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了几个头之后,大门外突然有人叫:“杨老太太,林老四家的小牛犊到你家田地里吃庄稼了,还不快去撵!”
杨母一听,忙对坐在老槐树下抱孩子玩耍的翠娘叫道:“我去撵牛犊,你帮我看着这香火,可千万不能让它灭了,灭了可就不灵了!”
说完,就拿根棍子赶去撵牛犊。
翠娘见婆母去得远了,抱着涛哥,缓缓起身,来到香案前,只见那束香已经烧了大半,想起婆婆平日里对三光的偏爱,不由得心里有气,伸出手,就将香拔出来,倒过头来在香案上按灭了!
“弟妹!你按那香做什么?没听见婆婆方才临走时,叫你看着不让它灭掉的吗!”耳畔传来梅花的声音,翠娘吓了一跳,方才环顾四周,这院里分明没人,梅花从哪里钻出来的?
转身一看,才发现梅花正站在北屋山墙边的鸡圈旁,手里端着个葫芦瓢。
“大嫂,你没事跑鸡圈里做什么?”翠娘也有些好奇,见她手里端着的葫芦瓢,突然明白了,于是笑道:“敢情你是去鸡窝里找鸡蛋了吧!”
梅花原本就是嘴馋,想到鸡窝里找点鸡蛋打荷包蛋吃,被翠娘一语说中,面子上顿时又点挂不住,再加上本来就对翠娘很不爽,就撇了撇嘴:“我去收个鸡蛋怎么拉!不像你,暗里地使坏,想叫三弟考不中秀才!”
翠娘脸色一变,这梅花说话直楞楞,可威力却不小,万一婆婆听到了可怎么收场呢!
想到这里,她眼珠转了转,表情多云转晴,满脸灿烂的笑:“大嫂!我怎么会把香想掐灭呢!你方才眼花看错了,是方才刮了一阵风,把香给吹熄了,我正要给点燃呢!”
“弟妹!我眼睛一向很好,不会看错的!”梅花紧揪不放。
“大嫂!自你进门以来,咱们妯娌可从未红过脸,你今儿偷鸡蛋的事,我保证不会给你说出去!”翠娘拉拢不成,改为胁迫。
“你少给我花言巧语!你那一肚子花花肠子谁不知道!清水下挂面,你吃我看见,我怎会听你的话上你的当!”梅花不屑地啐了一口,丝毫不买账。
翠娘暗暗叫苦,自己今日定然是撞见了煞星,怎么遇见这么个软硬不吃,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呢!
正没计较处,突然听见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婆婆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婆婆!您这又是跟谁生气啊?”翠娘忙问。
“还不是那老不死的林老四!他家的牛犊吃了我家的庄稼,说他几句他还不服!哼!就是记着当日求我家桃儿没成的仇呢!”
“婆婆!你这个还算是轻的!不像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翠娘咬了咬牙,决定来个倒打一耙,不然根本无法洗脱。
杨母不解地看了翠娘一眼。
翠娘索性举起那把残香,一脸大义凛然:“婆婆!大嫂好坏的心!居然趁你不在,故意掐灭香头,好叫三弟考不中秀才!”
“什么!”梅花一听此言,就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大叫起来:“李翠娘!你恶人先告状!”
杨母的脸刷地就沉了下来:“梅花!可有此事!”
梅花急的一把揪住翠娘的衣领,咬牙切齿:“明明是你掐灭了香头,却赖到我头上,你这个坏女人!”
杨母见状,生怕梅花伤到了自己孙子,忙将翠娘怀里的涛哥一把抱过来,嘴里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花看着翠娘那狡狯的眼神,忍不住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大嫂,有话好说,何必动手!有婆婆在,就算我有错,也要婆婆教训,用不着你来动手吧!”翠娘捂住脸,缓缓道。
杨母点了点头,语带威严:“翠娘的话不错,梅花,快给我住手!”
