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应该还在那里。”我假装没有听到他的安排,“我想再回一趟捷康。”我有种预感,聂行一定在和我失去联系之后,自作主张地采取了什么行动,因而被困在了那些迷宫一样的实验室里。
孟岩沉默不语。他不说话我也知道这件事的麻烦程度,我们之前的行动都是暗中进行的,如果露了底,打草惊蛇,之前的工作就都白费了。
“现在队里的人没有比我更了解情况的了,所以队长你的可选范围并不大。”
“臭丫头。”孟岩的语气很恶劣,“你打算怎么做?”能问出这句话,说明孟岩心里已经开始掂缀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了。
“捷康有些实验废品据说是直接排进海里的。所以我想,他们一定有直通海底的排放管道。我也许可以通过这个管道摸进去。”
孟岩沉默了几秒钟,干脆利落地说:“需要的设备列出清单,我给你安排。”
我松了一口气,“谢谢队长!”
孟岩轻叹,“谢就不用了,我只要你们俩全手全脚的回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越野车终于顺着颠簸的小路驶入石头岛背面的一片松树林。
这里应该是一片野生的树林,纵横交错的枝干几乎遮蔽了尚未黑透的天空。树木之间满是杂草荆棘,被冬天的冷风吹干了水分,在脚下咔嚓咔嚓直响。海涛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细微得如同耳语,留神倾听时又觉得遥不可辨。
我系好背包的肩带,看了看腕表所标示的方向,转过身冲着车里的人摆了摆手。
“注意时间。”孟岩从车窗探出头,点了点自己的手腕提醒我说:“天亮之前。”
我点点头。孟岩说到目前为止对捷康的怀疑还只是怀疑,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如果我们天亮之前还不能原路撤回,就只能自己想法子脱身了。
给我做外应的曾虎从越野车的另一侧下了车,两只手一边提着我要用的潜水设备,另一边提着他自己的枪盒。这人身高将近一米九,长得黑黑壮壮像座铁塔似的。他是除了孟岩之外,行动队里枪法最好的人。
“不要轻易开枪。”孟岩提醒曾虎,“时间到了必须撤回来。”
曾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转过身趟着脚下的荆棘往前走。夜色昏黑,没过多久孟岩和他的越野车就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临别前他那眼中那副略显焦虑却又竭力隐忍的神情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小时之后,周围的树木和脚下的荆棘终于变得稀疏起来,海潮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树林的尽头是一片混杂着沙土的褐色岩石,隔着一片荒凉的海湾,已经能够看到黑黢黢的石头岛上模糊亮起的灯光。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在石头岛的西侧,岛屿从陆地延伸出去,斜斜地伸向西南方。
“老孟说这片海湾□□,”曾虎眯着眼睛眺望远处岛上的灯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自己注意方位。”
我点点头,动作迅速地解下背包换上潜水服。海水漫过脚面,浪花拍在腿上,又哗啦哗啦叫着退回海里。冬天的海似乎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冷。我拉下潜水镜,慢慢往海里走。背后脚步声响起,是曾虎带着我们的背包退回了先前选定的监视位置。
海水一点点升高,胸口憋闷的感觉直到几秒钟之后才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被忽视。海面之下的能见度非常低,除了腕表上绿荧荧的刻度,我的眼前几乎一团漆黑。
孟岩说的没错,这一片海湾的水位的确很深,距离我下水的地方还不到一百米远,水深已经没过了头顶,而脚下粗糙的沙地仍在持续地向下延伸。我不由想起水产研究所那个开朗的研究员所说的话,觉得大鱼会出现在这样的深度,倒真是没什么可奇怪的。
扭开电筒,微弱的光柱中映出前方一片摇晃在浑浊海水中的灰白沙地,几条受了惊的小鱼倏地游开,在光柱中乱撞一通,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暗色的海水里。我按照腕表上刻度的指示顺着十点钟方向向前游,一路上都是灰白色荒芜的沙地,除了几条小鱼之外并没有看到别的活物,就连近海地带常见的藻类也没有。这一带的海域似乎不应该这么荒凉,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呢?
