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接过米粥心神不宁地吃了几口。忽然,她抬头沉声道:“去看看炭盆。”
沉香连忙去看。她打开炭盆,忽地觉得一股热气熏上来。她不由捂住口鼻匆匆上前道:“娘娘,的确是有一股怪怪的香气。奴婢……”
她说完眼神恍惚了下,下一刻她一怔,急忙摇了摇头道:“娘娘,这里有点古怪!”
云罗见沉香的神色,心中已猜了八|九分。她心中沉沉,千头万绪如今终于令她抓住了一点头绪。
良久,她才慢慢道:“是我太蠢,引狼入室。”
沉香见她眸光冷凝,面色冷若冰霜,想要问却不知该怎么问。云罗对她道:“去把几个炭盆寻个地方倒了,然后捡捡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沉香见她神色肃冷,不敢怠慢急忙拿了炭盆匆匆下去。
夜渐渐深了,云罗昏睡了一天晚间反而睡不着。她独坐灯下,看着灯下自己的影子。孤孤单单,隆起的小腹照着,唯有这安静生长的小生命时刻陪伴着她。
很多人都走了,来来回回,她似乎命中注定谁都抓不住。父亲,母亲……苏晋……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不能陪伴她长长久久。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有一道人影悄悄靠近。
云罗回头看向来人。她眸光一亮,不过下一刻她眼中的神采渐渐熄灭。
彼时她身着宽大的素色长衣,一头墨发披散肩头,额前碎发轻轻覆在眉间,越发显得面容不过巴掌大小。
她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影站在离她不远几步,他着了一件暗红如墨的深衣,眸光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听说你今日不好。我进宫来看看你。”
云罗手撑在腰间,早间腹中的坠重感已消除了不少。她直起身子,淡淡道:“现在你也瞧见了,我很好。”
此外再无其他的话。
寝殿中一片死寂。有寒风从洞开的殿门呼呼灌入,她长发随风微扬,眉眼清冷如冰,瘦尖的下颌如瘦月般凌厉。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转身把殿门关上。寒意被隔绝在外,殿中烛火似亮了亮,终于照见他俊美熟悉的面容。
“昀儿,你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他问。
云罗看着一旁的铜鹤宫灯,良久才道:“没有。”
她说完,看定他,轻声问道:“朝歌,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明灭的烛火下,他看着她,眼中爱与恨交掠而过,最后却剩下眼前这样素净的女人。
“很重要的人。”他说。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流连不舍:“你和孩子……都是我凤朝歌最珍重的人。”
云罗面上无波,又问:“比你复国大业还要重要吗?”
殿中一片死寂。他不语。
云罗垂下眼帘,道:“朝歌,你走吧。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凤朝歌一怔,向前跨上一步,厉声道:“你说什么?!”
被隔绝在殿外的寒风似乎也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一跳,停止了喧嚣。没有了炭盆取暖的殿中冷得像是冰窖。
云罗淡淡抬眸,眸光如雪般冰冷:“我骗了你。这个孩子不是你的,是李天逍的。他为了我长跪太庙祈求。他为了我宁可折寿十年保住这个孩子。你又为我做了什么?”
凤朝歌脸色铁青得骇人。他上前一步狠狠抓住云罗的手,咬牙一字一顿地怒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做孩子不是我的?”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云罗痛得煞白了脸色。
她盯着他愤怒欲狂的脸色,吃吃地笑:“我说了,孩子不是你的。你没听明白吗?我想回梁国所以才骗了你!至始至终,你心里从没有我华云罗这个人,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你口口声声昀儿昀儿地叫着,你当我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吗?你心里还把我当成是那将军府中的华昀,她出淤泥不染,纯洁无暇。可是真正的华昀早就死了,她现在是李天逍的女人!”
