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遥的眉头皱了皱,起身理了理衣袍,挑眉道:“你来了?”
我尽力忽视眼前的景象,吸了口气平复心跳,走上前几步,尽量平和语气道:“爷,私会侍女……是犯了易园的规矩的。”
他往我看了看,轻笑道:“哦?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去看他的胸膛,垂着眼睛道:“大夫人如果知道,恐怕会阻止爷进易园的。”
顾玉遥眯起眼:“大夫人一向待客周到,会做出把客人赶出易园的事?”
“本来爷喜欢什么人伺候,是爷的自由,易园都会为爷准备的。但爷既然已经选了奴婢,按规矩,是不能再招惹其他婢女的。”我慢吞吞解释。
顾玉遥好整以暇,抱臂看着我笑:“那你要伺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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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着气:“爷……”
话刚出口,他却立刻托起我的脸,用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孔看过来,说:“可是,你这样的,我也看不上不是?”
“就算您再瞧不上奴婢,奴婢现在也已经是您的婢子了。”我没好意思说,既然你那么爱美貌女子,当时挑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干脆就挑漂亮点的伺候呢?
顾玉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默默地退后两步,道:“爷,早饭请问您要吃什么。婢子去跟大厨房说。”这时候争辩是不明智的。
他见我既不恼也不怒,似乎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出来:“喏,我都忘了,你这婢子还挺本分的。”
我没再接话。
过了会儿,顾玉遥往大椅子上一坐,笑眯眯地说:“是不是爷想吃什么都有啊?”
我微微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他腰间亮晃晃的大玉佩,挂着红丝线,就在他衣袍下面晃着。我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是的。”
“笔墨伺候。”他冲我道。
我心想,怎么吃个饭还要笔墨,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他,一边去取纸和笔。
顾玉遥在桌前摆足架势,朝我笑:“今天爷让你开开眼。”
半个时辰后,我拿着一张长长的菜单,来到大厨房交给大师傅。我果然是开眼了,大师傅看我那眼神恨不能就地吞了我,我使劲低着头,愣是没敢和他对视。
心里悔青了肠子,早该想到顾玉遥顾大公子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据大师傅说,那张菜单上涵盖了从京城到江南的大江南北各色美食,足见这些年来顾大公子踏遍山川的丰富阅历。
我听了汗颜。
那么多的菜,需要许多的伙计一直往里搬,于是,易园内很多人都看见,十几个伙计捧着各色各样的菜式排队往一个院子里送,场面那个壮观。我就走在后面,一路上都没敢抬头。
早上叫的菜,大师傅忙活了一上午才堪堪做完。而顾玉遥也就坐在桌子边,看着菜一道一道摆上来,他却不伸筷子,非说饭菜没有上齐,吃起来也不香。
我至此终于确信碰上了个难缠的主儿。
这主儿比起贾状元公要难伺候多了,起码状元嫌弃我,那也是果断地嫌弃了。脱离苦海,得道解脱。
这位是佛爷,那得要好生供着。
我为他来来回回跑了厨房五六趟,等到折腾完,顾佛爷终于十分满意地拿起了筷子。
这时,我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我祈祷他没听见,可顾大爷的耳朵自然是灵敏非常的。他抬起头看着我,紧接着露出一个非常和善的微笑。
我下意识抖了抖。
“饿了?”
我站着不动,片刻回答道:“有点。”早上被大夫人叫去,一口饭没吃,又硬生生跑了一上午的腿,我的肚子早就空了。
顾玉遥假惺惺问了句:“那,要不要一起吃?”
我暗暗咽下口水,木然着脸色,道:“不必了,易园规矩,奴婢不能跟主子同桌吃饭。”
顾玉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接着道:“那你就看着吧。”
果断地夹起一块鸡腿肉,刷送进了嘴里,让人觉得他是否早已盯着肉多时。我痛苦地别过了眼,面前山珍海味香飘肆意,我的肚子遭受史无前例的折磨。
顾玉遥吃的很欢畅,那是自然,面对一桌子来自大江南北的美食,谁都会食指大动。我开始想念那位身材细挑的状元公,总爱拿着书念“断桥边,古道旁”,虽说人是斯文了点,但斯文人总也有斯文的风骨,那风骨起码能保证我不挨饿。就是把我退走的那中午,状元爷还留我吃了顿饭,好像那饭里还夹了一些肉……
现在想这些简直就是让自己更加受罪,我忙控制回思绪,目不转睛盯着冰凉的地面。谁让咱没猜出来状元公喜欢瘦马呢,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紫蝶?”
“紫蝶!”
我猛地回过神,嘴里应着:“啊,啊?爷!”
顾玉遥不满地看着我,“爷吃饱了。”
吃饱了?我愣了愣,反应过来赶忙到水盆边,拧了手巾出来,走到他旁边,递给他。
我扫了一眼桌上,惊住。那么大桌子的菜,他竟然吃了近一半,几乎每个菜色都被他动过了,有几个盘子直接空了。我惊怔,这,这才真是猫一样的吃相,猪一样的食量!
