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云罗回头看着他眼中的血丝,轻叹一声:“朝歌,歇歇吧。”
凤朝歌摇了摇头:“我们还在晋国,随时随地李天逍都会派人前来。我不能睡。”
云罗慢慢依在他的怀中,面上黯然:“朝歌,我们走得成吗?”
凤朝歌握紧她的肩头,良久才道:“也许走得成,也许走不成。”他深深看着云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离你而去。你也不要用生死来逼我。”
云罗心中一颤,慢慢点了点头。
船悠悠晃晃,带着三人向渺茫不知的未来前行……
……
一路似乎都很顺遂,沿途除了照例的盘查外没有多余的官兵出现。云罗紧绷的心也渐渐放下。她心中悄然升起一个念头,也许李天逍已经死心了,又或许他没想到他们能从云城走……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走得成就行。
船行悠悠,一路上风景如画,只是近了秋天,这景中有几分萧索。还有沿途三三两两的流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看着令人难受。
于是船行每停了一处,云罗总是戴上纱帽,挽着个竹篮将船上煮的米饭与干粮装好,然后上岸分给那些饥饿的流民。
老王见她心善,不由相劝:“这位夫人善心,但是还是别施舍了。”
“为什么?”云罗问。
“没用的。”老王叹了一口气:“这青王叛乱,逃兵灾的流民很多的,救不过来。”
云罗沉默了一会,问:“救不过来就不救了吗?”
老王沧桑的眼中皆是麻木,道:“夫人不知道,你今日救了这一家,给了他们干粮,明日指不定他们就在路上病死饿死了。唉……还不如把那些干粮自己留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见云罗只是沉默,安慰道:“夫人不知,晋国的流民算是少了,这几年皇上不打仗,老天爷也开眼粮食都丰收,所以这些流民都是因为兵灾还有水灾才来的。要是夫人南下,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
云罗一听,面纱后的脸色顿时雪白。
“王老伯说的是梁国吗?梁国怎么了?”她的声音微颤。
她记得五年前离开梁国时,梁国兵强马壮,百姓们还算是安定富足。怎么听着王老伯的意思竟是梁国已是大大不好了。
老王见云罗关心,叹了一口气道:“夫人不知道。这几年老汉跑过几趟梁国,那光景真的是惨。卖儿卖女的遍地都是,寻常百姓家别说吃米了,就是吃糙米杂粮的都少。富贵人家的才吃得起白米面。有的吃不上饭的就去乞讨,做了乞丐。一大群一大群的,都饿得像是人干一样。还有的人家饿得受不了,换了儿女杀了吃……”
云罗晃了晃。
老王见她吓得不轻,急忙摆手道:“夫人别怕,是老汉胡言乱语……”
云罗半晌才摇头,喃喃道:“不……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儿时的噩梦又仿佛在这白日里向她袭来。如黑暗海面上涌动的海草一样的饥饿人群,一双双麻木而可怕的眼神……他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因为饿啊,所有能吃的都吃光挖光了。
终于,什么都吃光了。没得吃了,他们发红的目光落在了小小的孩子身上……
她猛地觉得恶心,不由转身干呕起来。
她忽然抬头看去,凤朝歌从船上慢慢向她走来。隔着面纱,她看到他眼底深深的沉痛。
他走到她跟前,撩开面纱,看着她苍白的雪颜。
她盯着他,咬牙颤声问:“梁国有多糟糕?”
凤朝歌眸光幽幽看着她,良久才道:“王老伯说的是真的。”
云罗倒吸一口冷气。
凤朝歌眼中掠过恨色:“自从潞州之战后凤朝阳横征暴敛,梁国百姓民不聊生。昀儿,你若回去定再也认不出那是我们的故国了。它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昀儿,这样的故国你还肯跟着我回去吗?”
