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中宫派人来。一众女官一刹那间将永和宫的殿中挤了个大半。云罗一夜未曾睡好,看着这个阵势心中顿时觉得大大不妙。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朝服的女官。云罗认出她便是皇后身边掌管妃嫔赏罚的女官,心中不由一突。
果然那女官神色肃然上前,冷冷摊开一张意旨道:“波斯格莎波女巫状告木沙女巫之死有蹊跷,命华美人去京兆府尹受审。”她说着对身边的女官与宫女们使了个眼色。
云罗看着她们的架势竟是要上前为自己除服除钗环,以罪人待之。她冷笑推开前来的女官,怒道:“我是四品妃嫔,二十七世妇之内。若有罪也当皇上才能治罪。皇后也无权任意处置我!”
女官见她如此善辩,顿时脸色一变,冷声道:“华美人抗意旨不遵,皇后娘娘可先贬了你的品阶,然后再押入天牢中。相比而言,你此时若是乖乖服从可少受点罪。”
云罗扫过她们的面色,笑意森冷:“那就麻烦几位去请皇后的意旨。我倒要看看宫规哪一条可以让皇后娘娘任意削了我的品阶?”
女官闻言,顿时怔忪住。
云罗从怀中掏出一把金扇,冷笑:“皇上御赐之物,见扇如见人。你们还不统统给我滚!”
女官们一见,看到那金扇上的落款,顿时脸色剧变纷纷退了出去。
永和宫中又恢复安静。宫中的宫女们见了方才的架势吓簌簌发抖。凝香见她们走了,急忙上前,颤声问道:“娘娘,这下可怎么办呢?”
云罗捏着李天逍的扇子,眼中掠过深深的戾气,冷笑:“想趁皇上不在宫中把我除去,做梦!”
她说着对宫女道:“去守着宫门口,若是她们再来,除非请到了皇后娘娘亲临,任何人不得入永和宫!”
她说完冷冷转入了内殿中。
送走了皇后身边的女官。永和宫中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如临大敌。谁也不知下一刻会是怎么样。木沙女巫之死不过一日一夜就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在百花宴上永和宫中的华美人如何与那木沙女巫起了争执。木沙女巫如何出宫蹊跷死去。
传言者绘声绘色,如有亲见。人人都在注视着那沉寂的永和宫,不知那敢抗皇后意旨的华美人最后怎么收场。
到了正午,刘陵匆匆而来。他脸色不好,道:“华美人,不好了。那格莎波女巫跑去大理寺再告了!因她是波斯大女巫,此事已惊动了三部尚书。华美人这……”
云罗坐在内殿中,怔怔看着那一盆兰花,仿佛看得出了神。
刘陵见她没反应,上前再禀。
云罗长叹一声:“本是山间之草木,我却生生将它挖来宫中。雨也不对,露也不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对,如何能开出绝世的幽兰来?”
刘陵见她眉眼萧索,安慰道:“华美人,虽然得来的都是坏消息,但是也不是半分生机也无。”
云罗盯着眼前的那盆兰花,冷笑:“刘公公难道不知吗?有人要置我死地,我若出了永和宫,必死无疑。”
她眼中水光流过,吃吃笑着自嘲:“此时如何还有另一个阿晋来救我?”
刘陵听得她的话,不知怎么的心中一涩,安慰道:“还有皇上呢。皇上不会让华美人出事的。”
云罗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地凝香匆匆而,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华美人,那些女官们又来了,她们捧来了皇后娘娘的意旨,让华美人去中宫。皇后召见!”
刘陵一怔。云罗冷笑一声:“我说的果然没错。”
她说完早间的女官们已气势汹汹地前来,当先一位女官举着意旨,冷喝道:“华美人还不速速去中宫见过皇后!”
云罗扫过她们,忽地笑了笑,道:“那容我去更衣梳洗,再拜见皇后娘娘!”
女官们脸上掠过不耐烦,要上前去拖。云罗厉目扫过,她们纷纷不敢上前。云罗冷笑:“你们怕什么?怕我走了吗?”
