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瑶稍稍平复情绪:“阳光小区,还是上学时你们住的那小破楼,毕业后,她爸爸给她买了豪华的小区,她把房子卖了,拿了钱,花高于市价买了你们曾经租住过的地方,阳光小区的破房子,她说住那儿有利于她写作,有灵感。可是我知道,她是因为你,因为她放不下,却又必须强迫自己不哭、不闹,一切如常,坚强勇敢地活给别人看,这两年,她心里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微微叹气:“不过她说的也没错,那儿确实是她创作的源泉,那本《寒萧零》四十万字,不到一个月她就截稿了。”
方寒痛苦万分地靠在墙上,回肠百转,脑子里浮现她冰冷轻蔑的眼神,现在,在她心里,自己真的是比洛飞还差劲,还可恨,真的是自己伤了她。那两天她电话一直打不通,自己还生她的气,怪她狠心,恨她绝情……如果……如果他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走,可是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毅然决然地走了,和另一个女生踏上了同一列火车……
自责、悔恨,恨不得捅自己几刀,自杀的心都有了,为什么他没有给乐瑶打电话问一问,那么多同学,只要他给任何一个人打过电话,他都会知道,可是他没有。他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只是害怕听人说她和洛飞和好的消息,只想着在没有一份漂亮的成绩单以前不会回来,只想证明给她看,她选错了人,选错了路;……痛恨自己太义气用事……如斗牛场中的发了疯的猛牛一般冲出饭店:“我得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王乐瑶回到包房,张琨扶着她,往她身后张望,紧张的问:“方寒呢?他没欺负吧?”王乐瑶白了一眼自己的老公张琨:“切儿,他敢吗?再说,我又没惹他,他凭啥欺负我?”瞥一眼娄兰,有点幸灾乐祸的一笑:“方寒找筱漫去了,有些人有些事呢,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娄兰面色一僵,心里一沉,千算万算漏掉了一个王乐瑶,自我安慰:“以张筱漫处理感情的态度,方寒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众人同情地看看娄兰:“张筱漫魅力不减,方寒还是抵挡不住……”
“张筱漫也很有手段嘛,匆匆亮相,欲擒故纵用得漂亮……”
王乐瑶喜怒表露于色,火冒三丈:“都给我闭嘴,除了张筱漫和方寒就没别的话题聊吗?他们的事用得着你们瞎操心吗?赶紧吃,赶紧喝,完事我好结账。”王乐瑶发飙,其他人也不再自讨没趣地八卦。
雪夜中的城市格外美丽,方寒早已没有欣赏的情致。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出租车司机:“师傅,快点,再快点。”所有信息汇集在脑海之中,他清楚地知道王乐瑶说的都是真的,张筱漫今天来参加同学聚会目的很明确,是想确定自己和娄兰的关系,让自己彻底死心,而刚才同学们的几句玩笑话和自己的意气所为,足以毁掉她最后的期待和最后一道防线,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下车后狂奔,一口气爬上五楼,锁没换,钥匙依然挂在他的钥匙串上,双手颤颤巍巍地开门。
开门的瞬间,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随处可见的酒瓶和酒罐,屋内些许变化,墙壁重新粉刷,贴了素雅的枫叶壁纸,看起来明亮又温馨;添置了新的家电,电视、冰箱、洗衣机;电脑桌,笔记本……房间里依稀残存着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痕迹,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张筱漫蜷缩着睡在沙发上。确切的说是他睡过的折叠床,定做的垫子和靠枕,是他喜欢的颜色。方寒举步艰难,慢慢靠近,她面色酡然,掩饰不住泪痕,额头上的疤痕醒目又刺眼,似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凌迟着方寒的心。
