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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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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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风干的手还算是克制,至少没有让人作呕的味道。”
  卫来半天说不出话。
  这么大尺度的遭人记恨,总得有个原因吧?
  麋鹿猜测:“应该跟她职业有关。”
  职业有关?
  “援非这种事,很得罪人吗?”
  麋鹿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知道,很多从战地撤出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岑小姐离开卡隆之后,就彻底退出了援非组织。现在她是个……”
  他皱着眉头,试图给出比较准确的说法:“撰稿人……社评家,对,自由社评人。”
  “风格犀利的那种?”卫来心里有点数了。
  犀利这个词用在这太温柔了,麋鹿干笑:“写的文章跟冰锥似的,刷刷戳你十几个血窟窿,血呲呲往外喷的那种。”
  “都骂过谁?”
  “意大利的黑手党,哥伦比亚的毒枭,做残酷动物实验的奢侈品公司,政府高官,贪贿的警务人员,宗教极端组织成员……基本你能想到的,她都得罪过。”
  懂了,她收到什么都是正常的。
  “她有点名气吧?”
  “你怎么知道?”麋鹿惊讶,“她有专栏,在业内……算是挺有名。”
  卫来笑笑:“有名气,对方动她,会掂量一下社会影响。没名气的话……早死了。”
  他对岑今的感觉有点变味。
  勇气固然可嘉,但螳臂当车这种行为他并不欣赏——他支持实力说话、运筹行事。除非她身后有一整个排的雇佣军保护,否则这样不管不顾地对着全世界黑手放乱箭,除了置自己于危墙之下,意义何在?
  社评人也得惜命吧,毕竟过日子为第一要务。
  麋鹿看表,他戴儿童塑料手表,表盘指针头都是米老鼠的。
  “没问题的话咱们现在就过去?快到约见时间了。”
  再具体的,麋鹿也不清楚,业内中间人给搭的线,讲明要王牌,透露了几个关键词:面谈、保密、钱不是问题。
  卫来觉得这单可接。
  工作而已。
  ——
  车上大路,终于间或见人,也偶尔遇车,有时遇到对开车,对面的车灯晃的全世界忽然明亮。
  麋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钱又花完了?”
  “嗯。”
  “不花完你也不会出来接单!”
  怨懑的、恨其不争的口吻:“你看人家可可树,买屋买车,投资炒汇,穿的比客人还气派。”
  这事卫来有耳闻,可可树几次出单,浑身名牌,衬得边上低调的大佬像个跟班的,客人投诉过一次,可可树慢条斯理回答:“个人兴趣爱好,管得着吗?”
  但他何必要向可可树看齐?人各有志,一山不学一山形,再说了,树种不也不同么。
  卫来岔开话题:“依你看,威胁岑小姐的会是什么人?”
  职责所在,他想大致圈划个可疑范围。
  麋鹿看过岑今近期发的社评,心里有个揣测:“她近两个月,连着四篇文章,都是反对非洲某些地方的女性割礼。”
  就近有车摁喇叭,喇叭声和麋鹿的声音冲撞,撞进卫来耳朵里的句子零碎不全。
  ——她近……四篇文章,反对……非洲……割礼……
  卫来对割礼了解不多:“那是……男人割包皮?这她也反对?”
  麋鹿加重语气:“女性割礼。”
  “女人有什么好割的?”卫来想了半天,觉得无从下手。
  麋鹿顿了几秒才开口:“一般是在女孩4到10岁之间进行,用刀片割掉外生殖器,把伤口用线缝起来,以确保她在婚前都是处女。行过割礼的女人行房时不会有快感,伤口会撕裂,非常痛苦,但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她们对丈夫的忠贞。”
  说到这,目光斜溜,落到卫来袖口处露出的手臂,看到根根汗毛倒竖。
  居然有点欣慰:很好,跟自己两天前读到这段文字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卫来觉得胸口堵的厉害,很想找些什么来碾碎:“这他妈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贱招?”
  麋鹿说:“注意你的言辞!小声点。那些维护割礼的守旧势力,认为这是他们宝贵的传统文化,觉得外来的干涉是殖民行径、文化侵略。让他们听到,会打掉你的牙!”
  卫来冷笑,指岑今的照片:“她一个女人,敢把想法放到报纸上发给全世界看。我是有多没种,坐在你车里,车窗关着,还得‘小声点’?”
  麋鹿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能想象吗,我看到数据,说全球有一亿多女人被行割礼,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百万多人次增长。”
  卫来匪夷所思:“就没人做点什么?”
  “有啊,岑小姐不就写了文章反对么。世卫组织、妇女组织、联合国一直在和非洲相关国家合作,致力于废除这一陋习,事实上,大部分国家已经颁布了废止的法令。但是,有些地区的守旧势力短时间内很难根除。所以,现在有专门的救助组织,帮助闭塞地区的少女们外逃。”
  卫来觉得还挺欣慰:“那你帮我留意一下,这次酬劳部分捐出去,用作姑娘们的路费、学费、安置费都好。”
  麋鹿瞪大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多疼啊。他下面被人踢了都疼的死去活来,何况是硬生生去割?再说了,大多数姑娘们都那么可爱,就像埃琳……
  忽然想到埃琳让他赊账都不情不愿,不夸她了。
  “你不要自己留点钱?”
