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至浑身僵在原地,身体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倚着墙一动不动。背对着他,凉至能够感受到他眸中的炙热和沉痛。她不敢回头,因为她怕痛。
夜廷深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终是没舍得说一句其他的话。将刚刚出来时拿在手里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他说:“你还想……让我找你多久?”
凉至猛地一颤。
手穿过她的腰间,夜廷深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了怀里,嘴唇贴在她耳畔,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然而,她的耳畔却冰凉,他便轻轻哈着气,想让她的身体变暖。
“一辈子很短,我总不能……一直都用来找你。”他说着,声音微哑,“可我……一直都在找你。”
凉至哭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脆弱,他三两句话一出口,她的泪腺便崩塌了,像决堤的江水。她没敢回头,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你……走吧。”
好半晌后,她艰难启齿,声音哑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因着身体的原因,她被周晚笙救回一条命之后嗓子就时而正常时而哑,陌生到自己都听不出来。
也难怪……那一次他没听出来。
夜廷深不知道,其实一周以前凉至刚跑出来的时候就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他打过电话,因为她只记得他一个人的电话号码。然而电话通了之后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了电话那头有一个软软的女人声音道:孩子刚一个月。廷深,你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她听出来了那个声音是谁的,自然也猜想得到,当时那个女人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情说出那样的话来的。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厚颜无耻地整容成了自己的样子,她便禁不住一阵恶心!
夜廷深哪里可能会放她走?圈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力又不至于让她太难受,他痛苦地喃喃:“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还想让我去哪里?嗯?”
“凉至,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哪怕担心极了她会挣脱,夜廷深还是不忍将她圈得太紧。他时刻,都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极力压制住自己对她的思念。
凉至缓缓闭上了眼,口罩被眼泪浸湿,黏在脸上尤其地难受,却也让凉至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够让她骄傲的了,他怎么能说,是她待他残忍?她打电话想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在他所谓的家里和别的女人在商讨他们的孩子啊!
“是你……对我残忍才是。”凉至缓缓开口,终于转过身来与他对视,满目凄楚,“你见过我现在的样子了,廷深,你见过了。连我自己都陌生、都恶心的面孔,却那么赤luo裸地展露在了你的面前。以前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男人,现在看着我这张脸你还有爱么?还有感情么?现在的我都比不过那个戴着假体的贱女人!她能顶着我的名号光明正大地陪在你的身边,甚至……甚至可以拥有你的孩子,可是廷深啊……”她痛苦地攥紧了他的袖管,“廷深,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情绪骤然失控,这是夜廷深没有预料到的,尽管在来这之前周晚笙给他打过预防针。他没见过这样情绪激躁的凉至,慌乱蹿入了眼底,他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住她,紧紧的。
他早该想到的。
哪怕一个普通的女人被毁掉了容颜都会因承受不住打击而走向极端,更何况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些日子她所受的苦是他想象不到的,想来也一直没有发泄的渠道。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来了,他来了。
“那个女人的孩子不是我的。”等她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夜廷深便赶紧解释,“凉至,我没有碰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人,又怎么可能会和别的女人有所谓的孩子?”
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了的凉至越过他的肩膀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走廊,头顶的灯晃得她眼睛有点儿疼,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模糊得她都没有办法清楚地辨析眼前的物品。
*
凉至又昏睡过去了。
这一次,夜廷深双手握着她的小手,整个后半夜连眼睛都没合一下,生怕她又偷偷跑了似的。所以天亮之后护士来给凉至做全身检查的时候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吓了一大跳,就连来送早点的白寒也愣住了。
看样子,boss守了太太一夜,一夜都没睡。
“boss,你已经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白寒把热粥放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道。
夜廷深没吱声,倒是床上熟睡着的人儿忽然颤了一下。他感受得清楚,竟微微勾了唇,看了白寒一眼,“你先出去吧。”
白寒出去之后,夜廷深轻轻将凉至的手掌摊开,覆上自己的脸颊。下巴生出了胡茬,扎得她的手背微微刺痛着,夜廷深看得清楚,她皱了眉,甚至有想要抽手的动作。
如此,便更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便索性坐到了床沿边,手撑在她头的一侧,缓缓地压下了脸。如她所言,她脸上生的红红的疮触目惊心,可因是在她的脸上,所以他只觉得心疼,一点点厌恶的意思都没有,真的。
即将覆上那久违的柔软时,两人的唇之间忽然横出了几根手指,温热的唇瓣便贴上了指肚,气息相互教缠的同时,夜廷深又感觉到了凉至的身体在轻颤。
意外的,他笑了,没有继续深入的打算,微微抬了脸,伸手将她额头上贴着的碎发撩到一旁,低低地笑着,“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凉至便干脆睁了眼,依旧保持着手心向上遮住自己唇瓣的动作,眼里尽是晦涩。他怎么可以吻她?看着这样的她,他怎么还可以……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要吻她?
