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下去告别吗?”她问道。
叶初尘只是看着风景。
“师兄,你是不是羡慕风大哥他们可以浪迹天涯无牵无挂无烦忧?”姜轩忽然倚在了他的肩上,再次问道。
这一次,叶初尘终于侧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右手也轻轻扶着她的肩膀。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渴望。
只可惜,他们来自于楚国的宫廷与将门,注定不能是个纯粹的江湖人。
左手掌心,捏着的,除了彼此余温,还有一块温润美玉。
第六十五章:寒山寺外望城楼
姑苏城外,有一座寺庙,名为寒山寺。此庙香火寥寥,但亦有本地乡绅来求福还愿,以期此生之平安如意。
庙里的主持法号了缘,寓意即是了却一切凡尘俗缘,不落入痴念之中。然而,在此世上,尘缘之重,最是难了。对了缘颇为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在出家之前的俗姓为周,本是姑苏周氏的嫡系子弟,而且正好是周家大公子周墨的叔叔。
如今已到秋冬之际,山上香客寥寥,满地枯叶,随风飘摇,了缘却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山中寺庙,花开花落,叶生叶老,本是人生常态,又何须烦恼。
此刻的了缘,却是在扫着满地的落叶。
忽然在山路尽头走来一匹火红色的马,马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交谈甚欢。
男子青衣黑发,年纪不过二十许,眉清目秀,面带微笑,那女子一身浅黄色衣裳,青丝如黑瀑,梨涡浅笑,嘴角含嗔,轻声漫语间,也不知说着什么,惹得那青衣男子不住地笑。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从洛阳城依风崖下绝尘而去的风神秀与陆葳蕤二人。
在这漫漫长路之上,风神秀终于明白,当日为何,陆葳蕤与留字而失踪了。只因那日吴王临华殿之争斗,以陆葳蕤的内力却是不敌慕容冰的六策天心之海棠卷数十年功力之深厚,再加上还有另外一股诡异莫名,似有吞噬之功效的真气,迫使得她使出天香楼非楼主一脉不得轻传的“贪罪之力”,继而吸收掉其功力。而也因此,慕容冰气绝而亡,陆葳蕤本人陷入沉睡,幸得天香楼之主宁疏影传功暂时压制。陆葳蕤和盘脱出,风神秀才知道,为何天香楼历代楼主俱能以冠盖群雄的内力著称于世,皆因每一代楼主都会吸收灌入前代宗主一身功力,如此才能功参造化。而对于陆葳蕤而言,却是出了几分意外,只因她已在那日吸收了海棠主慕容冰的一身内力,即是说,她在未成为天香楼主之前,便拥有了两份天香内力。如此一来,陆葳蕤便能在两种内力之间自由转化,而皆因此,风神秀没有从武学之道上辨认出她来。而据她所言,她于盘龙顶所得之密卷,却正与此种禁术有关。在天香楼口口相传之中,很难有一种方法,能够身兼数种六策天心之力。而若能成就,单以功力而言,必能冠绝古今,无人可比拟。
而这,亦是风神秀所惊奇之,无论此传言是否为真,都已值得天香之人为之而卷入武林之中。故而她才会出现在洛阳之中。
至于那句“长相思兮长相忆”以及伪装之举,只不过是为了捉弄眼前人罢了。
而在其中,风神秀还曾问过,“你为何又要算上顾朝雨呢?”
未想陆葳蕤却只是微微一笑,答曰:“那只不过因为朝雨姑娘,和天香楼有些渊源而已。”
“那步轻尘,步兄弟?”
“他嘛,”陆葳蕤鼻尖翕动,“你以后自会知晓的。”
风神秀微微苦笑,她的秘密和自己,都已牵扯很深,但是不知是为了考教彼此之智慧,却是故意留些疑惑,以免太过无趣。
马蹄声越来越近。
寒山寺也越来越近了。
了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单手行礼,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名满天下的风神秀风少侠与陆姑娘?”
