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气质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使小小的她看上去,有种别样的风华,让人说不出的心动。
“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说得完的,这样吧,只跟你说两点,若是这两点都学会了,也够你受用一生的了。”
严松眉毛一扬,黑曜石般的眼睛因兴奋而光华逼人,看了看身侧的雪兰,故作沉静地说道:“一是善解人意。哪怕为父不说,你母亲她也能知晓我心意;二是换位思考。你母亲行事,总是站在严家的高度,思考如何运作才能让严家得到更好的发展,让为父完全无后顾之忧。”
好一个善解人意,好一个无后顾之忧,原来母亲的好你并非不知晓,你不过觉着母亲爱你便该付出一切,却自动忽略身为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与担当。
你莫非以为——一个用孱弱的双肩挑起家的女子便不会累,不会渴望被人呵护、疼惜么,或者说你认为这就是一个爱你的女子该有的宿命?
不,母亲这一生已经赔进去了,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想到父亲别有用心的话语,雪兰心潮起伏不定,眸色晦暗,故作低头沉思之状,口中却念念有词:“且容我好生想一想。”
“呃,不急,慢慢来,”严松俨然慈父模样。
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不知感恩的无耻小人。雪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问候他,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缓解了内心的郁闷之气,于是微微地点了下头。
“兰儿,你在出云别院调养得如何了?”这样问,自有一番打算。
“有劳父亲挂心,兰儿身子已有好转,只是尚未断根,若要根治,有待时日。”
“那你就好好养着。”
雪兰站起来应了声“是。”
严松看着她恭谨的样儿,心头十分受用,嘴上却道:“你且坐着说话,不必拘着礼数。”
“是,谢谢父亲。”雪兰暗笑,当初父亲要母亲帮忙时,也总是这样一副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该不会又是故伎重施,要她帮忙吧?
“兰儿,你孤身在外,难免寂寞,不如让雪华去陪你,你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严松努力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态,心头早就乐开了花,把雪华这个麻烦送出去,一则免得想起王氏心头难受;二则可保家宅安宁,雪华亦不必受张姨娘和浩儿的闲气,也算是对王氏有所交代;三则可以适度表现自己的慈爱,让兰儿以为自己在意她,关心她,这可是一举三得啊。
雪兰心道,难怪母亲处处受制于他,即便有事相求也说得竟如助人为乐似的,你道江家是你一个兵部侍郎就能任意摆布的么?雪华虽可怜,但也不能白白便宜这个让母亲死不瞑目的男人。
“父亲开口,原不应辞,只是外公那里……”故意只说半句,看他如何得意?
严松果然急了,脱口而出:“你就不能开口求你外公,帮父亲一个忙么?”
这才像话,哪有求人还把自己当救苦救难的高大上,莫不是以为天下人尽皆傻子么?“父亲,您看这样可好?我着人带信,外公若是不反对,我便带了雪华回去,不过雪华若是住得长,外公那里……”
这个逆女,严松暗道,在出云别院呆了五年,就变得跟江辰风一个鼻孔出气,置他这个父亲的脸面于何地?还是燕茹好啊,什么都为自己着想,只可惜……
自己从前的确过分了些,想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却发作不得,只得酸溜溜道,“兰儿如今也懂得为外公打算了。”
“父亲错怪我了,我如今病着,一切开销皆由外公支出,若是雪华也如此,外人难免以为我严家仗势欺人。”
“兰儿所言甚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夫人听了半晌,岂会不明白儿子的如意盘算,这松儿也忒精了,这般算计便是兰儿都能看出,又怎能瞒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江老爷子?亏得兰儿心细,不然自己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
见母亲如是,严松脸上滚过一道热浪。
“多谢祖母理解,”雪兰眼眶一红,“我自会尽力而为,让外公同意的。只不知三妹作何打算?”
