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
她立在寒风中,呆呆看着运送尸首的马车悄然离开营地,没入黑暗。
“娘娘,回去吧。”沉香疲倦地劝:“你也忙了一天了。”
“沉香,是不是我死了,梁晋就不再打仗了?你看,死了这么多人……”她忽然问。
“不!娘娘,如果没有你两国一定还会再打仗的。梁与晋是世仇,咱们解不了的。”沉香连忙劝道。
云罗默默站了一会才道:“你先回去吧。我再一个人待一会。”
沉香只得退下。
寒风呼呼吹过脸庞,生疼生疼的,她脑中空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云罗……”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她茫然回头。
明亮的火把光亮下,李天逍缓缓走来。他正在照例亲自巡防。他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疲倦苍白的脸色,眸光隐动:“听说你帮忙军医包扎伤兵?”
云罗默然,半晌才道:“好多人都死了。知道打仗会死人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死人又是另一回事。天逍,朝歌与我发过毒誓,要血洗晋地千里。他的决心比我还坚定。”
她抬起明眸定定看着他:“这一场仗,到底你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我和凤儿,还是你原本就要一统梁晋?”
李天逍见她眉眼间都是萧索,长叹一声。他脱下身上的玄狐披风拢在她瘦削的身上,良久才道:“回去吧。”
“不!”她猛地挣开他的手,狠狠盯着他。那一双明澈的眸似利剑刺入他的心口。
“为什么你要打仗?朝歌原本只要我和凤儿回梁国就好。是你逼得他成了一个恶魔!连着我!你也在逼我!”她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传得很远。
“你看看你的士兵了吗?每个人都这么忠心耿耿!他们相信你!崇敬你!你看见他们痛苦的样子吗?你看见他们到死还在想着为你的大业多杀一个梁贼吗?!”她步步靠近。
“你想过凤儿吗?你可想他这么喜欢你,崇敬你!就如你的士兵一样,一心一意跟着你!你想过却是你夺去他该有的天伦吗?!”
寒风呼啸而过,李天逍站在她的面前,神色木然得像是一块寒冰。
许久,他慢慢地说:“我想过。”
他的目光沉静悠远,看着她却似乎透过她看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打这一场仗,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和凤儿。”他的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像是镌刻在石上:“梁晋不一统,天下不会有安稳。我同你一样也憎恨这个乱世。功与名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
“财富、美人、江山……我都有。可是这一切都是虚妄。百年之后,世人如何评价我已由不得我。唯有我亲手为他们打下的天下一统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云罗,我的心在天下。所以原谅我,没有办法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
四周安静下来,两人相对而立却是再也一句言语。
良久,云罗垂下眼帘,声音飘忽疲惫:“你不需要我原谅。因为很早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的男人。我们之间在很早就已经走尽,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而我,总是对你无法真正恨起。”
她自嘲轻笑:“就连你夺走我的凤儿,我除了心痛却无法恨你。因为我知道,你爱他护他是真心的。”
李天逍眸中一动,向她伸出手却不知该握住什么。
指间风声穿过,一如她这样的女人。美丽妖娆,沉默而坚韧。可是却令他一辈子都捉摸不透。
多么可笑,五年情爱,朝夕相对,今日才坦诚相见。
她沉默转身离去。
“云罗……”他唤她。
一种不安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令他不得不紧走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云罗缓缓回身,他忽然顿住追去的脚步。
当许多许多年他恍然回想起这一个寒夜,奇迹般记得每一个细节。寒风撩动她乌黑凌乱的长发,她的眸光平静深邃。玄狐披风披在她瘦削的肩头,风吹过,披风在她身后飞扬凌冽。她站着,肃然清冷,一如她凉薄的眼神,突然就刺入他的心口。
她真的是美,心碎心伤都美如殇。
“天逍,如果真的有一天天下一统,一定要善待百姓,做一位仁慈的君王。”她一笑倾城。
“那你呢?你真的不和我一起?”他问。
她低头,笑意凉薄如斯:“我?我说过与他生死不离也不弃。他被你逼成了魔,我也要追寻他而去。我华云罗就是这样倔强的女人。一旦决定从不更改。”
她说完转身没入了风中。
