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装作没听见,一样呈给炼华,她难得露出一副和善的容色接了过去,随即便撇嘴冷笑:“妖女怎么了?瞿家两代都折在了妖女手里,我看可好得很啊。”
席间登时传来一阵隐忍的闷笑。瞿简立刻扬眉,闷笑声霎时都憋了回去。
他哼了一声,只浅浅沾了点杯子边缘,便赶紧放还到托盘上,仿佛我在杯子里下了毒。我恶从心起,便趁贴近他的功夫用了传音入耳的神通。
——瞿门主,曲徽他……一次还没叫过你“爹”呢。
瞿简一怔。
——你若想一直都听不到,就尽可能继续瞧我不爽吧。
言毕,我无视他瞪得凶狠的眼睛与就快要翘起来的胡子,乐颠颠地坐了回去。
宴席的菜色绝佳,上菜的功夫,不停有从前伙房的旧识对我挤眉弄眼,我心中怀念,都一一回以笑容。
如今瞿门的宴席也不同以往那般死气沉沉,不知为甚,虽然炼华也是孤僻拐杖的性子,但瞿门有了她,总觉得瞿简比过去更加宽和了。众人有说有笑,我拿过一张金黄的酥饼,深深咬了一口,内绵外脆,心中暗暗称道。
正吃得欢畅,忽觉有人从旁里伸过手来,抚上我的下颚,轻轻拭了一下嘴角。
曲徽淡然道:“沾到了。”
我一时没有适应这般浓情蜜意的亲近,忍不住咳了数声,这才发现大家都直勾勾地瞧着我二人。
正有些尴尬,曲徽却弯起嘴角,将手指上那粒饼渣送到唇边,果断地……吃掉了!
动作之流畅,仿佛再自然不过。
……
我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席间抖了一抖,大约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晚宴过后,我在院中闲着,想着日后已为人妇,便弄了些刺绣女红之类,坐在石桌旁努力奋斗。曲徽在一旁习字作画,这般看去,倒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温馨光景。
可惜对着图样绣了许久,却是越来越不像。我苦了脸,想想曲徽用这方帕子的模样,只觉后背一凉,忍不住便想将其毁去。
只是低了头,手中的帕子却不见了踪影。
“哎呀呀,这哪里是形似君子的绿竹。”宋涧山哈哈一笑,“这明明是搅屎棍。”
我老脸一红,对着他便劈过一掌,恼羞成怒道:“还给我!”
“暴力啊忒暴力!”宋涧山揉了揉被我打红的手背,呲牙咧嘴道,“你这家伙当真是失了半数内力么?那毒的成效也不怎样——”
他言语未落,旁地里忽然飞出一只毛笔,险些戳中他的白牙。宋涧山两只手指掐住了笔杆子,擦了把汗讪笑道:“开个玩笑,阿徽你也真是的,牵扯到百万就生气。”
曲徽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我亦不放在心上,乐颠颠道:“不是公的,最近在哪儿风流快活?”
“如今再风流快活,哪能比得过你二人。”他不怀好意瞟了我一眼,“怎样,需不需要虎鞭——”
我面无表情道:“你是想再挨一下吧?”
宋涧山笑得十分潇洒不羁:“好凶好凶,如今有夫君撑腰,就这般骄悍,日后那还了得。”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却听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我就知道……百万,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怔了怔,他望着我,眸光清澈而认真。
“嗯。”我与他目光相接,郑重道,“你也一定会。”
他微微摇头正欲说话,却忽然面色一变,赶紧起身连个道别都没有,霎时便溜得远了。而后院门一响,便见晋安颜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满脸的呆滞。
我忍不住抚额,果然……
她亲自参与了围杀俞望川的计划,当是已经知晓了宋涧山的冤屈,大约更是芳心难收。只是如今宋涧山对已故的妻子有愧,乃至见到她便如耗子见了猫,实在忒伤人。
我犹豫着走过去,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只是还未张口,却见晋安颜垂下头,将怀中的刺绣都推到了我手里。
“不能总等师兄来找我。”她扬起一个笑,映着一双晶亮的眼,顾盼间竟是神采飞扬,“我想要的……我要自己追。”
我心中讶然,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起拳头,对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快去!”
