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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贵妃似乎对文泽给我的封号“慧”字颇有不满,有时问我宫中之事,若答不上来,或者答案不如她意,便会冷笑。这日刚弹罢一曲,她突然又问道:“前几日本宫不经慧贵人同意,自行拿‘燕语’回来,想必你为此事,心中一直记恨本宫。只慧贵人是否知道本宫为何有此一举?”
又是考问——我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表面上却微笑,“妹妹不知,还请娘娘教诲。”
果然那琴贵妃冷笑道:“好一个‘慧’贵人!本宫问你,当日若不是本宫拿走你的琴,皇上如果让贵人弹与他听,你又做何解释?”
我自知她一向如此,也不在意,便笑了一笑,“妹妹从未对皇上说过我会弹琴。若皇上问,只照实回答便是。”
琴贵妃目中并无嘲讽之色,鼻中却又是冷笑,“贵人倒是个老实人。本宫再问你,你不会也罢了,只是家宴上维护你的人却又如何?皇上岂不觉得你们相互帮衬着骗他么?”
家宴当时情景——我回想着,不免有冷汗流下……及至想起那日琴贵妃也曾想帮我,知她最自信自己头脑,于是赔笑道:“娘娘果然高人,那日只看妹妹情景,便知妹妹不会抚琴弹曲——多谢娘娘关心。”
琴贵妃还是轻轻冷笑:“你究终还没明白。”
她坐去“燕语” 前自顾自弹了一曲……曲罢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本宫帮你么,本宫是不想让你们作鹬蚌之争。”
说完,再不理我。
鹬蚌之争?那么,谁是渔人?她自不会说。而我这里,因此得她多次相助,心存感激。又念她为人所害,才变得如此。之后与对与她相处的十来日,虽仍无多话,却不再对其猜忌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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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巫蛊(1)
接下来数十日文泽来听雨轩颇多,其次数隐隐然竟有超越良妃之式。那段时日,便有嫔妃看见我时脸上十分挂之不住。
便有人当我是箭垛,时不时射来三两支暗箭。
而其中最狠最毒的,要数她们为我设下的巫蛊与风筝两盘棋局。
那日一早,我从凤至宫请完安出来。突从青石狮子背后闪出一蓝衣小太监。他迎面对我请安,自称是锦绣宫奴才小李子。低声道:“慧贵人,奴才有良妃对皇上不忠的证据,想向慧主子讨个人情。”
我微怔了一下,并不理他。那小李子又抢先几步拦至我面前:“奴才此说,慧主子定然不信,只奴才拿出证据来,主子一看便知。”一面说,一面向怀中摸出一土黄色牛皮纸的信封,递至我面前,“这是良妃命奴才交给那人的信,主子敬请一看。”
我不接信,冷冷地看着小李子。
小李子看左右无人,突然猛跪于我脚下,嘶声道:“奴才与芷儿原是远房表亲,奴才先入的宫。芷儿来后,原指着相互间有个照应,只不想……只不想她不过开口过慧主子与小萝姑娘一事向良妃求情,却被良妃狠心杖毙……”他就那么怔怔跪着,眼圈通红如血,又道:“奴才因素闻慧主子待下人宽厚大方,因想讨一点赏接济芷儿家。昨日家乡来人说家乡发大水,芷儿家房子被水冲走,瞎眼奶奶身患重病就快死了……”
“不要再说。”我嘶声制止他,随后褪下手上一只玄玉镯子,俯身递去,“这只镯子价值不菲,拿去芷儿家中,也算我对她尽一份心。良妃的东西你倒也不必与我……去罢。”
小李子连连叩首,伸双手过头顶接镯子而去。
当日晚间,文泽与我用过晚膳;正坐在红木桌前准备吃新蒸的金银花雪梨茶时,突听门外有人通传:“启禀皇上,良妃娘娘与安嫔娘娘求见。”
文泽还未准,安嫔已衣冠不整地快步冲入。她风般冲扑在文泽脚下,大声哭道:“皇上……皇上,有人要害臣妾腹中皇子。您老一要为臣妾母子做主啊。”
她将头点在他双膝之上,浑身抽搐不已。随着身体摆动,她头上流苏耳上耳坠与胸前珠链腕上手镯集中交错碰撞,胡乱脆响。文泽膝前黄色龙袍立时浸湿一小片,中有显而易见的脂粉口红污渍。
“爱妃起来慢慢说。”文泽亲手掺扶了她,“小皇子出了什么事情么?”见安嫔哭着摇头,他方才松口气,皱眉道:“谁想害小皇子,活得不耐烦了么?”
