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少爷瞥了眼离去的秋娘,忍不住打趣道:“弟妹可真贤惠,呵呵。”
“咳,莫非你家夫人不贤惠?”
“我家那只母老虎不提也罢,哼。不说了不说了,咱们继续,孙兄你说那位雷进士最后会留京还是外方……”
“庶吉士……外地知府……雷进士才二十出头可能不能服人……”
“以后咱们若能高中进士,与那位雷进士还是同乡……”
“改日拜访……”
“秋娘?你怎站在那里不动?”津津有味地和盛少爷说了半天的孙璟瑜,一扭头的刹那却见本该离开的秋娘正傻站在几步之远,背对着她们,如同被鬼定身,僵住了步伐。
孙璟瑜担忧的走过来,绕到秋娘面前,见她神色苍白,一脸奇怪的神色不由蹙眉:“秋娘怎的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秋娘眨眨眼,忙垂头否认:“我没事,我……是有点好奇……璟瑜你们说的那位同乡雷进士,可是铜山镇人士?”
孙璟瑜讶异点头:“秋娘竟知道?”
秋娘淡笑摇头:“我只是好奇罢了……璟瑜先去招待客人,晚上再给你细说。”
孙璟瑜见她脸色好多了放心下来,目送秋娘离去才回到桌边继续闲说。
盛少爷留在孙家吃了晚饭,之后孙璟瑜又和孙大海一起送盛少爷回到书院,随后兄弟两才一起借着月光返回孙家歇息。
秋娘早就梳洗干净坐在房里写字,见孙璟瑜回来便迎上去道:“送回书院呢?明儿他是不是还要来?”秋娘有点无奈,这般两头跑够折腾人的。
孙璟瑜浑身热汗,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明儿我去徐老爷家拜访,盛兄后天过来。”
秋娘见他热急了忙喊桂花送水来,孙璟瑜闻言却道:“不用,我就去院子里冲冲冷水得了,洗热水又会出汗。”
“瞎说什么,冷水伤人,你还去院子里冲?啧啧,亏你还是读书人。”秋娘打趣,硬推着孙璟瑜往木桶边走,正巧桂花提水过来,赤着上身的孙璟瑜大为尴尬,忙跑到帐子后躲避。昏黄灯光下桂花好似红了脸,又好似一脸平静,秋娘淡淡看着她倒完水,看着她关门离开。
“好了。你快来洗。”秋娘冲孙璟瑜喊,走回书案边继续写字。
孙璟瑜舒服的踏进桶中,仰着头打量秋娘执笔染墨,虽是女子,然女子写起字来那模样别有风味。她挺直坐着,却又轻松娴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力度,如她的容颜一样秀气温柔。
孙璟瑜呵呵轻笑几声,趴在木桶边沿道:“秋娘写字的模样可真好看,架势十足,啧啧,可惜了你那字真不如何,呵呵。”
秋娘闻言脸色一红,扬起墨笔一挥,一点墨水跳上孙璟瑜的额头,孙璟瑜故意惊呼,“你这女人,听不得一点批评,真是小气,太小气。”
秋娘怒火燃烧收起纸笔,气道:“我一村妇写几个字当然入不了举人老爷的眼,哼!”
“这又如何,日后秋娘拜我为师,还怕不出头?”
“不害臊!”
“呵呵,对了,秋娘今日问那雷进士,到底有何事?”
秋娘微楞,收拾好书案直言道:“如果他是铜山人士,那估计是我表哥。”
孙璟瑜大惊:“你表哥?”