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抵触,夜廷深的吻又落在了她的掌心,她便如触电似的缩了手,随即反应极快地别过脸,避开他的唇和眼神,轻声说:“去吃点东西吧。”她刚才听得清楚,他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不是交代过他要好好吃饭的吗?
“你担心我。”
唇角的笑意扩大,夜廷深并不强迫她现在就接受他的吻。他知道,她厌恶现在的自己所以才心生了膈应,没办法这么快接受他,他都知道。
凉至不语,蜷着手指抵在唇边咳了起来,刚开始是轻咳,到后来便有些急了。夜廷深忙起身要去叫医生过来,凉至却忽然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夜廷深浑身一僵,愣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回头看她。
渐渐止住了咳嗽,凉至看着他的后脑,敛了下眸子,轻声道:“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夜廷深觉得喉咙有点儿堵,没说话。她刚想收手,他却反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紧紧的,然后微微侧过脸来,“好。”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凉至抿了抿唇,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无奈地叹了口气,“叫医生过来吧。”
一听这话,夜廷深马上紧张了,“哪里不舒服吗?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叫医生。”
不一会儿,医生就在夜廷深的催促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连白大褂都穿歪了,偏生还一句怨言都不敢有。见凉至清醒了,便想着赶紧问清楚关于她身体的一些状况好分析病情,结果凉至却开口说:“医生,麻烦你给这位先生检查一下腿。”
医生愣了,夜廷深也愣了,随即脸上闪过了一抹尴尬。他倒是忘了,昨天冲动之下拦救护车的时候被撞了一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确实是有点儿肿胀的痛感了,虽然极力掩饰,但却不想还是被凉至发觉了出来。
谁说她反应比以前迟钝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她还是那么细心。
*
快到中午的时候,白寒把何雅静母子接来了医院。何郡贤一见到凉至便扑了过去,“款款姐姐!”结果还没扑上去,就被黑着脸的夜廷深一把拦截了下来。
凉至和何雅静的脸上同时闪过尴尬,何雅静赶紧说:“何郡贤!给我过来!别弄疼你款款姐姐了!”
何郡贤原本耷拉着的小脑袋才立马又抬起来,跑回妈妈身边,抱着妈妈的腿从她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不敢正视夜廷深,便对着病床上眉眼弯弯的凉至吐了吐舌:“对不起款款姐姐,我是太高兴看到你了。”
凉至笑了笑,又抱歉地对何雅静说:“对不起,本来是想过几天上门去向你们道谢的,可是他……”凉至看了夜廷深一眼,有几分无奈。这男人太心急了,说什么都不肯拖几天再去。
“客气了。”何雅静温婉地笑了笑,看了看凉至,又看了看夜廷深,“有你先生陪着,我们也放心了。小家伙一直念叨着担心你会疼,刚经过楼下的药房还非要给你买药上来呢!”
凉至听了,心里便泛着暖,温柔地看着不好意思地躲在妈妈身后的何郡贤,冲着他勾了勾手,“过来。”
何郡贤开心极了,刚要扑上前,便看到了一旁的夜廷深黑着一张脸瞪着他,硬生生把他给吓得退回去了,怯怯地抱着何雅静的腿,嘟囔:“款款姐姐,你旁边那个叔叔好吓人!我害怕!”
“……”
夜廷深脸都黑了,反观何雅静和凉至两人先是一愣,然后都使劲地憋着笑。凉至还好,戴着口罩看不出来细微的小表情,这就苦了何雅静,想笑,还得低着头不让看出来。
一旁的白寒则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扑克脸也快要绷不住了。病房里忽然陷入了沉默,而始作俑者何郡贤则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着神情各异的大人,尤其是离自己最近的妈妈,肩膀一耸一耸的,他便好奇地问:“妈妈,你在笑什么?”
何雅静:“……”
凉至给何雅静解围,笑了笑,“郡贤,别管黑脸叔叔,到姐姐这里来。”
“……”
白寒觉得,自己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不然就绷不住要笑出声音来了。
*
何静雅母子离开之后,夜廷深依旧黑着一张脸,看着凉至单手艰难地给自己戴着手表,便伸手拿过手表,没忍住嘀咕:“第二个这样的小孩了,我真有那么老吗?”
…本章完结…
☆、262我不逼你
凉至闻言,却是忍俊不禁。嗓子痒痒的,她实在没忍住轻咳了起来,夜廷深见状便也不敢开玩笑了,忙给她抚着后背顺气,眸色复杂,眼底满满都是心疼。
伸手轻轻将她的长发束起,夜廷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发竟然比之前短了一截,相较之前及腰的长发,足足短了20来公分。
“头发怎么剪了?”