“婆婆,算了!大嫂也是因为我为三弟主持了一点公道,她性子急,气不过,咱们就别计较她了!说到底,都是一家人,闹大了别人还笑话呢!”翠娘依旧好脾气地微笑。
杨母听了,又点了点头,觉得翠娘到底还是通情达理的,于是虎着脸对梅花道:“你弟妹的话你都听见了么?在这一条上,她还真比你强,日后,你这性子也该收敛一下了!”
“啊呸!”梅花听了婆婆的话,气得差点吐血,她自幼娇生惯养,爹娘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她一句,如今却被翠娘这等冤枉,婆婆居然还向着她说话。
想到这里,梅花的眼睛发红了,她顿了顿足,一咬牙,转身飞奔到厨房,旋即手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跑了出来。
翠娘见了,大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梅花就大喝一声:“我今天跟你拼了!”狠狠一刀扑面而来。
翠娘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抱头鼠穿,落荒而逃。
梅花却哪里肯依,扬着刀,满院子追赶起来。
见此情形,杨母也吓傻了眼,抱着涛哥儿一直往后退,直退到大门边,这才杀猪般大叫起来:“快来人啦!杀人啦!”
隔壁杨二叔正在自家院子里编麻绳,起先听见隔壁院子里两个侄媳妇唇枪舌剑地吵,摇了摇头,不欲去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妇孺之事。
“他爹,你也不去看看,你大嫂那边又吵起来了!”杨二婶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对丈夫道。
“看?看什么?”杨二叔冷笑:“自我大嫂过门之后,大哥一家就没消停过!大嫂先是跟我娘吵,我娘死了,她又接着跟我妹子吵,我妹子嫁了,她就跟几个媳妇吵!若是她家平静了,那才真叫怪事一桩了!”
杨二婶笑道:“你这话,却也颇有道理,以我冷眼看去,她家现在那三个媳妇,没一个是善茬,就玉姐她娘是个省事的,却又被你大嫂休了!”
“我这个大嫂,等日后需要媳妇端吃捧喝的时候,只怕就要遭罪了!也只有玉她娘那个孩子宅心仁厚,以后能心口如一地孝顺她,可惜,她自己亲手把自己的后路给掐断了!”杨二叔叹道。
“我看,三光那个媳妇——”杨二婶正要接话,隔壁就传来了她大嫂鬼哭狼嚎的叫声。
杨二叔脸色一变,不得了,这下事情恐怕闹大了!急忙起身夺门而出。
一脚踏进他大哥家的院子,杨二叔就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翠娘饶着鸡笼跑,梅花披头散发,疯子般扬着刀追着砍!
杨二叔大踏步上前,也顾不上侄媳不侄媳,叔公不叔公的,一把就攥住了梅花的手腕:“梅花!有话好手,动刀子的事可做不得!”
梅花手腕被杨二叔这么一托,菜刀呛啷一声落了地,她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鸡笼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叫:“这是什么狗不吃的人家呀!我爹娘真是瞎了眼!把我嫁到这里来活受罪!爹呀!你不是说我嫁过来就会有好日子过的吗,你老人家——”
“大嫂!到底怎么回事!平时吵闹些也就罢了,真动起刀子来,遭了人命,我杨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杨母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地上哭闹不停的梅花,痛心疾首地叫:“罢呦!罢呦!梅花啊!我是怕了你了,这香火的事儿,我也不追究了!只求你别再动刀子了呀!”
面无人色的翠娘这才从鸡笼后转了出来,语不成调地对梅花道:“婆——婆婆,方才或许是风把香吹熄了,我——我看大嫂这架势,咱们兴许真冤枉了她!”
一番闹腾,早就把房中的奔月春娇杨桃等人吓了出来。
看到这里,春娇冲奔月挤了挤眼,奔月一笑,恶人自有恶人磨,盘古开天辟地至今,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婆婆跟翠娘再横,也难以抵挡梅花的不要命!乖乖!她简直就是一架万夫莫敌的超级战斗机!