秋娘点头,叹息道:“这位表哥乃我姑姑的儿子,我当年离开家乡时便听说他已是廪生,就是我来你家那年。他在雷家排行老二,名光耀,如今二十出头吧。如果没有第二个雷家,那一定是他。”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家亲戚,我听闻雷进士的家世在铜山相当富足,既是你嫡亲姑姑家,当年你落难,他们怎不接济你们姐弟?”孙璟瑜感叹,本以为当年秋娘会来孙家,是无人可依靠。
秋娘听罢嗤笑:“雪中送炭的可不多,咱也不能强求。何况,如今我嫁给你,过得很满足……兴许是你我的缘分老天才这般安排。”
这话孙璟瑜听了甚是欢喜,乐呵呵拉过秋娘,也不怕湿了她的衣裳,凑过脸亲她一下:“正是正是,这缘分挡也挡不住,哈哈。”
翌日天明,孙璟瑜独自前往徐老爷府邸,徐老爷高老回乡,如今住在修建的祖宅,家中儿孙满堂,很是热闹。除了年长的子孙留在各地为官,这在家中的大多是年幼者,平日徐老爷亲自为师教导子孙,徐家无论儿女,无人不识字。孙璟瑜所见过的最大家族,莫过于徐家。
每每来此拜访,孙璟瑜都难免有几分拘谨。尽管如此,孙璟瑜仍是高兴徐老爷愿意时不时点评他的文章。徐老爷的褒奖似乎成了孙璟瑜的动力,如今每每来此讨教,进步显著。
书房里,孙璟瑜静静等候徐老爷开动尊口,可徐老爷只是将那些文字翻了又翻,重复好几遍都未说话。
孙璟瑜不由得忐忑,良久,徐老爷总算出声了。
“恩,如今看来你已经很稳实了。”年初所有进士的文章徐老爷已经看过,与孙璟瑜如今的文章做比较,孙璟瑜一点不差。
“璟瑜,可知道今年高中的雷进士?”
“璟瑜知道。”
徐老爷点头:“那好,雷进士还未授官,这之前他会回乡一趟,届时他来拜访我,你也一并过来。”
“……璟瑜谨记。”
甜言蜜语
孙璟瑜记挂着雷进士要来徐家的事,但是回家并未告诉秋娘。那日听秋娘的口气,她显然已是对那姑姑家淡漠无比,就如同说着外人的事,漠不关心,只不过随口提提而已。就算两家是亲戚,多年没有走动,还不就是只记得名字的陌生人。那位高中的雷进士,怕是也不愿意与他孙璟瑜拉扯什么关系,孙璟瑜暗道如此也好。
雷进士要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孙璟瑜除了隔些日去拜访徐老爷,其他日子也没闲着,三天两头和同窗们走动,白天几乎不在家中。
盛夏眨眼而过,秋老虎却让人难熬。
大下午的,秋娘趴在孙璟瑜的书斋小亭子里看,打打瞌睡,浑身燥热心静不下来,周边没有丁点风声,这天气持续了好些天却一直没下雨。村里人全在忙秋收,孙铁锤总惦记家里原本那几亩田地,明明有佃农做事,他却非要亲自下田参合,生怕不干活来年就没得米吃的架势,自己闲不下来还要拉着大儿子下地,李氏却是死活不听老头子的,坚决不下田,但这时节没人陪李氏闲聊,李氏只好成天穿梭在田地间,嘴里说是看着佃农干活,实际是真的无聊了。大嫂有几个儿女要带,每天光是忙这些就时常被折磨的乱发脾气。说来说去最悠哉的莫过于秋娘,看练练字快活得很,若是天气能好一点更没话说了。
秋娘缓缓收起书,提着裙子走到水边搓洗满是汗渍的双手,格外期盼天色快点黑下去,好回房沐浴。
桂花脚步匆忙的找到书斋前,见秋娘蹲在水边洗手,那双手白的跟玉似地,垂在脑后的乌黑发鬓光泽闪耀,上头插戴的银簪别致无比,随着她的动作,耳朵上的那对耳环轻轻摆动,俏丽之极。桂花走上前,喊道:“二奶奶,大奶奶的娘家来人了,厨房没几个菜,大奶奶让我找你要点钱出去买点回来。”
秋娘闻言从水边站起,仰起头看着高处的桂花微楞,半晌道:“哦,我这就上来。”说着爬上书斋,回房里掏了些铜钱给桂花,大下午要买菜无非就是在村里人家去找,像去大伯母家可以买鱼和藕、莲子菱角等,去村尾瘸子家有豆腐,自己家有些鸡鸭,但平日去那些人家买菜,十次有九次人家不收钱。家里来了客人买几个菜实属应当,秋娘觉得诧异的是大嫂为何叫桂花找她要钱?