他盯着她,眸光深深,慢慢道:“我可以许你我凤朝歌的一生,可是我不能许你安稳一世。因为梁国百姓需要我,李天逍又虎视眈眈,梁国迟早要和晋国开战,谁胜谁负,真的不知。万一有一天我败了呢……”
云罗看着他,轻叹:“再坏也是我们的故国。我不会后悔的。你是成是败,我也都会跟在你的身边。你不弃了我,我定不会负了你。”
凤朝歌眸中掠过复杂之极的神色,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天上白云悠悠,秋水清澈,两人相拥,浑然不理世事如何变幻。
一生许君,定不相负。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你在,我便在……
……
船悠悠,除了船工枯燥的摇橹声外再无别的声响,船下流水无声,在漆黑的河面上,除了三艘的船悄然南行外再无别的。云罗搂着凤儿沉沉睡着。
忽然怀中的凤儿揉了揉了眼睛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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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眠浅,被他一动顿时也惊醒。
“凤儿,你怎么了?”她将他搂入怀中。
昏暗的光线中,凤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忽然开口:“父皇来了。”
云罗一怔,急忙问:“凤儿,你说什么?”
凤儿看向船舱外,声音清晰:“母妃,父皇来了。”
云罗一怔,听到声音的凤朝歌走来,低声问:“怎么了?”
云罗一颗心突突地跳,急忙搂着凤儿,勉强含糊道:“没什么,凤儿做了梦醒来了。”
凤朝歌踏入船舱中。他看见云罗煞白的脸色,对她道:“你先睡吧,凤儿我抱一会。你这几日也累了。”
他说着就去抱凤儿。凤儿却也乖顺由着他抱过。
凤朝歌见他睁着大大明亮的眼睛毫无睡意,不由失笑点上他的鼻尖:“你这个坏小子,又吵着你娘亲睡觉了。爹爹带你去甲板上透透气。”
他说着抱着凤儿上了甲板。云罗怀着忐忑慢慢躺在了床上。
船舱上透着一线暗蓝天际,天幕上无月,可是星星闪耀,看起来格外静谧。
风轻吹,断断续续传来凤朝歌悦耳的声音,间夹杂着凤儿稚嫩的声音。
她终于放心,沉沉睡去。
甲板上,凤朝歌抱着凤儿指着头顶遥远深邃那一颗明亮的星星,道:“凤儿,那是紫微星。代表着帝星。紫微星亮,便表示着帝王身体健康,国运昌盛。”
凤儿抬头看去,清亮的眸中有着孩童的迷茫。
凤朝歌一指遥遥向北的星,道:“那一颗是北斗星,遥指向北,路上要是迷路了,看见北斗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凤儿忽然道:“凤儿要回家。”
凤朝歌一怔,看向他,缓缓道:“凤儿要回家是吗?我们就快回家了。”
凤儿低头只是不吭声。
凤朝歌看着他小小的脑袋,良久才道:“凤儿想要回的是你父皇的家是吗?”
凤儿点了点头。
凤朝歌慢慢搂紧他,风吹过,船上挂着的渔灯悠悠,父子两人的身影成了一抹单薄的剪影。
……
云罗沉沉睡着,这一觉很不踏实。梦中纷纷扰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然,眼前兵荒马乱,每个人都在逃命。她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幼时的噩梦又来了
她在梦中不由大大喘息了一口气,静等着噩梦自己过去。
梦中饿得像是鬼怪的人纷纷朝着她奔来,她抱紧自己想要闭上眼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闭上不上。忽然,前面汹涌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一骑金甲骑士如一道闪电劈开她眼前沉暗的夜幕。
她惊讶看去,等认出那人,不由失声叫了一声:“天逍!”
李天逍一身金甲,冷冷坐在马背上。他手中执着一把八宝剑,背后背着三枝黄金做的金箭。他身下的黑马如高大俊逸如出水蛟龙。人们看见他纷纷如潮水惊恐逃离。
“天逍……”她呆呆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忽然他拔剑冷冷朝她冲来,剑光如秋水寒,带着凌冽无比的杀气朝着她挥来。
“不……”云罗惊得大叫一声,可是他身下的马高高跃起,冲向她身后。
云罗猛地回头,只见李天逍已与一位满身披血的男人混战在一起。他身上暗红色的战袍已经被血染红,墨色的长发披散,俊魅的容色因为杀气而越发狰狞。
是凤朝歌!
