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太晚了,我累了。我已经不爱他了。他对我的每一份好对我来说只是折磨。”她淡淡地笑,“因为我不能再回报他的爱情。”
她说完吃力起身,拢着狐裘,扫了一眼奢华的宫殿,每一处都纳入她的眼底。
她轻叹:“华丽的宫殿、美丽的衣服、千金难买的稀世珍宝,这都不是爱情。凤朝歌错了,他也错了。他们都不懂,我要的不过只是一颗真心实意的心罢了。”
她说完转身孤寂地步入了帷帐深处……
……
佛堂中,众僧跪地,闭目诵经。
一身雪白常服的李天逍默默站在灵堂前。
他每夜都来守候,为她点几支香火,烧几张纸钱。看着那金丝楠木做成的棺木,神思飘远。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她的面庞。那模模糊糊的影子,一颦一笑中温柔,统统都想不起了。
这世间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别的,是遗忘。天长日久他在痛悔中也渐渐遗忘了她。因为遗忘,他越发觉得愧疚,因为愧疚,他越发要补偿她曾经遭受的不公……心结不是消失了,而是埋得更深了,更加无解了。
夜深了,高僧换了一批,继续敲着木鱼诵经。他看了看天色,疲倦地站起来。
“皇上,该回去歇息了。”身边的内侍提醒道。
李天逍点了点头,忽然他顿住道:“今夜去凤栖宫。”
内侍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皇上,天已晚了。”
“没事,朕想看看她。”李天逍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出了灵堂,寒风吹去了灵堂中令人窒息的香火味。他忽然想念她身边淡淡若有若无的清香。
有许多天,他忘了看望她了。风雪夜中,他只想看着她安稳睡去,哪怕明天天地倾覆都不用再担心。想着,李天逍唇边溢出笑容。
御驾向凤栖宫中而去。才走了一小段,忽然只见前面风雪地中直挺挺跪着几个人。
御前内侍一见吓了一跳,喝道:“到底是谁如此大胆敢阻拦御驾!”
雪地中,当先跪着的那一女子撩起宽大的风帽,露出妩媚的面容,哀哀唤了一声:“皇上!是我!”
李天逍在龙辇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剑眉一皱。内侍匆匆撩开车帘。他看见风雪地上跪着的几人,眼中流露深深的诧异。
“是你们?有什么事一定要深夜在此长跪?”他皱眉问道。
那宫装女子膝行几步,跪下道:“臣妾……臣妾有一事冒死也要禀报皇上!”
李天逍目光扫过她们的面容上,神色不悦。
可是那宫装女子猛地磕头道:“皇上!今夜你不让臣妾说,臣妾就死在皇上的跟前!”
李天逍看了遥遥露出一角宫檐的凤栖宫,心中微微掠过失落。他道:“好。都起来吧。跟朕回太和宫。朕要看看是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做。”
内侍将帘子放下,龙辇调转马头,向太和宫而去。
叮叮当当的金铃声离凤栖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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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睡了一个长长安稳的觉。
一夜无梦,她满足地睁开眼。清晨的阳光穿过赤帷镂金帐,最后落在眼皮上跳跃。她撑起身,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母亲的醒来,在腹中撑起小手小脚。
她不由无声地笑了,轻抚微动的小腹,低声说:“再过两个月你就能出来淘气了。不急,到了那个时候春暖花开,天气暖和……”
她细细地说,腹中的孩子似乎听得入了神,不再努力撑着手脚。
“云罗……”帐外有人呼唤。
云罗一怔。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只是为何带着她听不明白的疲倦。
她撩开帐子,看见寝殿中枯坐着一个人。
他满面倦色,下颌也长起了青色的胡渣。只是那英俊深邃的眉眼依旧。云罗一笑,努力从床上起身,撑着腰上前问道:“皇上怎么来了呢?”
她走到李天逍身边,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不禁心中一怔,失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呢?”
