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原来靳钺害怕她?
我微微一笑,将紫萝怨举起来,双眼紧紧盯住了她晃动的双手。
这时,病房外忽然有布帛撕裂的声音,白翎雪偏头,秀眉一皱,瞬间回身以手相抗,接住了凌空飞来的一片青色布料。
然而青色布帛只在她手上挡了一下就软软地落了地,可就在落地的布帛后面,紧跟着一根笔直的禅杖,禅杖一头,直直戳向她胸口。
我一眼就看到出手的人正是文迦!
那根禅杖来势汹汹,白翎雪明显运功挡的是第一波袭来的青色布帛,却未料第二波攻到眼前的禅杖有如此威力,我眼见她伸手挡了一下,却还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而文迦则从容地上前两步接住下落的禅杖背在身后,对着我念了句阿弥陀佛。
紧接着他扭头看向正靠在墙壁上抹嘴角的白翎雪,平静地道:“知雪医馆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识相的,就快滚出去。”
“你是什么人?”白翎雪仇恨地看着文迦,她显然伤得不轻。
文迦依然一脸的平静,语气也不咸不淡:“你问我吗,我是洱海毒僧文迦。”
白翎雪的脸色瞬间变了。
于是我惊愕地目送白翎雪就那么狼狈地转身跑掉了。
原来文迦真的有这么厉害啊,那先前果然是我有眼无珠了?
文迦却转过身,走到靳钺床边,低头看着他。
靳钺垂着头不看他,而是握紧了拳头。
“你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吗。”文迦低声问。
“不劳费心。”靳钺闷闷地说。
“我只能说,执礼还活着,的确是命好。”文迦嘲道。
“……是我对不起她,谢谢你救我。”靳钺的眼圈发红。
“你知道就好,我救你也全是因为她积了德,你谢她吧。”文迦说完了这句,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我虽不懂,却不敢去问文迦,只得低头看着靳钺。
“执礼,你不要问我,知道了这些对你没好处。”靳钺对我笑着,眼睛里的悲伤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冷笑:“照今天的情形,恐怕我说我不知道也没人会相信了吧,但是你坦白与否,是你的选择,我不干涉。”
说完,我就转身出了病房。
第二十五章
一楼大堂里已经能听见暮泽上蹿下跳的声音,却始终不见二楼走廊另一头君师兄和臣雪大哥起身的动静。我默默脑补了几千字的小黄文,转身下楼,到自己的地盘去分拣药材了。
忙着忙着,我却止不住开始想靳钺没说完的那句话。
他说,当年他被拜火教抓走的时候,我躲在地下河的事,拜火教他们全部都……
靳钺只说了这一半,那么剩下的一半会是什么呢?
全部都?知道?
我背后瞬间一大片冷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怎么可能让我杀掉十四个岗哨打开蛇牢带走靳钺?
那么知道了我在营救,还是让我带走了人,这意味着什么?
若说是靳钺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大可以把他杀了。而把他关在用于逼供的蛇牢,根本就意味着他还有用。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让我救走,只能证明他有某种价值,需要回到我们身边才能实现。
比如……在我们攻打拜火教的时候做个内应,之类的。
瞬间觉得好像窥探到了什么惊天□□,我再也无法专心做手头的事了,溜达来溜达去,一个劲想冲上楼去问问君师兄的看法,可是君师兄一直没出房间,我又不好去踹门,直觉得心头长草。
就算长了草,也只能憋着。
次日文迦大师臭着脸上门,递给我三丸药,说能暂缓我和靳钺身上的毒,也不肯听我对拜火教巴拉巴拉的评价,直接转身离开,这一走就连续三四天没有再来。
君师兄直到臣雪大哥回来的第三天才下楼,一副被喂饱了的餍足样子,却在看到我的时候就迅速躲开,不知道是不是怕我问他生死之事。
我只好继续憋着。
直到靳钺的毒控制在了一个危险的平衡中,白翎雪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甚至开始怀疑那只是梦一场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唐臻大哥抱着一个竹筐出现在医馆门口,我终于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第二十六章
然而唐臻大哥是来找靳钺的,他直接把竹筐递给了我,然后气势汹汹地冲进医馆,上楼。
任我在他身后大呼小叫地阻拦,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见阻止不了他,我只得停下来,叹口气掀开了竹筐上的麻布,而后看到里面一对乌黑的小眼珠正对着我。
“唐臻大哥!你怎么能把熊猫带出唐家堡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卖萌的家伙简直是犯法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竹筐,僵硬地看着那只毛茸茸的小小熊猫爬上来,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凑上来一边闻一边舔了舔我的鼻子尖。
我在它清澈的黑色眸子里,看到了我惊讶的不知所措的脸,而那张脸上,嘴角却微微弯起,有着很明显的笑意。
我愣住,说起来我的确……好久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笑容了。
这时,我却听见了楼上有物件跌落翻滚的声音,联想到刚才唐臻大哥不太好的脸色,我赶紧把装着熊猫的竹筐背在背上,然后匆匆赶往二楼。
病房门口还有三两个看热闹的人,我奋力挤了一会儿,终于成功进了房门,却见唐臻大哥揪着靳钺的领子将他从病床上提了起来,床边的凳子和花盆等物均被扫落倒地。
唐臻大哥瞥我一眼,继续揪着靳钺的领子道:“那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走的那天你明明说过会照顾好她!可我看到的是什么?她在幽冥渊的树下站着!就那么跳下去了!”