晋安颜没有迟疑,点点头便运起轻功,转瞬消失在了宋涧山离去的方向。
我望着她的背影站了许久。
历经这一切后发觉,你在,你爱的人也在,想说的话仍可以说出,大把的岁月可以纠缠和相守,再没什么……比这更圆满了。
“百万。”
我回过神,不知何事曲徽已站在我身后,便抱歉地笑笑:“这个……一时出神……”
他执起我的手,温言道:“你随我来。”
我不明所以,便老实地跟着他进了屋。曲徽翻出一个小小的木匣,轻轻抽了开,里面静静卧着一本古朴的经书。
“这……”我忍不住心跳快了些,竟有几分口干,“这是……”
是《璞元真经》。
“我曾对百万说,与你一起是因为这本经书。”曲徽垂目将我望着,微微一笑,“眼下将它给你,便也是说……”
他顿了顿,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幽深的眸光落下来。
“当年我说了谎。”他柔声道,“与你一起,不过是因为喜欢你,片刻……也不想与你分开。”
四目相接,情意深绝。
我心中欢喜,握住他的手贴在我脸上,闭上眼弯起嘴角道:“若我生你的气,就此变心了呢?”
“那就让所有令你变心的人消失。”曲徽温言道,“最后,你只能在我身边。”
……
他说得风轻云淡,我背后一毛,咳了一声道:“为了江湖和谐,我还是专一点好了。”
“这个暂且不论。”曲徽低声笑了笑,“你打算……如何处置《璞元真经》?”
我怔了怔敛去笑容,心中不由五味陈杂。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璞元真经》而起。
因为它,御非死了,晋风云死了,俞望川从一代豪杰沦为丧心病狂之徒;因为它,炼华与瞿简分别二十余年之久,晋安颜失了慈爱的父亲,宋涧山蒙受不白之冤;因为它,我离开九重幽失去记忆,靖越山村寨被灭门,慕秋历尽心伤爱错了人……
也因为它,我遇见了曲徽,人生从此再也不同。
说到底,《璞元真经》本就无过,错的是人心。
人心到底是什么,一念起,可以光辉雄伟;一念覆,亦可以罪恶丑陋。
我抚上经书破旧的封皮,这里面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亦有可以颠覆朝纲的无上财富……
不过是一本小小的册子。
“虽然可惜,不过……”我弯起嘴角,“烧了它吧。”
曲徽似也不感到讶异,亦没有半分不舍,只答了一句:“好。”
院落中已是夜深。
眼见着那撼动天下的经书渐渐缩成一只黑灰,我抻了个懒腰,倦怠道:“早些休息吧,我累了……”
曲徽却没有动,忽然沉声道:“不告诉她,当真没关系么?”
