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品格- 第3部分

高而空旷的大殿里，哈迪斯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小姑娘的每个举动，通过她也看到人类的发展。在摆脱中世纪之后，他们进入花团景簇的文艺复兴，强调所谓人性的解放，而自轰轰烈烈产业革命起，一头扎进对技术的迷恋，开始重蹈神祗覆灭的覆辙，傲慢、腐朽，妄自尊大，一路呼啸着奔向自我灭亡的终点。

时间又过去了千年，在冥河边上，躺着一具黄金色的躯体。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五官栩栩如生，健美的身躯的每一条肌肉都塑造得如此完美，仿佛他只是沉睡，而随时可能睁开眼。

终于到了这一天！

阿尔抱起为哥哥准备好的身体，跟上哈迪斯的脚步，随他来到恢弘壮丽的冥府大殿中。

第5章　第五章　醒悟

冥府的殿堂与这里的环境极为和谐，黑色的大理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脚下黑色的石质地面光滑洁净，清晰地印出自己的倒影，正对着进门的通道尽头，是用稀有的整块黑曜岩所雕凿成的冥王宝座，造型古朴典雅。整个大殿庄严肃穆，简朴大气，阿尔一见就心生了好感。

“你喜欢这里。”大殿的主人说道。

阿尔回过头，连连点头：“那当然！”

“可你来到冥府不下数百次，这里却还是第一次进来。”冷峻的语声里似是带着不满，让阿尔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不，我早就想来了。我发誓，像这样的地方我来了就不想走、唔——”

形状优美的手指头点在她唇上，把什么东西抹进她嘴里，阿尔被迫吞咽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一下子蹙紧眉头：“我喝了什么？”

深邃的黑瞳里似是带着一抹笑意，阿尔顿时皱紧脸：“斯提克斯！你给我喝了誓言之水！噢，狡诈的人，我发了什么不该发的誓言？”

自己刚才似乎答应，留在这里不走了。

阿尔皱着眉打量他，瞧见哈迪斯嘴角放松，眉眼间俱是笑意，她也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好吧，复活了哥哥，自己也没什么事情了，在这里陪他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个人孤寂了数千上万年，阿尔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很难过。

阿波罗被安置在大厅中央的一个精美的石棺上。

阿尔抽出一把锋利的银色小刀，薄而锋利的刀刃形如手术刀，是由月光锻造而成，她剜下自己额头上的神格，剧痛使她脑子都有些不清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左手牢牢握在哈迪斯手里。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沉郁的眼眸里溢满忧虑，她勉力冲他笑了笑，抽出手，拔出阿波罗的剑，双手握柄深深插进自己胸口。

心脏里泵出的滚热血液浇在阿波罗身上，迅速渗入其中，由于在锻造他时加入了她的血液，此次融合得很好。

阿尔的脸逐渐失去血色，银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渐渐黯淡，象征着她岌岌可危的生命力。

哈迪斯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腕说道：“到此为止。”

他大力拽了两下，她的手依然纹丝不动地紧握着剑柄，鲜红的血从她身上大量的涌出。

“下次继续，听话！”哈迪斯的神情变得极为严峻，不容置疑的口吻透露出沉重的威压感。

可阿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她已极为虚弱，全靠他从背后抱着她，把她的身体整个圈入怀里，才让她得以维持站立。

他眼见她千百年来奔波跋涉，深知她为了复活哥哥可以有怎样坚定的决心。感到别无他法，哈迪斯用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腕，暗红色的血液从一线创口里流淌下来，把手腕送去她嘴边。

阿尔低垂着头，吮吸着他的血与力量，颤抖得将要松开的双手被他一只大掌紧紧握住。

幸而有他的血补充，在阿尔浑身已失去半数血液的时候，她勉强地维持着一线清明。

“还不够？”两道浓黑的剑眉皱成闪电般的折线，哈迪斯甚至打破了不发问的禁忌。总归只是让他脑子昏昏沉沉几天，该问的时候还是得问的。

猛然，从躺着的阿波罗身上迸发出炫目的金光。

五彩的波光仿佛在他身体里流动着，从胸膛涌动熬他的头脸上。

她看到他的眼珠在转动！

阿尔欣喜万分，而哈迪斯果断地抽出她胸口里插着的剑，大手拂过便止住了血涌。

“哥哥、哥哥！”阿尔连声叫道：“快醒醒！”

