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跟平常一样,是典型的辽国菜,大块大块的烤羊肉已被均匀的切成薄片,上面涂著红红绿绿的调味佐料,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但是……孟千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心不在焉挑起一片羊肉放进面前的盘子里,怎么也无法入口。
到时候,她会下会也像这只可怜的羊儿一样,被人任意宰割呢?想著想著,她几乎掉出泪来。
“怎么,羊肉下合口味?”
低沉的嗓音在她身边近距离响起,令她浑身一颤。孟千竹拾起头,发现耶律肆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正站在她对面,用探询的目光看著她。
几日不见,他穿著一身沉重的盔甲,风尘仆仆的脸上写满倦意,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黑瘦了些,但那双邃亮如星的眼眸依旧专注,令孟千竹的心脏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她究竟怎么了,面对这个杀人如麻,近似刽子手的人,她的心跳竟为他失速!孟千竹羞愧于自己的反应,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耶律肆却误会她的反应,以为她在害羞,伸手托起她的脸蛋。温暖的气息自他的指尖传人她体内,令孟千竹的心绪更加紊乱。
“是不是想吃汉人的饭菜?";耶律肆放缓语气问了一声,随即退开一步,扭头向外叫道:“叫厨房上汉人的饭菜,我今天在孟姑娘这里用饭。”
吩咐完毕,耶律肆冲著孟千竹爽朗一笑。“看,我回来的匆忙,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的笑像夏日灿烂的阳光,轻松穿透孟千竹心中的层层乌云。就在耶律肆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失神的叫住他。
“我帮你换!";
耶律肆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眼中似有一丝情绪闪过,快得让她来不及分辨。“你帮我换?";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
刚刚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孟千竹旋即意识到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她窘迫地咬住下唇,脸红得似火烧般滚烫。
“好!就由你来帮我换。”
按照平常的习惯,他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盔甲,可几天没见到孟千竹,他心中挂念得厉害,竟直接跑来找她。
在他的吩咐下,等候在外的仆人迅速送来他平时在家穿的便装——一件蓝色的缎面软袍。
手里拿著这份自己找来的尴尬,孟千竹面红耳赤,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自小娇生惯养,有丫鬟仆人侍候在一旁,从没做过什么服侍人的事,连端茶送水都不会,更何况是帮一个大男人换盔甲!
她可不可以反悔,可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来吧。”
耶律肆身体放松坐在椅子上,紧紧盯住面前这个小小人儿,那因羞涩而绋红的面容不禁令人心神一荡。
孟千竹硬著头皮走到他身前,颤巍巍伸出手,眼睛却紧紧盯住地面。
“我的盔甲好像没穿在地上。”
调侃的声音传来,带著浓浓的笑意,令孟千竹的脸蛋涨红到极点。
“对、对不起。”
她支支吾吾说著,偷偷瞟了耶律肆一眼,见他正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吓得连忙栘开视线,试图摸索著将盔甲从耶律肆身上卸下。
靠近的柔软身躯散发出少女特有的清香,纤细的腰身,浑圆的胸部,无不让耶律肆感受到一股火样的情欲在体内来回窜动。
见孟千竹笨拙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拖拖拉拉,被她“折磨”多时的耶律肆,忽然突兀地用手圈住她的腰身,往前一拉。这个动作让孟千竹猝不及防,重心一个不稳,踉舱跌入他怀里。
“你!";孟千竹惊叫一声,连退好几步,瞪大眼睛望著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更不知他突来的亲昵举动代表什么。
“我肚子饿了。”耶律肆无辜得很。
肚子饿了和抱她有什么关系?孟千竹还在怔愣中,耶律肆再度伸出手。
“你这么看我,是不打算帮我换盔甲了,还是等著我再来抱你?";
“不,当然不!";孟千竹倒抽一口气,连忙矢口否认,想了想又抿唇说:“你把手放下,保证不乱动,我才帮你换盔甲。”
这小东西居然和他讨价还价!