我忙柔声劝道:“姐姐别急,现有皇上在这儿呢。不如姐姐先吃杯茶,再说不迟。”
安嫔面容突然一冷,冷冷道:“我哪敢吃妹妹的茶?吃了你的茶,只怕我母子有今天没明日!”她再次对着文泽哭道:“就是慧贵人想害我们母子!皇上,臣妾死不足惜,可臣妾腹中怀的,是您的孩儿啊。没想到她这样狠心……”
文泽看我一眼,皱眉道:“爱妃说清楚。”
安嫔哭道:“有人证*贵人在听雨轩行巫蛊之术。请皇上派人将这屋子一搜便知。”
文泽这次看向我的眼中,竟带有七分疑惑。我忙跪于地上,说道:“皇上,臣妾自幼饱读诗书史记,怎么会做出如此犯忌之事?还望皇上明察。”
良妃忙道:“皇上,让人搜搜也好。若没有什么,正可还慧妹妹一个清白。”
“搜。”文泽点头。
不多时,有宫人在我床下搜出一个扎满钢针的红衣女式布偶,呈于文泽面前。
“找到了!”安嫔大声哭叫,无比吵闹,又无比欣喜,“这要不是找到了么?!皇上,这就是慧贵人害臣妾母子的证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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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巫蛊(2)
文泽手拿布偶,时而看我一眼,脸上阴晴难定。
玉花薰里飘出的轻烟,白白地横在空中飘浮,仿佛冷淡而绝情的三尺白绫……文泽的脸色,在淡淡的白烟中静默……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出声,空气中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轻烟飞舞的声音……突然,有宫人押进来一名蓝衣小太监。那太监迎面对着文泽“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嘶声道:布偶之事是慧主子强逼着奴才小李子做的。皇上您就饶了奴才的狗命罢,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又有一自称为司职凤至宫的小宫女进来,禀道:“奴婢今日早上亲眼见到慧贵人与小李子在皇后娘娘宫门外讲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只见这小李子两次给慧贵人跪下,慧贵人给了他一只镯子。”
文泽接过宫人呈上的镯子,脸上怒气顿生,可他的语气却是冷静而冷淡的,“慧贵人,这不是朕赏给你的镯子么?”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耳边突然听见几声熟悉的咳嗽声音,转头看去,穿着一身暗红色绣花长夹衣的琴贵妃突然突然从门外的夜色里走进来,淡淡道:“那是臣妾丢的。”她对文泽微笑着,补行了一礼,“慧贵人这镯子早让臣妾索去。臣妾见这镯子好,日日戴着,一刻舍不得离腕。今日下午往四处走了走,一时兴起想要抚琴,正巧良妃妹妹处的小李子经过,因命他帮着拿了琴来让其一旁服侍着。弹琴时,臣妾嫌那镯子有些碍事,取下来一边放着,走时竟不记得戴上。之后遍寻不见,也没疑心小李子。现过来与慧贵人说一声,不想皇上正于此处审案。”
说完,她又是一阵轻咳。李福忙呈上一盖碗乳白色的奶茶过去,琴贵妃就着可人的手略略吃下一小口,喘了一会儿气。
良妃强笑道:“贵妃姐姐,想姐姐与慧妹妹由这些日子因琴结谊,姐妹情深。姐姐帮她说话,原也应该。”
琴贵妃冷笑道:“良妃妹妹此言差矣。本宫一向独来独往,宫中人尽皆知,莫非妹妹不知道么?倒是这小李子偷本宫镯子,被良妃你发现却不敢承认,也不知受了谁人指使,竟将错处记到慧贵人头上。”又问那小宫女儿:“你再看看清楚。站得那样远,确实看清慧贵人给过镯子给小李子?”