话音未落,雪华已接口,“长姐待我好,我自然乐得跟长姐作个伴,顺带长长见识。”
随长姐去出云别院,不用日日闹心,还可增长各类见识,远胜过呆在这严家后院受人欺凌。想到这儿,心头美滋滋的,一双媚眼儿如丝,晶亮晶亮的,格外引人注目。
见雪兰情绪低落,太夫人开口劝道,“兰儿,祖母知你孝顺,处处为严家着想,你且宽心,祖母必不叫你为难。”
“谢祖母体恤。”雪兰低头,以一方绣着兰花的月白色丝帕拭泪,暗忖道,难怪外公说,祖母虽贪小,倒还不是厚颜之人,今儿看来,果真比父亲强上百倍。既然祖母还在乎严家面子,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无需多虑。
严松扭头一瞧,恰好瞧见雪兰头上斜插着一支宝石金燕钗,咦,这不是自己当年送给燕茹的定情之物吗?想起从前燕茹种种好处,暗道一声惭愧,将雪兰揽入怀中,不住安慰,“兰儿,是父亲考虑欠周,教你受委屈了。”
雪兰破涕为笑,“不怪父亲,是兰儿没把话说周全。”
☆、第4章 午宴
这一颦一笑,恍若一根轻得没有丝毫分量的羽毛,直挠得心里痒痒的,酥酥的,似要飞起来,这可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雪华不免有些亢奋,又恐父亲与祖母发现有异,不禁将双手紧握成拳,试图以水葱似的指甲划过手心的痛来勉力保持面孔的平淡无波。
这番冷眼旁观,倒也基本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真可谓眼界大开,长姐好生厉害,一向爱端架子、从来不以好脸色示人的祖母竟不惜放下身段为她说话,就连一向自以为是的父亲也会好声好气地哄她,日后我若是有了这份本事,断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想必定有机会跟在长姐的身边,又何愁学不会这些本事?一来长姐这人心地不错,又比旁人疼我,想来必会尽心指点于我,二来我亦不算笨,只要多加揣摩、斟酌,即便不能学足十成——哪怕有个五成六成,也足以应付那些糟心的人或事,一念至此身上顿时松快起来。
这时徐嬷嬷掀了帘进来,碘着脸笑道:“回太夫人、老爷,午膳备好了。”
太夫人不禁笑道:“说来皆是我的不是,老糊涂了,只顾着聊,没想到已晌午了。”
雪兰一派天真,“祖母哪是老糊涂,不过因为见了兰儿欢喜过了头,”严松与母亲面面相觑不禁会心一笑,只听话锋陡地急转直下,“兰儿心头忽然生了个疑影儿——该不会是嫌多了兰儿这张嘴吧?祖母且放心,兰儿可吃不了多少……”
严松一时不解,看向雪兰的眼神有一丝责怪,太夫人则故意板着脸,到底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以手指着雪兰道:“你这猴儿好不晓事,竟然打趣起祖母来了。”
雪兰亲昵地挽着太夫人的胳膊,“兰儿哪是打趣祖母,不过尽力逗祖母一笑罢了。”
说着秀眉一蹙,“这些日子虽是车马劳顿疲惫不堪,可每每想到祖母与父亲,身上也松快了不少,一面又暗暗思索见了面祖母与父亲会说什么,是否还如以往一般疼惜兰儿?这样一来似乎到丰城亦不那么远了……”
如此动情之语,让太夫人也不免感喟:“猴儿,这一路倒真是难为你了,身子尚没好全便要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谁让祖母与你父亲皆这般念你呢?你素来便是个遭人疼的,若非为着你的身子,祖母哪儿也不舍得让你去。”
这丫头年纪不大,却是个省事的,到底‘龙生龙,凤生凤’,说话行事大有燕茹之风。松儿这三个女人,若论体贴懂事,打理家业,谁也越不过燕茹,这松儿也真是的,自张姨娘进府,竟冷落了燕茹。
