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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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引-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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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么安静,以至于范晋阳经常有个错觉,好似阿秀根本不存在。只有当余光瞥到或是亲眼看见她时,他才能确认她是真的在这儿。范晋阳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如此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顾府众人都已经说完,而顾怀丰还没有醒,白氏已经沉不住气了,“范大人,你莫非是想包庇罪魁祸首?光天化日之下,该女子当街逞凶伤人,为何还不治罪?”她哼了一声,冷笑道:“既然范大人不愿意为民做主,那老身只有去霈州讨个说法了。”
  听到这句威胁之言,范晋阳嘴角勾起笑了笑,有些不屑,又故作安抚道:“顾老夫人,光凭一家之辞,确实不好定案。”
  “一家之言?”白氏挑眉,“看样子范大人是信不过我们顾府十数人之言?若是如此,还请大人尽管去寻一些当时在场之人,只求速速断案。”
  范晋阳偏头看向阿秀,终于问道:“阿秀姑娘,你怎么说?”
  阿秀抬眼看他,仍是那句话:“大人,只怕我说什么都无用。”语气不善,范晋阳一时愣住,他见过阿秀几次,每一回她都是个不同的脾性,却从未发现她的性子原来这么倔,实在有意思。
  “哼!”那边厢白氏重重哼了一声,极度的不满。
  范晋阳其实不怕再得罪顾府,毕竟他已经得罪过一次了,他现在要做的是防着顾府在背后会对他有何动作,所以,在他看来,顾府要对付的人自然而然就是他的帮手……范晋阳清咳一声,拿出官威道:“那我们再等等,本官已经着大夫去替晚山兄诊治了,想来不久就会有消息。”
  阿秀没有范晋阳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她听到这句话时,心头不可避免的震惊了,倏尔之间却又暖意融融。
  先前这人在城门口已经维护她一次了,如今又是第二次,如此看来,这人本性倒是和阿牛差不多……这样想着,阿秀偏头往上座瞧去,正好那人亦在看她。被捉个正着,阿秀一时慌了,她目光躲闪之时,那人却朝她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就像是一个人行走在混沌里,陡然看到了天际打下来的光束,那是神祗,那是一种信仰。
  这个笑容,跨越了千年,流转了光阴,宛如当年隔着篱笆,一人担水,一人晒衣,两人默契地遥遥相望再对视一笑,清澈又干净,温暖又动人,令她怀念至今,贪恋至极!
  阿秀忽然很想再听他唤一次她的名字,像曾经无数个深夜,阿牛都会自言自语“阿秀,你在吗”,“阿秀,我很想你”……
  过去的力量有多强大,阿秀并不清楚,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股离开的信念,那种要将他与阿牛分开的想法,就这样被轻易的摧毁瓦解,哪怕她刚刚还在顾怀丰面前慷慨陈词……当初,阿秀错将那个呆子当做了阿牛,她便可以为他去闯龙潭虎穴,可以为他破例杀人,可以为他剜肉治病,如今,这人活生生就在眼前,她亦可以为了这人奋不顾身——其实,顾怀丰正因为了解阿秀的这个弱点,所以今日才特意劝她,他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他醒过来就会憎恨自己晕的不是时候。
  范晋阳看着阿秀的面色从慌乱变成了混沌,继而又是迷惘,到最后才是释怀,那一道远山黛眉本来是蹙着的,接着转而微颦,末了完全舒展开,眉眼之间,展露出一个最最俏丽灵动的笑靥。褪去眼中的深沉和冰冷,覆上一层羞涩,她便成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范晋阳心中虽然不解,但是亦微笑回应。
  他们这样子的你来我往落在众人眼中,就成了赤~裸裸的眉目传情,白氏心里更加不痛快,不高不低地冷笑一声。
  范晋阳收回目光,手拢着唇边干咳一声,面上稍有些红晕。
  又陷入僵持之时,有个衙役匆匆进来,对着上面抱拳道:“大人,顾公子醒了,已无大碍。”白氏闻言,也顾不上再追究阿秀什么罪了,急忙回府去,她一走,乌泱泱地都跟着走了,唯独枚烟心不甘情不愿。
  阿秀松了一口气,待那边人走光了,她亦向范晋阳欠身告辞。
  范晋阳走到阿秀身旁,伸手将她虚扶起来。手指将将碰到她的肩膀处,冰凉刺骨,他心里一惊。阿秀亦是一惊,她往后避让几步,与他拉开些距离。范晋阳不觉好奇,明明这人先前面若桃花、眼含羞怯,是惯常女子看见心仪之人时的神色,为何现在又生分了?
