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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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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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略作迟疑,回头坐下。梅可君斟茶奉上,然后上楼取了琵琶下来,唱起了小曲:“西风起,黄叶坠。寒露降,北雁南飞。东篱边,赏菊饮酒游人醉。急煎煎砧声处处催,檐前的铁马声儿更悲。阳关衰草迷,独自佳人盼郎回。芭蕉雨点点尽是离人泪。”

歌声哀婉,琴声凄切,甚是动人。忽然又听外头响起了吆喝声,陈廷敬猜准是什么人来了。果然是胖衙役回头叫了十几个衙役,破门而入。梅可君并不惊慌,只是罢了琴,微叹一声。刘景跟马明拿开架势,站在陈廷敬身边护卫着。那衙役们并不仗着人多还手打人,只对鸨母吼道:“李三娘,这回梅可君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李三娘道:“我可做不了主了,这位老爷正在听曲儿哩。”

胖衙役望了望陈廷敬,干笑道:“嗬,面子可真大呀?想听曲儿就听曲儿了!这会儿我只带走美人,回头再同你们算账。”

陈廷敬见来了这么多人,刘景马明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敌不过的,只好说:“可君姑娘,你跟他们走吧,天塌不下来的。”

梅可君叹息一声,跟着衙役走了。陈廷敬心里却增一层疑惑:胖子先头只领着两个衙役气势汹汹的想动手打人,这会儿他们来了十几个人却只带着梅可君走了。

陈廷敬刚要回客栈去,大顺跑了进来,说:“老爷,我回到客栈,没见着珍三太太。我到外头满街的找,哪里找得着?真是急死人了,我心想她这会儿是不是又回去了呢?我想回客栈去再看看,却又在路上遇着几个歹人追个姑娘。我把那姑娘救下,一问,知道姑娘就是杭州城里的,刚从衙门里逃出来,追她的原是衙役。再一问,怪了,姑娘不肯回家去。我急着回客栈找珍三太太,就把这姑娘带了回去。你猜怎么了?珍三太太已回客栈,正坐在房里哭哩!”

陈廷敬一边听一边着急,好容易听到最后,才笑道:“大顺你也真会说话,先告诉我人找着了不得了?咦,那姑娘干吗不肯回家?”

大顺道:“谁知道呢?”

回到烟雨楼,见珍儿正同那姑娘说话。姑娘暗自饮泣,并不吭声。珍儿见陈廷敬回来了,也不搭理。姑娘见来了这么多人,越发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哭泣。

大顺便说:“姑娘,你别怕,这是我们家老爷。你为什么不肯回家去?你说出来,我们家老爷会替你做主哩。”

问了好半日,姑娘方才道明了原委。这小女子名叫紫玉,年方十五。她家里开着好几处绸缎铺,还算过得殷实。她爹生意虽然做得不错,只是老实懦弱,常被街上泼皮欺负,每每只恨家里没人做官。这回听说皇上下江南,要在杭州选妃子,做爹的就动了心思,发誓要让女儿做娘娘。老俩口儿自己就把女儿送到了县衙里。紫玉去了县衙,见里头关着很多女子,多是清波门那儿的。紫玉本来死活不肯的,这会却见自己同青楼女子关在一起,羞得恨不能一头撞死。今儿夜里,她瞅着空儿逃了出来。

珍儿道:“您一个姑娘家,总要回家去的,怎能就在外头?”

紫玉说:“爹娘横竖要我进宫,回去不又落入虎口?衙门也是要到家里去寻人的。”

陈廷敬劝慰道:“姑娘,皇上选秀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哪有从汉人家选秀女的?你只管放心回去,我派人去你家说清楚。”

紫玉问道:“县衙里关着许多女子,说都是要送到宫里去的,这是为何?”

陈廷敬道:“此事确实蹊跷,那些女子是决不可能送到宫里去的。姑娘,你尽管回家去。”

紫玉仍是不信,又问:“敢问老爷是哪里来的,何方神仙?”

