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严父慈母
高家祠堂外。
夜色如墨染,满地霜华。被五花大绑着的高进耷拉着脑袋跪在祠堂大门外,单薄的身影堪比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这一次,林夫人的眼泪没有能浇灭侯爷的冲天怒火。
高进刚进大门,自家老爹就拿着绳索冲了过来,说她有辱门风,猪狗不如,实乃孽畜,亲手把她绑了个结结实实,提溜到高家祠堂跪祖宗牌位,美名其曰:悔过。又说怕气着了列祖列宗,所以她只配跪在院子里。而他自己则因为教子无方,也自罚同跪。
时逢初冬的下半夜,露重夜寒。青石地砖更是又硬又冷。高进在院子里已经整整跪了两个时辰。疼过,麻过之后,两个膝盖早就不象是她自己的了,完全没了知觉。
小西北风吹打在身上,跟小刀子无二。高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倒霉,偏偏就今天没穿斗篷。她抬起眼皮,悄悄瞥了一眼祠堂里。
昏暗空阔的祠堂里,豆大的一点灯光在厚重黝黑的祭台上挣扎、摇曳。可是,老爹的后背依旧有如泰山般挺拔。由此可见,坊间传言还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滴。忠勇侯果真是精钢百炼而成的大陈第一金刚。
顶着寒风足足跪了两时辰,对于她这个早产兼被女色淘空了身子骨的浪荡公子来说已经够意思了。高进吐了一口闷气,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呤,身子向旁边一歪,“晕”了过去。
“进儿!”
“少爷!”
一直守在院门外的林夫人和周忠夫妇惊呼连连,不约而同的冲了进来,把忠勇侯之前的诫告统统抛进了太平洋。
林夫人扑过去,见“儿子”昏死在地上,脸色青白,双眼紧闭,不由悲从心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紧紧搂着“儿子”,阿宝阿贝的哀嚎起来。
高进长到这么大,哪有遭过这种罪!周忠夫妇俩吓坏了,一时乱了方寸。
“先抱进儿回房吧。”高成嗡声嗡气的站他们跟前,伸出双手,准备弯腰从林夫人怀里把高进抱走。
怎敢让他沾高进的身!“不要碰我儿子!”林夫人一反往日的娴良淑德,跟只白额吊睛母大虫似的,恶狠狠的打开他的手,“翠儿(周妈妈名),找人抬进儿回房。”
“是。”救护队早已在小院外待命。周妈妈一挥手,四名家丁扛着躺椅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没想到儿子身体真的这般孱弱,高成心里愧疚不已,尴尬的缩回手:“我,我去请太医。”
“不劳烦忠勇侯。周忠,你去。”林夫人冷哼,一点儿也不领情。
对于这个十五年加起来呆在家里绝对没有超过三百天的便宜老爹,高进实在是生分得很,谈不上喜爱与好感。见老爹连连吃瘪,她的心情倍爽:哼哼,这就是粗暴家教的下场。
周忠硬着头皮禀道:“侯爷,外面黑灯瞎火的。小的路熟,还是让小的去吧。”
高成自觉呆在这儿纯属多余,有些恼羞成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又进了祠堂,继续悔过。做父母的要以身作则,说罚一个晚上,就得跪满一个晚上。
高成跪下来后,扎扎实实的对着林立的小牌子叩了三个大响头,在心里默默的向祖宗们求情:“进儿身体不好,请列祖列宗不要和他计较。不屑子孙高成乞求列祖列宗多多保佑进儿。”
周妈妈偷偷拉了拉林夫人的衣袖。
林夫人悄悄摇头,意思是“随他,我们忙我们滴”。她是有苦衷滴,绝对不能让侯爷发现高进的秘密。
乘众人没注意,高进偷偷瞥了一眼屋内。昏暗的灯影下,老爹的背影似乎没先前那么挺拔了。
很快,南院里灯火通明,仆来妇往。
暖坑、地龙全烧起来了。高进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被众人当祖宗供了起来。
屋子收拾妥当后,仆妇们很自觉的退回了院子里。只要是侯府里的下人就知道,少爷不喜欢下人近身侍侯,甚至于不喜欢下人们不经允许就进他的屋。少爷以前的那个长随长福是为什么被撵出府的?还不是因为那小子私闯了少爷的屋子。
林夫人亲自动手,用剪刀绞开了高进的两条裤腿。两个膝盖的样子很难看:乌青滴,肿得跟发空了的老面馒头一般。
“滋”,周妈妈捧着盛有热水的铜盆倒吸一口凉气。
而林夫人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扔掉剪刀,双手捂住嘴呜咽:“我的儿啊。”
“娘,莫哭,我没事。用热水敷敷就好了。”娘亲如此柔弱多娇,高进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悠悠“醒转”,小手拂面,替她抹掉一把泪花儿。又冲周妈妈扯了个笑脸,“周妈妈,去给娘冲碗热姜汤过来。”
“是,少爷。”周妈妈把铜盆搁在炕边的矮几上,揉着眼睛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林夫人把搭在铜盆边沿上的白毛巾放入热水中打湿,绞干,替她敷在膝盖上,抽泣的做着自我检讨:“都是娘的错……”
其实,母女俩相依为命十五年,高进真的早就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个娘,只是有点烦她的疑似祥林嫂症状。
“娘。”高进扫了一眼门口,打断了她的话,“我真的没事。”
门口人影晃过。周妈妈掀起门帘禀报道:“夫人,少爷,汪太医请到了。”
