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用料再讲究、摆盘再漂亮,冬日天寒,从大厨房端到桌上,再听荣亲王感慨致词一番,菜也凉了一半了。
周慕寒席间表现异常给面子,甚至主动敬了荣亲王一杯酒,虽然是白素锦在桌下险些将他靴子踩破了提醒的。
尚算心平气和吃顿团圆饭已是周慕寒的极限,吃罢饭,两人就动身回听竹苑守岁。此时火药刚出现,还未有烟花爆竹的影子,故而除夕夜里,整个世界静谧安宁,三五步一只的大红灯笼俨然照亮了整个王府。
“这偌大王府留给我最后的一点好记忆,就是母妃还在世时,也这样陪着我一起守岁。母妃明明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可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是要陪在那个女人身边的。”走在听竹苑花园间的小径上,周慕寒看着两侧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致,内心因为身边陪伴着的这个人而变得柔软,许多经年压抑在心底的回忆仿佛也有勇气翻开来看。
“他不来,我本是不难过的,我难过的是,母妃佯装的不在意。所以,我可以为了皇祖母和母妃不为难他,但是,我不会原谅他,永远!”
第86章 执念()
“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
白素锦走在周慕寒身侧,偏过头微微仰视他,浅浅笑着,“何为绝情?对自己至亲之人薄情以待的人,还要不惜违背自己的心意掏心掏肺才算是有情吗?天下之情,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都是要有来有往互为付出的,孝之一事,诚然,父母有生身大恩,但这大恩又不是父亲一人之功,母亲尤甚。以你的立场,能做到这般程度,在我看来,已经算是很好了。再者,古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本就不是个多情、滥情之人,何来怪你绝情之理。”
这番话就是白素锦心中所想,古人讲究至孝,讲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忤逆父母之意便是错,可白素锦偏偏是个“外来户”,在她看来,即便是亲情也是要用心经营的,这世上有混蛋的子女,也不乏不负责任的父母,尤其是荣亲王这种,宠妾灭妻,对周慕寒来说,他诚然有生身之恩,却也有害母之责,周慕寒顾念种种情面不动王府后院那个女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易地而处,白素锦自认可做不到这个份上。
蓦地,一只大手就抚上了自己的后脖颈,捏了两捏。白素锦一阵无语,世子爷表示心情大好的方式也要这么异于常人。
白素锦将建议暖气的工艺图送进宫里后不久,就被皇上和太后赏赐给不少亲王和重臣,荣亲王府自然不会落下。然而白素锦进了府才发现,听竹轩里没有一间房装了暖气。周慕寒年底回京述职可不是一天两天定下来的,若是有心,将听竹苑每间房都装上暖气也来得及,只能说明一个道理,这府里当家的人根本就没这个心思。
旁人不关系便不关系,进宫面圣回来的那个下晌,白素锦就毫不客气地自己发话,将主屋的卧房、暖阁、书房、茶室统统装上了暖气,就连夏妈妈她们所住的偏房也一并装了。
暖阁内温暖如春,夏妈妈一行人在桌案上摆满了各色茶点,香茶自然也少不了。周慕寒回来这些天整日忙于外院,最近两天才有时间在院子里走走,经年无主,即便打扫的再干净,也扫不去陈年清冷,主屋里的桌椅家具倒是依稀如记忆中那般,可物件摆设明显少了不少,“你若是在这府里住得不舒服,我们就搬出去。”
白素锦打发夏妈妈她们到外间吃茶守夜,自己动手舀着暖锅了煮沸了的奶茶,听到周慕寒的话摇了摇头,“我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有些担心你会触景伤情。”
接过白素锦递过来的奶茶,周慕寒吹开热气啜饮了一口,茶汤香甜、热气袅袅,身边还有白素锦的陪伴,这一刻,周慕寒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与此同时,有关母妃的记忆也变得愈发活跃起来。
“母妃去世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屋子里的药味浓得发苦,之后好几年我都觉得鼻尖缭绕着那股药苦味。那时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现在想想,母妃那会儿应该是感觉到不好了,也不让我去喊人,只是细细和我说着话,我趴伏在床榻边,听她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因为她离开而太伤心,不要心里记着仇恨过日子,也不要被这王府束缚住了,要活得自在。。。。。。起初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说的累了睡着了,就像之前一样,可是,慢慢的,她的手冷了。。。。。。脸冷了。。。。。。身体也冷了。。。。。。”
白素锦拙于安慰人,这个时候更是觉得言语苍白无力,只得走上前将他揽进怀里。
“别担心,我没事,在母妃最后的时候是我陪着她,这样很好,我很庆幸母妃在最后的时候能免于被他们打扰,更庆幸外祖能挺身而出将我带离这里。并不是因为这里是我的牢笼,而是因为那时的我太小太弱,连自保都不能。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不在乎什么亲王的名位,只是,我母妃在世时是这王府的主子,即使只是虚名,在她过世后,我也不能让这王府落到旁人手里!我要一日,这王府便在一日,我不要,也要亲手毁了它!”