嗨,算了,以后自己多疼兰儿些,权当是补偿吧。回头看见徐嬷嬷还杵在那儿,遂笑着补了一句,“传膳松竹堂。”
“诺。”徐嬷嬷笑着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须臾,乌木雕松鹤的八仙桌椅皆已摆好,四五个服饰整洁的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一盘又一盘的菜肴取出来,一一摆上了桌。
末了,一个个头不高的小丫鬟双手抱着一个天青色无纹的双耳陶甑进来,尚冒着袅袅白气。
雪兰只一嗅便知是竹溪彭裕沟大米,那米最是温润剔透,粒粒饱满玉白,烹之香气四溢,食之粘而不糯,回味无穷,便是腔子里皆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软香,不禁暗叹——这祖母与父亲倒真是愈来愈会享受了。
瞅着和下人一道忙碌的李嬷嬷,太夫人连忙吩咐徐嬷嬷带她下去,好生款待,徐嬷嬷忙应了,笑着带了人出去。
见菜已摆好,太夫人一扬脸,示意他们全都出去候着,一时堂上针落可闻,只剩严家祖孙四人。
太夫人居主位,严松坐在她的左侧,雪兰居右侧,再往右是雪华。桌上摆着清蒸鲈鱼,宫保鸡丁,银鱼烘蛋,灯影牛肉,佛手排骨,小炒肉,贵妃白切鸡,冬瓜薏米煲鸭,燕影金蔬,百花鱼肚,海棠冬菇,万年长青,熊掌豆腐,酒酿丸子,翡翠饺子,羊肉夹馍,另几样时新小菜。
老夫人给严松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说道:“松儿,这是你最喜欢的菜,我特意吩咐厨子做的,你且尝尝。”
严松吃了一口,由衷赞道:“比平素做的滑嫩鲜香,颜色也艳些,看上去赏心悦目,嗯,似乎还多了丝辣味,难道新换了厨子不成?”
闻言,太夫人咧嘴笑了,“松儿的嘴可真刁,连这都品得出来。你不是最爱吃鱼么,前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善做鱼的厨子,说起来倒颇费了一番周折。”
“如今这府上一心待松儿的,惟母亲一人而已。”
“松儿言重了,区区一个厨子而已,又何须挂心?”
“惟这些点滴,方见人心。”言毕,眼光停在雪兰身上,大有深意。雪兰眼观鼻、鼻观心,只做未觉,严松不免一阵失落。
太夫人眼尖,暗怪严松未免操之过急,却又不懂得在引人好感的小事上做足工夫,便含笑看了眼雪兰,先是给她夹了块鲈鱼,又拿起银吊子舀了勺宫保鸡丁到她碗中,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兰儿,这色泽金红的鸡丁,佐以木耳片、青笋及油酥花生米,清淡之中又不失浓艳,微酸中带甜,最是开胃,也不妨一尝。”
雪兰微仰起头,甜甜的声音中似有浓浓的感动,“祖母疼兰儿之心,可见一斑。”
眼角瞟了严松一眼,见他仍无动于衷,心中嗤笑一声,与貌似慈爱的祖母相比,他差的可不只是一点点。只不知,这面上情,他是不知如何做,还是压根不屑做呢?
“你这孩子,跟祖母还这般客气,”太夫人的语气微带一丝嗔怪,“你是我嫡亲的孙女,不疼你又疼谁?”
“唔,兰儿亦非客气,不过有感而发罢了。”雪兰眨巴着大眼睛,冲太夫人就是一笑,“祖母跟我想象的一样,依旧那么亲切、和善,还像过去一样。”
太夫人伸手轻轻刮了刮雪兰的鼻子,微微有些暗哑的声音中带丝亲昵与心疼,“看你,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不多吃点怎么行?”一面又夹了许多菜在雪兰面前。
闻言,雪兰幽幽一叹:“莫非在祖母的眼里,兰儿真真如一只猴儿么?”
听了这话,太夫人险些被呛着,雪华强忍着笑直把小脸憋得通红,严松更是笑得毫无风度,一脸坏坏地调侃了一句,“兰儿,既然能讨你祖母欢心,就当一回猴儿又何妨?”