陆葳蕤拉了拉缰绳,回眸看了一眼一脸奇怪的风神秀一眼,疑惑道:“大师何故认得我们二人?”
“阿弥陀佛,”了缘低叹一声,“本寺曾与临安印月一脉颇有交流,贫僧与三痴大师也算得上是颇为有缘,是故,贫僧对风少侠的模样身形便不算陌生了。”
陆葳蕤闻言微微一笑:“原来大师还是醉僧师父的朋友,小女子失敬了。不知大师法号是?”
“施主客气了,贫僧便是了缘。”
“原来是了缘大师。”风神秀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其后冷冷清清的寺庙,见到那“寒山寺”三字时,脑中忽有一道精光闪过,忙问道,“不知大师可识得姑苏周氏大公子周墨?”
了缘闻言神色一怔,脸上露出几分惘然,如此过了许久,他才唏嘘道:“原来来去匆匆,又已十年。周墨侄儿也如你一般,在天下间,挣得‘写意剑客’之美名,倒也未弱了周家的名头。”
“原来了缘大师似与姑苏周家颇有渊源,”陆葳蕤目光闪动。
“一切皆缘,人生即缘,相逢也是缘。一月之前,周家令箭传达寒山寺,风少侠九月之际,一刀破空,力战绝代剑宗独孤玄,名动天下,已入连山天榜一十七名,如今初立之‘悬剑’,已遣人来寻你。他们却没想到,你们却会行走于山野之间,倒是一桩妙事。”
当真是难有几分清闲,他虽已料到宁侯定会来寻,却未曾料到,竟会传到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了的清冷寺庙之中。风神秀如此想着,嘴里说:“如此说来,大师岂非也依旧未曾离了尘俗?”
落叶飘飘,不知是新,不知是旧。了缘静静看着面前一对璧人,口中说着:“一切皆是缘法,未了尘缘,亦是缘。即是缘法,必将了去。”
陆葳蕤、风神秀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微微一笑,前者又说道:“了缘大师却是有趣,不知可否指点我二人,去往周墨周公子所在之处呢?”
“风少侠岂会不知?”
了缘哈哈一笑,转过身子,又开始打扫起来。
空中落叶纷飞,却好像有种独特的轨迹,随缘落处,在布衣中年僧人的肩上,台阶上。
僧人轻轻扫,风陆二人漫漫看。
陆葳蕤迷糊着,风神秀却已调转马头。
“怎么,你已参透其中玄机了吗?”
风神秀笑着捏了捏她的琼鼻。
“写意剑客,不在写意园里,还会去哪?”
……
……
一处秋冬之际,依旧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假山林立,园林别致。
秋池中的水已有几分黑色,池边一处亭子,端坐着一位身材颀长锦衣打扮的男子,而在男子身侧,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俊美异常,白衣束带,手握长剑;另一位面色冷峻,气机深藏;还有一位,人如铁塔,面容憨厚,却只是站在冷峻少年身后。
这三人,正是顾朝雨,嬴川,以及他的仆人阿横。
而正襟危坐提笔作画的男子,不是写意剑客周墨,又会是谁?
