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秀的声音如有蛊惑,“是的娘娘,睡罢,明天就该有一场好斗了,咱得养足了精神。”
她的话虽然温柔,却自有一股决绝在里头,我心里忽然一松,顿时就像有个什么包袱被放了下来,是呵,这场戏已经拉开了序幕,我们已经不能往回退了。
到了第二日,宫中形势已是极严峻,有人偷偷来报说,昨儿个夜里,锦元宫的宫女太监们被活活的打死好几个,却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听了后只是一笑,命他继续盯着,就让他退下了。
因为下令命众妃不必过来请安,我着了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裳,将头发梳成普通的凤尾鬓,只用一根玉钗简单的簪了,拿了本书坐在院子里的蔷薇花架下读着,此时已经是四月了,春封和煦,阳光暖人,连空气里都洋溢着各种花香,我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小茶用一只小脚凳坐在身边给我揉着腿,边又在说着她老家的乡俗趣事给我听,小青在边上,不时的就被逗得笑了起来。
正是平静和乐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回娘娘,刘公公求见。”
刘喜?
我忙放下书,道,“快请。”
只见刘喜快步进来,想是昨天熬了一夜,他的眼圈儿已经青了,见了我鞠身一礼,恭敬道,“皇上有请贤妃娘娘。”
蒋秀正捧着一盘子剥好的小核桃仁过来,闻听此话,不觉有些紧张,在和她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后,我不动声色的笑道,“皇上怎么在这会子请我去?可是有什么事么?”
说这话时,我仔细的看刘喜的脸色,只是他依旧笑得谦卑恭敬,唯唯道,“奴才不知道,嗯……,这个……,娘娘去了就知道。”
其实问他不过是走个过场,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于口舌严密上最是修炼得好,加上他们伺候的主子身份特殊,无论怎样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圣眷隆宠的妃子,为了揣摩圣意,有时倒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了。
才进清心殿,就觉得气氛份外凝重森然,伺候的奴才宫女们在一如往常的谨言慎行里,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我步履无声的走到御书房门口,有小内侍进去通报,在等待的短短一瞬间,我深深的吸气,手心里汗意黏腻,将手里的帕子使劲的握了握,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字时,我缓步而进。
“臣妾见过皇上,”努力压制住心里的紧张,我向着英宏嫣然一笑,款款拜倒。
英宏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喝着茶,见我进来,忙伸手拉我,语气温柔,“爱妃不必多礼。”
他对我的声音一如往日,并无半点别的情绪在里头,我顿时松了口气,随着他的手起身,笑道,“不知皇上宣臣妾前来,为着何事?”
他正微笑的面色有微微的一滞,眉宇间有隐忍的不舍和犹豫,我的面色凝重起来,“皇上?”
他拉我坐在他的身边,微微的叹了口气,语气低柔,“凝霜,有件事……有件事朕想来想去,还是得要你知道,可是,你……”
他这样欲言又止,我心里顿时突突直跳起来,强自笑道,“皇上要说什么?”
他的手陡的一紧,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凝霜,有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如今因为有人喊冤,不得不又重新提起,只是,朕担心会引起你的伤心。”
我脸色一白,脱口惊叫道,“喊冤?皇上,这到底是什么事,怎么和……和臣妾有关系吗?”
他眉眼里满是无奈担忧,点了一点头,道,“是。”
他一招手,命刘喜道,“叫她进来。”
刘喜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不多一会,只见他领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进来,我满脸狐疑的样子,凝神细看时,那女子宫女打扮,虽然低着头,却是腰身挺直,全没有宫女下人该有奴颜婢膝。
看身形装束,正是昨日喊冤的那位。
我才想要问时,这见那女子已经跪了下来,一开口却是,“臣妾见过皇上。”
“臣妾?”我这一惊非小。
随着我的惊叫声,只见她抬起头来,向我冷然而笑,“沈妹妹,别来无恙?”
这张脸清丽而又憔悴,眉宇间却依稀还是往日的凛冽,她是那么的陌生,却又是那么的熟悉,她就像是不散的幽灵般,一次次,一次次,在我的梦里出现,盘桓,肆虐!
我渐渐的身子颤抖,牙齿死死的咬在唇上却觉不到一丝的痛意,终于,我嘴唇哆嗦着叫出口,“皇后。”
这个宫女打扮的人,竟然是皇后!!!
不解的看向英宏,“皇上,这……”
英宏的脸色沉重起来,指着皇后对我道,“她告诉朕,当年真正设局迫害你和皇长子的,乃是瑾夫人,她只是被利用而已。”
“这怎么可能,瑾夫人……她……,她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啊,当初要不是她,臣妾早就……,”我显然难以接受他的话,结结巴巴的想要说圆满。
“沈妹妹,啊不,贤妃娘娘,”不待英宏开口,一边的皇后突然尖利的笑出声,“这么多年来你还没有想明白呢?竟就抓着个仇人当恩人了这么多年,你也真是蠢。”
她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讥讽嘲笑,我顿时火起,腾的站起身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心狠手辣的害了我的睿儿,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不死心,此时还要拖别人下水么?”