陈廷敬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走南闯北的见得多了,知道些外面的事而已。姑娘信我的不会错。”好说歹说,紫玉才答应回家去。

刘景、马明送紫玉去了,陈廷敬便耐心告诉珍儿,他去清河坊查访,都是有缘由的。原来他进了杭州城,见那么多娶亲的花轿,心里就犯嘀咕。听了绸缎铺伙计的话,他又想起上回皇上南巡有人在杭州买青楼女子,弄得朝廷很没脸面。他怕这回倘若又有人要买女子,讹传出去,民间就会沸沸扬扬。

珍儿听得陈廷敬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没气了,只怪他怎么不事先说给她听。忽听外头敲门声,刘景和马明回来了。两条汉子气不打一处来,没说别的,先把紫玉爹娘骂了一通。原来他俩好好的送了紫玉回去,她爹娘却不问青红皂白,对他俩破口大骂。骂的什么也听不懂,反正不是好话。

船过黄河,皇上临窗而立,听着河水汩汩而流,道:“朕初次南巡,两岸人烟树木一一在望。朕第二次南巡,坐在船上仅看见两边河岸。朕这次南巡,望见两岸河堤越发高了。”

太子胤礽说:“皇阿玛,这说明治河得法,河道越来越深了。这都是皇阿玛运筹得好。”

皇上笑道:“朕不想掠人之美,张鹏翮功不可没!”

张鹏翮忙跪下道:“臣谢皇上褒奖!”

这时,索额图朝胤礽暗递眼色。胤礽会意,慢慢退下来。两人溜到船舱外头,索额图悄声儿道:“太子,这是陈廷敬飞马送达的密奏!”

胤礽躲到一边,偷看了密奏。高士奇无意间瞟见胤礽偷看密奏,心中大惊。

胤礽回到舱内,奏道:“皇阿玛,儿臣有要事奏闻,请皇阿玛屏退左右。”

臣工们都出去了,胤礽道:“皇阿玛,陈廷敬飞马送来密奏。”

皇上并不在意,说:“你看看吧,再说给朕听。”

胤礽支吾不敢看,皇上说:“朕让你看的,怕什么?”

胤礽便打开密奏,假模假样看了一遍,然后说:“回皇阿玛,陈廷敬密报,暂未发现地方借端科派之事,但浙江总督阿山兴师动众,大搞迎驾工程。江浙两省道路重新修过,道路两旁预备了黄沙;河道本已畅行无阻,却命民夫再行挖深;还在杭州建造行宫。”

皇上怒道:“这个阿山,胆子也太大了。谁叫他建行宫的?”

胤礽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应传令阿山速速将行宫停建。”

皇上并不答话,倒是教训起胤礽来,说:“朕知道你同阿山过从甚密。”

胤礽低头道:“儿臣同阿山并无交往。”

皇上声色俱厉,说:“胤礽,你还要朕面前抵赖!你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结交大臣,会出麻烦的!”

胤礽再不敢辩白,只跪下认罪:“儿臣知罪。”

皇上摆摆手道:“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朕自会处置。”

夜里,皇上独自呆了好久,写了道密旨,嘱咐天亮之后着人飞送阿山。

索额图在舱外密嘱胤礽:“太子,您得给阿山写封信,嘱咐他接驾之事不得怠慢。皇上说是这么说,真让他老人家不舒坦了,仍是要怪罪的!”

胤礽犹豫道:“皇阿玛严责阿山接驾铺张,我如今又写信如此说,只怕不妥啊!”

索额图道:“太子可要记住了,您在大臣中如果没有一帮心腹,是难成大事的!阿山今后可为大用,太子要倚重他。这回阿山接驾,我们就得帮着点,必须让皇上满意!”

胤礽听了,只道有理,回头写了密信,差人专程送往杭州。

余杭县后衙,百姓们夹道而跪,学着迎驾,齐声高呼万岁。一个百姓把头叩得梆梆响,煞有介事地喊道:“皇上圣明,天下太平呀!”还有个百姓做出端酒的样子,喊道:“皇上,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尝一口吧!”

师爷从夹道迎驾的百姓中间缓缓走过,左右顾盼。张乡甫抬着头,冷冷地望着师爷。师爷喝道:“张乡甫,不准抬头!接驾不恭,可是大罪!”