靳钺一脸惨白,却不辩解,只是远远地看着门口的我。
我扶额,冲上前掰开唐臻大哥的手,瞪他:“那是我自己想不开,况且现在已经想开了!不会再跳了!”
“那时候如果我不在呢?如果我没去救你,那你现在哪里!”唐臻大哥几乎是咆哮着说。
我眼圈瞬间红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疯狂的痛和恨意。
如果我不在了,可能唐臻大哥真的会疯吧,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唐臻大哥。”我对他道,“无论我现在在哪里,无论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自我跳下幽冥渊,就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了好吗?”
唐臻大哥瞬间笑了:“那么一句不计较了,就能抹除他对你犯下的错了吗?”
我恳求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唐臻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因为我原谅他了。”
我忽然觉得头脑一片清明。
我原谅他了。
第二十七章
唐臻大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仇恨地看着靳钺,过了会儿,终是松了手,将靳钺扔回了床上。
靳钺摸摸脖子,被憋得发红的脸色这会儿更白了。我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荒唐。
那一年我们三人相伴闯江湖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我说出我原谅他了的那一秒,我忽然觉得往事真的已经随风而去了。
没有什么能让我再次动摇了,仿佛也可以不再在意那些过往,所谓的真相,所谓的爱与不爱。
忽然没来由的想哭,我对着唐臻大哥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唐臻大哥好像也冷静了下来,叹口气,把我拥进了怀里。
“执礼,”他低声说,“是大哥没保护好你。”
我摇摇头,在他衣服上蹭干净眼泪,然后钻出来。
“唐臻大哥,我现在很好。”我抬头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解开了竹筐递上去“这只……哪来的。”
他看着我手里的竹筐,那只小小的熊猫正探出头来看着他,还作势要爬到他脸上。唐臻大哥的脸瞬间绿了,连续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小……小妹说要送给你的……她说你肯定会喜欢,嗯,所以让我送过来……啊啊拿远点啊它身上怎么这么多毛!!!!!”
我尴尬地把竹筐缩回来,看着那位身穿夜行服的杀手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距离我三尺以外的墙上。
“我也记得,”唐臻大哥显然有些尴尬,他从墙上下来,靠近了我一点点,然后盯着竹筐里的熊猫后仰着身子道,“那年我带你们回到唐家堡,你说竹林间毛茸茸的熊猫很可爱,靳钺还问要不要捉一只回来养。”
我想了想,笑起来,道:“是啊,后来你说这动物是吃肉吃竹子的,而且体弱,不宜换水土,我也怕养出什么病来,最后靳钺便放弃了。”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唐臻大哥终是吁了口气,走到病床边拉起靳钺,问道:“能走吗?”
靳钺点头。
我皱皱眉,道:“他昨天还在发烧,今天恐怕……”
“我没事。”靳钺轻描淡写道。
我被打断了一句,瞬间不想再管第二句了,只好耸耸肩开始逗熊猫。
却听见唐臻大哥道:“既然没什么事,咱们三个去喝酒吧。”
喝?酒??
我真想一巴掌拍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我们两个,一个沉疴在身久病未愈,一个旧毒未解又添新毒,这样的两个人,他都敢带着去喝酒???