  “不是还留了大部分吃喝玩乐吗,用完了再挣。”
  麋鹿恨地倒抽气,报纸上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喜欢存钱的人,存款用来防灾、防病、防祸事,卫来怎么就完全颠倒着来呢?
  “万一哪天你生了重病怎么办?”
  “病好了最好,不好的话有天收。”
  “到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
  “要棺材干什么,妨碍我化归自然。”
  麋鹿不想跟他讲话了。
  好在卫来又转回了正题:“你认为是那些割礼的狂热捍卫者在威胁岑今?”
  “我猜的,她最近的文章都是关于这个,可能惹恼了一些人。”
  卫来对麋鹿的猜测方向表示理解,但他觉得不是。
  麋鹿不服气:“为什么?”
  卫来说:“那只手送的很精心,说明对方做事很精细,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你发现关联。”
  ——
  岑今住赫尔辛基外围的私宅别墅区,这一带的屋舍设计很有阿尔托的风格,砖墙厚重、造型沉稳、不浮夸却又个性鲜明。
  车进路道,麋鹿指给卫来看,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歇息,私宅隐成了黑暗里遮掩在林木间有棱有角的墨块,只有一家灯火通透,融进夜色里的光给屋舍笼上一层柔软朦胧的明晕。
  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隔着霜雪未退的草坪看过去,落地玻璃窗后三三两两的人影,或坐或立,像未散完场的宴会。
  卫来意外:这么多人?
  大门半掩,像是专候他们到来,推开的刹那,屋内的四五个男人齐齐看向门口。
  卫来也看他们。
  他们年龄都在20到30之间,有块头很大的,肌肉鼓撑地西服绷起,也有瘦小但绝不孱弱的,眼睛里精光慑人。
  同行识同行,这些人都是保镖。
  卫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问麋鹿:“怎么回事啊?”
  这一行的规矩,王牌单打,要合作也是老拍档,没有跟陌生人组队的说法。
  麋鹿也有点懵:“你等等。”
  他小跑着进去,跟距离最近的一个小个子说了几句,又急急回来,灯光映着他额头渗的薄汗,被肤色衬的黑亮。
  他说的磕磕巴巴:“说是……在面试。”
  卫来笑起来:“面试?”
  这有点……没面子吧。
  他是王牌,不是刚出道的半罐水:他不缺客户,接单是给面子,从来都是别人捧了钱来请,唯恐他不去——哪有买菜样被人挑拣的道理?
  麋鹿心里把牵线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亏自己还兴冲冲去查找岑今的信息,极力促成卫来接单,早知道还摆一道面试,来都不用来!
  这就像奢侈品,品牌比价钱重要,宁可摆着高姿态没人买,也不能打折自降身价。
  他马上申明立场:“卫,我不知道会这样,面试的话我就带别的人来了。我们有自己的原则,我会跟他们郑重讲清楚……”
  侧面小会客厅的门开了。
  有个高鼻深目的年轻男人探身出来,穿宽大的、长度至脚面的白袍,戴黑色羊毛发箍固定的红白格相间的头巾。
  白袍?
  这衣服会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
  果然,麋鹿下意识抓住了卫来的手,激动地有点口吃:“卫!看到了吗?白袍!沙特人!也可能是来自迪拜、阿布扎比!总之都是富豪!”
  卫来目光渐深。
  真奇怪,居然在这里,看见了白袍。
  
    
    第5章

  事实证明,原则的刚硬在利益面前可以变的柔软。
  卫来坐在大厅靠窗的沙发上,饶有兴致看麋鹿站在小会客厅的门口跟那个白袍低语,那配合的模样,可真不像是在“郑重讲清楚”。
  过了会,麋鹿兴冲冲过来。
  “卫,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可以拒绝接单……但能不能先听我讲一下?”
  “讲。”
  “他们真的是沙特人,我们从来没有跟中东的富豪做过生意,这是绝佳的机会!如果这一次能合作,你想象一下!”
  卫来漫不经心地想象了一条通往金山的大道。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出面为岑今雇佣保镖的,会是沙特人?
  “还有,他们解释了为什么要面试,因为这次不是守城,是远征。”
  业内行话里,“守城”指就地保护,活动范围不出赫尔辛基,但“远征”意味着会有一段长途旅程,当然,报酬也会成倍增加。
  这样看来,面试合情合理:旅程涉及到相处,和客户是否能合得来,几乎跟保镖的硬技能一样重要。
  不过再听下去,卫来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流程分三步:情况告知、竞技和客户面试。
  他妈的还要竞技,卫来眼中,竞技跟耍猴没什么两样。
  麋鹿一万个想让他接单:这一单是道颤巍巍的金桥,只要能接通……天知道!也许下一单就会来自沙特的国王!