  其实,没有别的原因,他碰到她的那一刹那,阿秀想到了谢一一,想到了朝云……
  阿秀回到客栈,明英正躺在后院的摇椅上望天,她心绪难宁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两人一起望到了天黑。直到萧索的星子接二连三地出来,明月升至了中庭,阿秀才站起身,拍拍明英的肩膀:“走,去探一探顾府。”
  明英睨了一眼,没精打采道:“怎么,你还不死心,非要去瞧他那个妾室?”对簿公堂之事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阿秀笑道:“对啊,就是再去会会那人。”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非要拖着我?”明英直勾勾地望回天上,一脸的不高兴。
  阿秀不好意思地说:“师兄,此趟只有你去。”
  “为什么?”明英惊呼。
  “我没了修为和内力,连墙都爬不上,怎么探?” 阿秀摊手。
  明英认命地站起来,“走吧,你替我放哨。”
  师兄妹二人出了客栈,沿着街往顾府去,一路上没什么人,两个人影越发显得鬼鬼祟祟。
  可这一趟到底无疾而终,明英哪儿能看出来什么鬼不鬼影,他从院墙跳了进去,不多时又跳了回来,“她房里烟雾缭绕的,似乎在洗澡,我不便多看……”
  阿秀无语,两人只好再灰溜溜地回了客栈。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在阴暗之中,有个人影正默默注视着他们……
  明英重新躺到后院的椅子上,他憋了一整日,此刻终于忍不住想要倾诉,“阿秀,我今天问过一一,她说她过得高兴,和那个姓范的在一起也很快活。你说,我是不是连最后一丁点存在心里头的奢望都没了?”他的声音低沉,很是低落。
  阿秀还未想好该怎么回答,明英接着自顾自地说道:“整件事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胡乱臆想罢了,哎,真是又可悲又可笑。”
  “师兄,”阿秀劝道,“别想那么多了,一一说过你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明英突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如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他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就算再难受也不会表露人前,只有这一回被杀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阿秀默默看着他,心疼不已。明英是一颗琥珀,她入师门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模样,现在不过才长成一个少年,他活了万年,哪儿经历过什么情爱?她总是喊他师兄,其实他比她小太多了……阿秀绕过去,像个母亲一样地拥住了他。
  “阿秀,可我连个人都不是……”
  “明英,我也不是……”
  这算不算世间最可悲的事,这算不算世间最残酷的话?
  阿秀还来不及细想这个困惑,还来不及伤春悲秋,有个东西自她背后袭来,速度极快,块头也不小。风声呼啸之际,她迅速回身,抬手一握,就将那所谓的暗器稳稳拦住。
  被阿秀握在手中的,是一块上好檀木制成的牌位,借着月色,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正莹莹泛着哑光,端地渗人。
  “纪空、纪苦、纪修之灵位?”