正在这时,有一道声音从女官背后而来:“皇后有令,华美人也不会抗旨不尊的。”
云罗看去,只见玉充媛呼邪赛雅冷笑着前来。她环视了殿中一眼,看着云罗,似笑非笑道:“华美人当真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皇后先前来请,华美人何必如此抗拒呢?现在惹了皇后娘娘不悦,事情又闹大了,华美人的境地更糟糕。”
云罗笑了笑,一双美眸盯着她,冷冷道:“玉充媛娘娘过来做什么?可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前来,生怕我不去吗?”
她平日和呼邪赛雅便面和心不合,如今她有事,呼邪赛雅忍不住一出来打了前锋。
呼邪赛雅一双深幽的美眸盯着云罗的面色,冷笑一声:“华美人果然聪明,本宫也是身不由己啊!来人,请华美人!”她手冷冷一挥,女官们便一拥而上拉住云罗。
刘i陵再也忍不住,上前怒斥:“不得无礼!华美人还未定罪,又不是不去见皇后,尔等怎敢冒犯了华美人?!”
女官们认得刘陵,纷纷胆怯退下。
呼邪赛雅气急,怒道:“刘公公你别仗着皇上宠信你,竟如此胆大妄为。你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如今是皇后要见华美人,难道你能拦着华美人胆敢不去中宫拜见吗?”
刘陵厌恶极了呼邪赛雅的刁难,冷恻恻道:“玉充媛娘娘说得对,奴婢再怎么得皇上信任也只是个奴才而已。只是奴婢替玉充媛娘娘觉得惋惜,今日华美人落难,玉充媛娘娘巴不得来多踩一脚。他日不知玉充媛娘娘有难时,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光景?”
呼邪赛雅一听,原本就白皙的脸庞顿时一阵白一阵青。她气极偏偏不敢大放阙词,只能狠狠瞪了云罗一眼道:“华美人要梳洗打扮就去吧。只是再怎么拖延始终等不到皇上来了!”
她说着领着女官们离开了殿中。
刘陵见她们暂时消停,急忙道:“华美人此时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快写一封书信给皇上,让皇上前来救华美人!”
云罗苍白一笑:“怎么来得及?皇上远在潞州。战事吃紧又是决战之时。就算他有心来救我亦是等不到了。”
她说着把那盆朝夕相对的兰花递给刘陵,眸光幽幽,轻轻道:“这兰花给他。就说这是我从山中挖来的,亲眼看着它从一株幼苗慢慢长大。我曾想看着它开花。看看那青玉兰花花开时到底是何等之美,引得他流连这么多年。”
“他心有天下。若我真的不在了,只盼有一日这兰花可以替我陪他君临天下。”
沉沉的花盆入手,刘陵只觉得这盆小小的兰花有不一样的沉重。他再看时云罗已转入了屏风中更衣梳洗,再出来时,她着四品美人服色,按品大妆,冷冷走出了永和宫……
刘陵看着手中的兰花,再看看她离去的身影,一咬牙也匆匆追了出去……
……
云罗由着玉充媛呼邪塞雅领着向中宫而去。一路上,呼邪塞雅冷嘲热讽,云罗始终一语不发。呼邪塞雅有心给她难堪,可偏偏云罗却是不是不上当。
呼邪塞雅边走边冷笑道:“华美人可不能怪我。今日不是我来,也得派一个有品级的妃子前来。不然华美人可不会这么乖乖前去中宫。”
云罗微微一笑,绝色容光在日光下这么明媚鲜妍,令人妒忌非常。
她笑道:“这个云罗自然晓得,只是为玉充媛娘娘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呼邪塞雅看她镇定自若,眼中的妒色更深。自从眼前这个女子入了李天逍的眼中,万般美色就如粪土一般。再也没有人能入了他的眼。她心中的恨,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深重难解。
云罗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是冰冷:“云罗在想,哪一日玉充媛娘娘能步我后尘呢?狡兔死走狗烹,千古的至理名言。玉充媛娘娘可千万要小心。”
呼邪塞雅一听,脸色顿时变色。
云罗一笑,翩翩而去。
她此时势不如人,心中再恼怒不堪都已是无用。这凉薄的世间不就是如此吗?一时鲜妍光彩也不要得意,保不定哪个时候时运不济就要落在人后。
而到了那个时候,往日的风光之处便成了他人口中之剑,生生要你死得更难看一些。
她住了十年的芳菲楼中是如,这宫中更是如此。
呼邪塞雅恨恨看着那翩然自若而去的云罗,眼中掠过深深的怨毒。
云罗到了中宫。呼邪塞雅忽地上前拦住了她的去罗,冷冷道:“华美人在此跪候,我去请皇后娘娘!”