我顿了顿,没有言语。
他走上前来,伸手将我发间的桃花簪推得紧了些,嫣然一笑:“百万在想什么,大约是瞒不过我的。”
是啊,瞒不过的。我想什么,他从来都知道。即便只是在不经意的片刻流露出几分黯然,却依然逃不过曲徽聪颖剔透的心思。
我心中紧了紧,沉默半晌,这才小声道:“我……我好想慕秋。”
曲徽弯起嘴角,向我伸出手:“去靖边吧。”
朦胧夜色中,他一袭白衣曳地,桃花打着转儿旋落肩头,散出一片旖旎。
“嗯。”我将手放入他掌中,缓缓握紧。
一并握住的,还有余生幸福而绵长的岁月。
番外:《奈何萌徒是大神》
事情起源于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
某咖啡厅的角落里,坐着一对分外低调的身影。男的身形颀长,黑色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颚形状优美而白皙。女的身材高挑,单手支着下巴,一脸幸福满溢的模样。
“就去这家拍吧。”叶人笙乐颠颠地指着一家影楼的DM单,“这家有古装主题,我想拿剑很久了……”
唐熠丝毫未觉自家女朋友对婚纱照的理解有什么不对,只是微微笑了笑:“笙笙喜欢就好。”
“不过我妈大概不会喜欢。”提到叶妈她便一脸忧伤,“老太太就想看我穿婚纱,说这样显得淑女……”
“那就多拍几套。”唐熠很干脆。
“那岂不是要好多钱。”穷人叹了口气,见唐熠要说什么,连忙摆了摆手,“房子和装修都是你出的,婚纱照一定要我请!”
……
作为一对准新人来说,这对话略显怪异啊……
虽然唐熠退出了娱乐圈,但他那几年的积蓄,让叶人笙这样的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是绰绰有余的。起初叶爸对他们在一起还有些反对,但唐熠直接把他的几张银行卡交到了叶妈手里,这就拉到了强有力的一票。
于是叶人笙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傍了个大款的事实。
眼见笙哥又开始别扭,唐熠也不点破,恰逢女招待过来送餐,他将那精致的托盘向前推了推,成功转移了叶人笙的注意。她喜滋滋地接过来,吸了口香气赞道:“这家马卡龙的味道最好。”
唐熠却不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淡淡地望向窗外。
叶人笙一怔,这才发现那个女招待正直勾勾地瞧着唐熠,心中顿时了然。她于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便礼貌地点下头:“谢谢。”
女招待却反而更靠近了些,瞪大眼睛双手一叠:“你是唐熠!”
唐熠没有理会,叶人笙立时坚决道:“你认错人了。”
那女招待怔了怔,继而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啦……不拍照也不会告诉记者,一切都保密……唐熠,我是方燕燕啊。”
令人惊讶的是,唐熠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随意礼貌地笑了笑:“原来是方小姐,我现在不太方便,请谅解。”
方燕燕一脸“我懂”的神色,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精巧的名片,放在了桌子上:“好久不见了,有空记得联络我哦。”
名片上印着某连锁咖啡厅的总经理。方燕燕笑了笑,很有风情地拂了一下红色的秀发,这才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都被无视的笙哥终于忍不住道:“这谁啊?”
“这家店老板的女儿,代言广告时合作过一次。”
“哦,那她认出你也不奇怪。”叶人笙丝毫没有危机感,狠狠咬了一口马卡龙,含混道,“只要不拍照就无所谓啦。”
唐熠伸手抹去她嘴边的点心渣,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张名片,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段日子叶人笙没有出外景,两人宅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玩,过得十分悠闲,叶人笙摸着突飞猛进的腰围,觉得自己很是堕落。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地,没过几天她便接到了马成树的电话,要去外地拍摄了。
叶人笙哀号了一阵,指着日历上一个数字道:“你的生日怎么办!”
