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尽然没说什么，仍旧很客气地让秘书给他定个房间，并邀请他尝尝清州的特色菜。
丁柠提议去城西的庭汉轩，一家清州菜做得很地道的餐厅，经常爆满，座位需要预订。离这里也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穿过曲折幽静的过道，来到一个装修得十分中国风的包厢，印着古代四大美女的屏风后面是红木长桌，长桌周边雕着精致的花纹。丁柠和马克斯坐在一边，陆尽然和李主管坐在另一边。
马克斯吃得津津有味，几乎每尝一道菜都要竖个大拇指，口齿不清地怒赞好吃，活像饥荒过后的小老鼠。
丁柠作为随行翻译，必须得时刻关心客户，不停地给他翻译解释食材和做法，根本顾不上品尝美食。
陆尽然虽然偶尔也和他说上两句，但基本上还是丁柠在说。她西班牙语说得很流利也很清晰，经常就是一大串叽里呱啦带着大舌音的语句冒出来，虽然他听不懂，却无端觉得十分动听，因为被她悦耳的嗓音念出来，连这种语言都变得格外优美。
他忽然就替她感到骄傲。他们的英语课代表，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厉害，聪明又漂亮。
“别光说，多吃点。”
陆尽然放下筷子，倒了小半杯清州小酒敬马克斯，丁柠这才抓紧时间夹了几筷子粉丝。
一顿饭吃到七点多，几个人才从餐厅出来。
临走前，那位年轻的秘鲁客人向他的小翻译要微信，陆尽然眉头皱了下，却也没阻止。
丁柠看了自家老板一眼，通过了验证。
等车期间，马克斯蓦地开口说道：“丁柠小姐，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所以除了司机以外的人都听懂了。
丁柠有点被吓到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时间不知做何答复。
见她没回答，他又逼近了一步，这下陆尽然可忍不了了，握着丁柠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颀长健壮的身体护在她前头，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身高只到自己鼻子过的外国男子，他曾费心招待的客户。
马克斯敛去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接受我的追求，我就做你们的生意。”
陆尽然正要发作，想说他爱买不买，却被身后的丁柠扯住了衣袖，转头就看见她一副为难着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心里更火了，冷冷看她，吐出的字句就像刚从冰块里捡出来的一样：“你还想答应他不成？”
丁柠马上委屈地松开他的袖子。
谁知道马克斯看到他们拉拉扯扯的，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
看到他真诚友好的笑容，丁柠才松了口气，陆尽然绷着的脸才稍微有所缓和，松开了她的手，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她只好站出来赔笑道：“您真幽默，”这时候车也来了，“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再见。”
他钻进出租车里，愉快地和大家挥手道别，还冲陆尽然挑了个眉说：“再见，陆经理。”
陆尽然不好再给他脸色看，只好冲他点了点头，“再见。”
等车一开走，李主管就小声地抱怨道：“陆总，您刚才太冲动了。”他的指责是出于好意，毕竟公司的客户不能轻易得罪，这个道理他一个总经理不会比他懂得少。
他抬手示意司机开车，顺便摇下窗户，淡淡应了声：“嗯。我有分寸。”
李主管回头看了丁柠一眼，没再说什么。
陆尽然靠在车窗旁，斜着眼睛看着坐得离他远远的女人，车里没开灯，只看到她大概的轮廓，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干燥的手指伸进右边裤带里摩挲着烟盒边缘，摸到透明包装壳折起的一角，撕开。
“等签了合同，”他顿了一下，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你就删了他。”
有分寸个屁。
丁柠张了张嘴巴，最终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李主管半路下车回家了。
“送你回家？”
丁柠说了一天的话，口干舌燥又精疲力尽，此时恨不得飞回家洗澡睡觉，无奈包还在办公室的柜子里锁着。
“下午出来把手机落柜子里了，得回去拿。”她的嗓子有点沙哑，流露出满满的疲倦。
办公室里只剩一位平时工作非常认真负责的同事还在加班，丁柠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去柜子里找手提包。看到柜子门只是虚虚合着并没有上锁，才想起中午接完马尔克斯回来后走得匆忙一时大意忘记锁了。她急忙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检查了一下，所幸并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物品。
手机好像来了信息，右上角的提示灯一下一下闪着绿色的光，如同蛰伏在暗处怪物的眼睛。
丁柠解锁一看，是陆尽然发来的微信：来地下停车场。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走？
丁柠曾经看到过他从一辆白色越野车上下来，凭记忆找到了他的车，扣了扣半开的车窗，“陆总，还有什么工作要交代吗？”
陆尽然启动车子，言简意赅道：“上车。”
她马上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连忙说不用，她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就行了。
