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叶执礼吗?”眼前的俊美青年打量了我一圈,对我微微一笑,便回身继续收拾包袱,一边收拾一边道:“阿离惦记着你,还做了药给你,本来是想在成都等你,未曾想到你先他一步来了唐门,只好由我来带给你药和消息。我不能离开他太久,这便去了。阿离嘱我告诉你,如果无处可去,就去成都找他。”说着,他给了我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背起了包袱
我展开字条瞟了一眼又合上,匆忙间只见末尾四个字“知雪医馆”。
他唤师兄“阿离”?
我细细回想了一番,竟忍不住笑了,有趣,有趣。
一回头却见唐臻看着我笑起来的脸舒了口气。
我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唐大哥对我有些过于谨慎,一时间却不知道是喜是忧。
思虑间那名青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了。
我与那名青年告别,目送着他离去,心里忽然空下来。
竹屋前的那片峡谷,直通幽冥渊。
我又抑制不住地想起了那棵树。
果然,在脑子没有事想的时候,
满脑子都是靳钺。
我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第四章
师兄给的药果真十分奏效,不出半日,我身上的冰冷和疼痛都尽数褪去了,虽然内力并未恢复,也不至于像之前那般行动困难了。
只是,一个曾经笑傲风云的女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我竟真的……连紫萝怨……都拿不起来了……
现在回想起那年狼牙军中叱咤而过,如同做梦一般。
那个我,已经死在了上将军府一日又一日的枯等和元气一日又一日的衰竭中,我的灵魂,也已经被思念背叛和绝望……彻底杀死在了幽冥渊。
我,早就不是那个叶执礼了。
“执礼,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唐臻跟在我身后问道,“如果暂时没有打算,你可以留在……”
“唐大哥,我想去成都。”我回头,正对上他有些无措的双眼。
“……好在成都离我们唐门并不远,我这就回去吩咐小妹收拾一下东西,你想何时去?”唐臻避开了我的目光,微笑道。
“我不急,你乱吃药不是还没好吗,留下来看看情况吧。”我叹口气,“走吧,我们回去。”
“我那不是乱吃药……”唐臻大哥尴尬一笑,俊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红晕。
回到竹楼之后,唐臻大哥让我坐下,然后他坐在了我面前,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知他有话要对我说,便也严肃地看着他。
“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神色冷峻。
“大哥是指什么?”我平静地道,心中却隐隐知晓。
“靳钺背叛你。”他说道靳钺这两个字的时候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哦。”我垂下了眼,“他对我情冷已是很早的事,就在你离去那段时间前后。他带白翎雪回家则是大约半月前。”
“白翎雪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唐臻的眸光阴暗下来。
“靳钺数月前出征在外,遇到一位七秀坊女子,名唤白翎雪,温婉秀丽,惊为天人。”我平静地叙述着,说不清自己声音里夹带的到底是讥讽还是恨,是嫉妒还是悲凉,“她侠骨柔情,谈吐不凡,与大军同行时两人互生好感,靳钺在醉酒后碰过她,要负责,就在凯旋之后带她回了天策。大哥你别握拳头,之前那位白姑娘并不知道靳钺家中已经有了妻子。”
“那她知道了之后呢?”唐臻的目光愈发阴狠,刺向我的双眼。
“她问靳钺,要选哪一个。”我笑了,闪开眼睛逃避他的目光,“而靳钺早就对我没了感情,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会自取其辱的人。”
唐臻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那你提出和离的时候靳钺都没有一句挽留吗!”
