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的声响传来,门把手旋了旋,紧闭的房门终于开启了一道缝隙。她透过缝隙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西装上满是开裂的痕迹,透过数条痕迹,或深或浅的伤口,鲜血渗出沾到地板上,留下扭曲的痕迹。
她不敢想象他在其中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心头窒息般的疼痛就已无以言表。她一把推开门,冲了过去。
轻轻扶起他,拥在怀中,她的手指颤抖地划过他的脸颊。尽管已避开了伤口,但那一道伤痕在他白皙皮肤的衬托下依然显得格外刺眼,她无论如何都忽略不了。
“阿升!阿升,你醒醒,醒醒啊!”叶晨的手颤抖地抚上他的鼻尖,感受到了他微弱的气息,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一颗心却还是悬在喉咙,无论如何都吞咽不下。
面前飘下一张黑色制作精良的□□,叶晨的目光在其上简单停留了一阵,随后缓缓抬眸看了过去。
彼时,叶翰林依然喘着粗气,目光冰冷地掠过叶晨的脸,“这钱你拿去,就当是你的嫁妆,嫁了富人家,咱也不能丢了面子。”
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拉扯着,叶晨很难过,却已不知道自己还疼不疼。她冷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着,泪水却瞬间滑落。
叶翰林眉心紧皱,漆黑的瞳中似乎已有怒气隐隐燃烧着,“你笑什么?”
“狠狠打了一顿才同意,您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叶晨的眸光冰冷,“退一万步讲,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女儿难道不要守着一个残疾人活一辈子?”
叶晨拾起那张□□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番,旋即朝叶翰林的方向丢了过去,“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但您的钱,我无福消受,也负担不起!”
叶翰林一双眼瞪得很大,双唇颤抖着,微微张开却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叶晨……”
叶晨看过去,不知何时秦升已经醒了,只是双眼微眯,看上去很疲惫。这一声也唤得轻微至极。
“别说话,休息一下,我这就带你离开。”叶晨说罢,扶着秦升,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吃力地朝门口挪动着。
余曼文上前一步,“我帮你吧……”
“不必了!”叶晨扶着墙边,“阿升,再坚持一会,这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两人完全脱离了叶家后,叶晨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叶翰林和余曼文两人的脸,她在其中看到了从不曾体会到的陌生,一颗心终究还是在这漫长的折磨中冷透了。她面无表情地拽上了防盗门,一声巨响传来的同时,也仿佛她与这个家再没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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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晨走后,余曼文抹了把眼泪,深深叹了口气。
“哭什么?快去收拾了,我看着心烦。”叶翰林瞪了余曼文一眼。
余曼文挪开沙发上堆着的抱枕,老旧的沙发革面经过岁月的腐蚀早已经出现了裂痕,更耐不起皮鞭的抽打。条条开裂,风吹过,棉絮从其中飞出。
“这沙发怎么办?”余曼文的目光落在那张□□上,但只是一瞬便又收回,叶翰林怎么可能会同意她动里面的钱?
叶翰林盯着地上的□□,目光久久没能挪开。半晌过后,双眼竟有些湿润,只是在眼泪涌出之前,他选择合上了双眼,颤抖的双手抚上冰凉的扶手,将自己转了过去。
“既然她不要,你就拿去买套新的家具,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了。”叶翰林的声音有些颤抖,远比自身年龄苍老的声音写尽了伤痛。
余曼文拾起那张□□,握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像是一颗红心滚滚发烫,强烈的跳动却骤然变缓了许多。她侧眸看向叶翰林落寞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叶翰林的目光投得很远,似乎盯着某一处看着,却又似乎早已飘散在空中。
你们所看不惯的,我不见得就真的想去做。
特级教师,整个峒城最好的高中物理老师一夜横祸,销声匿迹。
当时传言很多,有人说叶翰林是死了,也有人说他变成了植物人。最难听的传言莫过于说他收了人家的钱再无颜面出来。
钱谁不喜欢?叶翰林曾经也是喜欢的。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是靠燃烧自己得来的。
但人外有人,有些人注定要被别人压在身下,连拿不拿钱都身不由己。
当时他躺在病床上刚醒来不久,便来了一个西装挺拔的男人。男人看上去很有钱,却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甩手丢下500万,只想息事宁人。
叶翰林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但脾气却倔得很,愣是没同意,如果不是碍于身体不适,他甚至想亲自把男人撵出去。
有些事物是不能用钱衡量的,比如一个人的尊严。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相对而言处于底层的人,在他们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人的眼里就是毫无尊严可言。
苍天不开眼,撞到叶翰林的偏偏是峒城最有势力的秦家的人,就算他再有能力,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男人放言如果叶翰林不同意私了,会让叶家在全国没有容身之地。
这便是现实,钱他不想收又怎样?他还热爱自己的教育事业又能怎样?被人生生剥了皮,还要自己挂在大街上给别人看吗?