毫无疑问地，他又皱眉了又皱眉了……虽然说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面对他时没那么紧张不自在了，可是就他们两个人坐在封闭的车里，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心思难测，总觉得怪怪的。
“再不上来我要扣工资了。”他故意板起脸来，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丁柠有点想笑，最后还是妥协地拉开后面一侧的车门，拉了好几下都没拉开，郁闷道：“开门啊。”
陆尽然坐着没动，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盯着她，半天才说：“你是不是傻？坐前面来。”
她无奈地坐进副驾驶，有点赌气地用力甩上车门，头扭到窗外作观夜景状，小声地嘀咕道：“成绩好了不起啊。”
这声小小的嗔怨，倒更像是从年少时期的丁柠口中说出来的，隔了这么多年。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小小空间里说不出的魅惑。头顶忽然贴过来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揉了两下就离开了，“不服憋着。”
顿时一股热流从心脏处涌上脖颈、脸颊，连头皮都在微微发麻，她彻底呆住了……
不能更亲密了，拉她的手腕差点拉进怀里、拉她的手腕护在她身前……到如今的摸头杀。
陆尽然收回手自己也愣了，可是这个动作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亲昵地对她做过相同的动作一般。
他干咳了一声找话题，“你回清州之后，回一中看过吗？”
忽然觉得逼仄而燥热，丁柠把窗户放的更低了一点，“没有，好久没见到班主任了。”
“我也挺久没回去了。”
丁柠没接话，似乎不太想提起一中这个话题。气氛又冷了下来。
陆尽然边看路况，边快速转头看了她一眼，“这周末一起回去看看吧。”
和高中时期的暗恋对象一起回高中是怎样的体验？
她有点犹豫，有点感伤，有点紧张。
她说，好啊。
隔日，丁柠在洗手间碰到江姐，被神神秘秘拉住，一连串地询问。
“昨天晚上，陆总送你回家了？”
其实不止昨天晚上，前几天晚上也送过一次。不过丁柠没说，只三两句想敷衍过去：“就顺路啊，你怎么知道了？”
“你俩家住一东一西，顺的哪门子路啊，”江姐压低了声音，神情看起来有点严肃：“昨晚上小刘看到的，今天早上办公室就传了个遍，说你和老板大晚上在车里不知道干啥呢！”
她看了看四周，又继续说道： “你是没看到沈月那张脸，跟绍兴臭豆腐似的，哈哈。”
咔嗒一声，妆容精致的女人推开厕所的门，踩着高傲的步子过来洗手。
江姐同丁柠对视了一下，尖着嗓子问：“柠柠啊，你今天化妆没？”
丁柠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她，“没啊……擦了基础护肤。”
“啧啧啧，这皮肤哟，水嫩的！有的人倒腾来倒腾去，都没有我们柠柠明艳动人！”
镜子里的女人洗完手，忽然笑了，细长眉眼间的神情令人陡生寒意。
高跟鞋铿铿踩在石砖上，渐渐远去。
丁柠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拧着秀气的眉毛，脸颊染霞，“别整天胡说八道，还有，我跟老板清白着呢。”
那个小刘看着老实，没想到也会在背地里说人长短，看来以后要多留几分防人之心。
“我知道，老板那朵高岭之花，哪能那么容易给人折了。不过办公室最容易传闲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平时也注意点，别给人留了话柄。”
丁柠对江姐这番体己话是有些感激的，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挽着出了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 没能坚守隔日更的承诺太惭愧了……
说起来我国跟拉美那边的合作主要还是从其进来口矿产渔产品等，但这边剧情需要，我就随便编了个电子科技，为日后剧情做准备。所以不要太较真啊……职场就将就看吧。
☆、我听过天空拒绝飞鸟（二）
公司最近接了几个大单子，各个部门都忙翻了。商务部又成立了一个针对海外的项目，江燕和奇奇都在项目小组里。丁柠也没闲下来，自己这边要翻译项目资料，那边要配合推广部编写各推广活动的文案编辑，经常一忙就错过了饭点。
好几次丁妈妈打电话来问她吃饭了没，都被她“嗯，一会吃”应付过去了，渐渐感到不对劲，于是每天早上做好了午饭装在保鲜盒里让她带着，中午加热两分钟就可以吃了，超级省事。
丁柠觉得太麻烦了，说了几句好听话拒绝她妈妈的好意：“您每天还得早起半小时给我做饭多累啊，我知道您疼我，我不也心疼您嘛！”
谁知道丁妈妈马上翻出前几天的报纸，指着念给她听：“xx公司某职工因天天吃食堂患不孕症。”
丁柠头皮发麻，耸耸肩摊手投降。
有一次正好到了饭点，丁柠正吃着午饭边上网看新闻。
同事小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她正吃得津津有味，不无羡慕道：“丁柠，每天都有男朋友□□心午餐啊！”
自从上次以后，丁柠对这人就再无好感，也不想解释太多，客套地笑了笑，随他去。
头刚转回来，就看到好几天没见的陆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她看。
她顿时有些心虚。
这时，吃完饭的奇奇回来了，哼着小曲，心情颇好。对着老板，笑容灿烂打了个招呼，看到丁柠，立马就笑的吊儿郎当的，“便当好吃吧？”
丁柠想，她妈做的饭好不好吃关他啥事。这人肯定遇上啥好事了。
再回头一看，门口哪还有那人的影子。不禁有点失落，刚才她还以为他会进来和她说上两句呢。就算问问工作上的事也行啊。