我笑了笑:“他巴不得吧,怎么会挽留?他只问了我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我自然说的是我早就想好了。”
唐臻又泄了气一般坐下来:“是啊,他只会问这句话,想好了吗,想好了吗。”
“七月前你远走的时候,靳钺不就问过你一次吗。”我又笑一笑,“当时你说的也是你早就想好了。我本想着用药也要让你留下来,可是听了那句话我就知道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来了。”
唐臻也难得笑了笑:“我是真的想走了,你过得不快活,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你,也改变不了事实。”
“唐臻大哥,”我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拳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说?”他的脸有些僵硬。
“我恨靳钺,刻骨的恨,我分不出其他感情,所以……我没办法再接受任何人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刺骨。
也清晰地看到唐臻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
“执礼,我知道。”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你从来只把我当大哥,害怕多余的东西会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哥哥爱护自己的妹妹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无须有太大压力,就让我代替你未来的良人照顾你一段时间吧。现在你只是还没有走出靳钺给你的阴影,慢慢都会好的。”
“谢谢你,唐臻大哥。”我把感动深深藏在心底,却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决定,“我要动身去成都了,那里有我万花谷的师兄,若我所料不错他早已在等着我过去。我身体虽弱,却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会,嗯,送你过去。”他顿了一下,笑容天衣无缝。
我却不能忽略我说出自己照顾自己那一瞬间,他裂开的表情。
“你休息一下,把高热退了,我就动身。”我最后对他道。
第五章
或许是心中隐隐预感,我没有过多考虑,便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动身去了成都。唐臻大哥执意跟随,还带了两个人同行。一个是照顾了我很久的唐媚,另一个是一名义堂弟子,名叫唐卓,据说很擅长机关之术,我们路上乘坐的机关重重的马车就出自唐卓之手。
成都的街市比我记忆中繁华了很多,我照着之前那位青年给的字条东拐西拐,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师兄开的医馆,然而匾额那草书的“知雪医馆”四个字,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我站在医馆门口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医馆里果然人满为患,看病的挤满了左边,抓药的挤满了右边,堂里不时有一亢奋的少年音刺破耳膜:“排队!排队!哎我说你们……”
我在角落站了一会儿,便知道自己这身体死也没办法挤进去见人。
唐臻大哥脸色黑了又紫,最后似是忍无可忍,转身吩咐唐媚照顾好我,自己则束了束袖子,朝人堆走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使起唐门以为禁术的流传千年的诡谲身法在一众千奇百怪的病人及家属中穿过,最后成功揪住一人的衣领,提起来。
我看清那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竟与那天给我送药的青年有几分相似,皆是五官精致,眉眼风流俊美。
“请教小兄弟,你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做君若离的大夫?”我听见唐臻大哥问道。
“这位大哥……还请先放下我我呼吸有些……困……难……”少年被勒得嗓音都变了调。
唐臻大哥便顺势松开了手,脸色却没有好上半分。
“你们……找君若离?”少年摸了摸脖子,视线穿过人群看过来,直勾勾盯在我身上。
身后唐媚便走到我身前挡住了那人的视线,面对着人群。不知她是否摆出了什么狞恶表情,我身前吵嚷的病人和家属们居然奇迹般安静下来,还让出了一条路给我。
唐臻大哥对我点了一下头,我会意,跟着唐媚抬步前行,行至少年面前,俯首一拜:“在下万花谷叶执礼,应师兄君若离之邀前来,请问这医馆是否君先生所开?”
少年上下打量了我一圈,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答道:“医馆的掌柜的确姓君,却不是君若离,大姐姐莫不是认错了?”
我一愣:“怎么会?”
“不瞒大姐姐,掌柜的便是我师父,师父的名讳,做徒弟的怎会记错?”少年彬彬有礼地对我拱手,“君若离这个名字,恕在下没有听过。”
我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只好再次请求道:“既是这样,还请小兄弟告诉我,令师父的名讳又是什么?”
“君不知。”他答了三个字,语气毕恭毕敬,带着些孺慕。
君不知?
什么鬼??
没听过???
我猛然回过神来,君若离师兄有一个死去的挚友,那位挚友的佩剑就是江湖闻名的“山有木”,越人歌有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如果这位君不知真的是我师兄,那他改名字的原因想必是这个,我应该不会猜错。
正在我急着确认自己的想法时,内室忽然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柔和沉缓又带了些清澈笑意的声音。
“世上已经没有君若离了。”声音的主人自屏风后走出,脸上笑容温润如当年,“叶师妹,好久不见。”
“君师兄!”我不由上前一步,胸腔里瞬间溢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烈感情,那自然不是对他的爱慕,而是孺慕,崇敬。也不止是崇敬,我看到他就像回到了青岩万花谷一样,那是一种归属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叶师妹,叫上他们一起进内室我们慢慢聊,”他低叹,“我也好替你把把脉,看看你的身体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我应了,叫上唐臻等跟着君师兄向屏风后面走去。
看着师兄长发如瀑的背影,我有些恍惚。那些年在万花谷,我就是这样跟在师兄们身后演习百花拂穴手,看着他们的背影流口水。那时候我其实很喜欢师兄的。
可是孺慕说到底不是男女之情,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靳钺,也只是靳钺。
我甚至不能确定以后我还会不会爱上别的人。
第六章
内室里,师兄并不给我看脉,而是上下打量了我一圈。
“叶师妹在三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师兄仍是笑着,眼中却冷了下来,“如果我没记错,害你成了这个样子的是靳钺吧,他如今是否已令娶他人?”