“没什么。”李天逍忽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他搂得很紧,似乎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云罗担心孩子,急忙推开他道:“皇上小心点,别压坏了孩子。”
她双手护着小腹,脸色紧张,生怕刚才他那举动伤了孩子一分一毫。
李天逍定定看着她紧张的脸色,慢慢道:“是,朕错了,忘了你还怀着孩子。”
云罗笑道:“没事。臣妾也时常忘了自己带着身子,一睡觉一翻身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这么沉。”
李天逍见她笑容满满,气色很好,忽地也一笑,喃喃道:“是啊,谁叫你身上多一个人呢。等以后孩子生下来了,你便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的了。”
云罗一听,笑道:“是啊,臣妾恨不得明日便生下他来。可是宫里的嬷嬷说,孩子怀着的时候恨不得早早生下来,等生下来又恨不得又塞回肚子里去。因为孩子太闹了,经常会吵得受不了。”
李天逍坐在她身边,默默听着她欢快地说。
云罗说了一会,忽然发现他今日似乎有些沉默。她不由握住李天逍的手,担忧地问:“皇上怎么了?”
“没什么。朕只是累了。”李天逍抬起血丝布满的眼深深看着她道,“朕这些天真的很累。”
云罗轻抚他的面颊,眼中有同情,道:“皇上,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阿离姑娘走得才会安心。皇上不必要再为从前的事愧疚。”
李天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良久才道:“云罗,朕忽然想不起阿离长什么样了。朕每次想起她,眼前就出现你的影子。”
云罗手中一颤,挣开了他的手。
“皇上……”她心中掠过复杂之极的心绪,良久才道:“臣妾不是沐离!”
李天逍看定她,轻抚上她的面颊,道:“这朕知道。很早就知道,你不是阿离。阿离也不是你。阿离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在最危险的时候守着朕。”
云罗放下心来,嫣然一笑道:“皇上知道就好。臣妾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阿离。”
“不会的。”李天逍握住她的手,郑重道:“你会好好的,完完全全地在朕的身边。你不会离开朕,是不是?”
云罗只觉得他的手握得很紧。她心中一突,正要再说,忽然腹中的孩子猛地一踢,她不由哎呦一声捂住那鼓起的小包。
“云罗,怎么了?”李天逍急忙问道。
“没什么!”云罗一边安抚腹中的孩子,一边笑着说:“他又踢了,这小家伙真的好淘气……说不定真的是男孩呢。”
她笑着低头爱怜地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而身边,李天逍看着她眼底的神色,眼底有什么深深地沉暗下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后的真相(一)
皇后被废,曾经奢华的宫殿如今空荡荡,寒风吹过,犹如奢华漂亮的鬼屋。
中宫空置,朝臣们纷纷上奏折请皇上再立皇后。只是这些都被李天逍按了下来。人人心中疑惑,既然皇后无德失行已经被废,皇上又十分宠爱凤栖宫的那一位,为何不趁机将她立为皇后呢?
是顾虑她的身份?还是想要等到过年后选一个良辰吉日再风光册立新的皇后?
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心中是怎么想的。
年关将近,忽然前边传来梁军大举进攻在西北的成德军。天寒地冻,成德军因为与凤朝阳决裂,军饷断绝,缺衣少粮,兵器更是短缺。王镕将军不得不派人入晋,请求李天逍拨兵救援榛。
李天逍早就有所准备,收到王镕将军的求助密信之后发兵五万,从西北包抄直击梁军中段。战事又展开,而这一次比起梁国与晋国旷日持久的潞州之战,李天逍更显得信心十足。
他发下圣旨,年后祭拜过太庙后就要御驾亲征。
年关一日日到了,宫中少了皇后的大肆操办便不是这么热闹,但是内务府倒是大大松了一口,因为皇后要修缮中宫的那一大笔钱可以省下来,宫中每个人都能过个安稳的年了以。
皇后之下以凤栖宫的云罗位份最高。内务府的总管拿了过年采买的事物单子给她过目。
云罗看了,对内务府道:“如今本宫在孕中,不宜操劳,这些琐碎的事就交给宁充容与薛宝林办吧。”
内务府总管见她当起了甩手掌柜,于是便只能前去过问宁充容与薛宝林。
刘陵见云罗无心宫中之事,只是扼腕叹息。他劝道:“如今中宫空置,皇上又对娘娘如此信任,娘娘若要执掌后宫易如反掌,若是娘娘能在皇上跟前央求的话……”
云罗美眸幽幽,失笑道:“刘公公,你别想太好了。且不说我无心凤位,就算我有心想要争,皇上也不会立我为皇后的。所以我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刘陵诧异问道:“为何不可?”