  但卫来的性格,不能催他太过。
  所以他看似无意地补充:“只要是来参加的人,哪怕中途退出,签了保密协议之后,都会有500欧的报酬。”
  言下之意是:来都来了,带点什么走呗,钱又不烫手。
  ——
  卫来坐进小会客厅。
  保密协议更像是为落选者准备,承诺不会将相关内容对外透露。
  签完了,白袍将协议文件收好,同时递过来一卷报纸。
  正朝着他的那一面,有个大字号黑体印刷的词,加粗带叹号。
  Ransom(赎金)!
  似曾相识,卫来心中一动,接过了徐徐展开。
  Ransom的前头,用的修饰语是Vast(巨额的)。
  整幅报道映入眼帘,新闻配图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欧盟联合舰队的护航船只在巡航。
  粗略一扫,几个词意味深长:天狼星号、海盗、亚丁湾。
  卫来心头一动。
  他把报纸推到一边:“你们是沙特船东。”
  白袍对他如此迅速的反应有点意外,然后点头:“天狼星号是超级油轮,排水量超过30万吨,大小接近三艘航空母舰,半年前才刚刚下水,船上有25名工作人员,船只本身加上装载原油,价值超过两亿美金。”
  卫来笑:“海盗索要2000万美金,2000万换回两个亿,还算合算。”
  白袍也笑:“我们不可能支付那么高额的赎金,助长海盗气焰,后患无穷。我们现在正设法通过种种渠道,谋求跟海盗的谈判,希望降低赎金数值。”
  他向卫来出示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模糊,隐约能分辨出上面是个中年黑人,扛火箭筒,头怪异地向左歪,像是跟肩膀长到了一起。
  “这是索马里最凶悍的海盗之一,也是天狼星号遭劫的幕后头目,歪头虎鲨。他有杀害人质的前科——两年前,他带人劫持了一艘丹麦货轮,因为跟船东的谈判迟迟没有进展,他当着谈判代表的面,拉出船上的大副,连开六枪。”
  卫来不动声色:“那你们跟他的谈判,要格外谨慎才是。”
  白袍将照片收起:“六年多以前,索马里军阀内战,国内难民无数。联合国为救济难民,部署运输了一批粮食,就在发放现场,两伙军阀为了抢粮,开枪射杀难民,当时的虎鲨还是平民,脖子被乱枪轰开了一个豁口。”
  命真好,脖子上可是有大动脉。
  “当时,岑小姐恰好被派驻索马里,协助联合国进行救济粮的发放,是现场的负责人员之一。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尽全力协助医务人员,把虎鲨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懂了。
  沙特船东在寻找可以跟虎鲨谈判的人选,谁会比岑今更合适?
  “那么这趟是去……”
  “索马里。”
  卫来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可可树是怎么描述索马里来着?
  ——世界上唯一真正无政府状态的国度。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AK,在这里你可以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但不能没有枪。
  ——卫,这里的枪是拿到集市上摆出来卖的!水果摊的旁边就是卖枪的,你可以拿西瓜试枪,棒!
  ——
  别墅的健身房被临时改成竞技场,竞技分三项:10米手枪多靶速射、格斗、短刀。
  竞技之前,有半小时的咖啡时间。
  麋鹿极力劝说卫来:“索马里没什么不好啊。”
  卫来啜了一口咖啡:“那里热。”
  他绰号圣诞树,不是没来由的:卫来喜欢一切冷的地方——在地球上大部分地方,圣诞树都只在冬天生长。
  “但可可树这一阵子在苏丹,卫,你们可以在那附近见个面!你们都多久没见了?”
  和卫来相反,可可树讨厌寒冷,所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热带活动。
  他的绰号源自真正的可可树,据说这种树对温度有很高要求,一旦低于15度,就有死亡的危险。
  卫来放下咖啡:“再说吧。尿急,洗手间哪?”
  麋鹿也不清楚,倒是边上的大块头男人热心指路:“你从那个门出去,不是往左就是往右,走到尽头,向左,也可能向右拐,就是了。”
  真是简洁明了的答案,卫来盯了他半天:“谢谢啊。”
  他很快走错,但没有折回。
  别墅的后院,居然立有很大的玻璃温室,类似细胞分裂的几何形状,双层玻璃结构,钢支撑,目测层高5米以上。
  赫尔辛基寒冷黯淡的天幕下,玻璃罩护,长出亚热带绿意盎然的葱郁森林。
  走近了,感应门无声开启。
  温室自带控温控风系统,设计师是高手,依托绿树、盆栽种植槽和地溪切割空间,完全自成格局、生态、季节、桃源。
  毫无疑问,是现代科技的奇迹,也是金钱的造化神通。社评人的报酬如此优厚吗?别墅、健身房还有造价不菲的温室,这位岑小姐,身家颇丰。
  有近乎恼怒的声音响起:“岑小姐!”
  温室安静,这声音突兀,像高处喷洒的雨雾,惊扰一隅枝叶。
  卫来转向一丛密植的绿障。
  那一面应该有人,两方相抗的气场,发声的未必占上风。
  “我想,关于你此行的报酬,我们已经达成协议,而且你也答应了。”
  好奇心驱使,卫来走近几步,拨开一层厚厚缠结的蔓枝。
  长枝是框,框内有画。
  又一个白袍,四十来岁,面带怒气,困兽般原地踱走。
  边上应该是……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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