他用手巾仔细擦了擦嘴巴,我端了杯茶给他漱口。
“你还饿吗,剩下的赏你。”
我摇着头:“多谢爷,婢子已经不饿了。”
他眯眼看我,隐约有点不怀好意:“真的?”
我笑道:“那是,婢子怎么敢骗爷。”
他的眼里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道:“很好,我就喜欢诚实的丫头。”
我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收拾完满桌的狼籍,我拎着水桶去井边冲洗。厨房的大师傅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井水里照出我的脸,蜡黄蜡黄的,大师傅塞了两个馒头给我,转身离开了。
我盯着馒头忧伤,这才伺候了顾大公子半天时间,我就成这模样了。这以前还没有过。
等我把东西收拾完,下午也都过去了,我盯着太阳慢慢落山,肚子里一天只有两个馒头,我喝了两口清澈井水,擦了一下手,又走回顾玉遥的院子。
他已将外袍脱下,连同那个玉佩,一起放在椅子上。顾玉遥穿着中衣坐在床边,脸上笑成一朵花:“来,紫蝴蝶,给爷打盆洗脚水。”
我又转身回去,从伙房打了热水后,再踏入门里。
“紫蝴蝶,给爷脱靴子。”
我慢吞吞放下水盆,说:“爷今天,需要婢子伺候洗脚吗?”
他轻笑:“你呢,你愿不愿意伺候?”
我咬的牙口生脆:“只要爷需要,婢子自然是肯的。”我抬手,利落地解了他的靴子。
水温正好,我按着他的脚,把水浇上去。看见他隐约皱了一下眉,我停止了动作。很快洗好后,我拿起一旁毛巾擦干。
这时间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讽刺几句,没想到这么沉默。
他放在床榻两边的手,忽然紧握起来,十分用力地扣在一起,像要抓住什么那样。我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他闭着眼睛,变暗的室内有点看不清表情。
但我感觉他像是在流汗,满脸的汗水。我拿着毛巾,就那样盯着他的脸。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那眉眼真是远山一般的清朗,只是在眼底,有一抹疲倦的暗色。
我垂下眼:“爷,您今天累了,休息吧。”
他又笑:“哦?我累了?你不累吗?”
我道:“您休息了,婢子自然也就休息了。”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走了出去,转过身抓住门边,望着里面说:“爷,今晚婢子为您守夜。”
“你就那么甘愿伺候人吗?”临关门时我听到他这样说。
我站在门外,晚风轻拂,半晌声音悠悠传进去:“爷说笑,伺候人本是婢子的本分。”
里面再没有声音。
正文 第四章 如此忠心
我在院子的长春凳上躺下,把包袱里的毯子披在了身上。请用 访问本站甘愿伺候人,我当然是甘愿的,如果不甘愿,大夫人也不可能留我到现在。因为没人能做到在大夫人眼皮底下说谎。
易园里每年消失的婢女,我都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易园是绝色地,也是绝命地。
事实证明只要累极了,在哪儿都能入睡。哪怕门外再冷,我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是被顾玉遥一阵咳嗽声惊醒的。
沉重地咳嗽声,一下接一下地传出来,隔着厚厚的门板,因为深夜的宁静,显得那么清晰。我立马从凳子上坐了起来。
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咳声,那声音沉闷又低哑,我开始敲门,一下下地:“爷,爷,你怎么样了?”
里面的咳嗽声顿住了,屋内屋外寂静的一点声音也无。
我的心提了起来,但不过片刻,那咳嗽又开始了,显然是主人也已经压制不住。
我敲的更用力:“爷,爷!”
门是被从里面反锁上的,我试了几下打不开。
良久,里面传出一声低哑的闷声,顾玉遥终于暂时停下咳嗽,得空说话:“滚!”
他似乎很不耐烦,我又敲了几下,听见里面沉重急促的喘息声。
看来他是不打算给我开门了,我想起白天他眼底那一抹疲累的暗影,心里开始发寒。顿了半晌,他在里面又一次天翻地覆咳了起来。
似乎知道被我发现,也不再顾忌,这次咳嗽的声音完全大起来。
我额上冒汗,突然灵光一动,绕到了屋子旁边一扇窗户旁,伸手将窗户捅开,我扒着窗边跳了进去。
顾玉遥弓着身子坐在床头,整张脸埋下去,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他的这样子,和白天时的潇洒倜傥完全不搭调。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打起精神道:“爷,您没事吧?”
他猛然瞪向了我,眼睛露着血丝:“谁准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我没有被吓住,我也是竭力让自己轻声道:“爷,婢子理当伺候您。”
他似乎在冷笑。那眼神中充斥一丝嘲讽和漠然,半晌才道:“现在不需要你伺候,你出去。”
我咬住嘴唇:“可是爷,您现在不太舒服。”
“爷舒不舒服与你有什么干系!”他终于暴怒,转身瞪向我,这一刻月光照在他胸前,我瞬间瞥到他身上斑斑驳驳的,一些血迹。
我冷静道:“爷,你在流血。”
“啪”!我脸上挨了一下,顾玉遥打完之后似乎也愣了愣,但随即他冷哼一声,还是那句话:“我说最后一遍,立刻出去,否则别怪爷不讲情面。”
我定定站着:“爷,婢子不能走。”
他冷笑看着我:“那你想留在这干什么,等死吗?”