跪候?!
云罗慢慢捏紧了长袖。
呼邪赛雅看着她冰冷却不减半分绝美的容色,忽地欺近一步,似笑非笑道:“我不是汉人,但是我知道我们月邪族有一句俗语。杀了母狼不把狼崽一并杀了,将来必会死在狼口之下。”
云罗心中一突,猛地盯牢了她的脸。
呼邪赛雅冷笑而去,云罗只见有内侍拉着一位少年匆匆而来。她只看了一眼就心凉得坠入了深渊之中。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元青!
“跪下!”身后的女官怒喝一声。有人狠狠踢了她的膝盖弯。
“扑通”一声,云罗猛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狠狠撞上了坚硬的地面,疼入了骨髓中。她咬牙一声不吭。元青忽地看见了她。
他大叫一声:“姐姐!姐姐!”
可是拉着他的内侍一把将他拖回,拉人了殿中。
天光热烈,照得她眼中一片通红。额上的热汗涔涔而下,她已失去了说话的戾气。不知她跪了多久,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
眼前忽地走来一个人,逶迤的凤服,刺眼的金丝针线绣花。云罗缓缓抬头,只见皇后似笑非笑地站在她的跟前。
“华美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她曼声问道。
在她身边是憋得满脸通红的元青。他被内侍捉着,捂着嘴,不让他上前。
云罗低着头,良久才道:“臣妾无话可说。”
皇后抚着鬓边,轻轻嗤笑:“有一句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华美人,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蠢?”
云罗抿紧唇,一声不吭。
皇后冷冷扫了她一眼,道:“如今格莎波大女巫告了御状,惊动了三部尚书。本宫也保不住你。你即刻起去天牢中待着吧!”
她说完,忽地有一位女官上前道:“启禀皇后,华美人抗意旨不遵,按理也该责罚的。何不先领了刑,再下天牢。”
云罗一惊,猛地抬头看着那女官。
那女官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正是第一次去永和宫的那位要捉她的女官。
皇后听了,冷冷道:“说得极是。来人,给本宫狠狠打!在宫中胆敢不尊本宫的意旨,就算是皇上多宠爱都不行!”
一旁准备好的内侍应了一声,冲上前就按住云罗。元青见了急了,拼命挣扎。终于他狠狠一咬那内侍的手,怒喝道:“你们放开我姐姐!你们放开她!你们谁敢打她,我要告诉皇上姐夫!……我要让皇上姐夫统统将你们都杀了!……”
云罗看着他在内侍手中挣扎,心痛如绞,不由喊道:“元青!不要再说了!”
皇后听得眉头大皱,上前狠狠扇了元青一记耳光,冷冷道:“什么皇上姐夫!你姐姐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姬妾,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明媒正娶的皇后吗?!笑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恨意滔天
元青终究年幼,那一巴掌把他打得踉跄跌在地上。云罗大急,挣开押着自己的内侍扑上前,牢牢将元青抱在怀中,怒视皇后:“小孩子童言无忌,皇后娘娘非要这么和他计较吗?”
元青在云罗怀中簌簌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他一双乌黑的眼睛恨恨盯着皇后,一语不发。
皇后看着两姐弟,面上笑意冰冷:“在宫中只有规矩,没有小孩子。”
她冷冷道:“华美人,你先前抗本宫的意旨,现在呢?服不服?!”
