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所有,终有一天都会被埋在时光里,可能连想起,都困难了……
厉潇淡笑着戳弄着杯子里的吸管:“你跟白铭轩在一起了?”
苏柳一愣,“嗯”了一声。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就在苏柳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翻过去了的时候,厉潇突然开口:
“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很崇拜、很羡慕他。真的,很羡慕他……”
苏柳只是低头喝着水,没有说话。
“这样……真好。”你已经在幸福的路上了。
苏柳叹了口气:“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厉潇只是笑笑。
分开的时候,苏柳没让厉潇送。出了冷饮店的门,两人便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谁也没有回头。
所以苏柳并不知道,上一秒还面色淡然,嘴角噙笑的男人,坐在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哭得有多撕心裂肺。那一刻,连天空都暗了下来。无尽的悲伤充满了车厢。那令人听了心脏跟着扯着疼的哭声,已经不是“难过”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苏柳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中午的天还是很明亮的,不知为何,竟突然暗了下来。苏柳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明明天气预报说没有雨的啊?
不过天也只是阴着,没有下雨。苏柳慢慢走着,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眼神有点发直,胸口,有些憋闷。
原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悲伤。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词:
人长大了,就要学会时过境迁……
***
回到医院的时候苏柳发现医院下面围了很多人,而且还议论纷纷的。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一凑上前就看见了医院大门的保安。因为每天早上苏柳都会跟门口的保安打招呼,所以保安队那几个人都认识她,都知道有这么个笑容亲切的苏医生。
“王大哥,这是怎么了?”
王大哥就是保安之一,回头一看是苏医生,连忙说道:“别提了,有个病人要轻生,在顶楼上面飘飘忽忽的。这打了119,还没来呢!急死个人了!”
苏柳也凝着眉朝楼上看过去。第一医院足足有十五层,苏柳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点在顶楼的平台上走来走去。隐约能看清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穿着的是医院统一的病号服。苏柳神经也跟着紧张起来,而且心里总是发慌。
“知道要跳楼的病人叫什么吗?”
王大哥摇了摇头:“叫啥不清楚。但我听别人说,那女人好像是怀了个死胎,还终生不孕了是怎么的!想不开要跳楼吧!”
苏柳心里“咯噔”一声。
“苏医生,你说这人……”王大哥还要继续八卦,可等回过头发现身边早就没人了。只能看见苏柳快速跑向住院部大楼的身影:
“哎!苏医生!”
可是苏柳压根没听见。
一口气上了顶楼天台。生锈的大铁门“吱呀”一声被苏柳推开。廖婧原本是背对着这边坐在平台上,闻声回过头,没有丝毫讶异,语气平静又自然:“你来了。”
苏柳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一路跑着嗓子干的冒烟儿。可现在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缓步走到平台边儿上。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小心翼翼。就像是平常一样。
廖婧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色淡然地看着远处高耸林立的高楼大厦,目光悠远。
“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死。”廖婧声线很平。
苏柳脚步停在平台边,默了默:“嗯。”
她丝毫不回避。尽管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是最丑陋的,可在这一刻,这个地方,她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廖婧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一副“我就猜到是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要跳楼?”苏柳问道。
廖婧只是笑,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像个孩子一样:“我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苏柳呼吸顿了顿:“是吗?”那语气好像在说:你廖婧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生命?
廖婧一滞,继而笑开:“你果然很聪明。”伸出右手理了理随风飞舞的长发,“我这人其实很自私,自私到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忍心伤害别人。可能也就在这点上,我跟厉潇,很像。所以你看,到头来,所有我信任的、爱的人都狠狠给了我一刀。我前夫是,厉潇是,于伟……也是。”
吹着凉风,天色渐暗。苏柳瞥了眼楼下。救护人员已经到了,橙红色的充气垫也铺好了。
“没用的苏柳,我要是想死谁都拦不住我。”自然,她是看见了苏柳视线的偏移。
苏柳嘴唇微弯:“我确实做梦都想你死。可你真的死了,不得不承认,我心里还是会有负担的。我不想以后的人生再被你们这些人渣影响了。”
没想到廖婧竟是轻笑出声:“苏柳,你还真是直白的让人想揍你!”
苏柳摇头,无奈地笑:“我苏柳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母。”
廖婧也轻笑,点了点头:“领教过了。说实话,在知道裕锦致癌物事件是你一手策划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害怕了。你也爱过厉潇,报复起来却也丝毫不手软,我突然想,我会不会更惨?果然,苏柳,你永远知道怎样才会真正摧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快大结局了~
☆、尘埃落定
诛心。真正要毁灭一个人,就是要攻心。
在绝境中孤立无援,于伟对廖婧来说,意义很不一样。用句特俗的话来说,他是黑暗里的一道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他比厉潇还要重要。所以于伟反手给她一刀,可以说是致命的。
廖婧目光复杂:“我突然很好奇,于伟布了这么大个局就为了把我逼到绝境。是真的,只是为了跟你合作的等价交换吗?”