所以他退缩了,平生第一次选择了委曲求全。他卖了在市区的房子,在最偏的地方买了套房,躲了起来。
在那之后,他的脾气常常一发而不可收拾。冲动过后,自己也会后悔,但又拉不下来脸面去说,这可能是他被生吞活剥了后仅剩的尊严。
新房子比原来的要小很多,家里也没填一样像样的家具。卡里的钱,他一分都没有动,就是想留给叶晨当嫁妆。
他穷了一辈子无所谓,被富人欺负了一辈子也无所谓,但他发誓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在这方面吃半点亏,也绝不会让女儿嫁入豪门。
只是未来谁又可知?
叶翰林嘴角的笑纹深了许多,却尽是苦涩。他费了半辈子心血,最后却还是没能阻拦得了叶晨,还真是有些可笑。
他最怕的,莫过于姓秦的这个小子不善待他的女儿。
等等!
“余曼文!”叶翰林喊道,额头处瞬间青筋暴起。
余曼文忙从洗手间走过来,“在呢,在呢。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叶翰林的双眼布满血丝,“那小子叫什么?是姓秦吗?!”
“是吧……好像是叫秦……升。”余曼文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头猛地一震,“可能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准,我现在岁数大了,记忆力不行……”
“目前有报道称某顶尖互联网公司的总裁就是秦氏集团最小的孙子,为此记者采访了秦氏集团的总经理秦城,秦城却一笑带过不做过多解释……”
曾经的一条报道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播放,叶翰林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很想抑制自己不那么想,但这世界的现实他比谁都要懂!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余曼文一直在解释,他却只看得到她不停活动的双唇,听不到一丝声音。双眼缓缓合上,双手颤抖地抚了上去,一行浊泪顺着手心滑落。
上辈子他是造了什么孽?上天一定要如此惩罚他!有什么事冲他来就好!为什么要找上他的女儿?!为什么?!
☆、第50章 如何补偿
医院的走廊,即便是炎炎酷夏,也一样阴冷。叶晨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像是坠入冰洞中,整个人渐渐冷透。
紧握的手指,指尖已经开始微微泛白,却还在继续用力。双眸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她在等待,而他却还在忍耐。
也不知叶翰林是否是刻意为之,秦升手臂上有几处伤口因被反复鞭打而异常深,需要缝合才行。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她再担心,都只能等在这。
房门缓缓开了,叶晨猛地站起身走近,缝隙渐大,随后他惨白的面孔毫无遮拦地显现在眼前。
她上前想要扶住他,双手在半空中抖了抖,却不知要扶上哪一处,他才不会疼。最后只得放弃,却在双手垂下时,被某人紧紧握在手心。
“我还能走。”秦升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若不是脸色惨白,叶晨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微微侧过脸来,“这点伤还不算什么。”
叶晨垂下眸,压抑住双眼中不断翻涌的泪水,“对不起。”
“道歉是最没用的方式,我更喜欢你补偿我。”秦升眉峰微挑,带着特有的魅|惑,他微微俯下身,将双唇至于她耳侧,声音轻柔,“比如以身相许。”
叶晨猛地抬起头,刚好迎上他漆黑的瞳,只对视了几秒她便败下阵来,“这件事回头再说。”
秦升嘴角噙着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捻了一下,“好。”
“咳咳……”身后传来陌生的干咳声。
叶晨以为是两人在公共场所秀恩爱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便垂头红脸地催着秦升向墙边靠了靠。
“秦先生,可还记得我?”有些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两人循着声音转回身,便看到了一个看上去有40几岁,但身姿依旧挺拔的男人。
男人的嘴角有些胡茬,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休闲裤,看上去与路人甲乙丙没什么分别,但叶晨却在无意中看到了他腰间的皮带扣——银白色的金属质地中央刻着一个警徽。
秦升伸过手去,“陈警司。”
被称为陈警司的男人也笑着握上了秦升的手。
几天前,那场意外的爆炸,秦升虽因有事在身并没有按时返回接受调查,但也在随后比较及时地找到了陈武志。
该说的,秦升均如实交代,但他清楚这件事一定是秦家内部的事,所以也劝过陈武志不要卷进去。并表示其中损失,他愿意全部承担。
出乎意料的是,陈武志不但拒绝了他的好意,还坚持要将这件案子查到底。
突然爆炸,起初确实引起了轰动,相关视频和照片也被网友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
但在短短的三个小时后,便再不能在网络上搜索到。没人知道背后的操控者是谁,但毫无疑义的是,他成功地让一件事实变成了三人为虎的假象。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生生拽着陈武志脱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
陈武志嘴角的笑纹渐深,却有些苦涩在,“不再是了。”
手上被握着的力道大了些,叶晨抬眸看过去,便看到了秦升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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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陈武志与秦升和叶晨对面坐着。
本应该是个冗长的故事,但在一个老警察口中说出却变得极为简洁。
陈武志炙热的目光瞬间暗淡了许多,“我被撤职了。”
“为什么?”叶晨惊讶至极。
起初,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所以迷茫。但听了他的自我介绍,知道他就是陈武志后,便觉得他被撤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陈武志可是全国出了名的侦探,案子到手,无论大小,七日内必破。而陈武志此前一直在帝都任职,因为近期警方内部人员组队等缘故才暂时调来了峒城。
“爆炸后第二天我接到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要求我立刻停止调查,我尽可能拖延时间,顺着电话线路追到了一个写字楼前,眼看就要找到人的时候,就接到了上级的电话。”陈武志叹了口气,“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我陈武志在退休前还有需要改行的一天。”
“写字楼……”秦升顿了顿,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是秦氏总部?”