语声急迫却又轻柔，仿佛只是在唤醒赖床的顽皮男孩一般自然而充满期待。

可眨眼间，光芒渐渐收敛，他重新变为一尊死气沉沉的金属雕像。

阿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方才明明看到他睫毛在眨动——

噢不，她突然想起来，他的胸口完全没有跳动！

她把耳朵贴上去，接触到他的胸膛冷冰冰的金属质感，她突然领悟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哈迪斯若有所觉，喝止她：“你要做什么！”

阿尔却难得的没有理会他，她怔怔地盯着阿波罗，好一会儿，她转过头，冲他艰难地挤出笑容。

“我明白了，光有他的力量和我的血液，这样是不够的。他还缺少灵魂，因而他的心脏无法跳动。”

哈迪斯眯起眼睛，嗓音是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冰寒：“这么说，你打算挖出自己的心脏，贡献给他，索性再把灵魂一起奉献出去？”

“说到底，是我实力不足。如果我也是至高神，就不至于……”阿尔几乎恨上了自己。将近两千年来的时间都在干什么？

“你忘了，在你眼前，就有一位至高神。你把我推出去做他复生的祭品好了。”

他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沉沉的黑眼睛直视着她，表情里充斥着无法动摇的意志。

阿尔慌乱地摇头：“不，还可以把他放回母亲那里，让太阳重新孕育他一次。”

哈迪斯圈住她的肩膀，薄唇勾起成一个微嘲的弧度：“那样一来，你能够得到一个崭新的太阳神，你当然可以给他重新命名为阿波罗，但那与你无关，与原本那个阿波罗也毫无关联。”

他说的没错，可是……阿尔猛地一顿，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采：“你、你早就预料到了！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怂恿、甚至纵容我这么做！”

视线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相遇了，她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张扭曲掉的清秀脸庞，让她顿悟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那时候，你要给我一个生存的目标……你让我活下来，满怀希望的，在数千年中不断向你靠近……”原来复活哥哥只是一个骗局、奢望，阿尔感到心痛如绞，捂住嘴失声痛哭。

哈迪斯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拉起来，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到自己的决意。

深邃如夜空般的瞳孔专注地盯着自己，这张英俊而冷硬的面庞显得那么坚定无匹，浑身透出的慑人气息在向她宣告，自己不止是她的伯父、长辈、庇护者，更加是一名王者。

“你这个大坏蛋！冥王大人，您的心机还能更深一点吗？！”

小姑娘的小拳头砰砰地打在自己胸膛上，痛是一点也不觉得，反倒叫他觉得胸中痒痒的。

“混蛋、腹黑的大混蛋！”

在她带着哭腔的娇嗔之下，有什么漫溢出来的东西好像要膨胀撑爆胸腔了，“阿尔……”

黑发的青年托住她的脸，俯下身体凑过来。

“不……”

并非如他所想，阿尔并没有认命，在他合上双眼把唇贴过来的时候，她溜出他的怀抱，扑到哥哥身上，抱起这具躯体，消失在了冥府之中。

第6章　第六章　太阳

时代已是二十一世纪，天空呈现阴霾的铅灰色，看不到蓝天白云，太阳都雾蒙蒙得像患上白内障的眼睛。阿尔抱着为哥哥铸成的身体，朝太阳一路飞去。

她决定将阿波罗送回太阳上，在那里他的神殿业已成为废墟，而那里是他的力量本源所在，是终焉亦是起始。自己作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与他心意相通，灵魂波段完全吻合。如果把自己的灵魂与意志融入进他的身体，再加上他的力量，他一定能完整的重生。