“啪”地一声,她的脸上重重挨了一记。
一切都安静下来。凤朝歌脸色苍白,踉跄退后一步,手在不停颤抖。他打了她。
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说好的要一起回梁国,从此他身边只有她和孩子。明明说好的,她心疼他,他心疼她,就这样一生一世。为什么统统都做了假?
孩子不是他的?……可是明明他看见她眉眼间都是满满笑意,满满都是幸福。她依在他的怀中,问他喜欢男儿还是女孩……
原来她竟是这般的女子,她竟然爱上了李天逍!
云罗慢慢抬头,神色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朝歌,你走吧。欠了你的情我都还了。你要复国也好,复位也好,从此你我再也不相干。”
凤朝歌向后退了两步。他看定她,忽然哈哈一笑,长笑声声断人肠。
他咬牙道:“什么叫做欠了我的情你都还了?华云罗,你还不完的!你永远都还不完的!”
他说完一脚踢开殿门,大步地消失在了黑暗中,殿外风雪弥漫,他怒而离去的暗红身影像是黑暗中烧着的一团火光。云罗怔怔看着,不知不觉脸上缓缓落下一行泪。
长夜寂寂,除了风雪声再无其他。
沉香终于匆匆前来,她用手帕包着几块烧黑的根茎模样的东西递到了云罗跟前。
云罗木然看着,道:“把这给太医看看是什么东西。”
沉香应了一声。她抬头,猛地看见云罗脸上的红肿和泪水。她吃惊道:“娘娘……你……怎么了?”
云罗慢慢抚上红肿的脸颊。真疼。
那一下,打得她浑身都打哆嗦。
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我没事。他走了也好。走了才算是干干净净。原本……我与他便是错的。也好,这事过了孩子便是我华云罗一个人的。是好是坏,谁都夺不走。”
她说完转身进了殿中。
沉香看着她萧索的身影,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悄然退下。
外面的风雪一阵阵更紧了,天地间一片肃杀,晋国的严寒深冬慢慢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风雨前夕(搜宫!)
第二日一早,龚太医匆匆入了凤栖宫中与云罗密议了良久才悄然回去。沉香进了寝殿中只见云罗斜斜靠在美人榻的锦墩上。她的精神还好,脸上的红肿已被长发随意遮了,乍眼看去并无什么异样。
若不是那白玉似的脸颊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沉香几乎以为昨夜那满心萧索的女子不是眼前的云罗。
云罗与刘陵说了几句,声音轻而飞快。
沉香上前隐约听见她说,“此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没想到从前是这样的缘故……可怜……樯”
“不得让皇上知道。”
“……”
云罗一抬头看见沉香犹豫不知该进还是退下的为难样子。她挥了挥手,命刘陵退下示意沉香上前兢。
沉香心中有些不安,上前问道:“娘娘今日可觉得好些?”
云罗明澈的美眸看定她,忽然轻声一叹道:“沉香知道为何我不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吗?”