周慕寒深深吸了口气,“这个念头就这么盘桓在我心头数年,直到今日,我终于明白了母妃临终前那番话的深意。只有我过得好了,母妃她才会真正安心。如今你我一体,这府里暗下的手段如何腌臜不堪,我曾亲身经历过,我们才踏进来几日,便又有了苗头,我委实不愿你费心应对这些,出去了清净也好。”
白素锦只轻轻问了句,“离了这王府,你便能过得好了吗?”
周慕寒沉吟片刻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执念已久,岂是轻易就能割舍的。
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素锦抽身坐到他身边,捻了颗蜜饯塞进他嘴里,“既然不能过得好,又干嘛要离开。而且,我一点也不觉的你之前所想有何不妥。至于我,你尽可放心。明着,你可是为我赚来了一品诰命,她有名位无品级,也拿捏不到我;暗里,也无非是写小人伎俩。老实和你说,我呀,巴不得她动些歪心思,自作孽——才不可活。”
周慕寒一顿,继而彻底放松开来,脸上的郁色也慢慢散去,语气轻快了许多,“皇祖母说的对,咱们这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白素锦浅浅而笑,算是坦然应下。
“哦,对了,院子各处我差不多都转过,却并未看过一张半幅母妃的画像,可是都收起来了?”
周慕寒冷冷哼了一声,“心虚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挂存母妃的画像,怕是看了夜里会惊醒吧。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起身出了暖阁,没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方漆木匣。
两人转坐在窗边的八仙桌边,周慕寒打开漆木匣,里面装满的厚厚一沓画纸上,画的尽是同一个人。
或浅浅轻笑的,或凝眉沉思,或眉笼轻愁,或闭目而眠。。。。。。
白素锦一张张翻看,画中女子端方秀丽,眉宇间透着股淡淡的英气,依稀可寻周慕寒的影子。
画中是何人,自是不言而喻。
而且,看画纸的情况,这些画像显然是经年积累下来的。
“母妃真好看,你们的眉眼很像。”白素锦实事求是。
周慕寒显然很喜欢这样的评价。
“没想到你的画工这般好,除了母妃的画像,可还画其他的吗?”白素锦将画像小心收入匣内。
周慕寒站起身,让外间的清晓到书房去了笔墨纸砚来,行动力十足地开始现场作画。
守夜漫漫,左右也没什么娱乐打发时间,画画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素锦初衷是打发时间,可待到周慕寒一落笔,想法立马就转变了。什么算是不错的选择,简直就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寥寥几笔开出轮廓,白素锦就被周慕寒挥洒自由、行云流水一般的走笔牢牢吸引。
一个时辰后,半幅沙场点兵图跃然纸上,场面恢弘、气势磅礴,在笔下慢慢成型的关隘城毅然耸立,透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严。
无论笔法,还是画意,都堪称上佳之作!
“没想到大将军的画工如此了得!”白素锦学画时间也不短,可走的是工笔向,对于周慕寒这种大开大合的写意画法,她自认难以驾驭。
有了作画做娱乐,守岁也不那么难熬。子时正,夏妈妈领着一众人端了水饺过来,白素锦和周慕寒象征性地吃了几个,在大家恭贺新年的祝福声中每人赏了个重重的小福袋。
大历守岁不必非守到凌晨,只要到了子时吃过饺子便可。
领过赏后,下人们散去,该值夜的值夜,该休息的休息,白素锦和周慕寒洗漱后也抓紧时间歇息,几个时辰后的宫宴还是一场考验。
要说宫宴,对皇上也好,对皇亲国戚、朝中大臣也好,这顿饭吃的都挺遭罪。宫宴开席在午时正,可大家伙儿却要七早八早的赶在辰时初就要入宫,皇亲和众官员在正清殿,由皇上亲自坐镇,而皇后则在广宜宫招待女眷们。
冬日天寒,菜肴从御膳房端出后,即便脚程再快,端到宫殿内热气也散了大半,且热菜多用动物油脂烹饪,但得凉下来,委实难以入口。是以,宫宴的席面上冷盘就占了一半。大冬天的,坐在不那么暖和的宫殿里大动作都不能有一个,还要吃半肚子的凉食,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宫宴之上,大部分人都是能少吃就少吃,空肚子总比闹肚子的好。
可就是这么个大家伙儿都痛苦的事儿,偏偏每年都隆重无比地举行着。不为旁的,只是这份寻常人家都无法企及的荣耀。说到底,就是面子碾压了肚子!