张乡甫冷笑道:“这会儿哪来的皇上?未必你是皇上了?”

师爷正要发作,一个衙役跑了过来,说知县大人让张乡甫去二堂说话。

张乡甫到了二堂,李启龙站起来,笑呵呵地说:“乡甫,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接驾嘛,大事,我也是没办法。今儿起,你不要成日在衙门里学着喊万岁了。坐吧,坐吧。”

张乡甫听这了话,并不想知道缘由,只拱手道:“那么,这就告辞!”

李启龙把手一抬,说:“别性急嘛。皇上功高五岳,德被四海,为当今圣人。你是读书人,应该写诗颂扬圣德才是啊!”

张乡甫说:“这种阿谀皇上的诗,我写不出来!知县大人也是读书人,您不妨自己写嘛!”

李启龙赔笑道:“我自是要写的,但百姓也要自己争着写,皇上才会高兴嘛!”

张乡甫也笑了起来,说:“知县大人出去问问,看哪个百姓愿意争着写,就让他写好了。”

李启龙忍着心头火气,说:“乡甫说这话就是不明事理了,有几个百姓认得字?还是要请你这读书人!”

张乡甫道:“反正我是不会写的,知县大人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李启龙终于发火了,说:“张乡甫,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向制台大人推荐你给皇上献诗,是给你面子。”

张乡甫冷笑道:“这个面子,你自己留着吧。”

李启龙拍了茶几,道:“你傲气什么?本老爷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是举人了!”

张乡甫也拍了茶几,道:“举人?不就是写几篇狗屁八股文章吗?本公子瞧不上眼!”

李启龙吼了起来说:“老爷我把话说到这里,这颂扬圣德的诗,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到时候皇上来了,我会把你推到皇上面前进诗,看你如何交待。没诗可交,小心你的脑袋!”

张乡甫低头想了又想,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回去写诗。”

李启龙拂袖进了签押房,低声骂道:“给脸不要脸!”

李启龙还在签押房里生着气,总督衙门传话来了,说阿山大人请他过去说话。李启龙不敢怠慢,拔腿出了县衙。赶到总督衙门,见阿山正在二堂急得团团转,忙问道:“制台大人,您召卑职有何吩咐?”

阿山很是着急,说:“奉接上谕,严令下官不得把接驾排场搞大。可太子又派人送来密信,命下官小心接驾,务必让皇上满意。兄弟十分为难哪!有些事情兄弟我只能交你办理,别人我信不过。”

阿山说完,小心地把太子密信放在砚池弄糊了,再丢进字纸篓里。

李启龙见阿山大人如此谨慎,知道事情重大,问道:“制台大人有什么主意?”

阿山说:“兄弟请你来,就是同你商量。别人兄弟我不相信,有些事情又不能托付别人去办。”

李启龙拱手低头,道:“感谢制台大人信任!您想让卑职怎么做,吩咐就是!”

阿山说:“太子信里说了,皇上确实简朴,但弄得皇上不舒坦,也是要获罪的。”

李启龙想了想,道:“我说呀,上头说归说,我们做归做。官样文章,从来如此。皇上,他也是人嘛!”

阿山听了哈哈大笑,道:“兄弟就知道你李启龙会办事。”

李启龙忙谦恭地摇摇头,道:“多谢制台大人夸奖。”

阿山环顾左右,压低了嗓子说:“先头着你预备一百二十个妙龄女子,此事不得出半点儿差错。另外,这里还有个单子,这些王爷、阿哥、大臣们想买些美女带回京城去。”

李启龙接过单子,轻声念了起来:“太子胤礽八个,要个会唱曲儿的,诚亲王三个,礼亲王两个,索额图四个……”

阿山忙摇手道:“好了好了,别念了。你把这个单子记进肚子里就行了!太子特意嘱咐要个会唱曲儿,你要格外尽心,可得才貌双全,能弹会唱。”

李启龙道:“有个叫梅可君的女子,杭州头牌花魁,送给太子最合适了。”

阿山道:“都由你去办了,我管不了那么细。”

李启龙道:“卑职明白,卑职记住了。制台大人,只是这买女子的银子哪里出?”