“周墨,你真觉得风神秀回到江东,会来寻你?”顾朝雨忽然发问。
此疑惑,同样在嬴川的心头荡过。
周大公子停笔凝视着眼前这位悬剑中的雨公子,不禁发笑。
“顾朝雨,你若是想要嬴了风兄,那你就必须去了解他的性子。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处于不败之地。虽然风兄神秘莫测,逍遥难知。但我却相信,他一定会到这个地方来的。”
“这是为何?”阿横摸了摸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显然以他的想法,根本想不到此论从何而来。对他来说,风神秀除了他少爷的朋友,就只有酒鬼和刀客两个身份而已。
周墨微笑着:“入了你们悬剑,我的第一个任务,既然是找到风神秀,那我自然是要按他的思维来看。想他若是到了临安去,必要去趟印月寺,再或者,便是到那鲜花满月楼里饮酒。有人说他来了姑苏,满城之中的酒肆你们都已放了眼线,那么此地,他自是会来的。”
“无论如何,此地,他也算是半个主人。”
听者三人闻言心头一动,几乎同时间想到了数年以前一场美妙的争斗,那时风神秀名声不算太高,周墨的写意剑法却已是不俗。那场争斗少有人知道其中秘密,除了周墨本人。
输了招式,输了园子,输了酒。
周墨走过亭子,弯腰将笔放在水池中。池中之水慢慢变黑。
微风吹了吹,他便拿起了笔。
就在这一刻,空中飞来一只小小的鸽子。
这小鸟儿停在周墨的肩头,而在它的脚上,还绑着一张字条。
周墨回头,看向亭子里的三人。
“风神秀,已经到了。而且,他还带了一个人来。”
莫非是她?顾朝雨心念一动,脑海中已浮现出一条人影。
身姿妙曼,蝴蝶作伴,心思细腻,香魂入体。
“周兄,你还不准备几壶酒吗?”
嬴川抱剑而立,嘴里却又说着话。口气虽冷,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独特的温暖。
第六十六章:写意剑,在心头
神州大地,浪漫江湖,只有一个姑苏城。
姑苏城里,有很多建造的极为精美的园林。在每一个季节,只要逢着花期,那在这些园林之中,就大有可能欣赏到其中风采。
然而天下间,只有一个园林的名字,唤作写意园。
也只有一个年轻人,享有“写意剑客”的称谓。
这是否已是一种荣耀?
写意园外,有落叶,有落花。
有风声。
有马,有人。
两个人。
男人牵着马,女人依偎着男人。
陆葳蕤静静看着落花落叶,听着风神秀嘴里所说的话,不禁已痴了。
在每一人的心中,总有无法取代的东西。
那或许是另一个人,或许是一段往事。
世上只有一个写意园,也只有一个写意剑客。
同样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你,只有一把醉醺醺的刀。
“这个世上,虽然只有一座写意园,可是他的主人,却好像不止一个。”
“而最奇怪的是,这两个主人,居然都是男人。阿秀,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陆葳蕤此刻已是笑靥如花。
风神秀也笑,尴尬而笑。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不远处的小门开了。伴随着开门声的,是一句轻轻回答。
“陆姑娘,你却是猜错了。这一点儿也不可笑。”
长身而立,推门而出,周墨神色平静,嘴角泛着一丝丝笑意,默默看着停留在落花落叶世界里的一双璧人。
“哦?”陆葳蕤美目一闪,疑惑道,“周少侠何出此言?”
闻言周墨却是扫了风神秀一眼,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知所言的样子,不禁暗笑,这小子,莫非未曾明说一二吗?真真是难得糊涂。
只见他轻轻摇头。
“只因这座写意园,早便有了一个女主人。”
周墨的表情虽像是玩笑,却又有几分认真。陆葳蕤细细打量着他,竟也分不出真假来。莫非,周墨又有了一位红颜知己?
她又撇了撇风神秀,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下疑惑更甚。
既然想不到,索性就不去想它,陆葳蕤当即止住念头,继而开口问道:“不知此女是何人,竟能与二位共享如此盛景奇园?”
