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至性子冷,不怎么爱说话,所有认识她的人里面,怕是只有蒋宁硕敢开她的玩笑了。意外的,凉至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浅浅地勾唇不语。但就是那个浅浅的笑,瞬间拉近了她和蒋宁硕的距离。
蒋宁硕便喜欢上了开她的玩笑。
最初时,他还会顾及到凉至是否会生气而略有收敛,渐渐熟悉了之后,他百分之百确定了凉至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子,脾气出奇地好,便也渐渐敢同她开一些大尺度的玩笑了,有时候凉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会瞪他;有时候却会言语反击,言辞极其犀利。
“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说。
从那之后,他和凉至的相处方式便成了这样,像是亲密老友,会互损、互坑,关键时候也会互相帮助。蒋宁硕当时还在想,这世上,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能和凉至以这种方式相处。
他会在天黑之后将她安全送回家,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故意说些欠揍的话,会在她忙得无暇顾及饭点的时候适时送上外卖,会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写给她一些暖心的话。
那些情书,多数都是他写的。情书里的话字字直入人心,那么多感人肺腑的篇章,他却没有一篇留了自己的名字。他是了解凉至的,他知道,如果一些话他不藏在心里,他怕他们今后做不成朋友。
*
“我记得大学时候,有一次在外面,风很大,刮掉了四楼掉下来的广告牌。靳北那时为了保护你,用自己的身体替你挨了砸,都出血了,还硬要逞强说自己没事。后来回去后我还嘲笑他,现在我明白了。”
蒋宁硕看着天花板,神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眼底分外认真。他没有看站在床边的周晚笙,但周晚笙知道,他此时所说的全部的话都是关于他的。
他说:“其实你提出分手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因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忽视了你。有一天晚上他在工作室里累得睡着了,忽然惊醒后迷迷糊糊地拿着手机要给你打电话。他说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当时给不了你未来,只希望可以让你安心,让你可以放心地等他,把未来交给他。但是,他只等来了你的分手电话。”
看着周晚笙渐显苍白的脸,蒋宁硕苦笑:“你看吧,一个男人最可悲的莫过于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却遇到了想要照顾一生的你。现在他有能力了,但是你呢?晚笙,你还爱他吗?”
一生久违的“晚笙”,险些没让周晚笙的眼泪落下来。自她和陆靳北分手之后,蒋宁硕一直厌恶她,避她如蛇蝎。但她又怎么不记得?曾经她和他身边的人,也是打成一片的好友。
“……爱。”周晚笙没否认。
她还爱着他,但是,她却没打算告诉他。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光不会从头来过,她和他,早已经在上一个分岔路口,走失了。
抬手替蒋宁硕把被角掖好之后,周晚笙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都懂。”
她说:“有一个人教会我怎么去爱了,但是,他却不爱我了。以至于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了,哪怕是他。我也终于明白,人这一辈子,真爱只有一回,以后即便再有如何缠绵的爱情,终究不会再伤筋动骨。我很感激他给了我那段最美好的时光,也很谢谢他教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爱人。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我都没能为他做过什么。不打扰他的幸福,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
门口,犹豫再三之后,陆靳北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独自离开,背影孤寂。
——晚笙,你还不明白么?没有你,幸福就会缺一个口。你以为我不爱你了,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我教会你爱,不是为了日后你用来爱别人。曾经的我们或许已经在分岔口走失了,但是晚笙,只要你回头,你一定能够看得见我。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
*
这一天上午,凉至在病房里整理着各种文件和资料。先后去世的夏漠寒和夏航留下的遗嘱相冲突,让一些心思不纯的人钻了空子。温阳和夏启昀铁了心要把她从夏家除名,遗嘱事件各自已决定用法律手段来处理。
“难得你这么信任我,我很有压力。”电话那端,顾念苏故意这么说着。
凉至笑了笑,“你要是输了,我的损失可都得由你来承担。”
“……”顾念苏吞了口口水,在凉至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掰着手指计算着。这场官司若是打输了,凉至损失的岂止是一笔巨款那么简单?她想了想,如果真要她承担的话,把她卖了都不够。
“要是赢了,我有分红吗?”
“没有。”凉至说。
那边抗议:“喂,这不公平。”
“为了激励你,我觉得很好。但是呢,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了,一场官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顾念苏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凉至这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电话讲了一半的时候,陆靳北敲门进来了。凉至见是他,忙先招呼着他坐下,随后对电话那头说了句:“回头讲。”便挂了电话。
陆靳北抱歉地问:“打扰到你了吗?”