两人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四周的人潮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海藻涌动着,像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深海。
她呆呆看着两人生死相搏,口中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忽然天上一声轰隆雷鸣,一道闪电劈下,她看见李天逍手中的宝剑狠狠刺入了凤朝歌的腹部。
“不——”她心中痛得像是被一把刀狠狠绞动。
李天逍仿佛没听见她的叫喊,冷冷地不断地将剑刺入刺入……
眼前的血色蔓延,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前。衣袂如蝶,她伏在凤朝歌的身后,流着泪看着他:“天逍,若要杀他连我也杀了吧……”
可是他那一双眼仿佛透过她看入了虚空中,手中的长剑贯入她的身体中……
“轰隆”一声,她猛地惊醒。
船身剧烈摇晃中,她听见凤朝歌的怒喝,还有船家老王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船要翻了!要翻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云城(双龙相争)
云罗猛地起身,想也不想飞快来到甲板。凤朝歌紧紧抱着凤儿,冲她喝道:“昀儿,船要翻了。你快过来!”
云罗惊得脸色煞白。她放眼看去,河水滔滔,可是这一艘船却仿佛被什么拖住在河心拼命打转。船身不知撞上什么东西嘎嘎怪响,左右倾斜。
船家老王和船工拼命想要稳住船身,可是却怎么都无法让船身不再打转。
“船底被人下了铁犁绊子。船身卡住了!”老王吼道。
正在这时,仿佛要印证老王的话,船底下“咔嚓”一声巨响,云罗惊恐看下船舱,只见船底凸起一根如壮汉手臂粗细的铁犁一样的尖锐钩状铁器。而河水争先恐后地从破洞中涌进来,船身倾斜得更加厉害了轺。
云罗站立不稳,猛地跌在甲板上向充满了水的船舱滚去。
“昀儿!”凤朝歌大吼一声,人已如鹰飞快掠过,一把将她拉住。
云罗挣扎起身抱紧他的腰间,此时船上的人都无法站立。凤朝歌一手抱着凤儿一手紧紧扶着桅杆勉强才能稳住身形啊。
“怎么办?”云罗看着身边滔滔的河水,双唇不住颤抖。
她死不足惜,可是凤儿怎么办?!
她抬头对上凤朝歌的眼睛。两人目光俱是同样的不安。
“昀儿,别慌。我们等后面两艘船过来就好。”凤朝歌咬牙道:“你别忘了,还有两艘我们的船,再坚持一会他们就到了。”
云罗一听心中稍安。
凤朝歌怀中的凤儿像是吓呆了,埋首在凤朝歌的怀中。
云罗冲他挤出苍白的笑:“凤儿乖,我们一会就会没事了。”
凤儿乌黑的大眼盯着自己的母亲,出奇地安静。
正在这时,老王高兴喝道:“有船来了!有船来了!”
凤朝歌看去,不由松了一口气,果然护卫他们一行三人的两艘船也到了。甲板上站着一道道黑影。他们拔剑挺立,夜色很暗虽看不出他们的脸色但是却能看出他们亦是很紧张。
这些便是随着凤朝歌从梁国一路护送他的近身侍卫,亦是这一路护送他们三人的人。
两艘船因得水的势来得很快,片刻之后已离凤朝歌的船不过两三丈。
“主君!跳过来!”那两艘船上的侍卫喊道。
凤朝歌看了看距离,眸色坚毅,对云罗道:“昀儿,你等等,我先送凤儿过去。”
云罗点了点头,一推他,赶紧道:“趁着船还没沉赶紧去!”
