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只得询旁边田里的大婶问:“大婶,你可知道孙家的田往哪儿走?可有瞧见我婆婆和嫂子?”
大婶抬头见是秋娘,忙热情的笑道:“哟,这不是孙家的新媳妇吗?你家的田在背后面,我瞧你大哥方才还往那儿挑秧靶子。”
“哦,谢谢大婶,我这就过去。”
“哎哟,谢个啥,小姑娘真客气,呵呵。”
秋娘欢喜的跑到郭子坡背后,远远就瞧见一块大田边熟悉的几人,脚下步伐不由顿住,那不正是婆婆和梨花她娘?而且很明显在吵架。
秋娘忙往近处跑,粗俗的怒骂声连续传来,只见李氏叉着腰骂道:“不要脸的!”
梨花她娘吐着口水回骂:“黑面包子!丑鬼!”身旁的梨花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李氏旁边的大嫂似乎很无奈,但碍于婆婆被骂,立即愤怒的加入:“你家真是缺德事数不清,绝我们田里的水这种事你也做,坏事做多小心老天爷收了你!不晓得谁不要脸。”
“贱妮子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当家的绝我家田里的水,你还反咬一口死妮子没得口德,难怪连个种都生不出,活该的是谁哟!”
这话彻底惹怒了大嫂和李氏,大嫂才嫁进孙家半年而已,肚子没反应很正常不过,但是由得仇人这么说出来就跟诅咒一般难听,当即气得没了理智,大嫂年轻手脚快,瞬间扑上去将梨花她娘摁在泥巴田里厮打,梨花她娘惨叫,到底是膀大腰圆的粗妇,挣扎几番努力将大嫂反压了下去,抓着大嫂的头发破口大骂,什么可耻的脏话都泼了出来,秋娘听得心惊胆颤,吓得就差和梨花一样红着眼眶哭泣。这阵势她从未见过,何曾晓得女人也会如此彪悍的厮打。
李氏根本没瞧见秋娘来了,只看到大媳妇被欺负了,忙扑上去帮忙拉扯梨花她娘,梨花一边哭一边帮着拉扯,抽噎道:“娘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梨花她娘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梨花杀红了眼般继续和大嫂厮打,李氏见罢抓起泥巴就朝她脸上糊,梨花她娘的眼睛被泥巴糊住了,哀叫着没法反抗,收不住愤怒的大嫂几巴掌直接招呼上去,边打边骂:“我让你嘴贱!看你以后还给我贱不!死老婆子别以为一直让着你是好欺负,谁家像你这样没得脸,自己也不看看什么德行!”
梨花她娘捂着眼睛放声大哭,粗嗓门扬声十里,他们开打的时候隔壁左右就不少人看热闹,但是见打的太凶,没人敢上来帮忙劝架,这会见歇了,几个嫂子忙过来劝慰:“别气了别气了,梨花她娘别担心,泥巴洗洗就好了,要不我给你洗洗?”那嫂子好心的劝慰梨花她娘,直接用自己的水壶给梨花她娘洗眼睛,泥巴糊了眼睛洗干净便好,根本没什么大碍,但是打架输了的梨花她娘怎会消气,瞪着红眼包子哭哭嚷嚷:“我让你们合起来欺负我!给我走着瞧!”梨花她娘吼完扭身就走了。
仍旧气喘吁吁的大嫂和李氏骂道:“我们就走着瞧!死女人。”虽然打架赢了,但谁心里好过,大嫂同样受伤,头发稀巴烂,眼泪早就疼的横流。
“哎哟,铁锤家的消气,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几个嫂子无奈相劝,平时大伙就知道梨花家的品行,今日的事更是从头看到尾,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雪亮。但邻里乡亲,别人家的事,实在不好多管。
大嫂呜呜的哭,边哭边骂:“她一个长辈说那种话,我能不生气吗!你们都瞧在眼里,到底是谁有错在先。”
“是是是,这事不是你的错,那女人的确欠点教训,哎。”
秋娘见大家气势弱下来忙跑过去:“大嫂我给你擦擦脸。”说着赶忙整理大嫂的乱发,大嫂坐在田埂上一声不发,只不住的哭。
偌大的水田已经插了小部分秧苗,现在大伙都没得心思下去了。秋娘一筹莫展,心想要不要去找公公和大哥来劝劝,正这么琢磨着,远处又传来异样的吵闹声。秋娘抬头看去,见为首怒气匆匆的肥壮少年正是梨花家的兄长之一,他赤脚上全是泥巴,手上提着铁锹,他身后的怒骂个不停的正是梨花她娘。
秋娘腾一下站起身焦急道:“婆婆大嫂!他们又来了!”