林夫人赶忙掏出帕子揩试眼角,并退到了一旁的大绣屏后面:“快快有请。”
高进本来就是装晕倒。故而,汪太医的诊断又快又好。小老头借着起身的工夫,捋着花白的小山羊胡子,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打趣道:“没事,只要静躺两天,公子爷又能活蹦乱跳的去花满楼找秋红姑娘听小曲了。”
秋红姑娘就是王大人折子中的女主角。经过王大人一弹骇,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也许明天早朝之前,大人们又会多了一个闲扯的话题:虎父犬子,忠勇侯遭弹骇关门教子,高****受家法夜半就医。哼哼,绝对俗套,绝对暴力。
“承汪伯伯吉言。”高进赏了他个鬼脸。这小死老头,明明最清楚不过她的秘密,却每次都要拿她的“绯闻”开涮。
汪太医嘿嘿一笑,由周妈妈领着去书房开方子。
等人走了后,林夫人从绣屏后走了出来,一边帮高进掖好被子,一边柔声说道:“你呀,对汪太医不得无礼,要恭敬才对。他于我们母子俩恩重如山呢。”
当年,侯爷重伤的消息传来,林夫人便动了胎气,所以生高进时是早产+难产。她在产房里哭叫了三天两夜,就是生不下来。情形相当凶险。两个稳婆知道这很可能是忠勇侯香火延续的唯一希望,扛不住沉重滴鸭梨,当场双双吓昏。亏得汪太医请了他的师娘扶老夫人出手,这才避免了一场一尸二命的悲剧,使得忠勇侯府没有绝后。
事后,林夫人拜了扶老夫人为义母。侯爷夫妇俩平常待扶府和林府无二,也是当正儿八百的娘家走动。三年前,扶老夫人过世。林夫人带着高进披麻带孝,全程参与了葬礼。
“是。”高进面上答得好好滴,心里却嘀咕开了:老天作证,我真的对他很恭敬。他哪次去花满楼的开销不是记在我的帐上!
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根本没听进心里去。林夫人叹了口气。
门帘掀动,周妈妈拿着方子进来了:“夫人,方子开好了。”
林夫人拿过来,就着床前的灯笼细细的看着,面沉如水。
高进微微抬起头,飞快的瞥了一眼:都是些活血化淤的药,剂量开的也很正常。
不一会儿,林夫人已经看完了。她把方子还给周妈妈:“都是些涂抹的药膏。我看进儿有可能还受了风寒,你亲自去汪府问一下,是否还要开点其它药。”
周妈妈神色一凛,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怎么了?”两人的脸色不太对,高进忍不住问道。
林夫人却心不在焉的答非所问:“膝盖上还痛不痛?药很快就好了,你先忍一忍。”
高进嘟嘟嘴,闭上眼睛睡觉。这信的内容,她用不着破译也猜得出来。还不是汪太医带来了宫里的消息。
半个月前,高进频频遭到一群武功不俗的高手盯梢。经花满楼的暗卫查证,这些人都是曹贵妃派出的探子。她一个无功无名的世家纨绔有什么值得贵妃娘娘暗查暗访滴!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四公主!
所以,本着对四公主的终身幸福负责的态度,她导演了一场好戏。没想到,这事还是不能善了——今天下午,她接到确切消息,这四驸马的头衔十有**是要落到她的头上了。唉,这就是身为皇家公主的悲哀啊。为了三皇子能成功上位,纵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四公主,最终还是沦为了换取支持的联姻工具。
林夫人不再吭声,只是歪坐在炕沿上守着。
母女各自想着心事。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周妈妈带着一身的寒气从外面进来了,看了炕上一眼,悄声禀道:“夫人,汪太医说只需照单服药。”
林夫人呼的站了起来:“什么!”旋即,她又一屁股跌坐在炕沿上,捂着嘴轻声抽泣:“可怜的孩子,都是娘的错,却要你……呜呜呜。”
高进听得分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第四章 黑锅是怎样炼成滴
高成思过完毕,亲自踱到高进的屋子里,大马金刀的坐在炕沿上向她传达了皇帝的意思。
“啊!”高进故意吓得翻身坐起,大叫,“不要,爹,我不要娶公主。那些驸马没一个日子过得舒坦的。”
不等高成开口,她便叭啦叭啦的大讲特讲市井间流传的前辈驸马们的“雅事”。什么某某驸马隔三差五就要被罚跪床脚;某驸马每月的开销不准超过纹银十两;更令人愤慨的是,据说某驸马因为有一次在小妾房里呆的时间比公主规定的多出了半刻钟,结果被公主大人拿着鸡毛掸子打得抱头鼠窜。
为证明自己绝对不是造谣,她说的有名有姓,有板有眼。
高成长年呆在边关,哪里听得进这种流言,头疼得很,一双剑眉在眉心拧成了墨疙瘩,不耐烦的打断了她:“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家的事也是你能妄说的。”
高进立马蔫了,撇撇嘴,不再作声。
高成的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握拳清咳:“你的膝盖怎么样了?”到现在,林夫人都不肯跟他好好说话。所以,他也不知道高进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心里有些着急,只好腼着老脸亲自过来探望。
高进很配合的掀开被子,给他看伤:“用了汪太医的药,好多了。”
高成探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面上很是不屑:“你看你哪有半分男儿像,娇生惯养的,跟个女子一样。伤好了后,每天早上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说罢,小心翼翼的亲手替她盖上被子,再仔细掖好被角。