声音轻飘飘的,入了风神秀与周墨的耳。
后者却是别过目光,随手托住一朵盘旋于秋冬时光里的残花,神思不知何往,只有几声细语呢喃。
“数年前,时值初春,此园桃花初放,春意盎然,美妙绝伦。那一日里,风兄与在下于桃花之中一刀换一剑。此后,风兄西辞,我却输了满园芳。”
言语之间,是唏嘘慨叹,他说得显然是那年旧事,醉刀风神秀问剑写意园。
陆葳蕤只知结果,对其中细节以及后事,却几乎半分不知。
话至此处,周墨却忽然顿住,掌心残花随风而飞。
“风兄曾说,送满园花色予故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姑娘你。”
陆葳蕤愕然,继而鼓起小脸,转头望向风神秀。他却又是摸了摸鼻子,口中嘀咕道:“周墨啊周墨,你可把我家底都弄没了。”
“风神秀,”陆葳蕤滴溜溜打转的眼里闪烁着狡黠意味,“你好大的胆子,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也不早些告知于本姑娘,该当何罪?”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想还了你欠的酒钱了吧。”说罢抬手欲抓。
风神秀怪叫一声,却是人影一错,便逃过了陆葳蕤的擒拿。几在一瞬间,他便掠至周墨身侧,口中嚷道:“你这小子,干得好事。”
音尘一落,人影已往园中而去。周墨微微笑,心中得意。
“风虽可及天涯之远,也难免流连花丛之中。”
陆葳蕤只细细听着两人言谈之间互相取笑,眼底间流落着漫天花雨。
手中忽然传来一阵酥麻之感,她低头一看,却是赤焰马这惫懒货把那颗大脑袋靠了过来,似在轻轻摩挲着。
嘴角笑容洋溢,陆葳蕤柔荑轻抚着它。
“你可是有福了,到哪都有你喜欢的酒喝。”
落花纷纷,漫漫人影如痴如画。
……
……
亭子里,已燃起了轻微的火。
火在煮着美酒。
美酒有几壶。
酒的香味渐渐四散开来。
远处一匹健硕的赤马,蹄子不停翻腾,似乎比亭子里的人还要更加焦急一般。
小小的亭子里,除了原先便在的四个人之外,还多了风神秀与陆葳蕤二人。
风神秀来此,本就有饮酒之意,索性已有人准备好了。
而顾朝雨和嬴川出现在此,虽在情理之外,却是意料之中的事。
花不知落了有多久,酒已温好。
风神秀抬手拿过一壶,然后倒在了精致小巧的玉杯之上。无须推杯换盏,杯中美酒,已然饮尽。
落花时节,又是喝酒的日子。
他正要感慨两句的时候,端立已久的周墨却突然打断了他。
“风兄可知,周某也入了悬剑了。”
酒杯未停,风神秀话已出口。
“黑炭入了悬剑,悬剑多把黑剑,不坏不坏。”
一句话,说得冷峻如嬴川,自律如顾朝雨,狡黠似陆葳蕤,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意。
顾朝雨更是说道:“原来酒鬼还没喝多,就会说胡话了。”
风神秀却是不理她,又自顾喝起酒来。
见此情景,已对顾朝雨有几分了解的陆葳蕤动见观瞻,此女心中自有一股豪侠之气,正因堂堂正正败与风神秀之手,却是成了另类的朋友一般,每多调侃之语。
“酒越喝,他就会越清醒,雨公子难道不曾耳闻过吗?”
“说得正是。”周墨接过话茬,同时也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四溢,熏得几人都要醉了一般。
“寒风虽冷,然有落花相伴,美酒尚温,岂不美乎?”
“哎,之乎者也祛寒风,写意剑客太轻松。周兄不当书生太可惜了。”风神秀摇头晃脑如念经书一般。
此时嬴川的脸似是挂不住冷峻之色,低语道:“两个笨蛋!”
这一声太轻,然而这一桌子都是武林少有之高手,五感极为强烈,“笨蛋”二字轻轻巧巧,说到了众人心里一般。
风神秀与周墨却只是相视一笑,你的朋友若骂你一声笨蛋,要么他本人才是笨蛋,要么你们两个真是笨蛋。
朋友之中,有几个笨蛋,岂非是一件有趣的事?
只有顾朝雨轻抚额头,颇为无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为何我与这群笨蛋共事一方?
许是猜出她心中所想,她的耳边传来一句话语。
“不管他们是不是笨蛋,只要雨公子是个聪明人,便足够好了。”
传音入密!
顾朝雨神思一动,只看到近处陆葳蕤对她示以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