凤朝歌让她扶着桅杆,他看准身后两艘船来的势头,深吸一口气,运起劲力飞快向急速来的船掠去。
河水湍急,他这一跃算准了前来那一艘船的来势堪堪落在了船头。云罗看得真切,直到看见凤朝歌抱着凤儿安稳立在船头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下的船“咔嚓”一声巨响,船家老王痛惜地喊叫了一声,原来在这河心的水流的不断冲击下,船身再也承受不了重力竟然从中断成两截。
船断成两截越发快得地下沉,不过片刻滔滔河水已没过了云罗的膝盖。而在船头的老王与船工见势不妙,纷纷脸上现出惊骇之色。此时若不走,到时候船下沉在河心形成漩涡就会把人压入河底中再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夫人,对不住了。我们先走了!”老王喊道。
他们话音刚落就纷纷跳入河水中,拼命向对岸游去。
云罗死死抱着桅杆,河水飞快淹上她的心口。她浑身已湿透。对面的船上凤朝歌见她一人在河水中沉沉浮浮。一把将凤儿递给侍卫,大喊一声:“昀儿,抱紧!我来救你!”
云罗冲他苍白一笑,此时船越来越往下沉去,巨大的下沉坠力令四周的河水咆哮着向她扑来,她已连连呛了好几口河水。更糟糕的是,她身下的断船随着河水飞快向下游冲去。
河水卷着泥沙,卷着泡沫一浪浪无情打来。她什么都看不见,唯有紧紧抱着身下的桅杆,希望自己不至于被河水卷入河心中。
凤朝歌见她情势危急,一把拿起船上的竹竿大喝一声,竹竿飞快向河心中射去,他人亦同时凌空。竹竿斜斜刺入河水中,他的身影刚好也到了竹竿落处,他一把操起竹竿一点方才那半截断船处,竹竿有了支点,带着他的力道迅速弯曲。
他借力借势,人如离弦之箭弹射向云罗处。
这一招巧又险。若不是黑夜加上情势危急,两艘船上的侍卫们都要为自己的主子喝一声彩。
凤朝歌人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精准无比地落入水中,向云罗游去。
云罗正被河水呛得昏昏沉沉,耳边忽的听见凤朝歌焦急的声音“昀儿,昀儿……”
她刚想开口浪头打来,又吃了一口水,呛得她无法呼吸。
船身渐渐下沉,她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放开了桅杆。无情冰冷的河水仿佛就等着这个机会,哗啦地卷着泡沫一波。波把她扯着向阴冷无比的河底拖去。
她渐渐没入了河水中,双手徒劳无功地划动却无法抵抗这巨大的漩涡力道。
正当她以为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腰间一紧,一道有力的臂膀将她拉起。
“哗啦”一声,她终于浮出水面。
身后风朝歌搂着她,喘息道:“昀儿,没事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包围了两人。她抹去脸上的水,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凤朝歌,不住地笑着。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她笑。
凤朝歌托着她,亦是笑了。他搂紧她,在她耳边道:“当然。我说过再也不会弃了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此生有这么一句就已足够。
凤朝歌带着她向船上游去。云罗习过水性,但是在这湍急的河水中,有水性的人都游起来吃力,更何况她不过是弱女子,身上衣裙沉重又负累,方才的惊险又令她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所以她只能伏在凤朝歌的背上由着他带着。
两艘船上的侍卫们纷纷摇着橹向两人靠近。凤儿由侍卫抱着看着河水中的母亲,似乎此时他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哇哇地哭了起来。
云罗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赶紧飞上船上让稚子不再哭泣。正在这时,忽然两岸旁有火光一闪,不过片刻原本黑漆漆的两岸燃起了一道道火把。火把像是黑暗中出没的一条游龙顷刻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船上所有的人一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声长啸,从两岸密林中射出一条条带着铁钩的箭。这一波箭雨如蝗,分别射向两艘船的船舷。
“笃笃”像是暴雨纷落,两艘船上的侍卫还没回过神来,就只见自己脚下的船已经被一个个锐利的铁钩勾住,而岸边不知何时蹿出许多士兵。
他们纷纷拿起绳子将船往岸边拉。在他们拼命拉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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