我也低头笑了笑,忽视了心头隐痛,平静地答道:“原来师兄也听说了。并非他害我,那是我心甘情愿的,至于令娶……这些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不欠他的。”说到这里时,我的声音不自觉哽咽起来。
他似笑非笑,走近了我,伸指抬起了我的下巴。
“叶师妹,”他带着点点调侃的,却也带着心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记得以前的你,从来都不哭的。”
我竟然,又在不自知的时候流了眼泪。
一根冰凉的手指拂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听见师兄说,“如果真的伤心,哭出来也没什么,反而是一种发泄,但是你须得知道,你没有时间来因为过去而哭了。”
我点点头,想抑制住不停下淌的眼泪,可多日积攒的悲怨竟在见到师兄后倾巢而出,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扑在师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哭到最后我直接嚎啕起来,后来想想,那情景必然很滑稽,我扭曲的五官也必然丑得令人发指,真是……无言以对。
哭也哭过了,脉也诊过了,师兄便给我安排了住处,就在医馆的三层,也就是顶层,唐臻大哥和唐媚等人则被他微笑着撵出门去,按师兄的言论成都城可算是唐家堡的门户,他们只需去自己的分舵住下便可,小小医馆可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哪来的回哪去。
也是这时,我才从师兄口中得知,昔日温文尔雅的唐臻大哥居然是唐家堡首席刺客们的身法师父,因旧年暗伤在身才转而掌管唐家堡的对外铁器黑火生意,在大唐的黑色地带拥有极高的地位。
师兄嘲笑我笨,识人都识不准,我耸耸肩无可奈何。当年结伴游历的时候遇到危险从来都是我和靳钺卷袖子上,从未见唐臻出手过,倒是生火做饭之类的后勤工作他干的比我好多了。
那时候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们说都听我的,我便照着地图画出路线,带着他们一路南下,每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都停下来扎营游览,白天靳钺和我去打猎,唐臻大哥留下来收拾住处,点火烧水,只等我回来做饭,炊烟升起,三人一起喝酒吃菜,晚上靳钺和唐臻轮流守夜,我在营帐里呼呼大睡,第二天再次启程。
虽然已经和靳钺恩断义绝,我却不能否认那段回忆的确很美好,哪怕只是回想,都会止不住笑出声来。
虽然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
知雪医馆处于成都东城的一家三层小楼,君师兄可谓财大气粗,直接把整栋小楼都买了下来,一楼开医馆,二楼住着他和徒弟,还有几个房间算作病房,三楼是阁楼,现在收拾出来成了我的居所。据君师兄说,同在医馆的还有一位纯阳弟子,名唤沐臣雪,是君师兄的爱侣。
我猜的没错,君师兄的这位爱侣就是送药给我的那位一直叫君师兄作“阿离”的俊美青年。
这一对在我看来虽然有点怪异,但确实赏心悦目。
君师兄身高八尺,面容温雅俊秀,举手投足成熟稳重,但凤眼微挑又透着股妖娆无比的艳丽,如瀑长发更是倾城绝艳。而那位名唤沐臣雪的道长,个子和君师兄相差无几,相貌却不同,整张脸都精致得让人恍惚,剑眉皓目,貌若冰雪,带着些许修道之人的清冷,对君师兄笑起来却有种难言的温柔感。他眉心有一颗冰蓝色的痣,不知是花钿还是天生,将他的容貌衬托得愈发出尘,难以近人。可是他又爱笑,笑容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君师兄看着沐臣雪的时候,眼睛里有无奈,还有纵容。而沐臣雪看君师兄的时候,冰冷的眉眼简直温柔得化成了一汪春水,这两人粉红气场之强大,简直让人插不进去。
甚至会忽略男男相恋的离经叛道。
而沐臣雪却只在医馆露了两次面,原因是君师兄打发他去融天岭帮我采药……
君师兄说我体内的寒毒原本已经被混元内功化解得七七八八了,万花内功的奥义本就生机勃勃,若不治疗,也不会致命,只是再也不能练武。但我在幽冥渊那一跃却把毒性又刺激了起来,幽冥渊毕竟常年不见阳光,自带寒性之引,如果不是他派沐臣雪送了烈阳丹给我,恐怕我已经死在了唐门,如今再不着手治疗,我活不过一年。而治疗我体内复杂的寒毒,又需要融天岭的几种火毒草药,虽然不能完全治愈,却能保证我再多活几年。
君师兄摸着我的脉笑得古怪:“你应该也知道,你滑过一胎之后身子就一直没养好,三年前我去给靳钺解火毒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若不是你又中了寒毒,我本是想给你调理一下的,然而那寒毒被你滑胎后所受的寒气刺激成了另一种寒毒,便是我也束手无策。”
我笑了笑:“我自知身子已经不好了,也料到自己没几年好活,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那么叶师妹滑胎的原因,可否告知?”他松开手,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
“靳钺出征,”我唇角的笑意变得苦涩,“前方传书回来说他被拜火教所掳,生死不明,而我当时身上的胎儿已经三月有余,我想着,要么带子殉葬,要么去救他,然后我在马场偷了一匹马,去了前线。制定了救人方案后,我作为最后一张底牌隐藏在地下河,其他人都失败了,最后是我趁着换防在蛇牢里把他救出来。为摸清换防时间我在地下河潜了数个时辰,回去后在营帐里,我发现裤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