淡淡道,她扫了一眼肉食,眼中没有半点食欲,“我不吃这些东西。”
一旁的景策边吃边问,“你们约我出来干什么?”
“当然是聊聊昨天的事情。”贝尔摩德与将迟异口同声开口。
景策瞥了两人一眼,“昨天什么事?”
“你说是你袭击了菲斯布尔,”贝尔摩德道,“那你肯定知道,当时从菲斯布尔附近传来的那阵巨大的声波是怎么回事咯?”
第25章 精神污染()
“什么声波?”
“就是……你难道没有出现异状?”贝尔摩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言的讶异,“当时不止是我和将迟,也包括附近的几架ril,大家在收到了这阵声波之后机甲都失去了控制,几乎是被完全地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你就没有感觉?”
景策稍稍颦眉。
压制?
当时他没有把伏羲召唤出来,大抵是因为这,降苓的长啸并未对他有丝毫影响……再加上这两天一直呆在医院,自己对那日演练场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但如今看来……这件事情,恐怕还有许多值得注意的细节。
通讯水晶就在这时候又响了。
景策再次把它拿了出来,这次是一次直接的音频通话请求,来源是一串陌生号码,他起身离开贝尔摩德和将迟的座位,去了旁边一处人少的地界,话没说几句便快步走回。
他拿起自己的外衣,“我得回医院一趟了。”
“是乔苓出什么事了?”
“不是……菲斯布尔醒了,吵着要出院。”
“菲斯布尔……?他出事了医院的人为什么要找你?”
景策一笑,“他入院的时候没人管,我现在是他半个监护人,这种情况我得在场的。先走了,多谢款待。”
“哎——”
“昨天的事情我稍晚一些的时候再来找你们详谈,先回旧楼吧。”
景策正要转身,贝尔摩德随即站起来,“等等,我们和你一道去。”
“你们……?”
“我知道帝中的医院不接纳外人,”贝尔摩德道,“但这个菲斯布尔……不是没人管吗。”
景策顿了顿,“……也行。”
贝尔摩德与将迟跟着景策去了医院,他二人以菲斯布尔远方亲属的身份进行了登记,由于经过了景策这个代理监护人的允许,两人很快拿到了医院的临时通行证。乔苓和菲斯布尔的房间都在三楼,几人刚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听见了楼上的嘈杂声。
器物摔砸的声音,伴着啼哭的嚎叫,劝谏声,叫骂,混杂的脚步……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景策三人循声而往,却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先一步看见了形单影只的乔苓,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下了地,一个人走到了这里,神情有些惶然地扶着墙往菲斯布尔的房间走去。
将迟与贝尔摩德同时一怔,仅只是一日不见,乔苓的气色已经虚弱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像是被人一夜之间抽干了魂魄。她亚麻色的长发淡淡地垂在腰间,遮住了一部分细长的小臂,然而仅有的露出可见的皮肤则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苍白,上面青蓝色的血管甚至清晰可见……
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润明亮,像是夜空星辰。
是因为与躯体的不相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贝尔摩德与将迟此刻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悄然地凝视乔苓的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此时已至傍晚的医院,走廊里的气温渐渐变低,乔苓衣着单薄,两只光洁的小腿立在裙下,连鞋也没有穿。景策很快靠近,他把外衣批在乔苓肩上,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怎么起来了?江里呢?”
“我在房间里听到了这个声音,好像是菲斯布尔……”话一出口,连乔苓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这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微弱而没有底气,像是带着对驱动身体的不确定与试探,于是她重重咳了一声,加大了声音,“我想知道他怎样了。”
“怎么连鞋也不穿。”景策皱起了眉头,“不是说了他不会有事的吗。”
“我想去看看他。”感觉到景策加在自己肩上的力量,似乎是想让自己快些回自己的房间,乔苓两手紧紧地握住了一旁的门把,有些固执抬头看着他,“我要去。”
“这么在意吗?”景策微怔,只一会儿,他语气有些生硬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鞋。”
“不用了——”
景策已经快步离去了,乔苓忽然有点儿脸红,在被那阵诡异的声音惊醒后,她煞费苦心将江里支走,就是为了偷偷溜出来看看菲斯布尔的情况,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好在没有被撵回去。
看着景策的背影,乔苓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不停给他添麻烦,不过让首席执行官去给自己提鞋这种事……想想好像还蛮带感的。
她低头看着别处,目光却恰好落在了贝尔摩德与将迟的身边,她一怔,“啊……你们也来了。”
“嗯……来,看看你。”将迟连忙将目光收回,这样的乔苓让他感到了一点陌生,“看到你没事,也就放心了”
景策的脚步声很快又传来,手里多了双少女粉的拖鞋——江里特意从家里捎来的,走近后“啪”地一下扔在乔苓跟前。
“穿上。”
扶着景策的手臂,乔苓低着头把脚伸进去,里面的绒毛软软的,脚底板一下就温暖起来。乔苓轻轻地松了口气,刚才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脚下的事……现在对比起来才发觉地板真冷啊。
另一边贝尔摩德快步走近,扶住了乔苓的另一侧手臂,“这么快就能下地了?”