这下,可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奔月上前,扶起梅花:“大嫂!一点小事而已,二嫂已经说了或许你是冤枉的,你就莫要再想此事了!”
梅花抽抽搭搭地站了起来,也不理众人,赌气径直回房睡去了。
此时杨家大门外,又聚集了一些探头探脑想看热闹的人,杨二叔叹了口气:“大嫂,这样下去可不是了局!”
杨母黑了脸,一边收拾香案,一边回答小叔子:“现如今的闺女,脾气个个都不凡!哪像我们做媳妇的时候!都是任由婆婆妯娌推来搡去!梅花脾气如此暴烈,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听到杨母说那一句我们做媳妇的时候,都是任由婆婆妯娌推来搡去,想起自家老娘在世时跟杨母吵架时的情形,杨二叔摇了摇头,得!这大嫂已经没救了!于是不声不响转身就走。
到了傍晚时分,一家人开始期盼三光早些归家。
奔月还只是看看天色,杨母索性一时推开院门,冲村口张望一番。
春娇来到奔月房中,见她依旧静静地坐在桌边读书,便笑道:“小姐你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能猜到姑爷是必中的,不像老太太那般慌张!”
“傻丫头!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就算考不中,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考不中秀才,那便没法去考举人,考进士,你难道真的不在乎?”春娇瞪起明亮的大眼问道。
奔月将书卷放下,拿起火折,将桐油灯点亮:“这年头,没有身家背景的人,即便中了状元,那朝堂之上,也还有很艰难的一条路要走,你没听说乌山书社的黄先生,就是两榜进士出身,却最终被罢官回乡的么!所以说了,人这一辈子,平安喜乐才是福!“
“我却不是这样想呢!小姐你想想,若夫君真的金榜题名,将来做个诰命妇人,那是何等尊贵,那才不枉一生呢!“春娇以手托腮,一副心驰神往状。
奔月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事:“春娇,我听你姑爷说,他有一个姓孙的同窗,家境虽一般,人却极有才学,不如我去跟姑爷说,把你配给他,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又没有留言了?泪。
☆、48杨桃动心
书接上回;春娇听了奔月要将她许配给三光同窗的话,小脸一红,嗔道:“姑娘莫要开玩笑,我才多大呀!”
“不小了!你都十六岁了,我也该为你操心这些事情了!”奔月看着她;认真地道。
“小姐!我真的不想嫁!”春娇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又道:“方才我说那些羡慕人家相公读书进学的话;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千万别跟姑爷提这事儿;搞不好;只会自取其辱的。”
“自取其辱?”奔月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小姐!我看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也不想想,那些和姑爷来往的学子们;平日里都和他称兄道弟惯了的,我只是你们身边的一个下人,他们怎么会肯娶一个朋友的下人为妻呢!”
奔月这才想起,封建社会,一向是把这些看得很重的,春娇的话不无道理,也就一笑了之,将话题轻轻换过。
到了掌灯时分,大门外突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杨母第一个冲出大门,一把攥住正欲下马的三光的衣袖:“儿!这次考得如何?”
三光不慌不忙地下了马,又将大黑马栓在在门口的马槽上,方答道:“娘尽管放心,题目都是儿子以前作熟了的!”
杨母这才笑眯眯地跟在儿子后头进院去了。
入夜,闺房之中,三光脱下青衫,躺在床上,看着对着镜子卸发钗的奔月,一脸憧憬之色:“娘子,我在想,你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儿,若是穿上了诰命夫人华服,会是何等光景呢!”
“相公,此番考试,你有没有胜过你那同窗孙唯的把握?”奔月将一枚金蝴蝶珠钗放进首饰匣子里,闲闲地问。
三光下了床,站到奔月身后,一手抚摸着奔月乌油油的头发,一手拈起那枚金钗,见上面的珍珠色泽有些暗淡,便笑道:“等我赚到了银子,就把你这钗儿拿去重新镶些珠儿!”
