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入秋,那个地方只怕不适合歇晌,怎么大少爷会在那里?碧华心里不安,磨磨蹭蹭到了清风苑门前,心里想起那晚的情景,颤手推开院门,果然是虚掩的。院内洒扫仆人一个不见,就好像那晚一样安静。
碧华站在淌幽居前面,“大少爷可在里面?”不见有人应声。
一般入秋这清风苑就要落锁,除非有主子来顽才会开的,大少爷应该是在里面才对。想到这里,碧华又扬声道,“大少爷,奴婢碧华,奉二小姐之命来送点心来了。”
“进来。”
果然是他!
原本以为过去这么久,那人的声音自己早已淡忘,不想乍一听到便如此清晰得知道屋内的大少爷正是那晚默认自己是二少爷的人。
碧华强按下拔腿逃跑的冲动,提着食盒踏入淌幽居。
厅内无人,想到之前声音传入的方向,碧华不由自主转头看去。苇帘无遮,碧华一下子就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人。最主要的是脊背上两条长长的划痕,细细白白与周围略黑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碧华深吸一口气,道,“大少爷,奴婢奉二小姐之命送桂恩糕来。不知道大少爷可有什么话交代奴婢转告二小姐的么?”大少爷陈鸣谦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她,不说话。
碧华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二小姐怕出府当日无法尽言大少爷对她的爱护之情,便在此命奴婢代她谢谢大少爷。”陈鸣谦还是说话只冷冷的注视着她,碧华僵着道,“如此,奴婢便把点心放在桌上告退了。”
放下食盒,碧华转身要走,就听那人陡然开口,“我准你走了?”
碧华一下僵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走还是不该走。走吧,显然是违逆主子,也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不走吧,这位大少爷叫住她明显是不正常的。
“还以为你那晚只是欲擒故纵,想不到你过后当真不曾再踏入清风苑。”
碧华抽着嘴角,“大少爷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还是先离开吧。”
青天白日的,就不信他敢动粗。这位大少爷难道是被大太太压迫的紧了,竟对她一个丫鬟惦记这么久。本来她就没有当姨娘的心思,现在知道那人是大少爷就更不敢有了,她还嫌自己命短呢。
碧华受不鸟如此言情的气氛,屈膝行礼预备转身离开。只觉脑后一阵风吹过,身子已经被拉进了陈鸣谦怀中。碧华大骇,下意识挣扎起来。
陈鸣谦明显是带着怒气的,把人用巧劲扔到床上自己也扑了过来,两人搏斗之际,只听哗啦一声,碧华的衣襟盘扣附着的缝边给扯裂开来。碧华这才真正慌了,哭道,“大少爷还请助手,碧华有话要说。”
陈鸣谦果然住了手。
碧华心下稍安,拢了拢前襟,与陈鸣谦保持了一段距离才道,“素闻大少爷与大太太鲽鹤情深,奴婢是万没有攀高枝儿的心思的,否则便让奴婢出门被马碾死,坐船被河淹死。”抬头看陈鸣谦脸色更沉,忙又开口,“奴婢命贱自卖自身入陈府当十年丫鬟,但也是清白好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断不肯与人坐这等苟且之事的。”
说完这话,陈鸣谦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他认真道,“我去禀了母亲,把卖身契还你,聘你做良妾。”
碧华大惊,以头触地道,“大少爷慈悲,奴婢已经是二小姐的陪嫁丫鬟……”话还没说完就听陈鸣谦怒道,“你想带着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去攀京中的富贵?”
低下头不见碧华的表情,却可见她听到自己的话之后身子便不停颤抖,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太过伤人,于是轻咳一声,想挽回些什么,就听底下那人道,“奴婢已是残花败柳,就不牢大少爷惦记了。奴婢告退。”
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原本想要打悲情牌拖过青娘的婚礼,不成想竟然招来一顿辱骂,当时就后悔了。我碧华这辈子还没跪过几个人呢,当心折寿!