陈武志定定地看了秦升半晌,暗色的唇才动了动,“是迅豹所在的写字楼。”
“这……怎么可能?!”叶晨惊讶地捂住嘴。
这么说秦升养的兵,有人是奸细吗?那会是谁呢?!
叶晨的头脑一瞬间划过太多人或虚或实的面容,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男人女人?”秦升眸光微敛。
陈武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孩子,而且以我多年的经验,那声音不像是经过变声处理的。”
秦升眉心微皱,“秦家的事没那么简单,相信你现在也体会到了。这趟浑水,为什么你一定要蹚?”
“因为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陈武志目光坚定。
“但你现在不是了。”秦升垂下眸,“我这话没有半分不尊重和嘲讽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继续追查下去,你只会更惨。”
“我孤家寡人一个,无所谓。”陈武志的目光投得很远,“但只要我还在,就会尽我所能,不再让这类悲剧发生。”
陈武志的家人早在十几年前便被找他复仇的人活活烧死了,这或许就是一个民警此生最大的悲哀所在。他们的命,他们的一切都只属于人民。
这件事在当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秦升和叶晨自然也是知道的。
秦升的脑海突然闪现出爆炸过后的一个画面,那画面像是一把刀深深剜进他的心里。
一个只有三岁大穿着粉嫩公主裙的小女孩,本应是父母的宠儿,如今却浑身脏乱,膝盖还染着鲜血。她跪在一男一女面前,一下下拽着女人的衣袖。
只这一瞬,秦升突然发觉,其实秦家再有钱有势,为利益争得你死我活都无所谓。因为于他们而言,有舍便有得。但他们之间的战争,绝不该有无辜的人为此买单。
秦升朝陈武志伸过手去,“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我无条件支持你。”
陈武志走后,秦升和叶晨两人只是静默地坐着,像是早就约定好般,都在沉思。
而越是思考,那些爆炸中受害者的痛,就越是感同身受。
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叶晨抬眸却看不清秦升的脸。黑暗中,她默默地吸了吸鼻子。
“阿升,那个孩子……”
秦升抚上她的手,随后又渐渐握紧,“我会去问清楚,如果她所在的家庭不能继续负担,我们就领养她,改姓叶。”
叶晨有些惊讶,“为什么不姓秦?”
“她不该担负秦家的重任,也不应参与其中竞争,快乐生活就好。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的。”秦升揽叶晨入怀,让她靠在他的肩头,“我会保护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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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西怀闯入视线后,却又当作完全没看见她一般转身就走。
穆晓凡几步上前,猛地一跺脚,尖细的高跟鞋与地板接触发出刺耳的声响,“西怀,你给我站住!”
西怀闻声停了下来,却也不回头,只是静默地站着。
“秦升呢?”穆晓凡见西怀不准备回应她,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双手掰起他的脸,霸道地让他直视着她的双眼,“我问你,秦升去哪了?”
“我不知道。”西怀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西怀,你这是要造反是不是?!”穆晓凡冲上前,拽住西怀,“你和他都快成为连体婴儿了,你说不知道,谁信啊!?”
西怀猛地转回身,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他现在和我不是连体婴儿,和叶晨才是,还想继续问吗?”
穆晓凡一怔,明明脸色变得很难看,却不想认输,“我告诉你,叶晨她只不过是个玩具,我才是秦家的孙媳妇!”
西怀的眸光又沉了些,面无表情地一步步紧紧逼近着她。
“西怀你要干什么?”穆晓凡本能地后退着,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在西怀的身上看到了秦城的影子,这令她瞬间跌入恐惧的深渊,无法自拔。
最终西怀将她逼到了墙角,无处可逃,他抬手拄在墙壁上,将她环在怀中。
“西怀!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唔……”
西怀狠狠堵住了穆晓凡的唇,他恨极了她那张嘴,明明樱桃般小巧可人,却张嘴闭嘴都是秦升。那么他呢?他这么多年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