合上笔记本,凉至摇头:“不会。”
然后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一些尴尬。这时陆靳北忽然打破僵硬,开口问:“凉至,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嗯?”凉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如果我能帮到你,我很乐意。”
陆靳北便起了身,缓缓走进她,“你能帮到的。”语毕,他便双手捧住凉至的脸,毫无防备地吻了上去。
唇畔传来了一阵陌生的温热和柔软,凉至的双眼蓦地瞪大,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她便被玻璃器皿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惊得回了神,下意识地要推开陆靳北,奈何他却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紧紧扣住了她的肩,挣扎的过程中她的掌心有些疼,但目光却不忘往门口投去。
除了碎了一地的药瓶和医用器皿,门前空无一人。
陆靳北这时才放开了她,同样往门口看了一眼,只丢下了一句“对不起”,便匆匆追了过去。
凉至还没回过神来,大脑还处于停滞状态,门口随即出现的身影却让她整个人都僵直了,呼吸困难。刚刚陆靳北吻过的地方像是一块烙印,灼得她只觉疼痛,潜意识告诉她,她即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但表面上,她仍旧强装着微笑,颤着声音轻轻唤道:“廷深……”
*
周晚笙跑了没多久便被陆靳北追上了。
他刚抓住她的手腕,还只来得及叫她一声“晚笙”,便只听“啪”的一声清响,左脸火辣辣地疼着,紧跟着周晚笙猛地推开了他,寒着带了哭腔的声音:“陆靳北,你说我自私,你难道就不自私吗?我自私,但我什么时候对你自私过?”
陆靳北无话可说,咬了咬牙后,他擦拭了下唇角,转脸凝着周晚笙,“我自私,但也只对你自私。”
周晚笙愣住。
“晚笙,我说错了,你不是自私,是自我。你只相信你耳朵听到的和眼睛看到的,何曾信过我?”陆靳北温声质问,“周晚笙,我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刺激你认清自己的心?你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你一直是爱着我的?”
…本章完结…
☆、191但是,我多怕
夜廷深是早上才落地,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就听说了凉至在环海公路上出车祸的事情,心都梗在了嗓子眼儿。
下属看到BOSS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连忙说夏小姐性命无忧,只是受了些伤。夜廷深这才放心了些许,立刻备了车往医院赶,一路风尘仆仆。
到了医院问了病房之后等不及电梯了,一口气爬了十几层楼赶到凉至的病房,与跑出来的周晚笙差点儿迎面撞上,脚还没有踏进病房,陆靳北又冲了出来。
现在病房里,窒息般地沉默着。
凉至的手指紧紧勾住了被套,目视着夜廷深面无波澜地走到她身边。然而,他每走一步,她的心就会猛地颤一下,像是被现场“捉歼”了似的不安极了。
“廷深。”她又唤了他一声,嘴唇都在轻轻颤抖着。
夜廷深在床沿的位置坐下,轻轻“嗯”了一声,“让我看看都伤到哪里了。”神色无异,但越是这样,却越是让凉至内心难安。
她要怎么解释呢?连她都不清楚刚刚陆靳北吻她的动机是什么,故意给周晚笙看的吗?可是就算是这样,这让她怎么办?
“廷深。”
“嗯?”
凉至张了张嘴,“我……我没事。”
夜廷深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凝了她一会儿,忽的伸手覆上了她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令他想要杀人的气息!
凉至的背脊猛然一僵,下意识地覆上他的手想要解释,夜廷深却用手指压住了她的唇,笑,笑里却藏了浅浅的裂痕。
他轻声问:“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似是在说车祸的事情,又像是在说被吻的事情。
凉至看着夜廷深的眼,忽然发现,这双眼里竟然藏了她不愿去看懂的东西。他好像是在质问: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被别人吻了,又刚好被我看见呢?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凉至不知道能说什么。轻敛了下眸子,她缓缓垂下脸,覆在她脸上的大手却蓦地用力迫使她抬头,紧跟着男人近乎粗鲁地吻住了她的唇。
疼。
很快,一股腥味弥漫在唇齿间。凉至微微睁了眼,这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夜廷深就不曾合上过眼,眼底压着隐隐的愤怒和悲凉,就那么盯着她,却像一把刀子在一点一点剜刻着她的心。
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任由他用这种方式来宣泄他内心的愤懑,眼角隐隐渗出了一滴眼泪。
*
自那天后,凉至和夜廷深之间的气氛便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虽说他待她仍旧如从前一般。
担心给她上药的实习护士掌握不了力道而弄疼她,他会拿过护士手里的棉签和纱布亲力亲为;她双手不便,他会命人送来她喜欢吃的饭菜坐在床边耐心喂她;伤口结痂瘙痒难耐,她忍不住伸手去抓,他会温柔地将她的手覆在他的脸上,轻吻她的额头和嘴唇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对于那天发生的不愉快,两人都闭口不提。有那么一瞬间,凉至很希望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她很想守护她和他之间的平静,因为那是她在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温暖和幸福了。
