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窦静妤皱眉,她问:“你是眼睁睁看着她?”
“没错。”盛临辉点点头:“她那时,求我说一句我爱她,我,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窦静妤转问道。
“娘?”盛临辉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不喜欢她,我不想违背自己真正的内心,但我没想到,她居然,居然……”
“居然绝望了,对不对?”窦静妤无比失望的看着他:“临辉,你长了这么大,为什么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陈小姐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对不对?”
“……”
“你明明只需要一句哄骗的话,就能够让她安心一点,她是不是也告诉你了?”
“是。”盛临辉默默点头。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善意的谎言?”窦静妤道:“我曾经告诉过你们兄弟四人,不能够说谎骗人,但这说谎也分几个类别,若是能通过说谎,让一个人得到内心的幸福,那说谎也是对的,对不对?”
“对……”
“陈小姐那时的情况就是那样,对不对?”
“对……”
“那你为什么不欺骗她一下?难道你对你身上的那个婚约厌恶到这种宁愿看着一个人死去的地步吗?!”窦静妤厉声道。
“娘,我没有,”盛临辉抱住头。
“回去好好反省吧,我本以为,你不通人情世故,那么,未来国公府的爵位就由临遥来继承就好,但现在看来,若是让你一直这样下去,以后,你老了,谁还能够在你身边陪伴你?”
☆、第五十九章
大周风俗,人死后需在家中停灵三日,方可下葬。
陈府上下挂上了白幡,府中人也都穿上了白衣,随处可见哀意。
身为盛临辉未婚妻的陈瑶去世,窦静妤应当前来祭拜,她身着素色衣衫,头上不带金银彩饰,尽管她身为长辈,无需严苛的守礼,她却还是只戴了一根白玉钗,米分黛未施。
走入陈瑶停灵的大厅,一入眼的便是正中央那副巨大的奠字,而后便是黑色的棺木,棺木前方是乌木大桌,其上陈放着灵位与香炉。
大厅通往灵位的道路两旁放置着许多的白色蒲团,蒲团上皆跪着身穿白衣的人,神情皆是哀痛不已,哭嚎不止。
陈府还请来了和尚为陈瑶做法事,窦静妤闻到了一股檀香的味道,和尚念经的声音嗡嗡作响,她有点不适应,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
“夫人,”茭白唤了一声,窦静妤放下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恰好陈蔷看到了她,走了过来。
陈蔷一边用帕子擦拭着通红的眼角,一边朝她走过来,“参见国公夫人。”
“不用多礼,”窦静妤道:“节哀顺变。”
“谢谢夫人安慰,可是,我一想到我姐姐,我心中,就难受,就很想哭。”陈蔷说着说着抽噎起来。
“唉。”窦静妤轻叹一声,道:“四小姐莫要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夫人,多谢关心。”陈蔷眼泪止住,她道:“夫人可要为我姐姐上柱香?”
“正有此意。”
“夫人请跟我来。”陈蔷将她带到陈瑶的灵位前,香炉边的丫鬟见状递来三炷香。
窦静妤接过来,就着烛台上的火焰点燃,擎着香闭目默默祈愿,方才睁开眼睛将香插入香炉中。
“姐姐若是在天有灵,相信她看见夫人,也会高兴的。”陈蔷悲伤的说道。
“只希望,陈小姐,来世能够一生平安,顺顺畅畅。”窦静妤感叹道。
“不知陈夫人此刻身在何处?”窦静妤问道。
“家母悲伤过度,正在房中平复情绪。”陈蔷说道。
“这样的话,我就不便打扰了,烦劳陈小姐告诉陈夫人一声,我有要事与她相商,请她抽出时间与我商谈吧。”
“我知道了,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将夫人的话告诉家母。”
“嗯,那我就告退了。”窦静妤点了点头,带着茭白和身后的下人们离去。
陈蔷见她走了,终于松开一直暗中捏着大腿的手,她看了看厅中的下人,又看了看陈放的棺木,眼睛一转,虚弱的叫了一声,迎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四小姐!”有人这样唤了一声,陈蔷闭目不答,似是昏过去了一般。顿时厅中有人慌张的叫了几声,随后分出了几个人将她半抬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蔷等到下人们都离开她的闺房之后,才张开眼睛。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刚才一直假哭,哭得她嗓子都哑了,不过也幸亏嗓子哑了,才让窦静妤对她有了一个姐妹情深的好印象。
其实陈瑶的死对于她来说,她并没有感到多么的伤心难过,她反而更加高兴一点。
这不仅是因为陈瑶一死,压在她头上的大山消失了,还因为陈瑶一死,盛临辉正房妻子的位置就空了。
陈蔷一直很讨厌陈瑶,从小就是如此,陈瑶抢了父母的宠爱,更是抢了她的未婚夫,如今陈瑶一死,陈蔷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