她咯咯的笑得更响,“贤妃娘娘,本宫实在很奇怪,与一条毒蛇共处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活着,哈哈……”
“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我语气一冷,道,“你可有证据?”
她看向英宏,“证据么?皇上都已经查了一天了,此时叫你来,自然是已经有了端倪了。”
看向英宏,我喃喃的问,“皇上,是么?”
英宏黯然点头,“朕亲自审问了锦元宫的几个奴才,那个叫云琴的招供说,整件事都是周氏设下的局,她知道你表兄和他的新婚妻子不睦,命家人买通你那位表兄贴身的小书童,要他想法让你表兄的新夫人看见那封信,又叫那个小书童装着无意的告诉她,你表兄心仪的人是你,而她知道你表兄的新夫人对嫂子祥琳公主向来依赖,这样大的事她必定会告诉祥琳,而祥琳在宫内,除了和太后亲外,就是良昭仪了,她又命良昭仪有意无意的打探祥琳的口风,祥琳果然没有瞒她,于是,良昭仪就鼓动着祥琳将那封信径直送到皇后这里,当年那两个指证你的奴才,也全都是被周氏利诱逼迫的。”
第189章 不过一场狗咬狗 一
我愣愣的站着,呆若木鸡,半晌,我疑惑道,“是瑾夫人她……她叫良昭仪鼓动祥琳公主将信交给皇后?可是按理,她应该叫祥琳公主交给太后才是啊?毕竟,太后是公主的母后,说起话来也方便?”
皇后冷冷一笑,“太后和皇上对你向来青眼有加,若是送去太后和皇上那里,还能成得了吗?当时太后病着,皇上正是为此而去了泰山祭天,于她来说,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她这才设下这样的圈套来,利用本宫的直性子,借本宫的手来除去你母子,本宫一时不察,竟然就着了她的道儿了。”
“你口口声声她设计借你的手害我,可事实上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你手,若我死了,岂不更好,她又何苦多此一举?”我死死的盯着皇后,一字一句,直逼过去。
皇后一听此话,不由满脸怨毒,咬牙道,“这才是她真正厉害高明的地方了,她当时忌讳的只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若你生下皇长子,对她可就是大大的威胁了,于是,她借本宫的手逼死你的孩子,又转脸假惺惺的将你救了,继而再利用你来对付本宫,取得皇上的好感和你的信任,顺利将中宫令抓在手里,如此一箭双雕,好计谋啊好计谋!”
我真正的傻了,身子抖得如秋风中里的落叶,英宏握住我的手,“贤妃,你怎么了?”
我的眼里已经满满的全是泪水,仰起头来,我哽咽道,“皇上,是……是真的么?”阵向叨扛。
英宏点了一点头,“是的,”他一指皇后,“她才开始说时,朕也是不信的,可是她言之凿凿,并且前后相连,毫无破绽,由不得朕不信,朕传来锦元宫那位的贴身宫女叫云琴的细审,没想到,那个叫云琴的一吓之下,竟就全部招供了。”
他长叹一声,“朕连夜派人去查了,但是你表兄的那位书童在那件事后,就已经离奇死亡,想来是被她灭了口了,而祥琳也告诉了朕,那封信确实是良昭仪竭力鼓动了叫她送去给皇后的。”
然而我到底还是觉得难以相信,“皇上,这说到底也都是死无对证了的东西,不能因为一个宫女的话,咱们就认定了瑾夫人她……”
英宏点点头,“你说的朕也想到了,几个有干系的奴才朕都亲自审了,没想到各人的口供串到一起,竟然就和那个叫云琴的口供相差无几,并且,在她的屋子里还搜出了这个,”说着,英宏取出一个油纸包来,咬牙道,“那个叫云琴的交出来一包毒药,其药性和当年皇后中的毒一模一样,这算当初害你的事与她无关,光凭这个,她就死有余辜。”
看着英宏手里的药包,我心跳如鼓,忽然,我又问皇后,“既然你早知道是这样的事,却为何到今日才来喊冤?”
皇后凄凉的一笑,“为何到今日?呵呵,问得好啊,”她的语句哀婉悲凉,“贤妃你知道本宫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儿的吗?宫还是那个宫,殿还是那个殿,可是,却像是铁桶一般呵,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本宫纵然冤深似海,也难见天颜半点!”