刚走到房门口,手还未碰到门,就听哐啷一声,淌幽居的竹制木门便被人由外而内一脚踹开,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它最近的碧华。
9第 9 章
碧华碰的一下摔在竹制的地面上,好在竹子有弹性,摔得不很痛,可这一下也不轻啊。碧华刚要抬头看看是谁火气这么大让她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就见眼前阴影覆盖,随着一声“给我打这个贱蹄子”就给人抓住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这要是打下去可真要了亲命了,碧华正待反抗,就听里屋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哎哟喂,大哥耶,你还不如不说话呢。果然,闯进门来的大太太怒气更胜,恨声道,“你敢替她求情!打,给我打死这个贱人!”
碧华终于反应过来,看似求饶实则连打带踹把拉扯她的两个丫鬟带开,躲得远远的才敢开口,“大太太这是干什么,奴婢是二小姐屋里的‘陪嫁丫鬟’碧华,什么事惹恼了大太太总要让奴婢死个明白。”心里早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承认早先认识陈鸣谦。
大太太一嫁过来就帮助婆母兼姨母陈王氏掌管府内事务,积威甚重,府里哪个丫鬟仆役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的,这个碧华敢这样说出来倒让她怔了怔,加上碧华刻意嚷嚷的“陪嫁丫鬟”四个字让她清醒了些。
刚刚她派去盯着夫君的婆子回来禀告说有个丫鬟进了大少爷在的清风苑,她早觉得丈夫这段时间不对劲,这下终于被她抓个现行,还不好好整治一番在婆母面前讨个公道。
这会儿冷静了些,才发觉有些不对,夫君怎么可能跟二妹妹屋里的大丫鬟认识,他又没去过青娘的院儿里。
碧华见事情有转机,忙解释道,“奴婢是奉二小姐之命来给大少爷送点心的,之前已经去给老爷和二少爷送过了。是二少爷告诉奴婢大少爷在清风苑,奴婢想着自己的差事这才斗胆过来打扰大少爷的。”
大太太面色稍晴,在椅子上坐了叫过碧华,已经是有几分相信,可一看碧华凌乱的前襟当时怒火就又窜了上来,一拍桌子喝道,“花言巧语的贱婢,把奶奶当三岁孩童耍吗,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
碧华本来是没有借口的,可刚刚一摔一挣扎把陈鸣谦撕裂的口子又弄得大了些,于是便不慌不忙道,“刚刚大太太开门的时候奴婢闪躲不及摔了一跤,本就裂开了,又跟大太太的婢女发生了些误会把这口子就弄得更大了,还请大太太允许奴婢告退回去换身衣服。”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碧华眼睛丝毫没有闪烁之意,让大太太更容易相信,转头去看夫君冷凝的脸猜想自己大概又乱吃飞醋,只怕又要花费好大力气去哄回丈夫的心了。于是便故作大度的挥手让碧华离开。
碧华出了清风苑,只觉得后脊梁汗津津的,给秋风一吹便打了个寒战,怕再着凉,急忙回自己房里换了衣服。
这边陈鸣谦看着妻子讨好的脸不肯开口,大太太亲自端了碧华放在桌上的桂恩糕喂给丈夫,“相公,都是那瞎了眼的婆子乱讲妾身才会误会,回头一定罚她。”
陈鸣谦吃下点心,想得却是刚刚碧华的一番表现,主意打定,“不是误会。”看妻子立马变了脸色,接着道,“既然你这样想,我就让它变误会成事实。我这就禀了母亲去。”说完拂袖而去,大太太拽都拽不动他。
心内恐怕丈夫是真生气了,急忙踮着脚追了上去,“相公息怒,妾身给你赔不是了。”
陈鸣谦生气半真半假,只做不理一径朝母亲陈王氏院里去。
陈王氏正在对准备送给青娘的两个丫鬟面授机宜。就见儿子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面有急色的儿媳。挥手让赤玉橙玉两个站到一边,这才问道,“怎么了这是,大白天的就到后院里来。”