她叹了口气，一个两个的，都搞不懂。
丁柠下楼给推广部的同事送文件，再上来时，看到门口对峙着的沈月和江燕，心中暗骂不妙。奇奇下午去工厂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败月教”要靠她们两个女人支撑着了！
她走过去拉了江燕一下，问她怎么回事。
江燕看了丁柠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沈月冷着一张脸，甩下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办公室里的其它人都看了过来。
“大家为了这个项目辛苦加班，你就拿这种态度工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上班时间不务正业？真不懂公司招你来干嘛！”
“有本事你就解雇我，没本事就管好自己，我上班时间干嘛还真他妈不用你管。”
沈月脸都绿了，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变了脸作委屈状。
丁柠一看，原来是李主管来了。
李主管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稀疏的眉毛交待丁柠，要跟马克斯签合同了，让她赶紧过去，而后不悦地看向江燕，“你，跟我来一下。”
江燕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只好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赶紧离开了。
马克斯很爽快地签了合同付了定金，双方人员最后一次友好地握了手。他还对陆尽然赞不绝口，说：“你们该庆幸拥有这么好的老板。”
丁柠翻译给陆尽然听了，他只是笑笑说过奖，看起来并不在乎。
马克斯还有一句话，丁柠没有翻译给他听。他说，虽然我很嫉妒，不过你和你们老板站在一起确实很相配。
马克斯哈哈大笑着坐上公司派去机场的车。
陆尽然不高兴了，也不知道这个讨厌的老外到底说了什么让他的小翻译脸都红了。
“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和你合作很愉快！”
他当然不信了，“那你脸红什么？”
丁柠下意识捂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呃……太阳好晒啊。”饶开他挡在眼前的身体飞快地跑走了。
她办完事回来，江姐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工作了。
丁柠十分肯定这次的争执纯粹是沈月找茬。她好几个晚上看到从不加班的江姐主动留到七点多，票圈上她也已经很久没更新动态了。大家都很重视这次的项目，江姐平时再怎么懒散，在这种氛围下，也不可能背弃组织独自享乐。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她把江姐的事告诉了奇奇，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安慰她，自己先出了事。
好像是因为在和组里的另一个同事沟通的时候出了问题，奇奇给的一份最关键的数据跟项目所需的出入很大，直接导致项目被迫叫停，陷入放弃和重启的两难。
项目遇阻，其他工作也遭到波及，商务部最近被一种阴郁的氛围笼罩着，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喘。
周三例会，各部门主管对总经理作工作报告。李主管在会上点名批评了江姐，丁柠下意识去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不为所动，眼里流露出麻木和冷漠。倒是没提奇奇的事，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因为会议一结束，他就被叫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丁柠看到奇奇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赶紧上去慰问。然而他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表示不用担心。
公司里最要好的两位同事接连受挫，暂时安然无事的丁柠为了安慰他们俩，主动提出请客吃饭。
席间，奇奇情绪低沉，罕见的沉默。
丁柠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一张苍白的脸，忽然有点心疼。一直被他“柠姐柠姐”地叫，她早把他当弟弟看待了。
蓦地，奇奇开口了，“我被踢出项目小组了。”
一直乐呵呵地江姐也一改嘻哈笑脸，低下头去不知在看哪，“我想辞职了。”
丁柠惊讶地看着江姐，实在不敢相信这种看似妥协地丧气话是从这样一个洒脱乐观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今天早上我辛苦这么多天做出了的方案就这样被人拍在桌头，低贱得连废纸都不如，特没意思，真的。我都想好了，等手上的工作处理完，最久不超过下周五，我就卷铺走人。”
奇奇默默听她说了一会，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丁柠难过极了，眼眶酸酸的，因为江姐的决意退出，因为奇奇的沉默。
丁柠敲开陆尽然办公室的门时，他正聚精会神在看文件。
抬头看到来人，他的眼睛亮了一瞬，手握成拳头虚虚拢在嘴边，清咳了一声，佯装镇定道：“什么事？”
丁柠酝酿了一下，半晌后开口：“那个，就是奇奇，呃，张海奇，他就是无心之过，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