可是,我看着唐臻大哥无奈的表情,和靳钺带着嘲弄笑容的侧脸,忽然有些动摇了。
再看一眼,更动摇了。
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多年前我们结伴游历的时候,那么恣意潇洒,快意江湖。
我已经离开那种生活太久了。
久得都快忘记了随心所欲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第二十八章
“什么时候走啊?”我于是问道。
唐臻大哥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回头看我,靳钺也诧异地转过头来。
我叹气:“确实,咱们三个太久没聚在一起了,自七个月前唐臻大哥远走西域开始。”
“既然执礼不反对,那就西楼酒馆吧。”唐臻大哥也笑了,拍了拍靳钺的肩膀,“再相聚又不知何年何月,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走吧。”
我立时同意,交代他们等我一下,然后将熊猫托付给了暮泽,并去阳台偷了君师兄一套常服给靳钺穿上,最后三人一起偷偷摸摸溜出了医馆。
自从来了之后,我就很少在成都城走动,也不知道西楼酒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唐臻大哥倒是去过很多次似的,带着我们熟稔地七拐八拐找到个门就钻了进去。
酒馆里人很多,却不热闹,没有人吵嚷,不知是否唐臻大哥走进去了的原因。他和靳钺把我夹在中间,直接走到了二楼,钻进屏风后面靠窗位置。
“老板娘,两壶石冻春,三个杯子,再来半斤熟牛肉切盘,一碟猪耳。”唐臻大哥跟老板娘很熟,一副经常来的样子。
我窃笑,然后熟练地用手帕擦干净店小二送上来的杯子和筷子,分好。
酒送上来之后,唐臻大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靳钺倒满,最后给我倒了半杯。
我和靳钺看着酒杯,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大哥敬你们。”唐臻大哥依旧先举起了杯子,我跟着举起,靳钺也举起来,三个酒杯在空中一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却是谁都没有先喝。
我沉默着,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还记得各自倒酒敬酒喝酒的习惯,可我们都不再是那时候的我们了。
“第一杯,敬时间。”唐臻大哥最后道,然后举杯喝尽。
我把酒杯贴上嘴唇一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喝起来不怎么烈,倒也不怎么浓香,甜丝丝的,很清爽。我决定下一杯要倒满了。
唐臻大哥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满第二杯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让我。
“第二杯,敬重逢。”唐臻大哥再次道。他也不多言,说完就开始喝。
我和靳钺也同时干了杯。
“第三杯,敬别离。”唐臻大哥倒满了酒杯,笑了笑,“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无论是先离开的我,还是后离开的执礼。当初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
我也笑了:“如果没有我,你们两个会和谐相处也说不定。”
靳钺无奈地抹了把脸:“大哥其实不待见我呢,留下全是为了你啊执礼。”
“你知道就好。”唐臻大哥嘲道,“谁稀罕跟你这样一个莽汉天天在一处,心性不定就算了,怂包一个。”
“我是怂,”靳钺笑了,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如果当年我不怂,可能现在我和执礼的孩子都挺大了。”
我执杯的手一顿,最后慢慢抬起,将酒液喝干。
“可是如果当年我不怂,”靳钺抢过酒壶给我倒满,又给唐臻大哥倒满,最后倒了自己的,“可能现在……大哥你不但见不到执礼了……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听了这话唐臻大哥马上跳了起来,直接揪住了靳钺的领子:“我早就想问你了,那一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哈哈哈,我知道你会这么问,执礼也想这么问,我都知道,”靳钺不挣扎,只是笑,英俊的脸上是一片迷茫,“可是同时我也知道,我说了,你们就要被卷进来。我不能把你们卷进来,当初我用了那么大力气才……才……”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安静了片刻,微笑慢慢静止。我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唇角,明白他不会再多说了。
唐臻大哥骂了句娘,重新端起了酒杯,仰头干掉。
我也笑起来,喝干了那杯酒。由此看来,这酒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无害,靳钺四杯下肚就差点吐露了秘密,我又还能撑多久呢?
可是醉一次,好像也没什么。
的确没什么。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喝下了第五杯。
然后是第六杯,一壶空了,用第二壶满了第七杯。
我眼前的事物开始晃,却异常清晰,清晰得令我能看清靳钺和唐臻大哥每一根头发,却有点……听不清他们说话。
唐臻大哥忽然站起来,抬头看窗外,好像听到了什么的样子。然后他交代了靳钺几句,翻身从窗户跳出了酒馆。
我赶紧起身,想问靳钺唐臻大哥要去哪儿,却一头栽倒在了他怀里。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几乎没有再做挣扎,我就已经昏昏睡去。
第二十九章
世界开始摇晃,我觉得整个人都腾了空,然后天旋地转。
身下触感变成柔软粗糙的床单,我觉得自己大概落在了床铺上。
我似乎睡了很久。恍惚回到了刚到成都时跟随师兄学医,心里一直念着要练习太素九针,就挣扎着去枕头底下摸木质九针,却什么都没摸到。
我听见靳钺问:“执礼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什么?我……
啊……我在找剪刀,我答应了靳钺要帮好几个副官补衣服呢。
不,不对,我的手可不是拿针线的,是拿紫萝怨守护大唐的。
我要守护大唐的。
“我没在找什么呀,”我忽然傻笑起来,手慢慢伸出来,捧住了眼前人模糊的脸,“我什么都不找,我只想守护我的天策,我的大唐……”
“……可是如果大唐天策已经抛弃了你,你又该……”
“大唐怎么会……怎么会抛弃我,天策怎么会抛弃我,就算抛弃了我,我依然是天策府的一员啊。”我对着眼前看不见的人脸,极认真地说。
忽然有两片灼热的嘴唇覆上了我的,一如当年那般霸道而深情,辗转间,将我所有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嘴里,我想挣扎。
可是那是熟悉的味道。
又有一副灼热的身体压了上来,一双灼热的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又想挣扎。
可是那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