苏柳没有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诡谲莫变的男人内心真正的想法。不过,也没有人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这样吹着秋风,默默不语。这时候救援人员也到了天台,却不敢冒然靠近。
廖婧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没有看身后的救护人员们一眼。手撑着,站起身,立在平台上摇摇欲坠,看得人心都跟着颤。
苏柳脊背也僵硬着。
廖婧笑着转过身:“苏柳你猜对了。我廖婧确实不会因为生不出孩子或者被男人抛弃就想不开自杀的。”顿了顿,“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跟我前夫干起了倒卖毒品的勾当。没办法,这个路子来钱快,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它带来的巨大利益!你可以去问简卉,公司里前一阵发生了大事,一个毒品倒卖网被连根拔起。成员都是公司的职员。而我前夫……是主犯。”
苏柳一愣,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事。
“那你……”
廖婧笑得苦涩:“我前夫临死前也要把我拉下地狱。你看,我说的果然没错。要置我于死地,把我逼上绝路的,都是我曾真心相待的……”
那一瞬间苏柳竟是出奇平静。原来人性,不过就是这么丑恶。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柳却发现,对于在生死边缘摇摇晃晃的廖婧,她的心里竟然一点慈悲都没有。没有怜悯,没有同情,甚至连释然都微乎其微。尽管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她苏柳,人性中,也有丑恶的一面。
廖婧笑得好像残破的花朵:“不过他要失望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他一起下地狱!”
苏柳目光淡然,语气很轻:“你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扯唇,“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死后一样会下地狱。”
廖婧只是笑着摇头:“不,你不懂。对我来说,死,就是解脱。”
那一刻,苏柳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柳。”廖婧突然叫了她一声。
苏柳抬起头,看着她。
廖婧笑容展开,嘴角上扬:“对不起。你,还有宣宣。”
苏柳怔愣。自始至终平静的心湖还是荡开了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然后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时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廖婧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
苏柳只是僵立着,身后的救援人员飞奔过来。
转动身体,右手指尖轻颤。刚才,她的右手……好像触碰到了廖婧的衣角。却是转瞬的功夫,便消失在眼前。
苏柳面色惨白,双眼呆愣,趴在平台上,看着廖婧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坠落在救生气垫的边缘……了无生息。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吵闹、疾呼。所以没有人发现,苏柳悄无声息离开了天台。
她没有下楼,只是一个人坐在医院某层走廊的长椅上。
也是在这一刻,苏柳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冷漠到这种程度了。她知道,不管怎样,最后的最后,廖婧还是自私了一把——死在苏柳面前。
如果换成别人真的会一生都活在阴影中走不出来。可廖婧还是预料错了。
她的死,对于苏柳来说,已经无关痛痒……
不知过了多久,苏柳慢慢笑开。右手轻抚胸口。这里,好像突然轻松了不少。
廖婧纵身一跃,带走的不仅是几个人多年的纠葛和爱恨,还有她心里那份沉重到压抑的恨……
其实廖婧还是没有看清,这场纠葛里的每个人做的每件事围绕的都是自己。
谁不自私?包括苏柳,也是自私的。
***
廖婧有一句话说对了:她想死谁也拦不住。
廖婧的死相没有那么难看。不过里面已经没有一块儿好的了。当场死亡。
第二天,收到消息的廖婧父母从美国赶了过来。一时间,医院里铺天盖地的浓重的悲伤气息。
厉潇一直忙前忙后。廖婧父母并不知道女儿在这边的种种,只以为厉潇是廖婧的朋友。苏柳偶尔过来看一眼。也没有跟厉潇说过一句话。
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不想把这些纠葛告诉给两位老人,除了不想让他们担心,主要还是想把女儿最美好的一面留在二老心中吧。
而厉潇这么尽心尽力的忙活廖婧的身后事。也是因为心中有愧疚吧。
苏柳再次见到厉潇是在廖婧的葬礼上。
廖婧的父母提出把女儿葬在国内老家,没有带回美国。
葬礼那天是白铭轩陪着苏柳一起来的。
“不是说请不下来假吗?”两人一边往礼堂走,苏柳一边问道。
白铭轩笑了笑:“我说过吗?”
苏柳失笑。为了让我主动去找你编这么个理由至于吗?