卯时正,白素锦迷迷糊糊被弄起床,再度人偶一般被夏妈妈等人折腾着,沐浴更衣,盘发着装,一层层一件件,等白素锦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包在了吉服之中。
荣亲王府参加宫宴的除了荣亲王,就只有周慕寒夫妇。按理说,杜氏扶正,膝下的大公子和三小姐也是有资格随着荣亲王参加宫宴的,可惜有林家和周慕寒镇着,太后不喜,皇上缄口,他们可有可无的资格也就给抹了去。荣亲王不是没争取过,奈何霍太后那关过不去,三番两次之后,只能放弃。
虽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荣亲王和世子两人关系不和,但一同离府赴宫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白素锦和周慕寒到二门的时候,荣亲王一行人前脚刚到,杜王妃披着白貂斗篷,妆容精致,笑意晏晏,却抹不净眼底隐隐的不甘和愤恨,然而说话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和煦,“早些动身吧,外面不比家里,在长辈跟前失礼就不好了。”
第87章 宫宴()
昨日话已说开,周慕寒也不屑与杜王妃纠结一时口舌之快,至于白素锦,这种语言层面上的攻击对他来说伤害力几乎为零。他们夫妇俩充耳不闻,一旁的荣亲王却微微蹙起了眉,但碍于在二门口也不好多说,便沉着脸上了轿子。
天气冷,宫宴上又少不得饮酒,白素锦就拉着周慕寒上了马车,更重要的是,早上干时间,也没来得及吃东西,赵妈妈在马车里放了食盒,两人正好在路上可以用些,不然撑到宫宴开席可有的挨了。
马车驶到宫门外的时候正好宫门开启,系好斗篷、大氅,端正头冠、白素锦和周慕寒始终和荣亲王保持五步远的距离,朝着内宫走去。
过了正华门,浩浩汤汤的人群就要分成两队,男人们往正清殿,女眷们则要前往广宜宫。
“有皇祖母和皇后娘娘在,碰到不长眼的,你也不必忍着。”临分开前,周慕寒再次叮嘱道。虽有一品诰命加身,又有周慕寒这个封疆大吏的夫君做靠山,但越是荣耀,白素锦商家女的出身就越会被人拿来诟病。
白素锦忍不住低笑,“可知这句话你从早上醒来到现在重复了多少遍吗?六遍!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
直到走进正清殿,周慕寒还在回味着媳妇刚刚那句“呵呵”的含义。呃,总觉得信息量和可能性后果会非常丰富。
“诶,你这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该不会是想着媳妇吧?!”伴着刻意压低的男声,一只大手拍上了周慕寒的肩膀。
“令尊顾大人可是大历出了名的‘铁面青天’,你却依旧这般言辞轻佻,若是被顾大人知道了,不知是不是又要家法伺候。”周慕寒头也未转,直接拍掉了肩膀上的那只手,“听说你刚擢升理藩院郎中,同其他国使臣打交道,可要绷紧了,免得一时不察暴露了本性,屁股开花事小,有损国威事大啊,顾延卿顾大人。”
“哈哈哈。。。。。。”一阵极力压制的低低笑声在两人旁边响起,“顾延卿,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千万不要招惹他,他现在的嘴皮子功夫可厉害得很,你偏是不听,这下子受伤了吧?”
“沈凌青,你这是在幸灾乐祸?”顾延卿一上来就被周慕寒弄了个语塞,看到沈凌青旁观看热闹,忍不住捏着手指跃跃欲试要动手。
几个人打小就混在一起,顾延卿最后虽走了科考之路,可一身武艺却是始终没荒废过,反倒是他,从小习武便是敷衍了事,从商之后更是统统都抛之脑后,论武力,顾延卿这个顶着文官之名的武夫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撩趴下。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凌青立即服软。
周慕寒对这两人的相处早已司空见惯,待到另一名青年上前来与他见礼时才敛起了随性,难得郑重待之。
此青年不是旁人,正是钱塘许家二少爷、三元及第的状元爷许唯信,如今是翰林院修撰,皇上钦点他参加今年的宫宴,看重程度可见一斑。而且,在他背后,论势,当今抚西大将军、荣亲王世子周慕寒可是他的亲表妹夫;论财,钱塘许家的当家可是他的亲爷爷!
要财有财,要靠山有靠山,更要命的是人家还是三元及第,凭自己的实力夺了状元进了翰林院,要才有才,是以许唯信自蟾宫折桂之日起,走在人前就已经是自带光环了。
如今又和周慕寒站在一处,光环想不加倍都不行。
放眼正清殿,翰林院修撰无疑是官职品级最低的,可许唯信的态度始终如一,不卑不亢,进退有礼,即便面对周慕寒也是从容坦荡,既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借机亲近,这让一旁的顾延卿和沈凌青对他的好感度连连攀升。
圣驾未至,正清殿内到处是低低的交谈声,沈凌青没想到会在宫宴上见到许唯信,见他为人坦荡,便也不矫情,直接说了想和许家做丝绸买卖的意愿。
“实不瞒沈兄,家中的生意我委实知之甚少,只是家书中曾提及家父和愚弟近年来致力于开拓新商路,但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俱是陆路,沈兄所提及的海陆贸易,家中从未涉及,是否有意向参与,我委实拿不准。不过,表妹适逢在京,过两日我拜访荣亲王府,见了她可以询问一二,于经商之事,表妹的眼光和胆识深得祖父赞赏。”
得,绕了一圈,最后的结论还是要走世子妃这条路。周慕寒已经向他透露了许老爷子近期会进京的消息,也承诺尽力安排他们见面,所以沈凌青也不觉得失望,反而更欣赏许唯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
蓟石滩大捷后,大历西北境、西境的局势相对一段时间内会很平静,边境通商和互市是发展趋势,顾延卿一早就盯准了这一块,从许唯信口中得知许家在西南的新商路后尤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