耶律肆有趣地挑起眉,不过……心中却爱煞了她那慌乱无措的可爱模样,他顺从地放下手。
“好,你过来吧。”他说,声音笑笑的。
孟千竹防御性的将双手举到胸口,瞪眼看了他片刻,见他没什么动静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
“你保证不乱动喔!";孟千竹又瞪眼瞧了他片刻,见他除了对自己笑笑外,真的没其他动作,只好咬著牙,鼓足勇气将盔甲从耶律肆身上卸下,又几乎花尽所有的气力,才将那件蓝色软袍穿到他身上。
想不到换个衣服竟这么辛苦,孟千竹喘著气在桌旁坐下,整个人差点瘫倒。
也不是她气力小,但不知怎么的,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不由自主的紧张,尤其在他炽热的目光下,她更像被火烧著似的浑身乏力。
“刚才辛苦你了。”
换完盔甲,耶律肆又洗了把脸,这才坐回到孟千竹对面,轻松的举止少了平日的威严,无形中多了股说不出的男性魅力,让孟千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像小鹿般乱窜。
她连忙低下头拨弄著筷子,假装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刚刚送进来的饭菜上。而当她发现碗里的饭菜都快被耶律肆堆成一座小山时,连忙慌乱开口。“够了、够了,我吃不下那么多!";
耶律肆笑笑,没有说话,只是以溺爱的眼神望著她。
十天前,他带著孟千竹刚刚回到位于祁安的将军府,便接到圣上的旨意,说是有一群摩会族人的残余叛匪,在他管辖的区域内犯上作乱,要他带五百名士兵前去剿灭。
所谓摩会族的残余叛匪,其实是一支在五年前被穆宗皇帝逼得走投无路的小部族,人数大概在三千人左右。
只带五百名士兵前去剿匪?这哪里是剿匪,根本就是圣上一箭双鸥、借刀杀人之计!
不论是他灭了摩会族人、还是摩会族人灭了他、或是最后两败俱伤,但不管是什么结果,对圣上来说都是好消息。
身为一个臣子最大的悲哀就是,明明知道残暴的君主早有杀己之意,却还身不由己、不得不替君王卖命!
幸亏摩会族的族长黎莫是个冷静睿智之人,和他又有过一面之缘,见他的人马赶到便和他商定协议—两人先假打几日,黎莫诈败,他表面上以追赶为名,实则一路护送摩会族人往西直出大辽境界。
知道摩会族的人跑了,穆宗皇帝当然不高兴。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他已把叛匪赶出大辽,对圣上也算是有个交代。
将近十日的不眠不休,让耶律肆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然而,每当他累得快不行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孟千竹那张纯净的脸蛋,原本疲 惫不堪的身心竟会奇迹似的感到轻松。
所以他一回到府里,连盔甲都还来不及换,就急急来见这个令他下时牵 挂在心的小小人儿。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小家伙,竟心下在焉的坐在桌前,挑著盘子里的羊肉!
对他们契丹人而言,她的身体已经够瘦弱了,竟然还敢挑食!
他本想强迫她多吃点羊肉,可看著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转而要厨房再做一桌汉人的饭菜。
他这是怎么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她说要为他换下盔甲的时候,他感到高兴至极,多日来的疲 惫奇异的在瞬间一扫而空。
好几次,她甜美的气息撩拨著他男性的感官,让他忍不住有些失控,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因为在男女之事上,他从没有强迫女人的习惯,尤其面对的又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因为孟千竹看上去实在单薄,所以他挟了许多菜到她碗中,想将她养得更胖、更结实些。
现在是夏季还好,要是到了冬天,大辽可不比南方,若身体不好的话,是很容易生病的。
望著眼前一身契丹少女服饰的孟千竹,耶律肆的气息变得急促,眼神转浓,令刚抬起眼帘的孟千竹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中。而当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眉梢、抚过她的面颊、摩挲她的唇办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快跳出胸腔。
被她迷乱的表情所吸引,耶律肆情不自禁托起她的下巴,脸孔缓缓凑上,蜻蜒点水似的吻住她柔嫩似花的红唇。
迎面而来的炽热气息令孟千竹有片刻晕眩,从唇上传来的微妙悸动令她心中一惊。
“别、别这样。”她的身体本能的后倾,倏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看见她眼中的挣扎,耶律肆愣了一下,整个人猛然清醒,手在半空中一顿,而后拿起碗筷陪著孟千竹一起用饭。
见他一声不吭陪著自己,孟千竹显然也不好受。
她的内心感到矛盾不已,既愿意同他在一起,又讨厌自己对他的特殊感觉,心
头只觉一片沉甸甸的,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闷头吃饭。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倏地变得沉闷,凝重得让孟千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两人用饭的当儿,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风将军来了!";有侍从进来通报,话音才落,风烈就迫不及待地踏进厢房。
“少主,有情报!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边境上的宋兵活动得很频繁,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们要早做安排,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埃”
风烈说著,轻藐的目光投向孟千竹。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汉女竟敢大刺剌坐在少主对面用餐。
少主也太过纵容她了!
“知道了。”耶律肆点点头,侧过身子挡住风烈的视线。“你去打听一下,看那些宋兵的意图为何,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掉以轻心。”
“是。”风烈一抱拳。“属下这就派人去容城打探消息。”
听到“容城”两字,孟千竹身子一僵,拿著饭碗的手不由自主轻轻发颤。她隐隐有种感觉,宋兵这次行动应该跟她有关。
该不会是二叔为了找她,派兵在边境上大肆搜寻吧?