但同时她也很清楚,有些事情若是不清理干净,会像一根长在肉里的刺。外表看起来无任何异常,但其实它一直都扎在那里,稍稍一碰就会疼。
“廷深,其实我……”
偶有几次,她主动提及,想把他心头的这根刺彻底剔除干净,他却打断她:“有些事,我不问了,你也别说了,为了我们好。”
于是,两人就用这样表面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的方式相处着。
离开医院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竟变得少之又少。一直到年底的这段时间,凉至与夜廷深各自忙碌着,鲜少见面。
夏航去世后,夏启昀当权夏氏,才干手段不输父亲与兄长,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同时,她也在暗地里限制了以孔蓓蓓为首的高层人员的实权,一点一滴地削弱着凉至在夏家的实权。
与此同时,温阳正在积极配合律师团,为夺得股份权背水一战。
凉至也不甘示弱,向北溯暂时告假,投身于家族内部的纷争之中,巩固自己手里的实权,并向下对股权进行并购,以提高自己在股东局的决策权。
因为开庭的日子定在年前,所以这段时间,凉至与顾念苏相处的日子居多。而利益牵扯甚广,又是比较棘手的官司,哪怕顾念苏在法庭上已经能够如鱼得水,遇到这样的案子也难免会有压力。
“你最近的状态看起来不大好。”顾念苏看着坐在对面的凉至,握在一起的双手微微冒着汗,“这样我会很紧张。”
距离开庭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凉至回了神,笑了笑,亲自替顾念苏续了杯,安抚她:“别紧张。”
顾念苏扯了扯嘴角,“还真不会安慰人。”
凉至只能抱歉地笑笑,耳边竟回荡起了夜廷深说过的话。
他说:处理商业性质的案件,我可以给你安排别的律师团。
不是夜廷深对顾念苏心存偏见,也不是瞧不起顾念苏的能力。只是顾念苏虽然是律政界内新一代的女王,但到底她还年轻,相较已办案多年的律师团而言,她还是生涩了些,并且,顾念苏似乎从来没有接手过商业性质的案子。
但即便如此,凉至还是选择相信顾念苏。当然,她也顾全了夜廷深的面子,没有拒绝他请来的律师团,于是,现在替她参加这场战争的律师已经融合了律政界内好几代的精英。
“因为他?”顾念苏盯着凉至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瞧见凉至一脸茫然的神情后,她便解释:“看你最近挺没精神的样子,你和他之间……出什么问题了吗?”
凉至有几分讶然地看着顾念苏,眼神里分明透着几分笑意,看得顾念苏都不好意思了,耸了耸肩微微垂眸,故作无奈地道:“好吧,我承认,我的爱情观也发生了挺大的变化。”
“扑哧——”
凉至没忍住笑出声来,瞥见顾念苏一脸难堪之后,忙正了正色,“看样子,姑娘你也……”
“闭嘴吧你!”顾念苏红着脸,不由分说地往凉至嘴里塞了块糕点。
凉至笑着把糕点吃掉后,思索了一会儿,托着腮帮,“是我认识的人吗?”
“嗯?”顾念苏差一点就要和盘托出了,好在她反应快,立马收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眯着眼看凉至:“果然你们之间出现问题了吧?”
“什么?”
“凉至,那个人不会比我还了解你。”顾念苏由衷地叹道。
这话说得,凉至是心生感动的,但感动放在她们两人面前似乎就矫情了点,她便故意抖了抖身体,“他该庆幸,你和我是同性。”
“……”
顾念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同性又怎么样?现在同性恋也不少。”
“我取向很正常。”凉至配合地开着玩笑,“我想,你的取向也很正常。”
“喂,夏凉至!”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凉至见好就收,抿了一口面前的黑加仑红茶,口感温热。
知道凉至是有心回避这个问题,顾念苏也不好深问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开始同她细说着案子的一些详情。
*
夜氏总裁办。
大门紧闭的同时,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夜廷深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有一架客机从天边滑过,他推开窗子,捂住右耳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了。
左耳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回国后,井漾曾多次联络他,无非是告诫他:廷深,这样下去你会听不见的。
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夜廷深终于合上了窗子,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桌上放有他和凉至照片的相框,是泰山顶上日出时他吻她时的情景。
现在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年了。相框的玻璃碎掉了,他还没来得及叫人去换新的过来。这段时间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经常因为突如其来的麻烦事迁怒身边的人,这个相框,就是前两天他盛怒之下的牺牲品。
抿了抿唇,夜廷深拉开了左手边的抽屉,将躺在里面的两条项链拿出来,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两条刻有名字的戒指项链,一条刻着凉至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