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平静的海水里不知何时多了种不易觉察的轻颤,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蛰伏在暗处,呼吸之间搅动了水流似的。与此同时,海水的温度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我低头看看腕表上的指针,跟我刚刚下海时相比,这里的水温已经上升了两度。再往前游,温度的变化就更加明显起来。我能感觉得到,计划中要找的那个海底排放口已经离得很近了。
光柱中模模糊糊的现出了前方暗色的礁石群,陡峭的岩壁上嵌着长蛇般的管道,顺着礁石的坡度一路蜿蜒拖至海底,灰白色的圆形开口足有半人高,上面附着着不少沉积物,看起来黏糊糊的。我试探着摸了摸足有两寸厚的管壁,震动已经停止,海水的温度却仍在缓慢的上升。
我钻进排放口,顺着管道小心地向上游。也许是隔绝了外部海潮的震荡,这个水泥管道所圈出来的小世界里平静得有些诡异。呼吸器发出的声音无形中被放大,响亮得让我有点儿担心起来。
管道终于攀升到了尽头,光柱中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出口,出口上盖着网状的栅格,上面还挂着一些小鱼小虾腐烂了的骸骨。我把电筒收起来,试着用手去推开盖子。通道的边缘有一道卡槽,时间久了有点儿生锈,让我费了半天力气才推开。
游过这道栅格,我又照着原样把它封好。再往前时,通道变得宽敞了许多,水压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快要到水面了。
少年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活物出没的迹象。
我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这里应该是一个天然的岩洞,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水滴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扭开电筒,光柱穿过一片蒸腾的雾气,模模糊糊的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岩洞。岩洞一侧被凿穿了一个洞,探出一根尺把宽的管道。管道依着地势的起伏蜿蜒向下,一直探进了我身旁的这条通往海底的管道。也许是潮位的改变令管道的出口□□在了空气中,一些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物质的透明液体夹杂着蒸汽正淅淅沥沥地排入海中。空气中的水雾蒸腾也正是由此而来。
水边有一道台阶通向岩洞尽头的石门。台阶旁边立着一个半人多高的金属柜子,柜门上挂着一道铁锁。柜子上方是密封起来的电源箱。
这里看起来很像是维修间之类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钻出水面,脱掉潜水服。为了保持身体的灵活度,潜水服里面我只穿了贴身的运动衣,毕竟还是冬季,光着脚踩在地面上感觉有点儿凉,但是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许进到里面了我可以顺一双鞋子穿。我点了点耳边的通讯器,跟曾虎简单报告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再把电筒塞进潜水服里卷成一个包裹塞进角落里的礁石后面。
电筒一关上,眼前立刻一片漆黑。几秒钟之后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岩壁上星星点点地闪着微弱的荧光。淡淡的蓝紫色隔着迷蒙的雾气,虽然不足以照明,却给整个岩洞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我想象不出究竟哪一种矿石能美丽到这种程度,几乎看呆了。
借着这微弱的光,我摸到了石门边,从头发上摘下一枚特制的发卡小心翼翼地捅进锁眼里来回试探。这种锁具我见的不多,只知道它锁上之后里外都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不过,若只是破坏的话,就没这么麻烦了。
几秒钟之后,锁眼里的弹簧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弹开了。我握着把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一股潮湿的水汽夹杂着瓮声瓮气的说笑声扑面而来,让我蓦然间生出一种进了旧式澡堂的错觉。
门后的房间很大,结构却不太规整,看得出是一座经过了改造的山洞,像我身后的小岩洞一样。不过,这座岩洞的墙壁和天花板显然经过了打磨,看起来要平整得多,地面也铺了地砖。青灰色的地砖上汪着一片一片的水渍,若不是岩壁间的细小矿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流光,这里看上去还真像……澡堂。
我进来的那扇门就在这间大澡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很小的一扇门,锁扣部分染着锈渍,看样子像好久没有人动过了。大厅另一侧的岩壁上还有几个类似的石门,看上去要略微新一些,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我听到的说笑声是从一丛褐色的岩石后面传出来的,我蹑手蹑脚地摸过去看了一眼。原来礁石后面是个类似于更衣室似的小间,沿墙一排浅色的衣柜,衣柜前方摆着茶几沙发,两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少年正歪坐在沙发上低声说笑。幽暗的背景、弥漫在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都给眼前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画面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这两个少年都裸着上半身,黄褐色头发的少年穿着一条蓝白条纹的沙滩裤,手里还端着一杯热饮。另外的一个膝盖上搭着一块大浴巾,露出了一段裹在他腰上的黑色泳裤。泳裤上泛着水光,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并且随着他身体的挪动,不断地折射出幽蓝色的荧光,宛若鱼鳞。
我正觉得这少年穿衣的品味太过奇特,就见那捧着热饮的少年人十分警觉地朝我的方向望了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前一刻还笑意满满,下一刻却布满阴戾。他坐直了身体,将手中深红色的马克杯砰地一声扔在了茶几上。
“谁在那里?!”
我被这少年的反应惊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自己摸哨的本事还是很看得过去的,这少年的反应倒比我想象的更加敏锐。
我避开礁石间的豁口,飞快地闪到墙边的玻璃屏风后面。
刚看到这架屏风的时候,我以为它只是个摆设,但是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很小的衣帽间。和外面一样的青灰色地板,靠墙整齐地立着一排衣柜,边边角角在幽暗的光线里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森森的光泽。旁边一架鞋柜,自上而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各种款式的鞋子,有镶嵌着亮珠和蝴蝶结的高跟鞋,也有做工精良的名牌运动鞋。一眼看过去,齐全的码数几乎要赶上鞋店了。这么多鞋子摆在这样的地方,也不知是给什么人预备的。
脚步声跟了过来,少年略显清亮的嗓音在空旷的岩洞中激荡起隐隐的回音,“你确定是这边?”