“说了没事啦……”乔苓绽出个微笑,“你们倒是比我还担心的样子,哈哈哈。”
“听到你被菲斯布尔袭击当然会担心啊,一个人怎么扛得住一架ril。”贝尔摩德淡淡道,“你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虚弱么。”
听贝尔摩德说着“被菲斯布尔袭击”,乔苓只觉得一头雾水,她正要开口,忽然感到景策稍稍碰了碰自己。她抬起头,看见景策依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乔苓也很配合地立刻转开话题,避免继续与她谈论菲斯布尔的话题。
她笑了笑,轻声道,“嗯……毕竟是第一次召唤出ril啊,都会有点儿耗神的吧。”
“什么!?”
将迟和贝尔摩德同时一惊。
“你有ril了?”
“诶……”乔苓又抬头去看景策,他看起来倒是波澜不兴的,完全没有插嘴的打算……乔苓想了想,大方地承认道,“嗯,有ril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话未出口,景策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乔苓疑惑,只好掩着口鼻轻咳起来,让接下来的话自然而然地湮灭在断续的咳嗽声中。景策配合地拍了怕她的背,安慰般地道,“别着急,慢慢说。”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四人已经来到菲斯布尔的病房前,里面发出的声响愈加骇人,不论是将迟还是贝尔摩德,一时间都将注意转移到这病房上,乔苓也沉默起来,那扇门的里面,似乎正在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突然,里间的一切安静下来。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门豁然洞开,一个护士匆匆跑了出来,正撞在贝尔摩德的身上。
“怎么了?”贝尔摩德扶她起来,“里面发生什么了?”
“稳定剂……”护士喃喃地挣扎着站起来,根本不理会贝尔摩德的文化就向护士站跑去,刚离开几步,又回头道,“你们如果是来探病的,快走,现在不是能探视的时候——”
此话刚落,乔苓已经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
菲斯布尔被四五人同时捉住了四肢与腰肩,连眼睛都蒙了起来,医生与护工通力合作,想用特制的束缚带将他重新固定回去,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在众人的合围下被死死按在了床榻上。
同样,仅只是几日不见,菲斯布尔也如同换了个人。他的脸上,身上,到处是凸起的青筋,如同被灼烫后留下的恐怖疤痕。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胡乱且浑浊,只能听见“不……”、“七执……”、“ril……”之类的字眼,他的脸颊上还有泪渍,不断涌出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医生们慌忙将医用塑球塞进他的口腔以避免他咬舌。
挣扎不过的菲斯布尔,到最后只能被按在那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
再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
乔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看着菲斯布尔的惨景,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被压制的样子就像一头困兽,哪里还有一点点为人的尊严。
景策微微颦眉,他上前扶住了乔苓的肩膀,手心的温热透过外衣,他依稀感到乔苓的呼吸有些乱。
“精神污染的头两天都是这样的,”贝尔摩德在乔苓的身后轻语,“过两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乔苓掩着口,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
“抱歉……”
床榻上的菲斯布尔,几乎在听见乔苓声音的瞬间开始全身痉挛,颤抖的幅度陡然加大。
里面的医生这时才意识到病房的门开着,外面还有人在围观。那个一直在伺机想给菲斯布尔注射药物的大夫立刻转身向门外的四人走来,他神情不快,大抵是因为在这样要命的关口,还有人不知轻重地站在那里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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