沉香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道:“奴婢知道娘娘是为了奴婢好。”
云罗又叹了一口气。她拢了拢身上的薄衾,道:“在宫里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刘陵是旧人,所以他知道得最多,因为他已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了。”
她说完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沉香抬头见她眉心紧颦,一股浓浓的忧愁萦绕。她不禁安慰云罗道:“娘娘放心,奴婢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奴婢也知道娘娘这些年来……心里一直很辛苦。”
云罗一怔回过神来冲她淡淡一笑。
“男女情爱自然是辛苦的。不在眼前会想,到了眼前会怨。我总是不知道要怎么做,不过还好还有孩子。”她低头一笑,柔柔道。
沉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云罗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她正要问,云罗已继续开口说道。
“我要沉香帮我一件事。”她慢慢道。
“什么事?”沉香见她脸色怔忪,不由问道。
云罗悠然地看着雪过初晴的天气,长吁一口气:“很重要的一件事。”
沉香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殿外一树老梅被昨夜的风雪压垮了树干,垂垂低落在地上……
……
凤栖宫的淑妃生病了!腹中皇嗣恐怕不保!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脚一样在宫中传遍了。幸灾乐祸的有之,惋惜可怜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总之宫中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能让帝王频频眷顾的宫殿。
李天逍这几日正忙着西北的军务。在梁国的斥候传来消息,凤朝阳因为不满潞州之战中成德军观望不出兵支援,正打算集结大军前去攻打成西北成德军。
凤朝阳此举遭到了朝中老臣们的反对。成德军王镕一向忠于梁太祖,先前因李天逍设计造成成德军与晋联手假象。而凤朝阳中计派兵偷袭,又派使臣前去辱骂王镕。王镕算是两朝元老,羞愤之下一病不起。所以于潞州之战中成德军十几万大军按兵不动,任由梁国大军单线作战。
如今潞州之战已经过去,凤朝阳想起自己惨败在李天逍手中越发不甘,便把失败的罪责算在了成德军头上。此次凤朝阳要北伐成德军,李天逍便与几位重臣日夜商议。
可正巧在这多事之秋云罗却又病了。李天逍御书房与凤栖宫中两头跑,最后索性便搬入了凤栖宫中,日常议事也召到了凤栖宫中商议。
云罗病势沉沉,终日昏昏欲睡。太医们一个个前来看诊都诊不出所以然来。
李天逍恼道:“难道没事人能这么昏睡吗?再诊!”
太医们一个个面色为难,只能胡诌一通什么肝火旺盛,体虚气弱等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把这阵子混过去。
云罗听到李天逍的声音忽然惊醒过来。她双目无神,茫然向他抓去:“皇上!皇上!……有人要害臣妾!有鬼!有鬼啊!……”
她说着踉踉跄跄下了床榻,紧紧扣着李天逍的手臂,像是看见了什么口中惊恐不安,微微发颤道:“皇上!这殿中有鬼!臣妾看见了……有鬼……皇上!”
李天逍见她像是发了梦魇一样,急忙将她扶住,问道:“云罗!云罗!你怎么了?!”
守在一旁的沉香急忙跪下,泣道:“皇上,娘娘又发作了!这几日娘娘噩梦缠身,每每发了梦魇,口中胡言乱语的,奴婢心中害怕都不敢说!”
一旁的太医们一听脸色顿时刷白。
难怪一直觉得这淑妃没病!原来是得了梦魇之症!这梦魇之症可是与疯癫仅一步之遥啊!
难道说这恩宠在身的淑妃娘娘要疯了?!
殿中众人心中惴惴都盯着那长发披散,衣裙不整的云罗。云罗缩在李天逍怀中,眼中空茫没有焦距。
她喃喃道:“皇上……我看见……我看见有个白衣的女人……她说……她说她要带我走……皇上,呜呜……你不要让她带走臣妾!臣妾不走!臣妾不走啊!”
白衣女人?!
李天逍脸色顿时一白。他急忙握住云罗冰凉的手,问道:“她长什么样?”
云罗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双目直瞪瞪看着眼前的虚空,喃喃道:“她在笑……她在笑臣妾……皇上!让她赶紧走!赶紧走啊!”
她说着尖叫起来,满殿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李天逍急忙一把把她搂住,对太医们道:“快!快给她施针,让她不要这样!”
太医们急忙七手八脚地拿出银针,云罗见人多,越发害怕,拼命道:“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殿中一片混乱,太医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李天逍急忙将云罗按在床上,这才让太医们施了针让她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一切恢复平静。李天逍脸色铁青,看着太医们,忽然问道:“你们中可有在太子府诊过的人?”
其中两位老太医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李天逍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别的太医退下。等殿中无人,他才问道:“两位老太医觉得淑妃是什么病?”
两位老太医已是年过花甲之人,一听顾不得腿痛,“扑通”一声跪下道:“微臣……不敢说!“说吧。”李天逍深邃的眼中掠过痛色,“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其中一位老太医颤声道:“这恐怕是……是与以前的阿离姑娘的病是一样的。中了巫降!”