  阿秀与明英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过去

  这块灵牌来的突兀,明英掠上高处来回张望,但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偏偏周围的空气慢慢涌动,蕴藏了许多的躁动不安,他知道这是一道压抑着的蠢蠢欲动,杀气浓啊。
  明英一个跟头利落地翻下来,三两下窜到阿秀跟前,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带着她悄悄躲去院子的假山阴影处,以期能够遮住他们的身形。其实在高手比拼之间这个举动十分幼稚,不过阿秀现在受了伤形同废人,他只能这么照顾着她。
  阿秀没了内力,自然不像明英可以察觉到周围强大的压力,但本能告诉她来者不善,而且今夜来的这位注定是个寻仇的。
  至于寻什么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这块牌位,上面泛着银色的哑光,那几个大字刻得触目惊心,实在可怕。若是盯久了就会有种幻觉,好像从那几个字上会渗出殷红的鲜血来。阿秀的眉尖渐渐蹙起,一股难耐的烦躁和惊恐慢慢爬了上来。
  难道,这几个人也是她杀的?
  在所有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阿秀只记得自己杀过一个人一个鬼,可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自己说不定还杀了其他的什么人,被人来寻仇了。
  阿秀沮丧不已,她垂下眼,目光正好落在那三个名字上。“纪空、纪苦、纪修”,她来来回回默念了好几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也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阿秀气馁,再一次端详这个牌位时,陡然间冒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这三个名字列在一起,真像是一家子……
  莫非她做了一件灭门惨案?
  阿秀心下一凛,面色登时白了又白,“我不会这么狠心绝情吧?”
  明英用手肘戳了戳她,“你想到什么了?”他压低着声音,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来人很强,他不能掉以轻心。院子里很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寻常,明英借着假山之势探出头去勘察形势。
  月色挥洒清辉一片,格外的清冷和萧肃,对面屋顶上孤零零站着一个人,他亦披着银霜,看不清模样,唯独衣袂飘飘,颇有些成仙之姿。
  那人见明英望了过来,以内力传音道:“世风日下,师兄妹之间卿卿我我,如此淫~秽不堪,岂不丢了云阳子的脸?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勾三搭四的情种,会教出这样的徒弟,不足为奇啊!”
  听见这人侮辱师门,明英再也沉不住气,他一下子窜出去,指着那人骂道:“你个老贼嘴巴恁的不干净,有本事下来打一场!”
  阿秀还在想着那三个名字,没料到情形陡然突变,她往外望去,只见对面屋顶那人乘着风飘然而至,到明英面前站定之后,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面色一如既往的悲苦,正是那个要她命的和尚!。
  阿秀一时愣住,她没有想到今夜来寻仇的,会是他!
  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块灵牌,阿秀脑海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画面。那里漫天漫地都是白色,她不得不眯着眼,期望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眯着眼,看见朝云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灰飞烟灭,那里冷极了,她已经维持不住魂魄,一点点消散之际,她的嘴巴一张一翕,不知在说着什么。
  在说什么呢?
  阿秀仍旧眯着眼,仔细辨别,她似乎在说“阿秀姐姐,放过……”
  放过谁?
  阿秀颦眉。她彻底闭上了眼,闭眼的瞬间,她走入了这片茫茫白雪之中,那里确实冷极了,朝云流着血泪,冲着她痛苦地喊:“阿秀姐姐,放过纪苦,放过他……”
  是了,放过纪苦!
  纪苦是谁?
  纪苦是朝云喜欢的那个小和尚,是阿牛的转世,是这牌位上的名字!
  这一串关系联系起来,阿秀倏然睁开眼,她杀的那个小和尚叫纪苦!
  阿秀心中大骇。她走出假山,走到明英旁边。明英错愕,连忙赶她:“阿秀,你快回去。”阿秀也不理他,她对着和尚行了个礼,恭敬地递上牌位,道:“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和尚接过灵牌,细心擦去尘灰,收回袈裟袖中,面无表情道:“小丫头,我之前对你说过,只放过你一回。你害了我三个徒弟,我等了你三百多年,今夜,便是来取你魂魄的。”和尚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悲苦,却又超脱了悲苦,好似在诉说一件寻常的往事。
  阿秀质疑道:“不错,我杀了人,但我只杀了你一个徒弟。”
  “你忘了?”和尚问道。
  阿秀回道:“还请大师明示。”
  和尚叹气:“你杀了我的大徒弟、二徒弟,我最小那个弟子,却是为了你自戕了……你做的孽,还想不起来么?”