说到这里,她看着英宏,“那个人向来心机深沉狠辣,当臣妾如她所愿的被皇上幽闭,中宫令成功落入她手后,她离后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臣妾就是她成为皇后的唯一障碍,臣妾前后细细思想,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臣妾无法,只得装疯卖傻,饮食茶饭上更是小心谨慎至极,也幸好宁瑞宫的看守是极严的,臣妾方能苟活至今,臣妾无一日不想着向皇上呈冤,可是,宁瑞宫的守卫太严,直到昨天,臣妾才能趁着宫内大宴,守卫一时松懈的机会,和浣衣局来送东西的宫女对换了衣裳混了出来,”到此时,她已经滴下泪来,“皇上,宁瑞宫到宴会群臣的大殿不过几道宫墙,臣妾却走得好辛苦啊,若不是……若不是臣妾一身宫女打扮,又在手上捧个盘子装成是送酒菜的奴才,臣妾只怕也难见到皇上……”
英宏靠身在椅背上,双眼紧紧的闭着,他手里的药包已经被他捏得破了,有深红色的粉末顺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洒了一地,窗子开着,一阵风吹过,那粉末上立时传出一股幽幽的香味来,诡异媚惑。
皇后又向他跟前膝行两步,“皇上,臣妾知道自己咎由自取,死一万次也不冤的,臣妾不敢求皇上饶恕,臣妾只求皇上处事公正,万万不要姑息了锦元宫的那位,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纵然她是太后的侄女,也不能因此就免了责罚吧。”
她重重的磕下头去,“若是如此,臣妾着实心有不甘啊。”
她不提太后还好,一提太后,英宏忽的怒目暴睁,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皇后顿时被唬得魂飞魄散,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
他的脸阴沉冷漠,丝毫不因为皇后的惊惧惶恐而有和缓,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向我道,“凝霜,你……”
我呆呆的站着,已是面色如灰,英宏又叫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皇上……”
他起身过来,牵过我的手,语气柔和,“你怎么了?”
我昂起脸看他,眼里空洞凄婉,“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软软的靠进他的怀里,“皇上,臣妾还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呵?”
英宏抚着我的背说不出话来,忽然,我猛的从他的怀里抽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求道,“请皇上为臣妾做主,为臣妾那苦命的孩儿做主。”
皇后见我如此,也跟着磕头起来,屋子里顿时全是额头狠命撞在桐油漫地的金砖上的咚咚声,等到边上奴才们惊觉过来死命止住时,我们的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漓,狰狞触目。
英宏又急又痛,奈何当着皇后和满屋子的奴才,又是这样的形势,他不好太过情切,只好一摆手,向刘喜喝命,“带周氏。”
见英宏不再唤瑾夫人的封号位讳,刘喜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转身出去,只听他在殿外尖着嗓子一声高呼,“皇上有旨,带锦元宫――周氏。”
英宏以这样的口气传唤瑾夫人,顿时让我微微的一松气,然而只是一瞬间,我的心就又提了上来,瑾夫人那里,我虽然之前给她灌了点儿风,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她如何反应却不得而知,而整个事情接下来朝哪个方向发展,亦同样不得而知!
是的,皇后乔装改扮,御前喊冤,乃是我和她策划许久的一场好戏,当有一天大娘在我面前无意中提起,栩表哥自小就贴身使唤的书童突然无来由的暴病而死,我就上了心,原本这位书童也是我的心头之患,当年告诉表哥新夫人我是表哥心仪之人的就是他,而那封信并非是人伪造,确是我的笔迹,这一点他也知道,只是父亲回信告诉我说,他已经消除掉隐患了,当时我尚纳闷父亲到底有何神通,此时看来,这个小书童的死,必定是和父亲有关了。
因为事情重大,我特意请娘以口相传询问父亲,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当初得到我的信后,全没有似我般有半点烦恼,甚至,他都没有觉得那是个事,在接到我信的三天之内,他就用一种极干净利落的方式,让那个书童永远的闭上了嘴。
心里虽然有些不齿父亲的这种手段,然而我到底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一昧优柔心软的我了,在经历过那样多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之后,这个书童的死也仅仅只能让我叹息一声而已。
叹息过后,我顿时觉得这件事可以利用,只要我操纵得当,那么,既可以让瑾夫人百口莫辩,又可以成功的解释了那封信的由来,而且,环环相扣却又死无对证。
在瑾夫人尚没有被解除禁令的时候,我就命蒋秀在处理后宫事宜的同时,有意无意的接近瑾夫人的贴身侍女云琴,更安插了心腹耳目在锦元宫,时不时的在云琴面前谈论宫内形势,以此来给云琴洗脑,云琴眼见着太后和皇帝有了嫌隙,瑾夫人已经一禁大半年而太后却有心无力,而我的权势圣宠却是如初生之阳,蒸蒸日上,深谙宫中玄机蹊跷的她,在我承诺她事成之后必定将她指给朝中有为之人为正室夫人的条件后,她终于肯为我所用,答应按我所指示的在英宏面前套供。
自从有了云琴这样的内应,我顿时事半功倍起来,云琴告诉我,瑾夫人果然如我所料,我表面上越是对她客气礼让,她就越是怀疑戒备,直到我带她进了荣寿宫和她的姑妈相见了之后,她这才释然,她对云琴说,“我就说嘛,之前我们明争暗斗的那样子,这会子她再不会有对我如此客气的理儿,原来是自己身上有了脱不掉的麻烦,就想着和我拉近乎,好要我和她一起合了手去对付皇后。”
第190章 不过一场狗咬狗 二
然而如此一来,她倒是真的相信太后的被禁和我被言官弹劾等,全是皇后家族所致的结果,面对太后此时严峻的际遇,宫内形势利益的紧迫,让她不得不暂时和我站到一条战线上来,为各自的困境而一同来对付皇后这个劲敌。
时机终于到了,皇后在我的安排下,成功的进了宴会上喊冤,而我之所以让她去前殿的宴会上,则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