李启龙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单子,暗中记牢,也学阿山的样,把单子放进砚池里让墨水弄糊了,丢进字纸篓里。

阿山道:“银子嘛,余杭县衙先垫着。”

李启龙有些为难,说:“制台大人,皇上前几次南巡,敝县也是垫了银子的,都还没补上呀!我来余杭上任,接手的账本就有厚厚八卷,里头都是欠着银子的。”

阿山瞟了眼李启龙,道:“你糊涂了不是?”

李启龙嗫嚅道:“制台大人,另外一百二十个女子好说,只是陪大人们玩玩,苏杭青楼里一抓一大把,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要把良家女子生生儿买走,就得花大价钱啊!”

阿山道:“你又糊涂了不是?千万不能说是青楼女子。”

李启龙忙说:“这个卑职会交待妥帖,只是银子实在有些难。”

阿山道:“银子你只管垫,反正不会从你自己口袋里掏。”

李启龙知道说也白说,便闭嘴不言了。阿山望着李启龙半日,忽然又道:“还要两个女子,单子上没有开,却是最要紧的。”

李启龙见阿山如此神秘,悄声问道:“还要两个?谁要?”

阿山说:“本不该同你说,你只管预备着就是。”

听阿山这么说,李启龙张嘴瞪眼不敢再问。阿山竖起一个指头,朝天指了指。

李启龙大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问:“啊?皇上?”

阿山瞪了一眼,摇摇头道:“李启龙,万万说不得啊。你日后前程,就看这回接驾了!”

李启龙扑地跪了下来,道:“多谢制台大人提携!卑职拼着性命也要把这回的差事办好!”

阿山甚是满意,点点头,又说:“启龙啊,凡事你都得暗中去办。太子信中暗示,皇上早派人过来了。太子不便明说,此事万分机密。”

李启龙听着大惊,道:“制台大人不提起,卑职不敢报告,怕显得卑职疑神疑鬼。这位钦差兴许同我余杭县衙的人打过交道了。”

阿山一听,惊得两眼发黑,忙问怎么回事。李启龙便把衙役去清河坊满堂春拿人的事说了。阿山怕只怕那钦差就是诚亲王,余杭县衙要是得罪了诚亲王的人,麻烦就大了。毕竟要靠李启龙做事,阿山就把诚亲王已到杭州的话说了。李启龙吓得冷汗直流,连道如何得了!着急了半日,李启龙又摇头道:“制台大人,我们去拿人只是为着催税,谁也抓不住把柄。卑职正是多了个心眼,怕万一打鬼打着了正神啊!再说了,诚亲王自己不也是要买人的吗?不如明儿我就找几个漂亮女子送到寿宁馆去,王爷自然高兴,有事也没事了。”

阿山使劲儿摇手,道:“不行不行,你真是糊涂了!谁说诚亲王让你买女子了?诚亲王召我去见面,人家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起!我们只能按着条子把女子送上去!”

这日,陈廷敬左右打听,找到了张乡甫的家。刘景上前敲门,一老者探出头来张望,陈廷敬问道:“敢问这是张乡甫先生家吗?”

老者答道:“正是,有事吗?”

陈廷敬道:“我是外乡人,路过此地。慕乡甫先生大名,特来拜望。”

老者摇头道:“我家公子这几日甚是烦闷,不想见客。”

陈廷敬说:“我不会过多打扰,只想见个面,说几句话就走。”

老者犹豫片刻,请他们进了院子。陈廷敬让随去的人呆在外头,独自进去了。进门一看,小院极是清雅,令人神清气爽。张乡甫听得来了客人,半天才懒懒散散地迎了出来,道:“小门小户,实在寒伧。敢问先生有何见教?”

陈廷敬道:“老朽姓陈名敬,外乡人,游走四方,也读过几句书,附庸风雅,喜欢交结天下名士。”

张乡甫没精打采的样子笑道:“我算什么名士!守着些祖业,读几句闲书,潦倒度日!”

陈廷敬笑道:“我看您过得很自在嘛!”

张乡甫本无意留客,却碍着面子请客人进屋喝茶。见客堂墙上挂满了古字画,陈廷敬心中暗自惊叹,问道:“乡甫先生,可否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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