服不服?绮!
云罗看着怀中的元青,慢慢道:“服。”
服,怎么不服?若她再反抗,还不知皇后如何对待元青。她将他从太学中拖来不就是为了让她屈服的吗?
皇后笑了,冷冷道:“既然华美人服罪,行刑吧!攸”
皇后的话音刚落,左右两边的内侍一声喝,将云罗拉回。早有人拿来凳子押着她伏上,一五一十地打了起来。元青一见,如发了疯了的小豹子冲上前一把抓住行刑的内侍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
他嚷道:“放开我姐姐!姐姐!”
内侍吃痛将他推了开去。元青不堤防,被摔得撞在了地上额上鲜血直流。云罗失声惊叫一声想要去扶。奈何身上被缚得紧紧的,手腕都挣出血都挣脱不开。
她含泪喊道:“青儿!青儿你不要过来!”
元青被内侍拿住。他捂着额头的伤,怒视着眼前一干人:“你们伤我姐姐,来日我一定要报仇!报仇!”
皇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云罗看着元青眼底刻骨的恨意,眼中泪簌簌滚落。
她最不愿的就是元青看着他受苦受辱。可是今天再也无法遮掩。身上的剧痛传来,她猛地咬住了下唇,在模糊的泪光中她看见元青拼命挣扎想要冲过来。
“姐姐……”
凄厉的喊声伴随着身上的棍棒一起落下。天光刺眼,照得眼前一片血红,她紧紧抠住行刑的条凳,抠出条条血痕。痛的不是身,是心!这一下下打下的打在了她的心上,也打在元青那幼小的心上。
中宫前内侍面无表情,一个个看着她咬牙受刑,而另一边元青稚嫩的嗓音早就喊得嘶哑。云罗不语,她向来能忍痛,只是今日的疼痛似乎更加难以忍受。她额上冷汗涔涔,纷纷落下,背后早就血渍浸湿了一大片。可是她依旧一声不吭,只是眼前越来越模糊。
二十……三十……
终于身上的棍棒停下,内侍松开了云罗的束缚。元青也发狠挣脱了内侍,扑上前哭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我要告诉大哥,我要告诉皇上……呜呜……他们都欺负姐姐!”
云罗面色煞白,颤抖地抚上了他满是泪水的面,挤出一个笑容:“姐姐没事。你回去……快点回去!”
元青看着她浑身是伤,犯了倔强怒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要打就打死我好了!皇上姐夫是骗人的!他根本不会保护姐姐!他是骗子!骗子!我讨厌他!……”
云罗看着他眼底的伤心绝望,心中揪痛,她急着想要说什么,一口血气涌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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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眼前黑乎乎不知身在哪里。她动了动,再努力看清四周,心顿时一片冰凉。
她已到了天牢中!
只是她如今已不是九品的奉仪,不随众囚犯关在一起,而是单独辟开一间牢房关押。
云罗起了身,靠在墙边,身上的剧痛提醒着白日里的三十杖刑打得多重。所幸,她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人。
云罗背后抵着冰冷的墙壁,伤处剧痛无比。她想起元青,心中焦急。可是如今她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皇后把她押在这里分明是违了宫规祖制,可是却无人敢替她出头。
云罗怔怔地想着这事的前因后果,竭力想忘了身上的伤痛。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通道的尽头有昏黄的灯光传来,渐渐有脚步声朝着她的牢房方向走来。
云罗一惊,再看时,有狱卒带着一位身披玄色披风的男子而来。他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不过云罗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身形。
她心中一颤,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他挥了挥手令狱卒打开牢房的门,慢慢走了进来。
牢房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他走进来,脱下风帽,露出一张俊美如玉的面容。
“自然是我,难不成你以为来的是他吗?”凤朝歌走到她跟前,一双漆黑的深眸冷冷打量了她周身上下。
云罗吃吃一笑,美眸中带着自嘲:“我以为来的是皇后,一碗什么药赐给了我,从此干干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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