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没人叫你留情面!”胤禟持剑冷笑,面上全是不屑之色。十阿哥见状,也拿了兵器加入战争。
三人刚要动手,和众人一道追出殿来的四阿哥却开口了,“九弟,你若现在罢手,今日之事朕概不追究。”
胤禟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视线越过众人朝大殿内看了一眼,直面四阿哥,冷笑道:“皇阿玛尸骨未寒四哥便称孤道寡起来,就不觉得不孝吗?且不论皇阿玛临终前的口谕和所立遗诏,我只问你一句,若皇阿玛当真要将皇位传于你,为何会让我们这些年长的阿哥三天前便随驾来此却独独没有通知你?”
四阿哥脸色立时惨白,看似想要发脾气却又握紧拳头极力隐忍,“皇考传位的遗诏乃是隆科多大人亲述,你们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这里所有的兄弟也都是共知共见,岂容你在此间怀挟訾怨,造作蜚语,肆行诬捏!”
正在这时,园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号角声,随即便有烟火被点亮,照得天空耀目一场。众人皆是纷纷抬头往天上看去。
是十七阿哥要率兵进来了吗?我只觉得心已经被揪紧到一定程度,除了担心就是惧怕。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仿佛下一刻就是生离死别。
十三阿哥见了那烟雾信号弹,转头与四阿哥对视一眼,对胤禟道:“九哥,十哥,你二人真的还要负隅抵抗吗?”
胤禟还未答话,八阿哥便开口道:“九弟、十弟,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你们还是放下兵器参拜新君吧。”说罢自己跪到地上给四阿哥磕了三个头。
“八哥,你……”十阿哥开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到胤禟那双茶色眸子里面戾气剧增,他抬头向天仰视良久,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也罢,既然八哥已经放弃,你们想怎样就随意吧。”说完随手扔掉了手里的长剑,目光在一大群人身上流转,忽的就穿破了重重的人丛,竟然就那样毫无预期地怔怔望见了我。
我们就那样隔着人海怔怔对视,天地间的事物仿佛都已经被无限虚化,只余下我们两个。脸颊上一片火辣,我只觉得自己早已经死了千百回。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知道我的胤禟会输得一败涂地,可如今切身体会了才知道,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被逼至走投无路,竟会是这样一种心痛到说不出来的感受。
胤禟抿嘴朝我微微一笑,我再也支持不住,沿着柱子虚脱倒地。倒地的过程中,我看见胤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要来接我,可他的脚始终都没有挪动过半步。
在场众人见状发出一阵嘈杂声,面面相觑后,都顺着胤禟的视线向我的方向看来。他们似乎对于我出现在此处很不能置信,个个都睁大眼睛瞪着我瞧。
我不顾众人惊奇的目光,伸出早已经冻得僵硬的一双手,轻声唤:“胤禟……”
胤禟脸色白得可怕,怔了两秒才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拨开众人朝我的方向急奔而来。他揽我入怀,颤抖着牙关唤我:“宝贝,我在……”
这一声犹如天籁,把我从无助的泥潭里面解救出来。我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哀声道:“胤禟,回家,我想回家……”纵使这天下间所有的人都不认同你,你还有我,还有宸儿,还有家。不论是输是赢,是生是死,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胤禟眼神茫茫恍惚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众人等,柔声对我说道:“好,回家,我们回家。”说罢,再不看其他人,拦腰抱起我便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康熙六十一年的整个冬天都是在大雪覆盖下度过的,直到腊月二十日这一天,偌大的北京城里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至的阳光。
阳光很好,气候也算暖和,可总是感觉缺少一些热力,连花草树木投落在地上的影子看起来都是淡淡的,枯萎不振的,就好像是被月光折射出来的。
我打算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于是索性以装修之名关了珠宝店。
搬了桌椅独自到阁楼上落座,一个人静静地翻阅着残冬的诗篇。忽听得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四处一看,是一只云雀落在了屋顶上面。
云雀落踏在盖满积雪的瓦片上的足音甚是好听,就像是一首没有歌词的纯音乐一样,听起来甚是舒心。
心中的暖意慢慢聚集到了一起,于是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我仿佛听见了自己心房跳跃的微小声音,一下一下,很是清晰。
院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人一身朝服,隐约的阳光洒落在他显得有些疲惫的身上,我看得有些恍惚走神。
一早就在等他回来的宸儿飞扑进他怀里,欢快地唤着阿玛,他一把抱起宸儿在宸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父子俩说笑间,宸儿开始咳嗽。他皱着眉头替宸儿紧了紧衣服,然后叫书砚去把宸儿的药端给他。
从畅春园回来后宸儿的身体就时好时坏,他找了好多大夫来都作用不大。宸儿先天不足,娘胎里就带着病,服再多的药物都是治标不治本。
“在想什么?”沉思间,他已经从身后抱住我。
我微笑,回身投进他怀里,问道:“回来了?”他轻声嗯了一声,抱我抱得越发的紧了。我知道他心里烦闷,也紧紧回抱住他,只希望我的拥抱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扰人的纷争。
