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便也将兜帽放了下来,反正大家谁也看不清谁。
好不容易临近那石桥了,百万却一个箭步霎时不见了踪影,我找了许久不见有些慌乱,一位好心的大爷说隐约瞧见一只黄狗向东去了,我谢过他便追赶而去,正巧站在了石桥上,一抹黄色的影子迅速蹿进一辆马车,四下静寂无声。
我站在一旁,颇有些尴尬。
这年头坐得起这种马车的非富即贵,眼下要怎么跟人家解释?难道我要敲敲车窗说,我家狗喜欢美人,所以上了你的车,哈哈哈,所以请你别见怪……
……
鬼才信啊!还不如说它看上了你家的马!
正在我深深地忧愁时,那马车帘子动了动,随即被掀开了。
月色朦胧,隐约有个颀长的身影走下车来,一抹黄色偎在那人的臂弯中,一动不动很是乖巧,我登时大为诧异。要知道百万这货上了街可是能跑就不走能走就不坐,它这般安静可委实反常。
要么此人很可怕,要么此人很……美。
我眯着眼睛,试探地唤了一声:“百万?”
那抹黄色的影子动了动,似是在向我张望。我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之人侧对着我,身影隐隐有些熟悉。
便在此时,黑夜霎时被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点燃。
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却愣在原地,看他缓缓转过脸来,乌黑的发轻轻散落在夜风中,眉眼一如往昔般倾世隽美,像是从未隔出这一年的时光,他就站在那里,不曾离开,不曾忘却,一直在等我迟到的凝望。
曲徽眸光流转,终于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瑟缩了一下,错开了目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曲徽,曲徽!他怎会在这里?我明明躲藏得天衣无缝,难道是宋涧山告诉他了,抑或是擎云——思及此处,我恍然想起擎云走前那副反常的模样,难道他……他是故意要我见到曲徽的?
无数杂念纷纷涌起又熄灭,我顿了顿,终于迎上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我似是盼他认出我,又怕他当真认出了我来。
曲徽幽深的目光将我淡淡望着,半晌轻轻道了一句:“百万么?”
我猛地一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便见他没有看我,目光垂落下来,微微偏过头,有什么似是从他眉宇间掠过,只是淡然道:“是个好名字。”
话音刚落,身后浮华万千燃起,将他周身勾勒出神祗般的光芒。刹那间,满城灯火绽放。
那一瞬,我想起擎云问我“忘记曲徽,忘记这纷乱纠缠的种种”的言语,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我不愿意。
纵然这世间予我诸般悲苦,可只有曲徽,我想永远记在心里。
仿佛只要念着他的名字,就可以勇敢地活下去。
我垂下眼睫毛后退一步,心中怦怦跳得厉害。
还好,还好他当真不记得我了。
可是……我心中缩了缩,一股难以言语的疼痛猛然扩散开来。他万万不可记起我,否则……便会发作换血之术的遗症,之前所花的一切心血便白费了。
我一年来承受的所有痛楚,以及比那要深绝百倍千倍的思念……这些,都抵不过他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我知道他与我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我能感受到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可以隔上几年时不时地瞧上他一眼……
再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我一只手抓着心口的衣衫,竭力使自己呼吸平稳,一只手摸到身后的兜帽,将自己遮盖起来。
“百万乱跑,冲撞公子了。”我微微福身,故作一副“只是路过”的模样,干笑两声,然后转过身便走。
这般走出去十几步,只听身后一阵清风,醇澈的声音霎时在我背后响起。
“可是姑娘……”曲徽沉声道,“你不要你的百万了么?”
……
险些把那死狗忘了!
“呵呵呵呵。”我乐颠颠地转过身,从他怀中抱出不明所以的百万,心中把它骂了千百遍,面上仍是一片祥和,道了句“多谢公子”然后赶紧转过身继续落跑。
我觉得曲徽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背上,不禁炸了一片毛,这货那么聪明看不出反常才有鬼啊!我不应该跑得这么快,嗯,淡定点淡定点……
走出了大约半条街的距离,我觉得他没有跟来,不禁长吁了口气。想想又觉得也是,眼下我于他只是个路人,以曲徽这般冷清的性子,会追来才有鬼,委实是自己太过紧张了。这般想着,心中又有些失落和欢喜,隔着这炫目的灯火回头遥望,却见石桥上空空荡荡,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能这样近地看你一眼,真好。
我垂下头静立了一会儿,这才叉腰指着百万将它骂了个狗血淋头,并放出了它再敢乱跑便不要它的狠话,骇得百万尾巴夹得死紧,半晌不敢上前摇晃。
也罢,既然曲徽来了此处,那么其他门派也必有人回来,这个镇子已不再是可留之处了,今晚去过那户人家做活便要赶紧开溜,省得夜长梦多。
(3)
一路行色匆匆,我循着记忆到了那处府邸,正巧那个约我的家丁站在旁里等我,见了我便露出一个笑。
“姑娘来了。”他堆笑道,“可真是守时。”
我亦点点头,随着他绕过正门到了后院,从一处小门进了院落。看不出这个宅院平日人丁稀少,守备倒很是森严,也不见挂个匾额什么的,主人家姓甚也不知,很有些奇怪。
“不瞒姑娘,今日我家主人回来。”他挠头笑笑,“听闻姑娘从前亦是做这营生的,不知能否……”
我瞧他的意思,大约是人手不够了,想要我做了馄饨后再做些菜肴。想来今晚也是最后一晚了,我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便也就同意了。那家丁大喜,连连说不会亏了我工钱。
然我到了那后厨一瞧,洗菜的洗菜,生火的生火,粗略便有七八人,断不像少人的模样。但人家既然肯给钱,我便也不细问了,只将百万栓在院子里,这便洗洗手进去做起了馄饨来。
伙房里的人手上忙着,嘴里也未闲着,大家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我将馄饨包完了,便被分配去做一道枸杞银鱼汤,倒也不难,从前在苍雪山我亦是做过的。正看火时旁边的大叔问及我来自何处姓甚名谁,我便也笑笑实话实说:“从靖边镇来的,夫家姓曲。”
“哎哟,原来你已成过亲了,我还姑娘姑娘地叫着。”对面的大姐拍了拍头,笑道,“不过正巧,与我们主人家同姓呢。”
我一怔,手中的东西便掉在了案板上。
姓曲……今日才回来,难道会是他?