茶几上是她签完名的小说,书的封面底色为米黄色,傲雪寒梅、仙鹤西飞,古韵悠然,从书的封面可以看得出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说。‘寒萧零’三个字十分赫然。方寒盯着封面上的行楷印刷字体,眉心禁不住蹙成一团【寒风刺骨梦方醒,萧然孤筱殇漫漫。既已转身,何需再见;既已缘尽,勿须再念。零光片羽亦凄惘,梦幻泡影皆云烟。流水无情,君已陌路;逝水无痕,咫尺天涯。】方寒突然明白姜云尚诡异的眼神和笑容,这几行字不仅藏着她的笔名和名字,还藏着自己的名字……目光定格在‘君已陌路,咫尺天涯’那一行,翻开第一页,痛苦的雨滴模糊了忧伤的字迹。嘴里低声重复着:“寒风刺骨梦方醒……萧然孤筱殇漫漫……殇漫漫……”
“方寒,方寒……”她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抽泣,哽咽,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梦里,痛,依然接踵而来,不自觉地咬着手指以减轻心里的痛感:“我不想看见方寒……不想看,不看,不见……”
方寒简单收拾房间以后,凝视这张脸,无所适从,他怎么也想不到再次重逢竟是这样的情景。他以为她不爱自己,才狠下心不联络,却没想到带给她如此深痛、沉重的伤害,心疼得难以言语,轻轻抚摸日思夜想的脸庞:“我该怎么做?筱漫,这一次竟是我自己伤了你?而且这么深这么重,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温暖一点,快乐一点?我认识的你是阳光的,天真的,像水一样清澈透明,不是现在这样清冷孤傲,冷的像冰。”
环视四周,物是人非的凄凉。依然清晰的记得当初,她说不敢自己睡,所以自己索性陪她;第一次争吵,试探她的心意,发现她爱上自己那一刻的欣喜如狂;还有那些缠绵温存的夜晚……
她怕黑,不敢自己睡,可是他离开以后,她却选择一个人留在这里,一个人感伤,一个人承受,屋里的灯全是亮着的,没有他的黑夜,她就是这样入睡的吧……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舒展她紧锁的眉心,轻轻抚摸纤细手指上留下的齿痕,心头似被猛兽撕扯啃咬般流血的疼,血流如注,吻上冰凉的脸颊:“筱漫,对不起,对不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不疼……”轻轻抚摸她背脊。
像是遭遇了偷袭,张筱漫大喊一声:“好疼……”骤然惊醒,坐起来,睁开迷离醉眼,使劲儿推开身边的人指着方寒的方向,警惕道:“你谁啊?怎么进来的?”吃力的左手溢出滴滴血红色,吃痛的手腕令憔悴的脸更加苍白。
方寒这才发现她左手一片殷红,茶几上的水果刀也染着血迹,慌里慌张地问:“筱漫,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弄的?”复又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臂,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抚着她的脸庞:“筱漫,我是方寒啊。”
打掉方寒的手,摇头:“呵呵呵,骗子,大骗子,方寒走了,跟娄兰走了,走了很久很久了,我终于等到他了,可是……呵呵呵……他不是我的了,他不要我了……”举起左手在眼前晃晃,无名指上两道细长的伤口:“它啊,没事儿,我自己划破的。”摸摸左手手腕上一道浅浅的血痕,自顾自地还有几分得意的说:“我自己割的,我很有分寸的哦,没有割到动脉。”
方寒忍不住心疼吼她:“张筱漫,你想干什么啊?”
张筱漫漫不经心的呵呵笑着回答:“我在做一个实验,听人说,左手无名指有条经脉与心脏相连,我想知道如果它们受了伤谁会疼,结果证明,两个都疼……呵呵呵,我还想知道是不是手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也就跟着好了,这个我还不知道。”
方寒急忙翻找药箱,心疼的得忍不住责备:“你疯了吗?啊?”