“嗯!中了秀才之后,若能成功开馆,的确能赚些银子足够养家的了,我听你说过,那孙唯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不曾成家立室,可有此事?”
三光怔了怔:“娘子,你究竟是何意思,不妨直说!”
“相公!春娇已然不小了!你看——此事可能成么?”奔月觉得还是应该为春娇试一试。
三光叹了口气:“娘子!春娇是你的陪房丫头,我与孙兄一向互敬互重,此话,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春娇的模样品行,在这一带,还真鲜有姑娘能超过她,你那孙唯若真娶了她,便是福气了!”
“春娇自然是不错的,可惜,她的身份——“三光苦笑了。
奔月沉吟着:“以我看,不如你将那孙唯请到咱们家饮酒,中间我让春娇上菜,他若看上了,自会主动开口来求——”
三光连连摇头:“算了娘子!那孙唯早有了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不会再对别的女子动心了!”
见奔月扫兴地住了口,懒懒地上床躺下,三光又觉得歉然,转念一想,又笑道:“一起考中秀才的,定然不是孙唯一个,另外还有几个青年学子,都未娶妻,待下榜之日,我将他们都请来,如何?”
“不错,以春娇的模样,那些学子中定然有一见钟情的,自有不介意身份的人来求!”奔月精神一振。
三日之后,院试榜单下达,乌山书社九个参考学子中,只有一人因为当天吃坏了肚子,不停地跑茅房而名落孙山,其余八人,全部考中了秀才。
本就声名远播的乌山书社更加显赫起来,连滁州城中的许多富贵望族人家,都纷纷打探着,要把自己子弟往书社中送。
考中的八个学子更是兴高采烈,三光见了,便乘机邀请那七个人到他家饮酒畅谈。
七个年轻人纷纷答应,那日上午,日头刚刚升起,杨家堂屋就高朋满座了。
杨母见了儿子这帮同窗,倒也客气,众人赶着纷纷叫伯母,杨母大大方方地受了,又嘱咐媳妇女儿们赶紧到厨房准备酒菜。
听着堂屋中青年男子们的笑语,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择菜的杨桃忍不住低声问翠娘:“二嫂,三哥这帮同窗,都是中了秀才的?”
“是啊!而且除了那个黑大个子有媳妇,其余六个,都是尚未婚娶呢!”翠娘一边将掉到地上的拨浪鼓塞进涛哥儿的小胖手里,一边笑嘻嘻地道:“小姑!你也不小了,不如我叫你三哥给你物色一个秀才,好嫁过去做秀才娘子,如何?”
杨桃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跟你说了!”
一时,竹篓中的韭菜择完了,杨姚见奔月正在案板上切牛肉,便道:“三嫂,牛肉要用花椒和桂皮烧了才好吃,我去给你拿去!”
说着,也不等奔月答腔,自己便转身出了厨房,直往堂屋而来。
到了堂屋,只见自家那张榆木大方桌上坐了满满一桌人,其中一个穿玄色衣衫的少年,双目明亮,两道剑眉,身子骨也匀称,心里不由得一动,脸颊就开始发起烫来。
三光本来正与众人聊得畅快,突然见妹子进来,心中微微不满,脸上却不好流露,只说:“桃儿!厨房需要人手,快去给你嫂子帮忙去!”
“三哥!人家正是来拿香料,帮嫂子烧牛肉的!”杨桃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
三光点了点头,不再理妹子,接着谈天说地。
杨桃一边蹲□子,打开墙角装香料的榆木柜子,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只听一个大嗓门说道:“知县老爷的幼弟,也要到咱们书社报名攻书了呢!”
“岂但是知县大人之弟,就是知府老爷的长子,也要来报名了呢!”杨桃偷眼看去,只见说话的,正是那玄色衣衫的少年。
三光对那少年道:“姜广兄,你这消息,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姜广笑道:“家父开的木器铺子,便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