雍正在康熙驾崩后的第二日就举行了登基大典,又于同一日夜里将康熙的遗体匆匆装殓入棺,殡殓仪式也办得极为仓促。
那个曾经步步为营的雍亲王四阿哥,终于翻开了他人生最辉煌的一页,成为了历史上的一代君王。而他也正把当年在听雨轩对我说过的那番话慢慢变为事实,已经开始一步一步逐渐打压八爷党。
守丧期间,以八阿哥、十三阿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晋八阿哥为和硕廉亲王,十三阿哥为和硕怡亲王。以户部尚书孙渣齐暂理工部事务。
八阿哥对于一切事情似乎都已不再上心了,对上面交下的差事更是不甚在意,被雍正训斥几次之后干脆称病不朝。
十四阿哥回京之时康熙的遗体已经入殓进棺,他没能见到康熙最后一面,于是在灵堂大闹了一场,最后亦是大病了一场。雍正气他在灵前失仪,革去了他大将军王的封号,降为固山贝子,谴回府去养病。
雍正在诸多的压力之下开始反击,而他反击的第一步便是此刻紧紧搂抱着我的他。而这第一步的第一步,是他的额娘宜妃。
宜妃称病坐四人软榻见雍正而受训斥,这件事在整个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宜妃本人不便制裁,雍正就在她的下人身上做文章。就在前两天,雍正以宜妃的亲信太监张起用违禁做买卖为口实,下令将其发往土尔鲁耕种土地。雍正在命令里还说,如果他不愿前往边地,就让他立即自尽,但在其死后,仍要将其骨头送往被发谴地去。
第一步过后便是第二步紧紧跟来。雍正下旨将何玉柱发往黑龙江给穷披甲人为奴,并没收了所有的家产;一直在九贝勒府当差的另一个太监李尽忠也被发往云南边地当差;还有一直帮着九福晋料理家务的礼科给事秦道然亦以仗势为非作歹的罪名被逮捕。
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权利和地位都是物质上的奢侈品,可生命却又是如此的脆弱无比,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那么多的奢侈。信念之于你犹如雄鹰的翅膀,如今你的翅膀受伤了,我不知道你痛到什么程度了,可我愿意陪着你一起痛,只希望我的怀抱能成为你的避风港湾。
“禟……”康熙离世过后我便这样叫他,一直不愿意在前面加那个陌生的“允”字。我知道他心里有无限的不平和憋屈,我知道他讨厌这个新的名字,于是不愿意去增加他的烦恼。
“什么?”他轻轻应我,头枕到我的颈脖处。
“你还有我。”这天下虽然输给了别人,可你至少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哭、陪着你笑、陪着你煎、陪着熬,不离不弃,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滴滚烫的液体落进我的领口,是一个男人悲伤无助的眼泪。
从畅春园他丢掉武器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失去的还会越来越多。
禟,在过去的那段岁月里,无论我从何种角度来解读你,你都是完美无缺的。现如今千帆过尽,你也褪尽了风华,可在我眼里面,你依然是没有缺陷的,永远都是那个尊贵骄傲的皇九子胤禟。
一日午后,胤禟去看重病的八阿哥,宸儿去了学堂,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仍然坐在阁楼上面翻阅书籍,才刚看了两页院门便被敲响。是书砚开的门,待看清来人之后便跪地行礼。
放下书起身静静看着楼下的男子,他如今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当年那个爽朗不羁的男子,那些本可以建功立业的年月,只因为一场镜花水月的孽缘一误再误。今时今日,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成功了,成为了雍正皇帝最得力、最信任的帮手。
细数门前的落叶,倾听窗外的雨声。与他相识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回过头去看往昔的岁月,才蓦然发现十五年的时间已经从我们的生命里划过了。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经过畅春园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是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些谈笑风生的日子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待我整顿好情绪走下楼的时候,十三阿哥已经坐在大厅里面喝茶了,看到我,他放下茶杯冲我温和一笑。
今日的十三阿哥与我那日在畅春园见到的时候截然不同,一张脸明显凹了进去,露出高高的颧骨,脸色在一身雪白的孝服下白得有点可怕。
我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走进去,从容道:“给怡亲王请安,王爷吉祥。”心里却在猜测他这次来找我的目的。
他怔怔地看了我两秒钟,走过来伸手想要扶我,我先他一步侧身闪开,他的手在半空中愣了好久方才收回去。
“你竟也开始和我拘起礼来了。”他叹。
我亦是叹一口气,稍稍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看着他浅浅笑了笑:“今非昔比,你如今身份已与往日不同了,还是按规矩来的好。”不可否认,我的话语之中暗藏了对他的一丝芥蒂。
他黯声笑了笑,语带苦涩道:“想不到我们之间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可是,不管你信与不信,那日在畅春园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九哥他们的。”
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
你不为难他们他们便会反过来为难你,你若一时心软他便会越发心狠。这便是紫禁城里面的生存法则,尔虞我诈、弱肉强食、至死方休。