“娘……”大太太陪了半天小心都没能哄丈夫回去,见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姨母立即就红了眼圈,把前因后果抽抽噎噎的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骂那个让她背了黑锅的婆子。
陈王氏不悦的看了外甥女媳妇儿一眼,心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她疼她,不远她在有嫡子之前儿子纳妾有房里人,不代表她可以带人打上门去,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你说那丫鬟是青娘屋里的碧华?”这些丫头她买来之后就见过两次,照道理应该没什么印象才对,不过对选给青娘的陪嫁丫头她还是有针对性记忆的。那可不是个安分的,别不是什么误会吧,想到这里她看了儿子一眼,成亲快三年儿子头一次发这么大火,别是这里面真有什么内情才好。
想到这里她派身边有经验的婆子去叫碧华,低声嘱咐了几句。
陈鸣谦饶是在外面说一不二惯了,面对自己的母亲心里还是有几分敬畏,被她那饱含意味的一眼看过,反倒有些不敢开口了,正踟蹰着,刚开口说想要请母亲做主把碧华给他就听母亲说道,“你看我房里的赤玉、橙玉两个丫头怎么样?”赤玉橙玉脸色大变,谁不知道夫人的外甥女是个母老虎,上了大少爷床的女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她们可是要跟二小姐去京里享福的呀。两人心里害怕偏偏还不敢开口,见大太太盯过来的恶狠狠的目光更觉得前途一片黯淡。
好在陈鸣谦只扫了她们一眼不肯应声,给了她们不少安慰。
陈鸣谦正想旧话重提,就听母亲房里的婆子禀告说碧华被叫来了。一怔,就向才进屋的碧华看去。
碧华视线不偏不移只看着陈王氏,行礼道,“夫人唤奴婢。”
陈王氏嗯了一声,没说话,看着眼前身着素净细布衣裙的碧华心里略感诧异,梳着丫髻,额前覆着及眉留海,两耳小银坠子不晃不动,整个人相貌气质与刚进府时差别很大,几乎认不出了。想到这里她望向去带碧华的婆子。
那婆子摇摇头,走近了低声对陈王氏说了什么,陈王氏再次奇怪的看向碧华。看不出是不是处子身,也就是说走路上没有什么端倪了,可说这脸上也不见什么媚色,当真如婆子所说不像是被破了身子。
陈王氏沉声说道,“大少爷跟我要了你,你可愿意?”这话一出,大太太就要着急,被陈王氏一眼瞪了回去。
碧华毫不犹豫的回道,“奴婢没有这个福气伺候大少爷。”
倒有几分骨气,陈王氏心内说道。
陈鸣谦怒喝道,“你怎么没有这个福气,你都已经……”
碧华断声道,“大少爷慎言。”
陈王氏也道,“谦儿先带你媳妇儿回去,娘有话问这个丫头。”
“娘……”大太太还想说什么被陈王氏制止了,“放心,娘自有主张。”
八月初秋,陈王氏又要忙庶女出嫁事宜,又要听庄子上的管事回事,着实有几分倦意。在榻上靠着迎枕假寐了会儿,赤玉橙玉两个一个轻轻给夫人揉按太阳穴,一个半跪坐在脚踏上极有规律的给夫人捶腿。
碧华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会儿也不慌,只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成为空气。
“你如果真愿意,我可以做主抬举了你。”陈王氏突然开口,吓了碧华一跳。
碧华连忙回道,“奴婢是夫人给二小姐的陪嫁丫鬟,从来没有过这等攀附主子的心思。”陈王氏想到她初进府时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并不怎么相信这话,只以为她想着京中更大的富贵。
“只是我儿第一次跟我张口,不好不给他。”
碧华悲哀自己被当成一个物件,却不敢迟疑的道,“奴婢想求夫人一件事。”
陈王氏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精光,道,“你说说看。”