雪兰讪讪地应了声“是,”只埋着头,再无只言片语。这女儿家饶是再伶俐也终究皮薄,适时缄口,倒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看到雪兰神态自若地与祖母、父亲说笑打趣,心生艳羡之余又横生一抹苦涩。
自己在这个家中,似乎只是无关紧要的外人,祖母与父亲半点眼光也不曾落在自己身上,也难怪谁叫自己孤苦无依——非但没有母亲便是外祖家亦无人,惯于算计的祖母、父亲不睬自己倒也在意料之中,不由得心灰意冷。
雪华看似如常般的淡然后,是无奈的感慨与萧瑟,便是嫣红的唇瓣也挂了一抹难以掩去的苦笑。
雪兰忖道,这丫头虽敏慧,到底稚嫩了些,明知祖母与父亲这般实际,却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以为万事皆有例外——而她眼中的例外大概就是自己了。若是他日得知真相不知又该作何感想?一面想着,一面以银吊子舀了一勺银鱼烘蛋到雪华碗里,“三妹且尝尝这个,鲜嫩滑爽,味道蛮特别的。”
雪华感激的凝了长姐一眼,轻笑道“有劳长姐。”
雪兰报之以优雅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笑窝。
严松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未做声,索性扭过头去与太夫人闲话,声音压得极低,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从夫人不时会心一笑的表情来看不外乎奉承之词。
这顿饭吃得还算尽兴,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太夫人一面轻轻地抚着胸口,一面笑道:“我也乏了,不如你们也都散了吧。”
“诺。”
三人忙笑着应了,正欲起身,却听得太夫人轻呼一声,“且住。”
便又按住了身子,太夫人的笑带了些和煦,让人如沐春风,“兰儿成日家奔波,尚带着未愈的旧疾,得赶紧补足了睡眠才是正经,晚膳就不必过来陪我了,回头让大厨房炖了羊肉给你送过去。”
“兰儿叩谢祖母关怀。”说着便欲行礼,太夫人一摆手,慈爱道:“罢了,这礼数若是过多反倒生分了,不如随意点,反显得我们祖孙俩更亲近些。”
雪兰忙乖巧地应了,又笑着冲太夫人点了点头,这才与严松、雪华一道出了门。
太夫人依旧坐着,稍显疲惫的脸色有着些许阴沉,只盯着雪兰的背影呆呆出神,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慢慢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第5章 兰馨院
松竹堂门口。
“兰儿,”只听严松正色道:“今儿既累了就早些歇着吧。”
“谢父亲体恤。”雪兰知他必定有话嘱咐自己,只作不知,俯身福了一福。
严松点点头,定定看了一会儿,眼中那浓浓的探究之意,终于化作了一句春风绕指般的叮咛,“罢了,你且去罢,有些事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雪兰垂着手应了,颇为恭顺,严松微微颔首,方抬脚去了,身后两姐妹却异口同声:“恭送父亲。”
雪兰扭头便走,走得很慢,三妹是否真是那堪造就之才,便看接下来的应对了,澄净若水的目光微露了一抹笑意。
“长姐,”雪华赶将上来,执了她的手,相交之意拳拳,“长姐一路辛苦,华儿即便有话原本也不应急于一时,只是巴巴告诉长姐一声,兰馨院如今不比从前了,亦只几个奴仆而已,过中原委,可否容华儿明日去兰馨院时告知?”一席话虽是滴水不漏,但微发颤的手还是不免泄了底气。
虽说火候还欠了一点,到底也是个周全的人,雪兰的嘴角慢慢绽了几分笑意,悠悠道:“那长姐就恭候三妹大驾了。”
“多谢长姐。”说完笑着福了一福,才转身走了。
好个千伶百俐的丫头,雪兰暗赞道。正欲举步,却见有个丫鬟引了李嬷嬷而来,当下驻足,待二人上前,方扶了李嬷嬷的手往院子而去。
“小姐,缘何对这三姑娘高看一眼?”李嬷嬷有些不解。
“不然呢?”雪兰随口问道。
“三姑娘还这般小,奴婢怕,”李嬷嬷有些迟疑。
“你怕我枉费一番心血,最后反而倒为他人作了嫁裳?”
李嬷嬷也不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