来参加葬礼的人几乎都是一身的黑。苏柳和白铭轩到了之后,一起走上前,跟廖婧父母鞠了一躬,在廖婧黑白色的遗照旁献上两朵花。低着头,默默祷告。
不管生前有着怎样的爱恨和纠葛,此时都已化作无形。唯有对死者最虔诚的尊重和祈愿。
两人献完花便转过身找了一处长椅先坐了下来。因为一会儿可能还有下葬仪式,据说廖婧一家都是基督教的。所以仪式较为繁琐,一时还不能走。
两人刚坐下便看到了一旁的厉潇。很安静,一身黑色正装,面容沉肃,看不出情绪。
视线相对,苏柳只是跟他点了点头。厉潇温淡扯开一抹笑。视线转向白铭轩的时候笑意有所减淡,但也礼貌地互相点了点头。
厉潇后来就又低下头,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很低沉。苏柳以为他只是沉浸在廖婧离世的伤痛里,却不知,他只是被两人紧握的手刺伤了双眼。
后来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行完礼。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去参加下葬仪式。苏柳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就连韩羽阳也来了。
外面的天黑压压的,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今天这么悲伤的气氛在酝酿一场雨。
苏柳跟白铭轩乘一辆车,厉潇跟韩羽阳乘一辆车。
苏柳两人算是比较靠后出发的。上车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发了。
临上车前,苏柳无意间瞥了一眼,好像看到什么顿了顿。
白铭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礼堂外面角落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
“怎么了?”
苏柳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白铭轩也没有再问。
苏柳只是不能确定。她看到的那辆车,好像是……于伟的。
所有人都离开后,整个礼堂变得冷清清的。
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从角落的轿车上跨出大长腿。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格外明显。他手里,捏着一支蓝色曼陀罗,缓步走向礼堂。
于伟缓缓将手里的花插到遗像前最靠近廖婧脸颊的地方。在一众白色花朵里尤为显眼。
面目含笑,静静地与照片中的廖婧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静谧中,男人缓缓开口:
“知道蓝色曼陀罗的花语是什么吗?”
笑着顿了顿,自问自答:“诈情,骗爱。”
于伟姿态闲适,倚着身后的桌子,就像跟老朋友聊天一样:
“其实我骗了你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是真的。”
沉默良久,久到于伟脸上的笑一点点消散;久到,他眼中虚假礼貌的颜色土崩瓦解;久到……悲伤外露……
“我于伟也不是哪个女人想勾搭就能勾搭得上的。你真觉得当初你可以靠近我是巧合吗?”
那之后,好像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然而于伟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离开的那么慌乱,那么匆忙,没有再回过头。背影坚/挺,却透着无尽的孤独。
于伟和廖婧初遇是在钓鱼场。女人第一次钓起来一条大鲫鱼,欢欣雀跃的样子晃了于伟的眼。他仍是那副样子,嘴里叼着烟卷儿,漫不经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细微的颤动。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味儿。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纯粹的美好,有的只是披着美丽外衣的欺骗。也许是想陪她玩玩,顺便走个捷径扩大自己的事业版图;也许,是想报复。他也不知道报复的是什么?可能是最初,心尖那不该有的颤动吧。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屈辱。
天空终于细细密密飘起细雨。于伟嘴边勾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他从来就不是为感情而生。
这辈子,再也没有人,能让他虚伪的假笑分崩离析;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悲伤蔓延。
这一生,再也没有人,能伤到他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行走在黑暗与孤独中的独行者。冷漠,嗜血,利益至上。
最悲哀的事大抵不过如此。明明已经触碰到爱情的温度,却在你想靠近的时候骤然离去……
***
葬礼很简单。
牧师声音低沉:“我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为廖婧行土。愿你的灵魂安息在主的怀中。”
都说信基督教的人死时罪已经不存在了,上帝已经洁净了他。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希望死者安息。
一捧土,埋葬的不仅是廖婧的骨灰。还有与她有关的所有过往。
苏柳长舒一口气。这所有的一切,都止于廖婧的离世。从现在开始,所有人的生活,都要开启新的一篇了。
仪式结束,人群慢慢散去。就在苏柳即将要上车的时候,厉潇突然在身后叫住了她。
苏柳回过头。厉潇面容憔悴了不少,然而眼中的光亮却是那样晃眼。那一刻,苏柳心里是欣慰的。这样……很好,每个人都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第一次,苏柳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第一次,主动对厉潇绽出一抹真诚的微笑。
厉潇心尖微颤,展颜。不掺杂别的感情,最最纯粹的笑。
“苏柳。”厉潇淡笑着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苏柳应道。
这个时候,苏柳并不知道。这是两个人此生,最后一次的问候……
作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