那小宫女儿脸色惨白,犹疑地回道:“这……奴婢不能十分肯定。”
琴贵妃出场,本出乎我意料,拿眼睛问春菱与杨长安,两人也是一脸茫然,都对着我轻轻摇头。安嫔却不容我多想,大声哭道:“皇上,就算镯子一事查无实据,慧贵人床下寻出布偶,其害臣妾母子铁证如山。请皇上明查。”
文泽微一沉吟,转身向我,淡淡道:“慧儿,你自己说,你真会做出这等事么?”
那时,因我一颗心正日日醉在文泽的浓情蜜意之中,又胸有成竹——突然想开个小小玩笑:“此物臣妾之前从未见过,臣妾不明白为何有人口口声声说受臣妾指使……还请皇上乾纲独断。”
安嫔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她拖着哭腔对文泽道:“皇上,您一向大公无私,请您为臣妾做主啊。”
文泽犹疑地看我……终于皱眉道:“意图祸害皇子,兹事体大。毕竟布偶从慧贵人床下搜出,铁证如山。小李子立时拖出杖毙,慧贵人自今日起禁足听雨轩。朕将此事交由皇后与良妃审理,若慧贵人确有害小皇子之举——朕定严惩不怠。”
怎么,他竟不相信我么?我不可置信而迷茫地望着文泽,欲辩不辩痴痴无语,一时竟忘记自己对这事其实早有应对之策。春菱见我竟然魔障,忙禀道:“启禀皇上,这几日香蕙当值打扫慧主子里屋,布偶可能是宫女香蕙放在慧主子床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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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巫蛊(3)
杨长安在一旁补充道:“今日慧主子去琴贵妃娘娘那儿学琴时,然奴才亲见香蕙拿着一包东西进里屋。”
小萝接着说:“奴婢与香蕙同住。前几日曾在她床上角落里发现一块与这布偶同种面料的碎布。屋内还有,可以拿来呈与皇上。”
突然出现三个人证,个个手指香蕙,形式急转直下。众人愕然。
一时香蕙被带到,抵死不认。小萝亦拿出碎布,与布偶上的面料果然一般无二。
良妃冷笑道:“此布偶就算为香蕙所制,怎知不是慧贵人意思?”
文泽正要说话,一旁琴贵妃拿过那布偶自顾笑道:“好个奇怪布偶,害人竟不附生辰八字!可不知是害的谁呢?”
文泽一愕,拿过布偶细看,尽数拔下木偶身上钢针,掀开外衣……果然出现密密麻麻一排小字。
我的八字。
琴贵妃冷笑道:“真是天下奇闻,不想慧贵人背着人偷偷巫蛊自己?!”