张筱漫微微一笑,眼泪划过:“没疯、没疯,只是,心里有点疼,你听见了吗?碎了,我的心,我的梦,都碎了,去年……去年冬天我把碎了的心一片一片捡起来,拼好,冷冻起来,今天,他们把它捏碎。”脸色愈发惨白,泪痕斑斑,手捂胸口:“这里在流血,血流成河,心里的血流不出来,所以要想个办法让它流出来,让它彻底死掉。”
晃晃悠悠站起身,微笑闪烁泪光眸子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痛:“我跟你说哦,他们很般配……很般配,方寒很帅,娄兰很漂亮,他们要结婚喽。”随手拿起一罐啤酒一口干了,疯疯癫癫的傻笑:“哈哈哈,两年前,我最爱的男人带着我最好的朋友走了,现在他们要结婚了,呵呵呵,是不是很美好?”说完,眼泪止不住的哗哗流淌,水果刀在手中晃动:“我应该祝福他们的,可是我好难过,我不应该去的,不去我也知道答案,不去也知道他们很幸福,我真的想一刀割断动脉结束所有痛苦,我不想再难过下去,好疼,真的好疼,比以前还疼……”
方寒夺过水果刀,防止张筱漫胡来,一边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找到药箱,纱布浸在碘酒里,动作轻柔的为伤口消毒,包扎她的手腕和手指,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拍打,心痛得无法言喻:“筱漫,你看看我,看清楚,我是方寒。”
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张筱漫连连戳着方寒的肩膀,又哭又笑说着醉话:“你骗人,骗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骗我说你是方寒,不能骗感情。呵呵呵,不过,骗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骗,洛飞骗过我,方寒也骗我,反正我已经没有感情可以骗了,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确定方寒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把张筱漫和她的爱情统统活埋了,不对,不是活埋,是淹死的,用眼泪淹死的……”手足无措地戳着心窝处,泪如雨下,说道:“好疼,这里好疼,奇怪?怎么还会疼呢?我是铁石心肠的人啊?对了,还差一点点,一直差一点点,过了今天我就彻底死心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本来就是一颗死心,方寒回来了,它也有点活过来了,可是今天,他们每人狠狠插一刀,我自己也给自己致命一刀,让它彻底死掉。”微笑着自我安慰:“死心了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
方寒不知所措地紧紧的抱住她:“筱漫,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不要你这么难过,我不要你为我难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张筱漫有气无力地靠在方寒怀里,沉浸在悲伤里,稀里糊涂的说着过往相关的事儿,倾吐心里的苦水:“你听过桔梗花的故事吗?桔梗等了男孩儿一生一世,男孩儿给了桔梗生生世世,我也想等一辈子的,可我才等了两年就等不下去了,他不要我了,两年前他就选了别人,方寒告诉我桔梗花的话语是,真挚不变的爱,后来我才知道,它还有另一个话语是无望的等待……无望的等待,等不到的人不是娄兰,是我,我等不到,等不到了……方寒是个大骗子,他骗走我所有爱情,他说他不会离开我,不会让我找不到他,他说即使分开了,他也会找到我,可是他说话不算话,我找也找不到,等也等不回来,他骗我……”
方寒一边擦她脸上的泪水一边不知所措地安抚:“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我回来找你了,我回来了,你看看我,我真的回来了。”
王乐瑶担心方寒一个人应付不来,一年多的时间让原来那个温柔善良的张筱漫变得坚韧又脆弱,冷漠又敏感,经不起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像一只蝎子一样,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伤人。她不知道方寒能否应付得了现在的张筱漫,她不知道今天的张筱漫会做出怎样的举动。硬是拉着张琨来看一眼,一进屋惊呆了二人,张琨看着满地的啤酒罐和精致的白酒瓶,惊叹一声:“我的天哪,张筱漫这是喝了多少啊?”