云罗轻叹一声:“这皇后之位怎么能这么好当的呢?刘皇后虽然骄奢无度,但是她刘氏一族是累积了多少代的权势与根系才能有她这样的地位。如今刘皇后被废,下一位皇后一定也是出自名门,不会是我。”
刘陵摇头道:“皇上英明神武,杀伐决断中有汉武皇之风,娘娘未免不能问鼎中宫呢。”
云罗看着他眼底的热切,不由苦笑。她无心争后位,可是身边的人哪怕最忠心最了解她的人都忍不住跃跃欲试,看来权力这个东西真是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巨大魔力。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他就算是汉武皇帝,我又怎么可能是卫子夫呢?”她说完不容刘陵再说,道:“准备一下,我要去见一个人,看她是不是有了最后的醒悟。”
刘陵轻叹一声,悄然退下。
……
千里之外。
风雪萧萧,天地间一片迷蒙,这是这一年最寒冷的一天。高山峡谷中一条湍急的河流呼啸着向前冲去。苍茫的天地间,这一条铁灰色的龙在崎岖的山峦中缠绕奔腾向南而去。
群山森然,波涛如怒。在这风雪夜中一切仿佛都沉睡着,蛰伏在这苦寒淫威之下。
忽然,远远的山道中出现了十几骑的黑衣人。他们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冒着风雪沿着山道来到了这断壁山谷中唯一的渡口。他们驱马上前,看了河水一眼。
只见眼前的河水沉沉如墨,翻滚着吐着冰沫汹涌南下,若是船行其上,一旦一个闪失翻船入水中恐怕就会从此尸骨无存。
这一队黑衣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河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殿下,属下们查遍所有能南下的道。唯有这一条河道人称‘龙王愁’南下而行最是偏僻最不易发现,但是……也是最险的一条。”有一位蒙着厚巾布的黑衣人上前,对着勒马临水而立的男人说道。
那男人衣饰与他们一样,脸上密密包裹的厚面巾外结了一层雪白的霜。他缓缓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连黑暗中都无法遮掩的俊美的脸。
赫然是凤朝歌。
“那就这一条吧。这几日重金暗寻船夫和买船,尽快启程。”他的声音似乎比寒风还冷。
黑衣属下们一听面面相觑,有一人上前劝道:“殿下,这几日风雪很大,万一在河道中翻船了就糟糕了,何不再等等,等风雪小一点……”
“等?”凤朝歌眯起狭长的凤眸,冷冷反问:“还要等多久?”
风雪扑上他英俊却冷酷的脸上。他看着身边的追随的手下,冷笑:“当年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我想要等父皇给我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我如此相信父皇的决定。可是我等来的却是妖妇刘氏矫旨诛杀大臣,凤朝阳突然发兵围困京城!”
一席话被风撕扯着零碎不堪,所有的人都低下头想起了那一年故国的翻天覆地,血雨腥风。
血的教训是用来铭记的。
经年之后再提起,依旧不敢忘却。
“如今凤朝阳倒行逆施,逼反了成德军。李天逍趁此时机发兵五万,明着救援成德军,实则意指梁国。凤朝阳若是再败,李天逍便会乘胜追击攻入梁国。到时候,我们还要等吗?”