桂花拿着钱出门了,秋娘客套的陪着大嫂的亲娘和两个嫂子说了些话便离去,人家母女相聚有好些话要说,她也不好意思多留。
见秋娘脚步轻盈的告辞走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屋子里,大嫂的娘亲花氏和嫂子们才收回目光。
花氏眯起眼啧啧道:“闺女啊,你这弟妹可真是……”说着又不知如何形容,唯有摇着头,一脸鄙夷的神色。
大嫂闻言诧异:“娘说什么呢?秋娘咋呢?”
花氏没好气的瞪女儿几眼:“没咋的,就你个糊涂鬼!”
“我咋呢?真是……”大嫂郁卒的嘟囔,很是莫名其妙。
“死妮子你还瞪我?娘可是为你才把桂花表妹给你送来,结果你这丫头糊里糊涂的又不帮着她,你瞧瞧你现在成天抱着几个孩子折腾,你弟妹就聪明多了,明明排行老二却能掌家,怎不见你当老大的管管家事?”
大嫂闻言困惑不解:“谁说秋娘掌家呢?这事我咋不知道?”
“没掌家你咋让桂花找她要钱买菜?分明是你婆婆把钱给你弟妹管着!”
大嫂眨眼,踌躇半晌才接话:“不是吧,秋娘的钱是二弟给他的,二弟时常带她去镇上买东西所以给她些小钱,秋娘平常总买零嘴给我家几个小鬼吃……我手里没钱,所以才让桂花找秋娘。”
花氏闻言更是恼火的打断女儿呵斥:“你二弟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还不都是找你婆婆要的,你婆婆给钱他眼都不眨的,你倒是问她要钱试试?让大海去要她都不肯给吧?哼,你婆婆这人偏心眼得厉害,哪里把你们夫妻两放眼里。”
大嫂无言以对,的确,没有好理由找李氏要钱她不会给的。但是孙璟瑜有求必应,连带着秋娘也能攒下点私房钱,她却一个子都没得法子。
见女儿闷头不说话,花氏知道她明白了,歪头看了看后院的方向,见秋娘真的不在便小声道:“我让桂花来你家大半年了咋一点动静也没?你怎不帮着她啊,她好歹是你远方表妹,将来……那也是你的好处,傻丫头。你二弟和桂花处得如何?你婆婆对桂花如何?”
花氏一连串的问题让大嫂傻眼,大嫂再笨也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当即憋红了脸,很有点不舒服的反道:“娘!哪有这样巴巴送亲戚上门……”勾引男人,而且是勾引孙璟瑜。大嫂心里尴尬无比,怎么都有些罪恶感和丢人。隔壁左右多少个村子,有谁家娶小妾,翻遍了找不到两户人家,其中一家是徐老爷家,另一家那也是有钱的跑船商户,跟他们可不一样。作为女人,大嫂很讨厌小妾,何况在自己家里养小妾,就算那人是二弟孙璟瑜,大嫂仍有些别扭,忍不住闷闷道:“娘……这样不好……”。
花氏拧她手臂一把,哼道:“你懂个什么,这有何不好?男人三妻四妾是有脸面的事,你家小叔这种身份没个小妾走出去丢人啊!反正他迟早会有的,我不过是提前给他张罗一个,傻丫头,桂花那丫头不比你弟妹差,人又聪明,日后她跟了你小叔,运气好生几个儿子,桂花还不就当我们家出去的闺女,那都算在你头上的功劳,你婆婆岂会再偏心,你就是不会讨好你婆婆和小叔,这孙家他们两为大,你家大海跟你公公一个德行,忠厚老实没得出息,哼,你再不巴结着婆婆和小叔,将来你的儿女在你弟妹的儿女面前还不是要吃亏。”
大嫂犹豫不决,绞着衣服半天不吭声。如同被母亲拜托一件坏事,她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
“死妮子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你要是聪明点我何必送个桂花过来,哼!”
“……”
“妹妹你就听娘的,咱们这又不是做坏事,是好事啊,再说又没要你如何,你只要帮着桂花入你二弟的眼就行,在你婆婆面前多夸奖她。你这般不愿意又是何必,你二弟年纪小也是成亲的男人,巴巴一个美人送到面前我就不信他没心思,无非是面子上放不下,说不定心里早就……”
大嫂听罢一脸郁卒的道:“娘和嫂子们这般说的话……以后二弟纳桂花为妾左拥右抱……要是我家大海跟着学咋办?”