张筱漫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方寒,胡乱地抓起茶几上的啤酒,递给方寒一瓶:“不管你是谁,进得来就是好朋友,是好朋友就陪我喝酒,我偷偷告诉你,我还珍藏了好多,好多好酒,我请你喝酒。它现在是我的最爱,止痛很管用的,今个儿高兴,咱们一起喝光它,庆祝一下,庆祝我苦刑期满……”捏捏方寒的脸,笑嘻嘻:“你长得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他,不过没用,谁治不好我……”
王乐瑶夺下她手里的酒,一巴掌扇过去,扯嗓子喊:“张筱漫,你要喝死吗?”张筱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方寒连忙扶住她,几分埋怨王乐瑶:“你干嘛?她都醉成这样了,人都认不清……”
张筱漫捂着脸颊,头晕目眩地四处张望:“谁?谁打我?好痛啊。”似乎醒了几分酒,看看王乐瑶,委屈道:“乐瑶?你干嘛打我?”拽着她的手,又说:“打吧,打吧。”摸摸自己的脸又指着心的位置,瘪瘪嘴:“这里疼,这里就没那么疼了。喝死也不错,反正怎么着都比现在好过……”
抱着她的手臂,无法自控哭着说:“乐瑶,我跟你说,我的心受了伤,很严重很严重……我需要……我需要用酒精消毒、清洗伤口……它是我的止痛药,麻醉药,它能让我好过一点。”捂着自己的心口:“从那天开始,它就没有一天是不疼的,它一直在疼,越来越疼,今天疼得最厉害。滢潆呢?给她打电话,叫她来跟我喝酒,让她带酒来……今天……今天这酒不管用,今天……喝的还不够多,所以它才会一直疼,一直疼,再多一点就不疼了。”咯咯取笑道:“每次和滢潆喝酒,她都抱着我哭,说她想穆汝贤,说她后悔了,我不哭,也不说,我不说想方寒,我憋着不说,我逼自己不想……”手指戳一戳自己的心脏又戳一戳头顶:“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方寒,有种想念,叫自捅千刀,我和滢潆都是这样,所以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想念,躲起来偷偷自伤。因为心和脑子不听话,总是想,总是疼,越来越冰,越来越冷……不是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吗?它怎么治不好我们呢?”
抓着王乐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吐露她一直不敢言说的心伤:“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怎么回事嘛?我告诉你……现在告诉你,方寒不知道我怀孕了,那天……”张筱漫被记忆带回当日,泪流不止:“娄兰说,我不愿意跟他走,她愿意,愿意跟他白手起家,做他成功背后的女人,方寒说……方寒说他也喜欢她,方寒喜欢娄兰,所以……所以我一个字都没说。”
一边哭诉,一边步子不稳的走进卫生间,呕吐一阵,张琨递给她一杯温水漱口,方寒用冷毛巾擦她的脸颊和嘴角,扒棱开方寒,踉踉跄跄拉着王乐瑶往厅里走:“乐瑶,你告诉我,方寒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他为什么不相信我爱他?他信娄兰,也不信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他相信吗?在一起那么久我是什么样儿的人他不了解吗?我那么爱他,什么都给他了,他要爱情,我毫无保留全部都给他,他要我的人,我也给他,是真的想和他一辈子的,可他不相信我,我一直在想他宁愿相信我不爱他,选择离开,是不是因为他和娄兰早就暗约偷期了,所以我给他的,他才都不要了……他说就不要就不要,不对,他没说,没跟我打招呼,他就不要了……”
陈滢潆随后赶来,看到这场面也不禁惊呆了,她知道张筱漫一直压抑悲伤,压得太久,等待的太久,而今天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如果一年前的冬天是一场撕心裂肺,浴火重生的蜕变,心中还有一丝微弱的爱火在燃烧,支撑最后的一点希望,勉强温暖寒冷世界,那么今天以后是永久的冰凉。因为方寒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带给她爱火重燃的希望,她怕她承受不住,所以来了。
担心道:“筱漫,你没事吧?”
张筱漫醉眼朦胧模糊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滢潆,你来啦?真快,来,我们一起喝酒。”再次回想当日的情景,自嘲苦笑,哽咽道:“你后悔放弃穆汝贤,我跟你说,其实,我也后悔过,如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