另一位老太医也道:“是啊。不然娘娘好好的没病,怎么的就行为异于常人呢?皇上……”
李天逍一听面上怒气沉沉,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朕忍了这么多年了!这恶人竟然又来作恶!?简直是目无王法!一点都不把朕放在眼中!”
龙颜大怒,两位太医都急忙伏跪在地上。
李天逍一回头见云罗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心中越是悲愤。他问道:“有没有药可以医?”
太医连忙道:“皇上……这已不是微臣力所能及的事了,这……除非找出幕后之人解了这……这个……不然的话淑妃娘娘的梦魇症再加深就如当年的阿离姑娘一样……疯癫致死啊!”
疯癫致死!
床上沉睡的云罗似乎一颤又恢复了平静。
寝殿中一片死寂,唯有李天逍因为愤怒而显得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眼底掠过一道寒光,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缓缓道:“传令下去,没有朕的旨意凤栖宫不许有人外出!从今日起,朕要搜宫!挖地三尺都要搜出那不见光的肮脏东西!”
他说罢带着两位老太医匆匆出了寝殿。
过了许久,床上的云罗缓缓睁开眼睛。她眼眸幽深,目光清亮,再也无方才的一点迷茫……
……
搜宫!
整个凤栖宫中被御林军团团围起,如同铁桶一般。事起仓促,宫中人心惶惶。各个宫殿也是如此,大批身着暗黑色军服的御林军像是天边飘来的乌云顷刻间就将整个后宫笼罩。
一道道严令由李天逍亲自传下,每道命令都是圣旨,无人敢违背。连中宫皇后怒斥御林军僭越都被御林军统领推开一旁,继续搜宫。
各宫殿中纷纷猜测这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猜来猜去却毫无头绪。
时辰一点点过去,天也渐渐暗了。
终于,中宫传来消息,在皇后的凤榻隐秘处藏着一具写着生辰八字的人偶。人偶以人血涂之,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钉子,特别是头顶插着一根拇指粗细的血钉。
皇后见了,直接昏死过去。
御林军统领命人将皇后绑了连夜送到了李天逍跟前。
这一年,这一夜,辉煌一时的中宫终于在震惊晋国朝野的“巫蛊案”中彻底垮台。宁王府大受牵连,一夜之间褫夺将印,削爵位,革职查办……
……
凤栖宫中依旧寂静,因为御林军守死了各宫,所以什么消息都不得而知。哪怕这个时候皇后已经就擒都要明天才知道。云罗看着匆匆而来的内侍手中颤抖捧着的红色漆盘,神情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欢喜。
托盘上也是一具陈旧的木偶,以血涂满了全身,所以显得分外恐怖。木偶上贴着符咒,钉满了血钉。
这样污秽的东西就是人人畏惧的巫降,听说只要把人的生辰八字画在符上,然后把符咒贴上这沾满了血的小人身上,施咒者就可以对呗施咒者为所欲为,是生是死尽在掌握中。
内侍胆小,捧着这东西几乎要吓得哭了。
殿中死一样的寂静,她拢着一件玄黑长衣,坐在殿中的凤座上。殿外是重重守着的御林军,一个个刀剑出鞘,杀气腾腾。
内侍把东西呈到了云罗跟前。
云罗向人偶伸出手去,忽然一旁的内侍忍不住失声提醒:“娘娘千万别碰!”
云罗红唇微勾,依旧拿起人偶放在眼前端详。她的手素白如白莲,血色的人偶暗红如墨,越发衬得殿中气息诡异难言。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对一旁躬身的刘陵道:“人呢?带来了吗?”
刘陵道:“已经带来了。她几次三番要自尽都被御林军制止了。如今正在殿外搜身。”
“带进来吧。”云罗淡淡地道。
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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