李天逍立在寒风中,看着她遽然而去,不知为什么,他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生生从心上剥离。
他捂住心口,看着远去的倩影久久无法言语。
塞外寒风猎猎,边角声起,有隐隐的喊杀声传来,又一轮攻城开始了。
他抬头,天上无星无月,巨大的天幕像是一张漆黑的网将芸芸众生都网罗其中,那一双看不见的命运的手悄然无情地操弄所有人的爱恨,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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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救人(一)
攻城一次比一次猛烈,这一次攻城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天一夜。凤朝歌好像换了一种战术,持续不断的进攻令川霞关中的守军疲于奔命,每个人都绷紧神经,无法放松。
李天逍是百战之身,发现了凤朝歌的企图就立刻令晋军分成三拨,轮流修养。每拨人负责守城之责,另外一拨人等梁军退去之时再出城追击敌人。
这一来可以令士兵休息,二来可以趁机鼓舞士气。
士气不可跌,也不可憋。守城是劣势,唯有时不时的进攻厮杀才可以保持城中守军昂扬的士气。
这一场仗打得难解难分,各有胜负,直到第二天天色昏暗才听见遥遥的梁军鸣金收兵。云罗在帐外煮着汤药,这是给士兵擦洗伤口的药水。几场仗下来,沉香都忙得跟陀螺一样转榛。
云罗不忍她劳累便主动分担一些。
傍晚沉香回来,擦了擦脸上的汗,道:“皇上受伤了。”
云罗手顿了顿,半晌问道:“外面战况怎么样了?忆”
沉香叹了一口气:“娘娘是没亲眼看见,两边都打得很凶。看样子凤公子不攻下来是不罢休的。”
云罗看着炉火良久才道:“药好了。”
沉香应了一声端起药盅走了几步,忽然她折了回来,试探问道:“娘娘可否帮奴婢送给皇上擦洗伤口?奴婢要去捡点药材。”
云罗犹豫看了她手中的药盅,半晌才接过。沉香舒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云罗端着药材向御帐走去。她走了一会只见御帐前围着一群人,每个人面色焦急,搓手搓额,议论纷纷。云罗上前把药水端给御前的内侍。
内侍接过走进帐中,云罗看见帐帘一撩有一件血淋淋的血衣丢在案几上。
她眼皮跳了跳,忽然想起方才沉香的脸色,于是便在御帐外站着。
送汤药的内侍出来,手中端着木盆,木盆中的水也被血染得殷红。她心头一跳,不由问:“皇上的伤很重吗?”
内侍瞪了她一眼:“你来探问皇上伤势居心何在?再问咱家就把你当梁国的奸细抓了!”
云罗怔了怔。
此时常公公听见声音,走出来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惊扰御驾?”
云罗看见他还未问出口。常公公脸色已沉,走上前来冷冷盯着云罗:“娘娘来这里做什么?娘娘不是已经将皇上气得不顾龙体安危,亲出城门去杀敌。如今皇上伤重,娘娘还要在皇上心口刺上一刀吗?”
云罗看见常公公眼底的不悦,神色复杂:“他受伤难道与我有关?”
“当然有关。皇上对娘娘真心实意。娘娘却这般冷心冷性,如今皇上伤重都是因为你!……”他猛地住了口,目光恻然。
云罗盯着他神色良久,才道:“好,我这就回去。请常公公有空与皇上说,对我这种女人实在不必如此大动肝火,因为不值得。”她说完转身离去。
常公公见她漠然离去,气得手中的拂尘都抖了几抖。他转进了帐中,只见李天逍握着一片血染的战袍一角只是沉默。
“皇上,奴婢召沉香医女前来换药。”他连忙道。
李天逍半天不动,良久才道:“她走了?”
“是的。”
李天逍握紧手中的战袍,惨然一笑:“她竟真的看都不来看朕一眼。朕总以为她总是会念点旧日情意,没想到……没想到……”
常公公眼中流露同情,低头劝道:“皇上,别再把希望寄托在华云罗身上了。”
李天逍默默站了一会,丢掉手中的血色战袍,冷冷道:“去吧,依计行事!”
常公公捧着他的战袍默然退下。
……
寒风猎猎,云罗在帐中就着烛火看书,寒风从帐篷的缝隙中钻进吹得灯火不住摇曳。她眼角忽地掠过一道黑影,再看时却是没人。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吹熄了烛火准备就寝。不知过了多久,帐子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她白日有心事夜晚便睡不着。凝神听去,沙沙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人朝着这边快速地走来,可再听却又被风声盖住。她不由悄悄将手伸入枕下,在那边暗藏着一支锐利的剑形簪子。这是随军的军医赠她的。
晋国行军打仗,若有军妇随行必定在头上簪着这么一根簪子,若有来敌或者士兵滋扰就可以用来防身。
沙沙的脚步声似乎在帐子一丈外消失了。
云罗紧绷的心慢慢放下。正当她侧了个身准备安睡时,一道黑影站在她的床前。
她心中猛地一惊,正要起身惊呼,那黑影已一把将她的嘴死死捂住。她耳边随即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姐姐,我来救你了!”那个人说。
云罗惊得浑身僵硬。
她透过帐外传来的微光看见那人清冽的轮廓。
“姐姐,是我!我是元青啊!”那个人刻意压低声音,可是声音中的紧张与惊喜怎么都遮掩不住。
云罗一把拉开他的手,颤声道:“元青!是你!你怎么来了?”