我心中有些慌神,但也不便表露,只掩了异色加快了手中的活计。待得菜一上盘,便立刻擦了擦手偷偷溜了出去,连工钱也来不及要便想跑。
然后……
院子里拴着百万那根结实的小绳子,果断只剩了个圈儿,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
我深吸了一口气,数次涌起不管它算了的想法,最后都被按捺了下去。因为我知道被抛弃是多么悲苦的事情。
这种痛楚,经历过一次便够了。既然决定要收养它,就要容忍它的一切,怎能为了这点事情就丢下百万不管?
于是我猫着腰,低声唤着百万,不知穿过了几个回廊,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然这一趟也没算白跑,此时夜虽深,但正值灯火节,天色被映得橘红。我眼尖地瞧见百万的黄尾巴在前面一闪而过,便暗骂一声奔过去。
忽闻一个娇俏的声音道:“什么东西?”
我心中似有一张绝艳的面容浮现,登时愣在那里,不敢再往前去。
“苏小姐,是只狗罢了。”之前为我引过路的那个家丁的声音响起,“是后院的,不知怎么跑到了这儿来。”
百万这货,还真是隔了几条街都能嗅到美人的气息啊!
我眉头抽了抽,小心翼翼顺着院门缝儿探出一只眼睛,一年不见,苏灼灼似是成熟了许多,头发尽数挽起,身披一件橘红色的斗篷,将她本就极美的面容映得更加夺目。
苏灼灼弯腰摸了摸百万,家丁要将它送回,她却摆手说不用,这便向里面走去了。百万晃着尾巴屁颠地跟着,我磨了磨牙,恨不得宰了它炖香肉。
她在此处,那么屋里那个必是曲徽无疑了,眼下我应该有多远躲多远,然到了此时,想到终究成全了他二人,心中又不由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弥漫开来。
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躲到了房侧的窗外,只好安慰自己是为了那只破狗,可惜我左看右看找不到它,又不敢去正门寻找,只好老实地在此处蹲着。
屋内烛光沉沉。
菜肴似已上桌,苏灼灼对窗而坐,我只能隐约瞧见曲徽一头如瀑的黑发,亦不敢多看,便贴在窗畔仔细聆听。
“公子可好么?”苏灼灼仿佛笑了笑,“师傅想你回瞿门看看,师娘虽嘴上不说……但心里亦是挂念着你的。”
“劳烦师姐了。”曲徽淡然道,语气与从前的温文尔雅不同,只带着一丝明显的疏离。说起来,晚间短短的会面,我以为他待陌生人自然很是冷淡,气韵间多了几分肃意,隔了数步之遥仍然觉得森然,情不自禁便觉得十分压迫,却不知他对苏灼灼竟也是如此。
“久不来此处,散散心罢了。过些日子,我自然会回去看看。”
“嗯。”苏灼灼也不觉得难过,似是端起了碗,轻道,“公子吃点这个吧,过去……她常做的。”
曲徽没有言语,只有极轻微的碗筷之声传来。半晌才听他说:“既是如此,师姐再与我讲讲好么?”
苏灼灼落下筷子,沉声道:“公子想听什么?”
“便说我是如何遇见她的吧。”曲徽淡然道,言语中有一丝轻微的怜惜,“她已故去,我却连如何缅怀……都不记得。”
我身子一软,无声地坐倒在地。
“那一年,我与公子为《璞元真经》,在路上设好了马车,假意搭救于她。公子只用琴师身份,装作不会武,引她暴露了藏经之处——”
“这些,我都听旁人说过了。”曲徽忽然道,“我想听的,只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师姐才知晓。”
“其实亦没什么不同,那时我待她不好,连公子何时……对她变了心思,都不知道。”苏灼灼顿了顿,缓缓道,“我虽因为公子你才不喜欢她,但金百万……确是个好姑娘。”
我垂下头,不知为甚弯了弯嘴角。苏灼灼这货从来瞧我不顺眼,但总算我已死了,她还没有在背后说我的不是。其实从她替我接下擂台那一瞬开始,我便知道,虽骄纵任性了些,可她亦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金……百……万。”曲徽慢慢重复道,静寂了许久,才复又道,“我待她好么?”