夜廷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笨拙地用手指给她梳理着头发。他喜爱她那头乌黑又柔亮的发,她知道,所以除了定期修剪一下,基本没有在头发上大动过剪刀。
凉至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偏了头。长发便从夜廷深的手中滑落,他眼底闪过一抹黯淡,凉至不曾发觉,只轻声说了一个字:“脏。”
夜廷深愕然,随即反应了过来,不动声色地说:“一会儿,我给你洗。”
凉至不说话了,本想着拒绝,但夜廷深炙热的眸光硬是没让她好意思说出口。她的头发确实该洗了,又加上昨天淋了雨,实在是难受得紧,虽说她不清楚在医院他要怎么给她洗。
*
边境小镇上的医院不比大城市的,这里的VIP病房条件也不如城市的好,顶多房间面积大一点,有独立卫生间,卫生间还是淋浴的,没有浴缸,但即便如此,夜廷深还是想了法子给她洗头。
让人准备了干净的被子和浴巾一层一层叠在了洗手台上,夜廷深便抱过凉至将她放在上面。凉至愕然地看着这长度不足她身高的洗手台,又看了看夜廷深,好半天才喃喃了句:“你行啊。”
“也不看看为了谁。”
夜廷深勾了勾唇,扶她躺好,大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头。因身长的原因,所以凉至的腿是屈起来的,这个姿势怎么看都有点儿怪异,尤其旁边还是整整一面大玻璃,上方又是亮闪闪的灯,她眼睛没地方看,只好落在了细心打湿她头发的夜廷深脸上。
洗手间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了他的棱角,他一手扶着她的头让她的脖子不用太用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着池中水的温度。到底是没给女孩子洗过头发的人,初次又是在条件这么不好的情况下,夜廷深难免有点儿笨手笨脚,偶尔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她也只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底也融进了暖暖的光晕。
终于给她洗完了头发,夜廷深上半身都湿透了,却没让一滴水沾湿她的衣裳。拿过干毛巾小心地将她的头包好,夜廷深扶她起来面对着镜子,细心地给她擦着湿湿的头发。
镜中,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其实却不然。他知道自己衣服湿了,便小心地避开她的后背,甚至拿了条浴巾把她裹起来,生怕她身上淌上一滴水。
凉至看着镜中那个褪去了商场里高高在上的男人,眼睛有点儿发酸,竟缓缓伸出了手去触碰镜子里的他的脸。
镜面被热气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便轻轻地擦出了一个足以让他的脸完整露出来的形状,眉眼弯了弯,舍不得收手。
这一幕,被夜廷深全然纳入了眼中,心里好像被填满。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微湿的鬓角,拿来了吹风机给她吹起了头发。
整个过程,两人都透过镜子温情相视。如果不是那浅蓝色的口罩碍了眼,凉至怕是就忘了,她的脸,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她跟他站在一起,才是名副其实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是天鹅,而她是那只卑贱的癞蛤蟆。
许是觉察到她眼底突如其来的黯淡,夜廷深关了吹风机,手指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间,托着她的后脑手,缓缓地将她的头转过来,又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闭上眼睛压下了脸,隔着一层薄薄的口罩,吻住了她的嘴唇。
是他想念已久的柔软,又不像是。
因着隔了一层布料,所以夜廷深没有办法深入,只能浅浅地贴着,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的眸子里隐隐地压着渴望。
是对她的渴望。
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同她亲近了。
这样想着,唇便微微离开了她的,另一只手渐渐移动到了她的耳侧,试图将她的口罩摘下来。但那一触却让她如电击般即刻清醒,慌乱地伸手按住自己脸上的口罩,颤着声音凄楚地喊道:“不要!”
她还是没办法放纵这样的自己与他亲密接触。
只要闭上眼,她就会想到生长在自己脸上那些可怕的东西!继而就会想到……
“不要……”
忽然的,她捂着自己的脸摇着头轻声呜咽了起来,胃里一阵阵翻腾,她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差点儿吐出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夜廷深怎忍心继续逼她?默不作声地将她从洗手台上抱起,低低地在她耳畔说:“凉至,我不逼你。”
他说:“你好好的,我不会逼你了。”
*
趁着凉至下午在午休的时刻,夜廷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个月前究竟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无缘无故失踪?为什么会险些丢了性命?为什么……会毁了她那张脸?为什么……她现在这么抗拒自己的靠近?
“白寒,叫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从那几个人口中把事情的经过逼出来。”
夜廷深沉声说。
白寒抿着唇应了,便离开了走廊去办事情了。瑶涔、瑶楚楚在夜廷深回国之后都被关押在了郊区外无人问津的破房子里,有人在那边守着,因夜廷深还没着急要他们的命,因此现在若想从他们口中撬出点事情来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