发呆中的李氏和大嫂跳起来,见罢怒火重新燃烧,但是秋娘心中不安,一个劲的劝:“婆婆大嫂我们赶紧跑吧,那是个男人,他还有铁锹,万一伤了人咋办?”
李氏心里一动,微微有点胆怯,但是很明显他们已经跑不了,梨花她哥似乎生怕她们跑了,没几下就冲了过来,活活像个土匪下山般嚷道:“两个臭婆娘敢打我娘!要么给我跪下道歉,要么让我打回去!好男不跟女斗,不要逼我动手。”
丑恶的嘴巴谁见了都讨厌,大嫂豁出去了,拉开李氏挺身而出,一口唾沫啐在梨花她哥脸上:“装什么斯文,臭流氓,想让我们下跪做梦去吧!管好你缺德的娘再说。你有胆打死我啊,我怕你不成!”
围观的众人再无法保持沉默,忙七嘴八舌的冲上来拉劝,不然迟早出人命。但是旁边插秧的都是女人,谁斗得过一个膘肥体健的男人,梨花她哥平时本就与流氓无异,好吃懒做小偷小摸,养的比猪还肥。这下被大嫂激怒,顾不上其他,抡起拳头就揍了上去,大嫂顿时鼻血横飞,头昏眼花。梨花她哥不消气,操起铁锹要行凶,一群嫂子惨叫着拽住他,咆哮道:“你们快逃啊!”
李氏也给吓住了,忙和秋娘拉着大嫂要逃,梨花她哥跟疯子一样挣脱那帮嫂子,挣不掉的二话不说拳打脚踢,几个无辜的嫂子纷纷惨叫倒地,没受伤的几个捂着脑袋逃窜,谁也不敢靠近。梨花她哥得了空,三两步追上秋娘三人,李氏和秋娘早就吓得哭天喊地,连看热闹的梨花她娘都白了脸,万一儿子闹出人命可完了。
这边闹得动静太大,早有得了消息的男人匆匆往这儿赶,等几个大男人跑来时,梨花他哥正操着铁锹朝三个弱女子抽去,田里哭声一片。
几个男人根本没明白事情真相,但是看到有自己家女眷受伤的,什么话都不说就冲上去揍梨花他哥,孙大海瞧自己媳妇更是晕死在地上,额头都是血,顿时红了眼,随手捡起田埂上的硬石头砸上梨花他哥的脑袋,砸一下不解气就砸两下,狠狠砸了几下才被旁人拉住,场面乱成一团。
幸好村长和里正及时赶来,才阻止了一场闹剧变成惨剧。
受伤的被纷纷抬回去,打架这种事,结果通常没一个讨得好处。
伤神更伤身。
梨花她娘后悔不已,这一下儿子差不多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
渔家村一向风俗甚好,没出过什么爱打媳妇的男人,自己家女人平时连自己都舍不得打,竟然无缘无故被外人打了,别说理由是什么,人家就是恨上了,记住了。
尤其是孙大海,他与大嫂成亲才半年,新婚燕尔感情甚好,别说打媳妇,骂都没骂过一次,现在大嫂却被打晕了,脑袋破个洞,请大夫费了半天心思才止住血,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这口气,孙家人谁都咽不住。事情闹大,隔壁左右的村子都知道了,孙大海几个住在湖里养鱼的亲兄弟全部丢下活计跑来,口口声声要去报仇。大嫂的娘家就在隔壁,几个兄弟叔伯怒气匆匆赶来,孙家几个女儿的婆家得了消息,同是不问缘由,只知道亲家被欺负了,那就一定要帮!