  阿秀茫然摇头,她努力地想,可依旧无济于事,反而越发的痛,痛到钻心,痛到不得不放弃。
  和尚双手合十,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小丫头,我可以助你看清过去,你愿不愿意?我想让你死的瞑目。”
  明英暴怒,阿秀急忙拦下他,对着和尚点头,“劳烦大师了。”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亦不能再逃避了,反正她也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不如临走前,将一切都看得清楚!
  客栈的房中,和尚布下法阵,命明英在旁边护法,他与阿秀盘腿坐在当中。和尚口中振振有词,阿秀闭着眼,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又回到了做鬼的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她的身子越来越轻,越飞越高,忽然身后来了一股推力,将她轻轻一推,便推入了一片清明之中……
  “阿秀姐姐,阿秀姐姐!”
  阿秀循着声音回过头,一个身着粉白襦裙、手缠披帛的小姑娘迎面飞了过来。这副打扮是朝云最喜欢的,她死前没穿上什么好衣服,死了之后化作厉鬼,就偏爱幻化出各种不同的打扮,标致极了。“朝云,你怎么偷偷溜出来了?”阿秀笑道。
  朝云飞了上来,笑眯眯道:“阿秀姐姐,我是躲着哥哥出来的,咱们快走,别被他逮回去。”她边说边往后看。
  这一次,阿秀悄悄下山,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去寻阿牛的踪迹,而朝云自然是跟着阿秀去外面找乐子的。
  说曹操,曹操到。
  远远地一团滚滚黑烟追了过来,阿秀和朝云对视一笑,运起内力往山下闪去。
  两个鬼影左躲右闪,好容易到了山脚下,一回头那团黑烟却离他们仍是很近。
  朝云大叫一声“不好”,她嗖得一下往前窜去,动作实在快,阿秀一回头就看不到她的影子了。再仔细辨认,阿秀扑哧笑出声来。也幸亏她是鬼,没把在溪边休憩的那几个凡人给吓着了。
  原来,朝云病急乱投医,直接附身到了一个鹅卵石上面。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浮出鬼影,对着阿秀招了招手,用口型说道“阿秀姐姐快来,这儿还有好多呢”,说罢又缩了回去。阿秀飘了过去,却没有像朝云那么傻地附到一个石头上面,她直接附身到旁边那个穿青衣的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打了个激灵,他弯下腰鞠了一捧溪水浇脸,又喝上好一大口,这才满意地叹了一声,似乎极其满意。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阿秀看见溪水里倒映出一张俊俏的脸,她笑了笑,暗叹:“这小和尚长得不赖嘛。”
  和尚一行六七个人,陆续喝完了水,沿着溪流继续往山外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和尚年龄最大,他回头点了点人数,大声叫道:“师弟,快点,天黑前我们得赶到七里镇。”
  那个小和尚抹了抹脸上挂着的晶莹的水珠子,笑着应道:“师兄,我来了。”他捡起一旁的钵盂和斗笠,正要直起身,忽然不受控地又捡起旁边的一颗鹅卵石,好生揣进衣袖中,这才跟着那群人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我的小呀小石头~

☆、小和尚

  七里镇说是个镇子,其实并不大,稀稀拉拉住了十几户人家。阿秀和朝云平日闲得无聊时会在夜里来这儿逛逛,她们所谓的逛就是省力地飘来飘去,逗猫弄狗找乐子,像今天这样穿到活人身上还是头一次。
  这种感觉和做鬼是不一样的。做鬼时,哪怕幻化成人形走在路上混在人群中间,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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