良妃与安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安嫔正想再度哭闹,琴贵妃已抢在前面,笑道:“安妹妹的妆怎么花了?”安嫔立时噤声,快步走至我铜镜前,转动着面容,察看她那张浓墨重彩的脸。
琴贵妃又笑道:“皇上,依臣妾看这事纯属误会。奴才们自己做了错事,诬告主子也是常有发生。良妃与安嫔只是紧张小皇子。安嫔是皇长女生母,现又身怀小皇子,功在社稷。因此臣妾愚见恳请皇上应允安嫔妹妹,如其果真产下皇长子便将臣妾这贵妃的名位与了她——对她是个奖励,也好让她安心。臣妾也不再徒有虚名,心中惭愧不安。”
她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可人忙递茶捶背。文泽着意安慰一番,奈何琴贵妃一意恳求,于是叹道:“琴儿一心为朕,朕焉有不知?现就依了你——按说皇长子生母也可当贵妃之位。不过琴儿贵妃名号也不可夺。”
文泽依琴贵妃提议,立时口喻安嫔。
我朝后宫未设皇贵妃名号,因此贵妃与皇后仅一步之遥。安嫔若能如愿产下皇长子便可一步登天,岂能不喜?大喜过望,安嫔忙不迭跪下领旨谢恩。
良妃脸色一沉,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贵妃舞剑,意在良妃——我心中暗笑。
但良妃毕竟是个人物——她马上换过神色,先对安嫔祝贺,又拉我手,满面歉意地,柔声说道:“姐姐因着急小皇子误信人言,误会妹妹,真是悔不当初。还请妹妹见谅。若妹妹不肯原谅……不肯原谅……”说至此处,她竟双眼一翻,向后晕倒过去。
素金忙抢上前一步,扶住。文泽见状忙从素金手中接抱她入怀,他唤了良妃两声不见清醒,立命速传太医。
我因想要审香蕙,心中又对文泽适才表现出来的怀疑气苦,忙说:“皇上,良妃姐姐想是急火攻心,只是心结,并无大碍。不如皇上今晚过去陪陪姐姐罢。”
一时太医过来应诊,与我所说无异。
“烟儿……”文泽握住我手,再看一眼躺在床上良妃,显得有些为难。我含笑点头道:“臣妾没事,您就陪姐姐去罢。”
文泽等走后;我吩咐杨长安与春菱审问香蕙。不多时回来,春菱轻声道:“说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赵嬷嬷。”
我大惊失色,狐疑十分。春菱叹道:“奴婢起先也是不信,又问了些细节,听她应答如流,这才去了疑惑。”
春菱于是对我讲起审问时的若干细节,我听后仔细推敲,果然毫无破绽——回想出手救赵风后赵嬷嬷那不似伪装的感激,觉得人心果然深不可测。春菱附向耳边低低道:“香蕙她……却不敢指证赵嬷嬷。”我不语,她复低声道:“小姐您……赐她毒酒罢。”
我一愕,抬眼看向春菱,满心酸楚却又欲哭无泪。她红着眼圈,劝道:“若非如此……按宫规是一定要被送去内务府用酷刑……那时,只怕她会走得更惨。”
我心中千回百转……终于沉沉点头,待见春杨二人正要走时又叫住他们:“让杨长安一个人去……多拿些个银两给她家人。”杨长安再要走时,又被我叫住,“她死后……不要任人将她丢去乱坟岗。也不要让宫人将她火化后,与其他死者一起填进静安门外天井……买一块地给她……”
烛光中;春菱终于流出眼泪。
想我与她们一起自太后宫中出来,心中早将她们视作姐妹。现在却亲手轫之,使其成为死于我手的第一人……念及此处我心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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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风筝(1)
那年巫蛊一役;终以我与良妃各自折羽损兵而告终。
表面也算是我赢——这种无聊的争斗,如同两名武功相当的剑客狭路相逢,谁有利剑谁便会击倒对方获取最终胜利。
那个写有我八字的布偶,便是我手中反戈的利剑。
但我真的是胜者么?
那一役,良妃损的不过是旁人;而我伤的却是自己的心。
那一役让我初初领略文泽不同于常人的天子之爱;明白他那种半夫半主的爱情,既使在我们千恩万爱情浓意浓之时,心底却仍是肯不深信于我的。
乍解文泽心意,我自觉得不过与良妃打下平手。
现在回想起来,我每次与人交锋,莫不是损敌一万自损三千。但我又有什么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处风口浪尖;难免身不由己。
“巫风”过后,“人风”又来。
事情发生巫蛊之事的隔日下午。
那日天气晴好,文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