内阁学士
孙家的堂屋人满为患,院子和前门全是一个个面带怒容的粗鲁汉子,各个操着一手农具,骂骂咧咧的要去掀张家的屋顶。
村长讨好求饶苦口婆心劝导,里正也在旁边说好话,带头的孙铁锤和孙大海看着两老的面子忍着冲动。
“大伙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不要伤了和气,看老朽的面子我让张家给你们道歉,这事就算了可行吧?”村长不抱希望的恳求,孙铁锤一向憨厚本分,不忍驳了老村长的脸面,但如果龟缩起来不报仇,又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那种人最不要脸,今天饶过他还以为我们懦弱胆小,指不定日后还要看他蹦跶。”
“没错没错,村长您老心里有数,不能姑息啊。”
“我媳妇被他揍的肚子现在还疼,我要揍死他!”
“哎,他现在也被你们打的爬不下床,再揍就死了哟。”
“那就揍他兄弟!”
“就是就是,张家的亲戚都来了,我看就算不计较,他们也会计较。”
“这架非得打,不给点教训不晓得卖乖!”
屋子外吵成一团,一群人闹哄哄的争执不休。无论是打还是不打,都是他们男人的事。
女人们大多都不希望打架,宁愿受气都不愿意自己男人闯进‘沙场’里。
大嫂已经醒来了,床边围满了妇人。
大嫂的亲娘一直红着眼睛流泪,一开始哭啼大嫂身上伤痛,接着哭啼大嫂可怜,过后就哭怨孙大海没保护好女儿,最后才算哭出正题,埋怨李氏为人婆婆偏心自私,不把大儿子和大媳妇当回事,一门心思就只晓得维护自己二儿子和儿媳妇,一家人赚钱就为二儿子读书,一起打架就她女儿被打,儿媳妇和李氏却只皮外伤,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亲家母哭的有理有据,着实可怜。虽然根本不是这回事,但那哀怨的腔调,真挚的感叹,惹得屋里其他好些个女亲戚都红了眼眶,连床上的大嫂都哭了起来,好像被说着说着,忽然才发现自己真的可怜了。别人不说还不晓得这回事。
李氏尴尬的站在一旁极力解释,自然是说什么都没用的,秋娘心里也别扭,心道什么偏袒二儿子二媳妇,那是偏见,无稽之谈。
不过挨打的的确是大嫂,当时梨花他哥一铁锹下去,秋娘几人无处可躲,尖叫声中却是大嫂挺身挡了才保住秋娘和李氏的安慰,秋娘真心感谢大嫂,亦很敬重她的勇敢。大嫂伤病,秋娘全心伺候,只盼大嫂早日康健,不要落下病根。
心里虽然稍稍不悦大嫂娘家的酸言酸语,秋娘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端着清水进屋伺候,挤到床边轻言细语的问候大嫂:“大嫂,我现在给你擦擦脚,要是哪里冲撞了你记得说。”
大嫂忙止住眼泪,见秋娘一脸纯真忧心的问候自己,方才觉得自己多想了。暗道秋娘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来到家里这些天从没与她过不去,平日还抢着帮她干活,有这么个妯娌也是福气,若是换了个别样女子,指不定就阴阳怪气的,瞧她娘家的几个兄弟嫂子就是,平日里闲着就爱攀比吵架。
大嫂疲惫的叹息,出言道:“娘你别哭了,找个地儿坐坐吧,看好哥哥们,莫冲动把人家打死了。”秋娘细心的给大嫂擦腿脚,周围十几双眼睛看着,只觉这小丫头是个老实本分的,长得那般漂亮嫁进孙家糟蹋了。
亲家母止住眼泪,说不哭就不哭了,应了一声拉着几个儿媳妇和李氏出门去,回头叮嘱道:“闺女你好好歇息啊,要吃什么管你婆婆要,让你这弟妹弄你吃,记得药要喝,早点养好身子。”
一屋子女人出去了,只剩下秋娘细致入微的照顾大嫂,直到大嫂疲惫的睡着才离去。
门外的男人们不晓得几时全走了,屋前屋后静悄悄地令秋娘感到些许不安,秋娘去厨房准备开火煮饭,陡然想起什么似地飞快跑去书斋,却见本应该在那读书的孙璟瑜根本不在。秋娘匆匆跑出家门朝梨花家那边赶,半路上遇到小虎子和弟弟,两小家伙贼兴奋的告状道:“二哥去打架了!哈哈,阿姐别怕,咱们人多,一定会赢的!”小虎子眼睛闪亮的助威,秋娘却恨不得晕倒。
梨花家不远,秋娘没跑近就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男人和小河对面看热闹的女人。各种嘈杂的声音不住传进秋娘的耳朵,秋娘却只用眼睛搜寻熟悉的身影,心里不晓得将孙璟瑜骂了多少遍,不就是一个豆丁小孩子嘛,干何学这些大男人凑热闹与人打架,真打起来小孩子注定受欺。