我抬起眼,凝望他有些模糊的脸:“爷,婢子知道附近的井在哪里,现在那里无人看守,婢子可以去打一盆水,爷可能要清理一下。”
他的目光幽暗地盯着我,不说话,也不应允。
我眼睛看着足尖:“爷,如果您不想让别人知道,婢子一定为您守密,您是婢子的主子,婢子自然听您的吩咐。请用 访问本站”
我的下巴骤然被捏住,这次是真的用力,似乎骨头会被捏碎一样。顾玉遥凑近我,布满血丝的眼半眯起来:“你……能保证都听我的?不会有二心?”
我咬了咬嘴,喉咙内有点沙哑:“婢子保证。”
“你保证?”顾玉遥突然懒洋洋地开口,仿佛又恢复平时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含着笑,目光却藏锋芒,“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不过是易园的侍女,虽说口口声声伺候主子,但归根究底,也还是听命于易园,不是么?”
我心底微凛,片刻,仍是开口道:“爷,至少此刻您仍是主子。而且……希望您相信婢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这时似乎牵动了什么,下一刻他大咳起来。这次更加剧烈,我亲眼看到他嘴角渗出血迹。
我垂着眼睛:“爷的状况似乎不能等了,不如就让婢子去吧。”
他慢慢缓下身体,疲倦地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像是不想说话了。
刹那间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的感觉,只能默默退出去。
打完水回来,门已经是虚掩着的了,我推开门进去,马上不停地去准备毛巾。“爷,没有热水了,你先凑合用用。”
将毛巾递到他的手上,他睁眼看了看我,有些虚弱。
“爷,您的衣服得换下来,不能叫人看见,地上的血迹也得清理掉。”我捋起袖子,抬眼道。
顾玉遥幽幽看着我,突然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多久了?”
“回爷,四年。”
顾玉遥喃喃:“四年……你今年已经?”
我把水泼到地上,看到血迹被模糊:“爷,婢子进来的时候还小,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他笑了一下:“你已经说过了。”
……
顾玉遥道:“转过去。”
“什么?”
“爷换衣服。”
我端着水盆站在桌子边,不一会儿身后扔过来一堆衣服,顾玉遥懒懒的道:“既然你那么忠心,趁没人看见去洗了吧。”
我手指挑起他那堆袍子,从里面拎出那块碧绿的玉佩。在夜晚它发出碧莹莹的光泽,从质地上看,毋庸置疑是块价值连城的好玉。
“爷,您这玉是什么成色的?”
他淡淡扫了一眼,说道:“你喜欢啊?不如爷赏你?”
我眼皮跳了跳,放下那块玉,摇摇头:“不用了,婢子怎么能拿爷的东西。”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我看见他已经重新换了衣服,正在闭目调息。用他们的话说,也许是,运功疗伤。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将衣服放入盆里,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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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后来的说法,顾玉遥是受过了重伤,也因此,才逼不得已到了易园进行休养。这么严重的伤,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严重,却不能够被别人知道。
所以他才故意向大夫人选了这么一处偏僻的院落,即使有什么,也不易被人发觉。
那天晚上我耗费了许久才将他的衣物清洗干净,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把衣服晾在他的院子内。顾玉遥披着衣服,倚在门边看我,半晌道:“你会武功吗?”
我用手将衣裳抚平,凑着阳光挂起来:“易园侍女不能习武。婢子也不会。”
“果真不会?”
我转过头,却看到他迅速扑过来的身影,快如疾风,接下来我感到呼吸一窒,他的双手卡在我脖子上。他幽深的目光盯着我,不辨喜怒。
我艰难地呼了口气,低眸瞥了瞥颈间的手,哑着声道:“爷,您刚疗过伤,擅自动内力不好。”
他的眼睛盯在我脸上,“你懂武功?”
我的脸开始涨红,不由自主抓住他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武功,爷,婢子的全身经脉,都被大夫人切断过,后来又接上,只能做一些普通的粗活,这辈子,都不能习武。”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错愕,接着手下放松了,我从中挣脱出来。
“你,为什么会被断经脉?”
我咳嗽几声,用手捂住脖子,看他一眼:“大夫人为了杜绝侍女身上的武功,对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反正易园有的是奇药伤药,断筋脉可以重新接起,不过是人需要受点苦头,那并不在大夫人考虑之内。
我看着微怔的顾玉遥,慢慢道:“易园的女子一切都是为了伺候好主子,为了主子的安心,便都不得学武。有了也要被废去的。”
他皱皱眉,忽然抬起我的腕,手指按了上去。我没有动,任他把我的脉从上到下的切了个遍。
片刻后才收了手。他脸上没有表露任何情绪,目光悠悠停在我脸上。
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