“是。”高进忍住笑,老老实实的应着。老爹好逗,超有爱。
高成词穷了,又恢复了大马金刀的坐姿。在边关的时候,他梦见的最多的就是妻儿。可是,这次回京,他才猛然发现儿子早就已经长大了,跟自己梦里的那个大胖小子完全是两回事。十五年那么长,怎么偏偏就过得这般快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象在梦里一样手把手的教儿子习武、研读兵法。
父女俩相对无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侯爷,圣旨到。”这时,门外想起了周忠的声音。
“爹,我不要当驸马!”高进有些急了。
高成横了她一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慌什么!见风就是雨。”
淡定,淡定。公主招驸马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哪能这般随意。高进被他一语点醒,有些不好意思。好歹也是两世为人,还毛毛躁躁滴,汗。
前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王公公。他见只有忠勇侯夫妇二人前来接旨,笑道:“侯爷,令公子呢?”
高成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犬子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公公,不敢让他过来。”
“哦,既然如此,有侯爷、夫人接旨也是一样的。”侯府的家暴事件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王公公心如明镜,就此揭过。
周忠早已经让人摆好了香案。王公公摊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勇侯高成之子高进墩厚纯良,可堪大任,准许立为忠勇侯世子。钦此。”
所有人均跪倒山呼万岁,叩头谢主隆恩。
王公公笑得跟朵花似滴,卷了圣旨,双手奉给高成:“恭喜侯爷,恭喜夫人。”
高成谢过他,双手接过,恭敬的摆到香案前供奉起来。
“有劳公公走一趟,小小薄礼,不成敬意,送与公公买酒喝。”林夫人冲周妈妈使了个眼色。
周妈妈笑眯眯的端上来了一个大红的漆盘,里面摆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玉如意。
“夫人客气了。”王公公只瞥了一眼,就知价值必定不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接了。
他留下来喝了一盏茶,和侯爷闲扯了几句,这才带着人马离开。
把人送走后,高成回到正房:“王公公答应了。让我三日后再领着进儿进宫谢恩。他会向圣上禀明进儿的病情的。”
林夫人松了一口气。
立世子是侯府的大喜事。周忠带着仆妇们忙开了,打扫庭院,张灯结彩,把侯府布置的喜气洋洋。
消息传开,前来祝贺的宾客差点把侯府的门坎踏破了。除了亲戚朋友,一些鲜有往来的大臣们跑来了。其中,以曹家表现的最为突出。曹国丈带着一大串子侄亲自登门祝贺,贺礼足足有三大抬。
看着鲜衣怒马的曹家亲友团,宾客们的眼神不约而同的意味深长起来。高成只觉得后背阵阵发麻,暗暗叫苦。
来的都是客。林夫人早有准备,吩咐周管家请了戏班子唱戏,摆上席面,好好的热闹了一番。
只可惜,本来应该是主角的高进“偶感风寒”,无福消受,只能窝在屋内静养。
前院的锣鼓一响,把南院里的仆妇们的三魂七魄生生勾去了一半多。一个个跟深宫怨妃似的在正屋门口飘啊飘。
高进被窗纱上的影子晃得头晕,索性给他们统统放了假,准许他们去前院看热闹。呼啦,仆妇们喝三吆四,转眼就跑了一大半。
按照南院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丫头婆子,还是小厮,没有得到高进的允许是不能跨入正房一步的。可是,她“病”了,要人奉茶喂药,今天府里又宾客如云,人多眼杂。正所谓演戏要演全套。高进这才唤了长安进屋服侍。
别人都去看戏了,长安哪能坐得下?他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思早就飞去了前院,搅得高进也没法静下心。
“你也去吧。”高进不忍。长安只是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谢少爷,不,要改称世子爷了。谢世子爷。”长安雀跃的一揖到底,飞也似的跑了。
高进笑着摇摇头,随手从身旁的闲书堆里拿了一本,胡乱的翻阅起来。长安怕她在屋里呆不住,费心尽力的帮她淘换回来了一大堆野史、话本之类的杂书回来解闷。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周妈妈带着如意过来给她送点心,见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好生奇怪,便问道:“少爷,院子里的人呢?”
高进随口答道:“唔,我让他们去看戏了。”
周妈妈叹了一口气:“少爷,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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