突然间,陈蔷听到外边有点动静,而她此时应该在床上“昏睡”,于是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杯子,回到床上端端正正的躺着。
她刚刚躺好,房门就开了。
“阿蔷,你可得好好的,不要出事啊,娘受不起了。”一声无力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陈蔷闻言,对陈夫人有些愧疚,更多却是说不出来的得意。
让你一直宠着陈瑶,看看,现在陈瑶死了,你还能继续宠她吗?不还是得来找我。
陈蔷闭着眼睛,她感觉陈夫人一直在看她,忽然陈夫人将手伸了过来,陈蔷感觉有些不好,她连忙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呢喃着:“娘……”
陈夫人应了一声:“阿蔷,娘在这,”随后陈蔷就发觉自己的手被她握起来了。
陈蔷看向她,道:“娘,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
陈夫人面带愧色:“阿蔷,娘不该只顾着伤心你姐姐,忽略了你,让你竟然因为操劳过度而昏倒。”
陈蔷闻言,故作大方的说道:“娘,您言重了,姐姐去世,我也很伤心,娘为姐姐这样难过,身为陈府的四小姐,我理当站出来为娘分忧。”
陈夫人感动不已:“阿蔷,你长大了。”
“我已经十五岁了,长大是应该的。”
“阿蔷,”陈夫人眼眶微红,她无比动容的说道:“娘没想到,娘的阿蔷居然已经这么懂事了。”
“娘一直以为,阿蔷还是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陈夫人抹了抹眼泪,道:“阿蔷说的没错,娘也应该振作起来,主持大局,不该因为难过而将所有事情都压在你身上。”
“娘……”陈蔷依偎到陈夫人怀中,陈夫人伸手环住她,母女之间暖意融融。
国公府,后花园中的亭子里,盛临辉和盛临遥对坐。
“大哥,娘今天去了陈府,你怎么没去?”盛临遥喝了口茶,问道。
盛临辉有些神思不属,盛临遥的问话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盛临遥皱眉,将茶杯放到石桌上时,故意弄出了声响。
又唤:“大哥!”
“什么?”盛临辉被惊醒,茫然问道。
盛临遥看着他,道:“我说,娘今天去了陈府,你怎么没去?”
“陈府,我,我不想去。”盛临辉摇头。
“你不想去?陈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她的葬礼你不去?!”盛临遥不满道。
“我,临遥,我真的不想去。”盛临辉再次摇头。
盛临遥劝道:“大哥,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陈小姐,可如今人都已经去了,你好歹也去送她一程啊。”
“……”盛临辉静默不语。
盛临遥对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有些恼怒,他略僵硬的说道:“我听说,陈小姐在世时,很是喜欢你,她明天都要入土了,你却不肯见她一面,为她上柱香,若是她在天有灵,恐怕会后悔喜欢你。”
“二弟,你如今也变得伶牙俐齿。”盛临辉苦笑一声,忽的一愣:“等等,临遥,你刚才说——她明日就要入土?!”
“对。”盛临遥冷冰冰的点头,他虽然冷漠了一点,但和盛临辉这样看似热情,实则冷酷无比的人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可能!怎么会,不是要停灵三日吗?怎么会那么快?”我连再去见她的准备都没做好,盛临辉很是无措的道。
“大哥,今天就是第三日了。”盛临遥淡淡的提醒道。
“我记错了?”盛临辉回想自己浑浑噩噩的那几天,似乎的确已经过了两天了。
“我都干了什么?!”盛临辉狠狠揉了揉额头,他猛地站起来,离开凳子就要往外跑。
“大哥!”盛临遥想要叫住他,谁知盛临辉动作很快,话还没出口,盛临辉就已经不见了。
“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盛临遥轻斥了一声,然而人不在,他说的正主也听不到。
盛临遥转头一看,盛临辉的小厮还在亭子里,他似乎有些愣神,于是盛临遥催促道:“你主子都已经走了,你还不快跟上去?”
“额,是是,小的这就跟过去。”
盛临辉等人走后,盛临遥安静的坐在桌子旁边品茶,自从入了工部,他身上的事情就变得特别多,有时候忙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他很爱这样安安静静的喝茶,无奈总是没有时间,今日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在这里喝杯茶,盛临辉却在他眼前叹气,闹得他无法安生。
饮一口茶,盛临遥惬意的眯上了眼睛。
“二少爷,奴婢参见二少爷。”
似乎老天爷看不惯他这样悠闲,盛临遥才享受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了声音。
盛临遥睁开眼睛,略带无力地看着不远处低着头的丫鬟。
“有什么事?”一般凡是他在这里喝茶的时候,过路往来的丫鬟下人们都不会凑到他跟前找不愉快的。
“夫人派奴婢过来寻找大少爷,不知您见过大少爷没有?”荷香小声的问道。
“哦,原来如此。”盛临遥道:“你去告诉我娘,大哥已经出门了,他去陈府祭拜了。”
荷香点点头:“是,奴婢告退。”
“嗯。”盛临遥颔首。
荷香回禀之后,窦静妤诧异的对盛怀瑾道:“临辉这是变了性子?我还没催他他就自己去了?”