“……这……”娘家的大嫂闻言语塞。
花氏恨铁不成钢的给了大嫂一下:“你家大海憨得像个木头哪里有这么多心思,再说就是有了又如何?你二弟以后飞黄腾达,你家大海那也是官老爷的亲大哥,纳小妾是迟早的事,你要想开点,别小肚鸡肠跟村里其他女人似地,你瞧你弟妹就跟你不同,那衣服穿得多有派头,一瞧就是官家夫人,人家闲着还晓得看写写字,你就只知道围着孩子转,整得像个鬼似地。”说罢还嫌弃的白了女儿一眼,大嫂眼眶都气红了但是不敢反驳,心道本来孙璟瑜刚中举那会家里宽裕不少她也学着秋娘每天打扮的端庄别致,但是时间一久,天天被孩子缠着,根本没心思日复一日的坚持,就是有上好的胭脂水粉也懒得涂抹,穿着漂亮的衣服被孩子这样一蹭那样一擦就没了样子。
丫鬟桂花说是丫鬟,帮她带孩子的时间很少,基本都在忙家务事,要不就是围着秋娘转。她一个女人带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容易吗?婆婆偏心她有什么办法,亲娘还要来骂她。虽然丈夫孙大海的确是憨厚,她也曾经眼红过孙璟瑜,但这些事无法改变,转念一想丈夫憨厚也是好事,最起码他待她很好,可由母亲这么一说,如若以后憨厚的丈夫纳妾,她还有什么值得宽慰的事?
花氏又敲了女儿一下,叹气道:“傻丫头,娘又不是要你家大海纳妾,你哭个啥!娘那些道理是说给你听,娘都是为你好啊,为你几个儿女着想,你就明白娘的苦心了。你想想过个几年你家小弟娶了媳妇有了儿女,你婆婆怕是更没心思顾着你的儿女。百年后两个老鬼去了,你身为老大,是当家还是不当家?你婆婆怕是把家产田地全给老二吧。”
“你别闷着了,桂花都来你家半年,这事准能成。对了闺女,娘今日来还有一事要说。”
大嫂勉强打起精神抬头:“啥事?”
“你算算日子,致远马上就满周岁了,呵呵。”
大嫂一愣,随即摸着怀里的幼子一笑:“是啊,快了。”
花氏点头:“我来是找你公婆说办酒的事,孩子周岁不能含糊,如今不同往日,孙家给孙儿办场体面的周岁没话说,当年长孙被含糊过去了,这次绝对要风风光光的补回来才行。”
大嫂听罢点头:“正是,哥哥姐姐的都被错过了,致远的生辰一定要请酒。”
不多时李氏从外头回来,花氏一把笑呵呵的和李氏拉扯起来,扯了半天才将周岁酒的事说了,李氏闻言却蹙眉:“请酒得花不少钱哟……”一请十几桌,铺张浪费,李氏实在没什么兴致办酒,不过一个小娃娃的周岁,家里人热闹热闹便够了。
花氏闻言脸色一垮,哼道:“难道你孙家还缺钱不成?要不要找人借几个回来?”
李氏尴尬:“亲家莫这样说……哎,你瞧这天气闷热得很,村前村后都在忙,谁有空喝酒……”
“又不是现在办,你孙儿的周岁还有大半个月了!那时天早凉了,农忙也结束了,正好办酒。”
“……这,要不我晚上跟老头子商量下再说吧。”
“行啊,我今日是不回去的,就住在亲家这了,亲家的饭菜香,我都舍不得走。”
“……哈,客气客气,尽管多住几日。”李氏无奈。
晚饭前后,一屋子人到齐了。花氏将周岁的事一说,倒没几个人反对。孙璟瑜首先赞同:“周岁是大事,当初致修因为我而错过了,这次致远不能错过。”去年秋天之前,家里什么都为他省着花,大哥的儿女全被马马虎虎的养着,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更别说办酒这种铺张事。
没想到儿子会首先赞同,李氏预备好的说辞不由噎住,暗道这次不得不破费一番了,哎。
孙铁锤也是赞许的,一个劲点头:“转眼孙儿都大了,哈哈哈,好事好事,应当庆贺。”
这番,花氏才放心的展露笑容。
花氏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