“自然是好的。”苏灼灼淡然道,“那时公子常对人笑,待金百万更是不必说。”
“这样么。”曲徽轻道,“我竟也会待人好。”
我心中一算,只听苏灼灼似是站起了身来,声音满是激动:“公子岂止待她好,为了她险些连命都搭上了!金百万以死相殉,也算报答了公子这番恩情,为何公子明明已经忘了她,还要这样不停地作践自己,吃她做过的菜,不停让人讲她过去的事情,这样又有什么用?就算你忆起一切,她也活不过来了。”
屋中一片寂静。
曲徽没有言语,苏灼灼抽泣了一声,哽咽道:“公子……我要嫁给俞琛了。”
“若是为了俞家之事,师姐大可不必委曲求全。”曲徽亦站起身来,“我早已说过,俞琛若想为父报仇,大可直接来找我。”
“不,不,俞琛他深知是俞家之过,从未想过报仇。”苏灼灼渐渐冷静下来“这一年来,我等公子回心转意,他身负丧父丧妹之痛,仍坚持到瞿门照顾于我,这份恩情……总是要还的。”顿了顿,她忍着哭腔道,“既是如此,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快活的。我给不了俞琛我的心,所以……嫁给他,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师姐既愿意,我便只有恭祝了。”曲徽淡然道,言语中没有半分涟漪,“届时定会携礼相贺。”
我心中不禁有些可怜起苏灼灼来,面对一心只恋慕他又哭得如此肝肠寸断的姑娘,曲徽,他当真能狠心无情至此,莫说挽留,连半分遗憾不舍的情愫都没有。
苏灼灼静立了许久,我忍不住偷偷去看,发现她走到了门畔,微微转过身来。
“如今想来,便算金百万死了,便算公子吃了忘情草,可你从不曾有一天忘了她。你连她的坟都不敢去瞧上一眼,又怎会相信她死了。”她一字一顿道,“公子,我现在方才看清,不管你是不是记得她,不管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你心中,从来容不下旁的女子,永远就只有一个金百万。”
言语落地,久久无声。
我捂住嘴,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只是强忍着不敢发出声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灼灼似是走了出来,轻轻地“啊”了一声,旁边有家丁的声音道:“公子、苏小姐莫怪,我这就把这狗抓出去……”
听到此处我悲伤的情绪霎时一扫而光,他娘亲的,百万这货居然躲在一旁,就等着开门钻进去,合着他是瞧见了这屋子里的两个都是美人了吧……
“不必了。”曲徽沉声道,“送苏小姐回客房。”
那家丁应了声,我往后缩了缩,便听曲徽又唤停了他,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是换了后厨么。”
“不曾换过。”家丁老实地答道,“只是公子每次来都吃这几样菜,又多是剩下,伙房便以为您不喜欢,小人自作主张,便请了个手艺好的来……”
“我知晓了。”曲徽打断他道,“你去后院一趟,将做这枸杞银鱼汤之人带过来。”
我背后一毛,登时出了许多冷汗。
这样都能吃出来?有没有搞错!这货聪明也就罢了,舌头还很贼啊混蛋!
家丁随着苏灼灼离开了,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蹲在那里愣愣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个醇澈的声音隔了窗子淡然道:“姑娘蹲了这么久,不累么?”
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嗯,是有点酸”,正想揉揉膝盖站起来,猛然意识到什么,转而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
被发现了!
尾声:爱你,有多痛,就有多幸福。
(1)
彼时我因体内毒发频繁,功夫退了半数,然屏气调息却仍然不在话下,连苏灼灼都丝毫未有察觉。然曲徽此人武功之高心思之诡,不可以常理判夺,发现我实也没什么稀奇。
我心知此番不好糊弄过去,便磨磨蹭蹭从床畔走到门边,两眼盯着地上,挠着头讪笑道:“这个……我是来找百万的。”
此时罪魁祸首正围着曲徽,一脸陶醉地蹭着人家的衣衫下摆,连我对它目露凶光都装作没看见,十分的威武不屈。
曲徽瞧了我一眼,轻轻一挥云袖:“姑娘请坐。”
“不坐了不坐了。”我连忙摆手,心中警铃大作,揪了百万便想往门外跑,哪知还没走出去两步便觉身后一股内力袭至,从我身侧掠向门边,那半扇门“咣当”一声便合上了,关得很是严实。
“一日之内两次相逢,倒也有缘,何必急着走。”曲徽慢条斯理地坐下,伸手倒了两杯水置于桌上,自己端了一杯轻轻啜饮,目光沉沉向我望来。
我被他瞧得两手都不知往哪儿摆,只好上前拿了另一杯,小心翼翼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凳子上,登时闻到一股酒香,原来这杯子里倒的竟然是酒。
“在下唐突,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脑中有个画面一闪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