此时的华元青早就脱去稚嫩,刚刚抽高的身子骨还有些单薄,可是举手投足已有了属于年轻男子的沉稳熟练。
他握住云罗的手,跪坐在她的榻前,止不住的欣喜令他声音微颤:“是啊,姐姐,我已经来了两天了。要不是你的帐子难找,我就不会这时候才来见你。”
云罗心中此时已被重逢的惊喜给填满。只恨现在不可以点灯,无法看清楚华元青的样子。看看他是不是因为来救她而受了伤。
黑暗中她拼命摸索华元青的脸。华元青乖乖坐在她身边,任由她摸索,笑道:“姐姐,你放心,我没事。我机灵着呢。”
云罗眼中沁出泪花,口中却骂道:“让你得意!你是怎么进来这川霞关的快跟姐姐说说。”
华元青低声道:“其实也不难,趁着攻城时候爬上城墙,然后脱了梁军的军服,里面着一件准备好的晋军衣服就能混进来了。”
云罗心中一紧,问道:“这一招让你们进来多少人?”
“人不多,大约一两百号,都在城中藏着呢。”华元青道。云罗顿时了然。难怪凤朝歌加紧攻城,密集的攻势一半是消耗城中的守军,另一半也是让李天逍无暇他顾,让他们趁乱混入城中,
“可是这样很危险。”云罗赶紧握住华元青的手,“你赶紧想办法逃出城外去。李天逍治军严谨,士兵与士兵之间有口令,你们万一露出马脚就完了!”
华元青却安慰道:“没事。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们能应付得了得。”
他抓起云罗的外衣地给她,低声道:“姐姐,走吧,这一次我护着你离开这里!”
他说完一闪躲在帐门边向外悄悄张望。
云罗来不及多想匆匆换上衣服,起身向华元青而去。
华元青手一翻,不知什么时候已握住一把暗金短刀。他道:“姐姐,出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得跟紧我!”
云罗就着帐外的昏暗灯光看见他脸上坚毅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欣慰:“青儿终于长大了,会保护姐姐了!”
华元青一笑,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姐姐,我长大了,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姐姐了!凤朝歌不行,李天逍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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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救人(二)
云罗一听眼中一热,握紧了他的手:〃好!〃
华元青一笑,猫着腰蹿出了帐子。云罗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闷哼声外加重物落地的声音。
〃姐姐!〃华元青轻声示意。
云罗急忙跟着出了帐篷。华元青拉着她匆匆向西南方向急奔而去,他口中低声道:〃姐姐,如今李天逍伤重,他们难以顾及有利于我们。等我们混出军营,凤朝歌就会前来接我们出去!……〃
他还没说完,云罗忽的顿住脚步,浑身僵硬辂。
〃怎么了姐姐?〃华元青急忙问道。
〃快走!青儿,快走!这是个陷阱!〃云罗声音颤抖零落得不象样子。
“姐姐,怎么了?咱们快走吧!”华元青不明所以连声催促妩。
云罗急忙四顾四周黑漆漆的夜幕,脸色煞白,连连摇头退后:“青儿,快走!这是陷阱啊!陷阱!”
华元青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四周忽然火光耀起,刺眼欲盲。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隐藏的晋军士兵们持着明晃晃的刀剑缓缓现在火光下。华元青急步退后,横刀护在云罗身前。
“姐姐,别怕!”他拦在她跟前,沉声道。
云罗紧贴在他单薄的身后,看着眼前的形势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晋军士兵们缓缓围拢过来,刀剑林立缓缓逼近,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云罗一颗心如跌在无边的冰窟中,沁凉透骨。
“青儿……”她的声音颤抖凌乱:“青儿,你快走!”
“姐姐,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华元青恨声道。一双尚带少年稚气的明亮眼中已浮起深深的戾气。他就像是一头刚刚成年的豹子,亮出獠牙利爪,只为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亲人。
四周的沉默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缓缓逼迫而来,在这窒息人的气氛中,士兵们忽然让开一条道。一骑缓缓走出。
马背上的人金甲宝剑,面目冷峻沉冷,赫然是李天逍。
“天逍……”云罗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冷凝得没有一点波澜的面上看出什么来,可是终究是失败。
“李天逍!”华元青咬牙恨声道:“快放了我的姐姐!”
李天逍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神色:“青儿……长大了。”
华元青不语,额上青筋爆出,手中捏着暗金短刀捏得骨节咯咯作响。
四周沉默窒息,火把上刺鼻的松柏气息扑面而来,令人难受。云罗看看李天逍又看看隐忍暴怒的华元青,神色复杂。
“李天逍!放我姐姐走,我们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华元青挥刀怒道。
李天逍目光越过他看向云罗,淡淡道:“我与你又有什么恩怨?有恩怨也只与你的姐姐有。”
华元青冷笑:“你别骗我了!你是怎么待我姐姐的,你当我还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
李天逍一怔,云罗急忙轻叱:“青儿,别说了!”
华元青回头深深看着云罗,眼中含着泪光:“姐姐,我都知道了。你是为了我们才被逼嫁给他的。枉我这么崇敬他……原来……都是骗人的!李天逍,你不配当我的姐夫!”
李天逍回过神来,冷笑:“是凤朝歌这么跟你说的吗?是我逼着你姐姐嫁到太子府的吗?!”
华元青抿紧唇,脸色铁青。
李天逍连连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他,是谁甘当懦夫卖妻求荣!又是谁背主弃义南逃自立!凤朝歌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