盛怀瑾道:“他也这么大了,早就该懂事了。”
“但愿吧。”窦静妤道。
陈府大门前,盛临辉很是犹豫不决。
长贵见他烦闷不已,也不敢去打扰他,而他的异状早就被陈府的门房看进眼中,上禀了陈家的主子。
“盛临辉?别让他进来!”陈艺之听到下人的禀报后,干脆了断的说道。
“快让他进来吧。”陈夫人与他截然相反,而且动作要比他快一点,让下人去把他领进来。
“盛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盛临遥有些愕然,跟着那下人进了陈府。
而盛临辉进入陈府的消息也很快传入陈府的各处主子耳中,其中陈艺之气势汹汹的朝盛临辉的目的地——灵堂赶来。
陈艺之离灵堂不远,盛临辉到的时候,他也到了,他看见盛临辉的身影后,高声阻止道:“站住,你不许进去!”
☆、第六十章
盛临辉闻言转身,他一身墨色锦衣,衣衫花纹全由银色丝线绣成,头戴玉冠,面容俊美,脸侧却有一缕不羁的的发垂下,明光下挺直身躯,双手负于身后,寒风拂起他的衣角,宛若神人天降。
跟在陈艺之身后的陈凝有些痴了,她见过的男子没有一个如他这般浑然天成,风华满身,此刻纵然她明知盛临辉有如何多的缺陷,却也无法阻止自己痴迷的心。
或许,陈瑶便是见过他这一面,所以才如飞蛾扑火一般献上自己的爱情。
陈艺之毫不为盛临辉的样子所动,他疾步走到盛临辉身前,厉声阻止道:“你不能进去。”
“为何?”盛临辉不解的问道。
“为何?你自己做的事还要让我说吗?!”陈艺之眼底是深埋的恨意,尽管他自己也清楚陈瑶的死不全是盛临辉的错,但是他也无法原谅盛临辉。
“陈相爷是指我在陈瑶姑娘临终前的事吗?”盛临辉思索片刻,脱口而出。
“呵呵,”陈艺之冷冷笑道:“既然你知道,就更不应该进去,阿瑶不会想要再见到你。”
“老爷,”陈夫人拎着裙摆迈出灵堂的门槛。
“夫人?”陈艺之侧头看向她。
陈夫人无视了站在不远处的陈凝,她对陈艺之道:“老爷,阿瑶临终前是如何模样,我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可我们也知道阿瑶对他是如何的一往情深,阿瑶在天有灵,想必也是愿意见他一面的。”
“不可能!”陈艺之无法忘记陈瑶去世时那副绝望的模样,回想起来,陈艺之心中钝痛,他断然拒绝道:“有我在这里,你盛临辉休想进去一步!”
“老爷!”陈夫人无奈的唤了一声:“老爷,你不是不知道,阿瑶她……”
“夫人,阿瑶就是为了他而死,我不会忘记的。”陈艺之愤恨的说道。
“你走吧,阿瑶不会想见你。”陈艺之冷淡的说道。
“……”盛临辉默然片刻,陈艺之态度坚决,而他来此也是为了祭拜陈瑶,不可能硬闯。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退了。”盛临辉转身一丝留恋不带的离去,他的脚步很急,走得也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从众人面前消失了。
“你看看他,根本不像是要来祭拜阿瑶的样子!”陈艺之不满他这么干脆,对着陈夫人埋怨道。
“还不是你不让他进来!”陈夫人瞪了他一眼,甩袖进入灵堂。
陈艺之也跟着进去,两人都忽视了陈凝追着盛临辉而去的背影。
盛临辉大步流星的走出陈府,他来时所骑的马被下人牵着还留在原地,他憋着一口气翻身上马,狠拉了一把缰绳。
马儿吃痛,两条前腿竟然抬了起来,盛临辉驭马有术,很快就把马儿安抚下来,他扬起鞭子,还未落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盛公子!”他调转马头,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裙,身披青色披风的女子从陈府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陈小姐,你找我有何事?”盛临辉不等她缓过气来,直言问道。
“盛公子,可否下马一叙?”陈凝微喘着气,她仰头看着盛临辉道。
盛临辉默默地看她一眼,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
见他动作,陈凝心中赞了一声,盛临辉站直身体,沉默的等着她的话。
“盛公子,家父刚才的话请你莫放在心上。”
“……”盛临辉不语。
“盛公子,家父一直对姐姐疼爱有加,姐姐去世,家父悲痛难当,如有何等失礼之处,还望盛公子见谅。”陈凝对他福身行了一礼。
盛临辉侧身避过,冷淡的道:“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盛公子这样想便是最好不过了。”陈凝淡淡一笑,宛若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美不胜收。
“你只有这句话要说吗?”盛临辉不耐烦的侧过脸。
陈凝笑容悄然遁去,她又道:“姐姐去世至今,已是第三日了,明日,父亲就要将姐姐葬入祖坟了。”
她看着盛临辉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小心道:“盛公子今日前来想必也是为了见姐姐最后一面,可惜,家父……”
“怎么,你有办法让我进去?”盛临辉抬眼问道。
“我没办法让你进去。”陈凝道。
“那你还说这些废话做甚!”盛临辉一跃上马。
“等等,盛公子,尽管今日我不能让你进去祭拜姐姐,但我能将明日的送葬的路线告诉你。”陈凝伸手阻拦。
“送葬……”盛临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