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抬头问:“不知王爷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皱眉,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你竟还是不肯原谅我。”他转过身去长出一口气,“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了。今日我来是受皇兄所托,皇太后不肯搬去宁寿宫,更是坚决不肯接受‘皇太后’的封号,皇兄使尽了一切法子都无济于事,遂让我来接你进宫去劝劝她。”
我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说话,心里却是有点为难了。
德妃是我义母,待我极好,我理应进宫去劝解,可如果我进宫去的话胤禟肯定会知道,以现在这种水火不相容的情势来看,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正在两相权衡之际,十三阿哥开口轻声道:“如果觉得为难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去的。”
“我去。”我几乎是和十三阿哥同时落音。
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年时间而以,一晃眼就过去了。德妃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见一面也就少一面。
进了西华门,我打开车帘朝外面看,迎面正好驶过来一辆不是很起眼的马车。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一阵风吹开了那辆马车的车帘,我无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竟吓得尖叫着拉下了车帘子。
那辆马车里面的人,竟是李德全!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李德全的尸体!他的眼睛死死睁着,嘴角还挂着一丝乌红色的血迹,样子看起来很是恐怖。
十三阿哥急忙过来安抚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瞪大眼睛看了十三阿哥两秒钟又飞快拉开车帘子,探出脑袋往外面看,可哪里还有那辆马车的影子。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十三阿哥有些着急了,一下掀开车帘往外看,稍许,回过身硬是抬起我的头让我正视他,问道:“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很想回答他,我很想告诉他我看到了李德全惨不忍睹的尸体,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抱住膝盖不住地颤抖。
良久,我终于缓过来,开口淡淡地回答十三阿哥:“没什么,只不过是一只死老鼠罢了。”他皱眉,摆明了不信我的话,但终于还是舒了一口气。
刚才走进永和宫,便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额娘!”接着便是一阵哀嚎,是十四阿哥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脑子里面只有三个字:来迟了……
十三阿哥拉着我快速进屋,德妃静静的躺在床榻上面,看上去还是那么的高贵矜持,仿若只是熟睡过去而已。
屋里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除了十四阿哥外还有另外一人,正是当今皇上雍正,十三阿哥见状赶紧拉着我一起到床边跪下。
十四阿哥不住地放声痛哭,一个劲儿地重重磕头,边磕边哭道:“额娘,是儿子不孝,儿子不孝!”雍正则只是静静跪在那里,他的眼角也渗着丝丝的泪痕。
我心里面很不好受,史书上记载的明明德妃是雍正五年去世的,可现在还不到雍正元年,德妃竟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了。怎么会这样?
以前总想着时间还长,所以每一次都找借口说服自己不进宫来看德妃。如果早知道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我应该早来看她的。可这世间哪里有早知道,如果真有的话有些遗憾就不会发生了。
在这样一个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冬日下午,德妃离世了,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从永和宫搬走,亦没有接受“皇太后”的封号。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之时,十四阿哥突然冲到雍正面前抬手朝着他的面部就是一拳,雍正本就跪在地上的,现如今硬生生挨了一拳,顺势倒在了地上。
屋内一时间鸡飞狗跳、一阵忙乱,还混杂着太监宫女们的哭喊劝慰之声。
雍正拒绝了太监的搀扶,他从容地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平静道:“十四弟,如果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你,这一拳就当是我还你的。”
十四阿哥试图再次冲上前去,却被十三阿哥拦腰困住,“十四弟,这里是皇宫,你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十四阿哥死命挣扎,“十三哥你放开!”然后又用手指着雍正忿忿然道:“你这个不孝的混蛋,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额娘!要不是你,额娘也不会去。这一切都是你这个不孝子造成的!”
十三阿哥患有腿疾,哪里困得住常年带兵身强体健的十四阿哥,只几下,便已经被十四阿哥推倒在地上了。
眼看着十四阿哥抡起拳头马上就要冲到雍正面前,我一个箭步冲到两人之间,十四阿哥一愣,瞪大眼睛看我,拳头来不及收回,结结实实砸在了我的胸口上。
十三阿哥惊呼,我退着脚步向后倾倒,雍正忙伸手扶住我,冲十四阿哥大吼:“十四弟!”又低头望着我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