也许这个过程要经历上万甚至数亿年，但只要太阳还存在，作为太阳人格化之后的存在，他总有一天能重生的。那时，他可以再度创立一个神山，繁衍自己的血脉，就像他们的父辈所做的那样。

阿尔想象着哥哥头戴皇冠，手握权杖，安坐于王座之上，成为受万神敬仰的众神之神的景象，哀愁的小脸展露出一抹笑意。

她出了大气层，置身于宇宙空间中，途经她自己的月球时，她心酸地侧过头不想去看它，然而虽然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不可避免地瞥到上面荒芜的景象。

继而路过金星与水星，隐约瞧见神殿的废墟，阿尔摇了摇头，朝着太阳一路进发。事实上在这些地方与奥林帕斯之间，都有次元通道，而交好的两名神祗之间，彼此的后院可以相通，诸如从火星到金星之间就有一条捷径，那是阿瑞斯为了便于与阿芙洛狄忒偷情而向宙斯申请的。

原本她的月亮直通太阳，但在两人决裂后，这条通道她就请宙斯封上了。利用虫洞进行超光速的星际旅行，只有上位神以上才能做到，而创造一个新的通道，更是只能倚靠至高神。因而阿尔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慢吞吞地飞向太阳去，至少要半小时后才能抵达。

正在这时，有人从后面追来了。他从背后抱住自己，宽厚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尽管她因为愈发接近太阳而感到灼烧，但心底却依然觉得温暖。

“别想逃。”冷冰冰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阿尔顿时哭笑不得：“明明是你骗了我，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哈迪斯一脸无所谓，他确实觉得自己没做错。

他是俯瞰众生的冥府之王，论实力甚至稍稍高过宙斯，只是求胜心没他那么强，不如他脸皮厚豁得出，因而最终放弃了王座。但他照样有实力开辟一个圣域，冥府的等级绝不输给奥林帕斯神山，与依附于宙斯的波塞冬不同，哈迪斯安居于一隅，无论外界世事变迁，他始终超然置身事外。

即使眼见奥林帕斯的灭亡，他也没有动力或者义务提供援助。勉强出于同宗的缘法，他能为那些流亡的神祗提供一个庇护之所。等来等去，他等到了一只小白兔。

神山上呆惯了的神祗们都是极度骄傲的，绝不接受失败，宁可怀抱着昔日荣光去死。阿尔也是如此，只不过被阿波罗强硬地送了出去。

哈迪斯对此表示理解，如果哪天冥府沦陷，他也会如太阳神一样把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彻底毁掉的。没什么好不舍得的，即使是对自己的创造之物，他也没有多少感情。

世人皆知冥王冷酷无情，残忍无心，然而他其实也是有欲望的，只是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太少。

千万年以来，他日复一日地枯坐在王座上，漠然观望世情百态，直到在冥河边上看到那个颤抖哭泣的小姑娘，纯洁得像白兔的姿态轻易激起人想要保护她的想法，与她出生之地的污浊形成截然对比的晶莹剔透让他心生好感与疑惑。因为搞不懂，所以关注她。可越是了解她，就越想要。

作为一个这样强大的神祗，他理应获得他想要的一切。这正是神界的法则。看上的东西必然是有需要的，既然有需要就一定要抢到。这是神祗们的神性所决定的。

力量越是强大，这名神祗就越纯粹，更加受到神性的支配。

“和我回冥界去。”哈迪斯斩钉截铁地说。

“你喝了忘川水，不能久离冥府。而且喝了我的血，不管你身在何处，都与我相连。”

阿尔可给气坏了：“我的哥哥呢？他怎么办？说到底他的死活与你无关是不是！”

“有关。”哈迪斯认真的回答，“他活，你死，那他最好还是死透一点。”

阿尔怒极地冷笑着，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哈迪斯巍然不动，就仿佛那是小孩子在闹脾气，她的不情愿被他忽略得彻底，长臂将她娇小的身体完整地收纳在怀中。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太阳很近了，滚滚的热浪包裹着两个人，迎面而来的太阳风造出炎热的地狱，只是奇迹般的，阿尔一点也不觉得热，在他修长的身躯笼罩下，倒是感到阵阵清凉。