“等着凤朝阳将我们祖先流血打下来的江山彻底拱手让人?等着国中志士洒尽一腔热血然后再前去收复破碎一地的河山吗?”
铿锵的话在此时听起来分外有力。一张张被厚厚面巾遮挡住的脸上看不到表情,唯有一双双越发炽热的眼睛。
凤朝歌扫视了一圈,忽然拔起腰间的长剑,怒喝道:“我们不能再等!杀回梁国,杀了凤朝阳!”
“杀回梁国!”
“杀回梁国!”
“……”
沉沉的怒吼声如雷声滚滚,传得很远很远……
他终于笑了,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燃烧着两簇傲然的火光。他在属下们热血的呼喝声中,遥遥面向北。在那边恢弘华美的宫殿中,有着他最爱也是最恨的女人。
他要让她看看,他是怎么夺回失去的、属于自己的一切……沙漏流尽,铿的一声轻响掉转了头继续缓缓地流着细细的沙子,一旁刻着字的铜刻上跳了一格,指向了巳时。
云罗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看了看安静昏暗的殿中,吃力地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这些日子她心中不知为什么总是惶惶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也许随着临盆的日子又近了,她越容易倦怠所致。夜里沉香虽然都守着她,但是却也无法令她安心睡去。
她一闭上眼就能梦见很多曾经的人与事。她梦见了小时候与母亲艰难乞讨的日子,也梦见过父亲不知所措的慈爱笑容,甚至梦见了海珠临终前那苍白如雪的脸。
她干裂的唇一开一合地说:“娘娘,我们的愿望终究不能实现……”
她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布满死气的脸上那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紧紧盯着他,像是一句永恒的诅咒。
云罗甩开脑中杂乱思绪,扶着疼痛的腰吃力地站起身,挪到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已凉,她勉强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殿中无人,她唤道:“刘公公!刘公公!”
过了一会,守在殿外的内侍听见召唤,匆匆传了刘陵前来。
刘陵冷得打哆嗦,进了殿中道:“娘娘,一定要去吗?外面的风雪又大了起来了。”
云罗侧耳听着殿外的风雪声,慢慢道:“始终要去一趟的。若不去,永远也不知道一些事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
刘陵见她意思坚决,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娘娘的身子这么沉,奴婢担心呢。”
云罗轻抚小腹,如今她的腹中已高高隆起,还差二十几天就要临盆了。如果不出意外,将会在新年,也就是晋国普天同庆的时候生下这孩子。
不能再等了。
一切的一切都要有个终结。
她抬起头,眸光明亮,唇边含着一抹淡笑,道:“没事,几经波折孩子都还在。注定了我与他的母子缘分是不会轻易断绝的。你去安排吧。”
刘陵见她坚持只能答应下来。
过了小半刻,一顶软轿悄悄出了凤栖宫,向着风雪深处而去。而在宫墙的黑暗角落中有一个雪人一晃,匆匆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
永巷。
漆黑的路上她听见风声呼呼如鬼哭,空气中一阵阵扑来恶臭,越走越深臭气也越发浓重。她看着眼前茫茫的雪夜,忽然脑中出现那曾经初见皇后的样子。
她大腹便便,容色俏丽,依偎在李天逍身边,两人恩爱情深的样子。
彼时她高高在上,而她华云罗不过是太子府无关紧要的姬妾罢了。而如今,她是罪妇,她却是整个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
命运有时候巧得令人不寒而栗。
云罗想着心中一颤,忽然前面刘陵低声道:“娘娘,到了。”
软轿缓缓放下,她扶着刘陵的手走向那破败的庭院。有看守的嬷嬷拢着手,颤颤巍巍接过了刘陵给的赏银,嘿嘿笑着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破败的院门洞开,云罗忽然犹豫了下。
“娘娘,人就在里面。”刘陵道,“娘娘小心一点。”
云罗沉默了一会,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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