“不会有错。”另一个声音回答的斩钉截铁,“是人类的体温。”
“或许是外围的工作人员吧,”另外的少年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走错了路,或者被打发出来办什么事儿。”
明明那少年说“人类的体温”是什么意思呢?是某种暗语?或者是一个代表了某种含义的隐晦说法?
我把这些奇怪的问题暂时抛在一边,屏着气从鞋架上拎起一双运动鞋,小心翼翼地伸手扭开了鞋柜旁边的另外一扇门。
门后几级台阶,再往上是一条安静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看起来很像酒店的客房。但是跟当初安排我们入住的三楼客房又有所不同,无论是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脚下厚重的羊毛地毯,还是墙壁上精心装裱的油画,都显得过于奢华了。我觉得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专门接待有钱人的私家会所。
我所知道的捷康包括地面之上的大厦、地面之下的实验室、明弓带我去过的那个练功房、以及刚刚看到的澡堂和眼前的会所——从外表真看不出捷康的规模有这么大。
身后那扇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我下意识地推开身边的门躲了进去。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有点儿像檀香的味道,郁郁沉沉的,细究起来又仿佛带着几分旖旎的甜蜜气息。很奇怪的味道,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房间的布置像一间会客厅。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通往里间的两扇房门也都紧闭着。没有人,只有门边的水族箱里亮着一盏小灯,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门边大丛的绿植。
我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手,留神倾听外面的动静。不多时,就听到刚才那个少年的声音略带疑惑的声音,“这是谁的房间?”
另外的少年说:“是阿岩的。”
两个少年嘀咕了几句,又一起走开了。
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我才小心地拉开房门朝外面看了看。走廊里十分安静,没有什么人走动,幸运的是,也没有安装摄像头一类的东西。不过,我刚贴着走廊摸了不到一百米,就听见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隔着拐角处的盆景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顾不得多想伸手就去推手边的那扇门,没想到手指刚碰到把手,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我和门里那人打了个照面,那位披散着长发的美丽女郎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愕的神色,而我则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不得不说我的运气实在是差。女郎身后的大厅灯火通明,环形的沙发上坐了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也许是被开门的女郎那一声惊叫所吸引,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人都长得很漂亮,而且衣饰华丽,一眼看过去几乎让我有种眼花缭乱的眩晕感。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那两个从澡堂一路追过来的彪悍少年也出现了,他们应该没有看到过我,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个黄褐色头发的少年看到我的时候却挂着一丝冷笑,就好像特意在埋伏着堵我一样。
我一把将那开门的女郎推回了房间里,将房门用力一带的同时抬脚踹开了离我最近的那位少年。黄褐色头发的少年下意识地伸手要扶住这少年,一个不留神被我的拳头扫中了脸颊,啊的叫了一声,神色明显地恼怒起来。在他的身侧,少年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了起来。
黄褐色头发的少年像是被这画面激怒,抬手向我抓了过来,指尖伸出来居然是乌黑的。仓促之间也看不出是他指尖上戴着什么东西,还是特意涂了什么。我连忙避开他这一抓,抬手扭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摔了出去。这年轻人力气虽足,但是动起手来反应却不够快,显然不是经常打架的人。
顾不得理会两个摔在一起的少年,我刚跑出一步,就觉得眼前没来由的闪了一闪,就好像有强光在眼前一亮,紧接着眼前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与此同时,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准确地顶住了我颈侧的大动脉。
脑海中一阵眩晕。我眼前所见的世界忽然失去了连续性,变成了一帧一帧黑暗与现实交错的画面。我看见了顶在我颈侧的那柄雕刻着精细纹饰的斧头,也看到了那只握着斧头的手。那是男人的手,骨节粗大,指尖处露出尖尖的黑色指甲。
我想我一定是因这莫名其妙的晕眩而产生了幻觉。人的手上怎么可能会长出这种猛兽一般尖利的指甲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了起来,“她的脸!她的脸!”
黑暗再度袭来,我的腿脚脚都开始发软。
“她到那个地方去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人胆子倒是大,居然想从那里溜走。”
“那种毒素在人类的身体里发作得很快呢,上我听夜歌说不会超过一刻钟。”
“我好像见过她。”
“我也见过她,跟得明弓在一起……”
嗓子里很突然地窜上来一股腥甜的味道,压也压不住的血气令人胸闷欲呕。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十分用力地捏住了我的脖子。这是明弓吧,我记得上次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一招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