秋娘急得跳脚,拼命往人群靠近,却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在梨花家与隔壁家有条很小的巷子,秋娘被人群逼得往后退,退着退着就退到巷子口,秋娘无可奈何站在巷子里发愁,一筹莫展之际,骤然听到隐隐约约的熟悉声音,孙璟瑜的声音从巷子另一头传来。秋娘回头,惊愕的摸进巷子深处,脚下没有声音,慢慢的,巷子底部,小心一探头,就能清晰看到孙璟瑜和梨花对站着,他们说的话,秋娘听得一清二楚。
孙璟瑜很愤怒,几乎不近人情的对梨花说:“你求我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先去求求你娘求求你哥不要欺负我家人。”
“呜呜呜……璟瑜哥……我哥哥是不对,但他现在躺着不能动,你们还要打死他不成?呜呜呜……”梨花无助的哭泣。
孙璟瑜烦躁咬牙:“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谁要打死你哥?你没听到吗,只要你家道歉就可以,但是你爹娘却叫了一帮子人来对峙,还要我爹娘负担你哥的药费,真是笑话,我嫂子还躺着没动,这药费谁付?”
孙璟瑜说罢吐口气,哼道:“真是是不明你娘那脑子里装的什么,贪我家的便宜没人跟她计较,她还要主动欺到头上来,莫不是我孙家何时得罪过她?亲事是你娘要退的,镯子也给了她,平时见她绕道走,还想如何?”
“呜呜……我不想退亲……真的……”梨花再次想起伤心事,就算眼前的孙璟瑜对她凶巴巴,但是没退亲之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她在家里被爹娘骂了打了,她只要跑去找璟瑜哥哥就会被安慰,爹娘不给她饭吃,璟瑜哥哥会偷偷给她塞包子馒头,李氏也会带她去家里吃饭,比她爹娘还亲切。甚至在秋娘没来之前,全村子的女人姑娘只有她梨花认识几个字,因为有璟瑜哥哥教她。她还会背几首诗,都是跟璟瑜哥哥学的。璟瑜哥哥还说长大以后娶她过门,努力读书将来做官,那样她就是不愁吃穿的官夫人,还有丫鬟伺候。多美的梦啊,但是她觉得璟瑜哥哥是最厉害的,只要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谁想眨眼,自己亲娘却断了她的所有念想。
头一年还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盼着重归于好。直到秋娘到来,她才觉得自己和璟瑜哥哥真的不可能了。
那个秋娘,什么都比她好,除了没爹没娘……
而她,除了有爹有娘,什么都不比秋娘好。
梨花越想越是伤心,什么都不再说,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呜呜啼哭,本来身子就瘦小,此时看起来倍分惹人怜爱。
对于梨花,孙璟瑜谈不上厌恶她,但是退亲一事是个阴影,纵然不是梨花的错,却没有法子阻止自己迁怒梨花。
“你别哭了,我走了。”孙璟瑜愣着听梨花哭了半晌,终是不晓得说什么好,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几步路的距离,踏进巷子口的瞬间看到秋娘站在眼前,孙璟瑜吓得顿住步伐,怔怔道:“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秋娘淡淡回道:“来找你,怕你打架。”说罢朝巷子外头去。
孙璟瑜跟在后头闷闷说:“你听了多久墙根?”心里想到自己刚才跟梨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事,语气便轻松下来。
秋娘停下,回头轻哼:“你们小孩子说什么我可不爱听,谁让你跑出来参合大人的事,赶紧回去看书去,这里乱死了。”
孙璟瑜蹙眉,更是郁卒的追上秋娘:“我可不是小孩子。”
秋娘才不听他狡辩,一个劲的叮嘱孙璟瑜回去,孙璟瑜不想走,眼睛在人群里扫视,闪烁着担忧的神色,也不晓得是担忧谁。
秋娘见他盯着吵闹的人群不肯走,顿时着急了,怕他钻进去凑热闹,忙上前拽住孙璟瑜的袖子往回家的方向拖。
两个人推推搡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