唐熠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没关系,反正我也从来不过。”
十多岁就没了妈妈的唐熠,这些年来都是一个人,怎么会过生日。叶人笙心中软绵绵的,眼珠转了转,抱住他道:“等我回来。”
时间一晃便过了半个月。
唐熠在床上醒来,枕边放着手绘板,不远的电脑上还显示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他瞟了一眼右下角的日期,这才微微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只是还未等他深沉起来,又瞧见对面墙上一排排的无数奖状,直看得兴致盎然。
无论多少次也觉得惊奇,仿佛只是看着这些奖状,就能想到背后的叶人笙是如何的神采飞扬。他眼中泛起一层温柔,便在这时,房门砰砰砰地被敲响了。
“小唐还不起呀?”叶妈自顾自地走进来拉开窗帘,“都八点多了。”
自几个月前住进叶家书房开始,叶妈的叫醒服务一直准时准点。唐熠早已习惯,便应了一声起床洗漱。
他从卫生间出来,这才注意到厨房那个忙碌的身影,心下有些诧异。往常这个时候叶爸都已经去上班了,不知今天怎么有兴致做起早饭来。唐熠略一沉吟,正打算帮忙,岂料还未走进厨房便被叶妈推了出来。
“不用你不用你。”她笑眯眯地道,“等着尝你叔叔的手艺。”
“阿姨做饭已经很棒了。”几个月住下来,唐熠深谙与叶妈的相处之道,他面不改色地赞道,“难道叔叔的手艺会比阿姨还好,那一定是国家级大厨了。”
一句话成功让老太太笑到了耳根:“这孩子嘴甜的。”
这边气氛一排融洽,那边早餐已热气腾腾地出炉。
叶爸叶妈面前都摆着一碗小米粥,只有唐熠面前是一份香气扑面的汤面,上面卧了两个蛋,又码了一些配菜和肉丝,营养又清淡。
唐熠微微一怔。
“快吃吧。”叶爸向来言简意赅,“也不知合不合胃口。”
“是呀,孩子太见外了,也不说一声。”叶妈给他夹了一筷子小咸菜。
叶爸看了看他,干巴巴地道:“老叶家的规矩,过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
其实叶人笙虽然不说,但唐熠知道,叶爸对他一直不是很认同。不知这一碗面有多少是叶妈的碎碎念,但唐熠已没有心思去想,他拿起筷子,吃得很慢。
热气腾腾的面,鲜美的汤,清香的蛋,这样一口接着一口,似乎将那许多年缺席的长寿面,都满满地吃了回来。
人这一生的机遇和缘分果真巧妙,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叶人笙带给他的,其实不仅仅只有爱情。那些曾经失去的、不甘的、渴望的东西,早已随着她的出现,静静回到了他身边。
叶爸叶妈还在闲话家常,唐熠将最后一口汤都喝干净,笑了笑:“我来洗碗吧。”
“阿姨洗就成。”叶妈抢过碗道,“今天还要出去?看小唐最近挺忙的。”
“嗯。”唐熠站起身来,“我要去街对面那家咖啡厅。”
叶妈可不是粗神经的笙哥,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自家闺女离开这半个月,唐熠天天往咖啡厅跑,实在很反常。要知道他的偶像效应还没过,平时白天是很少出门的。
是以唐熠这边下了楼,叶妈那边就打起了小报告。
闺女在电话里表示无所谓,唐熠一定和她一样发现了马卡龙的美味之处。此等言语遭到了叶妈劈头盖脸的痛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缺心眼儿的……”
鉴于老太太言语愈发不堪入耳,叶人笙耸耸肩,果断地挂了电话。她正在连夜赶回的车上,坐了一晚心神萎靡,叶妈的嘶吼还是那么提神,她立刻又精神了,拨通了路美荷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肖延清。
“东西都买好了?”叶人笙贼兮兮地小声道,“辛苦了,学姐回去给你报销。”
“用我开车接你吗?”肖延清也贼兮兮地道,“小荷还没起床。”
“这都几点了!”叶人笙立刻叶妈附体,“赶紧拖起来啊,不要等我杀过去!”
肖延清咳了一声,温柔道:“学姐交代的事情我来办就好,让她多睡会儿吧。”
叶人笙被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挂了电话。她这半个月早出晚归提前完成了任务,这才跟马成树请了假,就是为了给唐熠一个惊喜。
一定要给他热热闹闹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愿望是美好的,可惜现实是忧伤的。这年头高速都堵车,服务区厕所也要排队,是以比原定到达时间玩了两个小时。等笙哥中午赶到宾馆的时候,她已经窝了一肚子火。
肖延清订了一间漂亮的主题房,墙壁是海蓝色,灯光一开到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