碧华咬牙道,“奴婢跟大少爷委实没有什么首尾,”先铺垫了这句才敢接着往下说,“奴婢三生有幸得大少爷青睐,只是大少爷与大太太夫妻恩爱和美,奴婢不愿插入他们中间去。倘若大少爷还来问夫人讨要奴婢,就请夫人先虚应了大少爷吧。”
嗯?陈王氏身子直了直。
“就说奴婢想要伺候二小姐出嫁再过去伺候大少爷。就请大少爷全了奴婢对二小姐的一份主仆情谊。想来大少爷仁孝不会不听夫人的话的。”
陈王氏心里有几分赞叹,觉得荣华富贵几个里头这碧华的姿色虽是最差的一个,但若她真要跟青娘争宠怕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个。那她就助她一臂之力!想到这里陈王氏笑道,“是个有节气的女子,咱们女人啊要紧的就是这份骨气不能丢了,就什么都好说了。”说着还让王妈妈赏了她一个荷包。
王妈妈平日里得大太太不少好处,还指望着夫人百年之后一家老小投靠过去,因此也不乐意见碧华过去,便因着夫人的话夸了几句。
碧华退下之后,陈王氏又勉励了赤玉橙玉两个一番,这才对王妈妈说了自己的一番心思,让王婆子又感叹了一番。说到自己在碧华养伤去探望的时候,举得碧华不像是个不念恩的。
下一章,碧华又有难了呢。
10第 10 章
陈王氏与王妈妈是打小的主仆情谊,有些话不能跟夫君说都能跟她说了去,因此王婆子的话在她眼里也有一定分量,如此便更认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靠在银线绣团簇吉祥如意迎枕上很是惬意的眯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儿子出门前不甘心的一眼,心里打定主意不能放碧华这个不稳定因素在府里。
对王婆子道,“去请老爷过来。”
王婆子心下诧异,但她懂得分寸,领命去了。不一会儿陈仲坤进屋,笑眯眯接了赤玉的茶,才不耐的对发妻道,“白日里男人进内院像什么话。”
陈大老爷的神情变化,王氏早已经尽收眼底,不过想到没几日就可以打发了这两个碍眼的丫头,眼下也就不计较这些了。“老爷还记得当初来下聘礼的李家妈妈说的什么吗?”
“什么?”
王氏也不卖关子,把当时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时来送聘礼的是李家舅爷,这门亲事也是他力主转圜的。不过因为李家是高官,而陈家只是前朝祖上有过致仕之人,李家算是低聘了。
照李家祖籍南部詹洲的习俗,在娘家嫁女儿之前,要派一名小姐信任的贴身女子去“试婚”的。当时说亲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王氏便以“是我们北方落英城嫁女而不是祖籍南部詹洲的李家”回绝了,现在新娘子换了,她倒不介意遵循这个习俗恶心青娘一下。
也解决了儿子的难题,反正女人嘛,过几天再找就是了。
很快,八月初九上上吉日到来,八月初八、初九两个好日子连着,正好一天发嫁妆一天出门子。落英城距离京城尚远,嫁妆先一步送到李府腾出来作为新房的院子,由碧华带着仆妇婆子安置了,拿出婆家这边准备的戏百子正红锦辱铺上,一连铺了厚厚的九层,碧华都替还没进府的青娘热的慌。好在床单用的是上好的丝绸,凉滑如水。碧华饶是早就知道李府不如外界传言的清贫,仍是惊讶了一把。
路上走了整六天,八月十六又是一个吉日,选了个吉时拜花堂。雨露雾冰四女已经去了后院新房,荣华富贵四女汇合之后捧了早生贵子四样果子一路撒出去闹得来府里的小孩顽童抢个不停,不时有男孩子撞在青娘身上,此时众人不但不恼反倒高兴的很。
青娘体弱,我们的李二姑爷颇有风度,一手牵了花球一手折返过来护送青娘到正厅花堂行礼。
荣华富贵四女都是极出色的,又跟着青娘在出嫁前着意沐浴收拾了一番,众人都说看这四个丫鬟姿色都如此不俗,更别说小姐了。只是这大家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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