“放开我！”阿尔挣扎得更厉害了。与过去阿波罗在世时不同，现在的太阳失去了灵魂，狂暴而排斥任何生命接近。再过半分钟，他们就将完全进入太阳的力场范围，再没有机会脱身。

“把他送回去，你跟我走。”哈迪斯也知道情况的严峻性。

“不，这样送上去，他没法醒过来！”即使醒来，那个人也不是过去的阿波罗。必须是使用她的灵魂，带着她过去对他所有的记忆，所塑造出的那个人，才是自己曾经的哥哥。

“你放开我，哈迪斯！”时间只剩下最后二十秒秒，溶烈翻腾的岩浆近在咫尺。

十！她听到脑中有一个清晰的滴答声，在进行致命的倒数。

男子飘扬的发尾开始烧焦卷曲，可他执意不松手，仿佛下定了决心要与她同归于尽。

九！阿尔用手肘狠狠向后捅了一下。

哈迪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依旧清冷淡然：“你为什么执着于复活他？你想复活那个无条件宠爱你的兄长？还是说你实际上只是想重塑奥林帕斯，回到你曾有过的生活。”

“不，我只是要把欠他的还给他……”

阿尔偏过头。几滴冰凉的泪水滴进他的脖子里。在这里任何水分都会顷刻间蒸发殆尽，但月亮女神的眼泪会凝结成结晶，偶有流落进人间，无不被奉为稀世珍宝，引起惨烈的抢夺。

在神界，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阿尔心道，也只有像他这样少见多怪的人，才会把自己的眼泪特地从冥河里拾起来，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

六！晶莹剔透的泪滴滚滚地落下，她当真拿后面这个人没办法了。作为比宙斯法力更强大的冥王，他明明可以强硬地带自己回去，把她囚禁在地底，自己也毫无反抗之力。

可他却这么和自己耍无赖，叫她该怎么办？

五！男子的臂膀紧紧地包裹住这个水晶做成的小人儿，下巴搁在她肩上，摆明一种绝不撒手的姿态。即使她一意孤行，执意赴死，也没有什么能令他松手。

酷热的烈风中，他清朗的语声听起来带着回音，深远而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你需要作出选择。”

被烈风吹起飞扬的黑色头发裹在自己后颈上，如纯粹的锦缎一般柔滑的发丝擦过自己的脸颊。

麻麻痒痒的感觉一直传递到心底。

还剩三秒。阿尔向后靠上的胸膛，蹭了蹭他的脸，心中充满无力的情绪。

他身上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可她却一滴汗都没有出，因为他尽全力在保护自己。

他在赌吗？不对，倒不如说他在逼自己。他看得透透的，心知肚明自己会作何选择。

已经逝去的，与正在身边的，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哪方更重要。没有办法了。在最后一秒，阿尔用力攥了攥拳头，将怀里阿波罗的金身推了出去。

两人停在空中，背后是一轮巨大的红日，一个金光灿灿的人影朝太阳直线飞去。

“混蛋。”她转过身子，捏紧的粉拳捶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

他的额头、颧骨上都有烧伤的痕迹。作为冰寒之地的王者，太阳对他的伤害要远超出其他。

可他仍然陪着自己来玩这场豪赌。假如自己真的想不开了他准备怎么办？

“真没想到，冥王大人原来是行事这么草率、冲动、没脑子的神祗！我可真是大开眼界，您您确定您比我多活了好几万年？”似是怒骂，又像是娇嗔，阿尔明明噙着眼泪，嘴角却弯了起来。

哈迪斯不做声，只是搂住她的腰，带着她朝着背离太阳的方向前行。

阿尔回过头，最后看一眼被送入太阳里的哥哥时，瞳孔惊恐地放大了。

宛如两颗星球相撞，从太阳的表面掀起红黄色的巨浪，刺目的光芒险些刺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