风烈领命后,旋即大踏步出门而去,孟千竹的一颗心则七上八下,怎么也平静下下来。
“你有心事吗?";耶律肆放下碗筷,用商量的口气同她说话。“要说出来听听吗?";
孟千竹抖了抖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用不著吞吞吐吐。”耶律肆的口气还是相当和善。
望著耶律肆沉静中透出一丝暖意的眼神,孟千竹不再犹豫。“我想……我想回容城……”
她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识相地闭上嘴,因为此时此刻,对面男人睑上的表情似乎变得相当难看。
第五章
因为孟千竹提起要回容城的事,耶律肆那天是冷著脸走出屋子的。他在路过花园的时候,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幽怨的笛声,如泣如诉,在黑沉沉的夜幕中飘来荡去,像一抹无主孤魂,最终消失在不知名的远方。
默默伫立在花园里,耶律肆倾听著笛声;心中竟有几分悲凉。
想他耶律肆自小勇猛过人,十五岁就跟著爹爹一起为国事操劳奔波,先是为了让圣上坐稳江山而南征北战,后来又为圣上平定战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少族长之位亦是靠马背上的功劳一点一滴挣下来的。
天生傲气的他曾经单挑过契丹第一勇士,也曾在以一比十、处于绝对劣势下背水一战,率领八千勇士赶跑觊觎大辽西疆的黑汗十万大军,缔造出大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奇迹。
三年前,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他恩威并施,不费一兵二卒就收服了反叛大辽的奚族。凯旋回京后,他在众人一致推举下,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北院大王,掌管大辽一半的兵马。
那段日子,他在大辽的地位简直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说叠刺族的男女老少都以他这个少族长为荣,就连别族的族长见到他,也都是赞不绝口,敬畏有加。
可俗话说得好,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
天下既定,圣上留著他们这些功臣就显多余,于是找了个借口,一夜之间抄了十多户大臣的家。又因为他功高震主,圣上对他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就算他已自动辞去北院大王一职,退到辽末边境当一名小小的三品武将,但圣上还是不肯放过他。
对于圣上这种做法,他除了苦笑和躲避还能怎么样?说到底,圣上是君,而他是臣!
仕途固然不顺利,他的家庭生活又怎样呢?
在十八岁单挑契丹第一勇士虚宏那年,他被窟哥族的族长看上,要把幼女许配给他。而当时的他胸怀壮志,的确需要有力的支持者,所以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定亲之后,他立即被圣上招去平乱,东奔西跑一走就是好几年。等他到了二十二岁想著该把婚事办完时,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经染病身亡,而他,竟然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记不得。
现在想来,他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未婚夫啊!
但那时,因为一连串突发事件,让他根本没心思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以至于到现在都快三十了,仍孤身一人。
没有家室,并不表示这些年他一直过著如苦行僧般禁欲的生活,事实上,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可不知为何,不论那些女子美若天仙也好,温柔多情也罢,看在他眼里总是淡淡的,牵下起丝毫情绪波动。
大概生生死死、大风大浪经历得太多,人未老,心已经老了!
原以为南国佳丽、北地胭脂只不过是过眼浮云,没料到,会在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形下遇见了她!
记得第一眼看见她,她惊恐万分的坐在荆棘丛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浑身上下打著颤,素雅的衣裙上渗出点点血迹,让他顿起怜惜之心。
那种感觉太奇怪,就像有无数条丝线包裹住他的心,柔软得让他无法形容。他这辈子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就在那时,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心也可以为一个女人跳得那么快!
他知道,若要当个冷静称职的边关守将,他就不该太过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汉人女子,但他的心却偏偏与理智作对,竟然在还没证实她身分的情况下,选择了信任她!
的确,相她在一起,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她那秀丽的容颜和丝缎般柔滑的秀发,总能牵起他心底深处的悸动,蛊惑他的神经。
可她那句要回容城的话,却让他狠狠由云端摔回到地面……
耶律肆缓缓回头,静默地望著不远处孟千竹住的小屋所透出的点点灯光,听著远处呜咽的笛声,一颗心隐隐作痛。
千竹难道就那么想离开他,一点都看不见他对她的好?
就在耶律肆在花园独自沉思的时候,屋子里的孟千竹也并不好过。
她也不想惹他生气,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可是……失踪了这么多天,大哥和二叔肯定急死了,她怎么可能不想回容城呢?
再说,他表面上对她是不错,但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
他身为一方显贵,却对一个误入辽境的汉女视若上宾,这也太不合情理,难道真是为了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然后给那些贵族小姐试刀?
不……不可能!如果仅仅是为了试刀,他没必要对她那么好,也没必要让厨房专门做汉人的饭菜并亲自陪她吃。更何况在心底深处,她并不愿意把他想得如此冷血残酷。
但……不是为了试刀又是为了什么?
心中带著层层困惑,孟千竹吹熄桌上的蜡烛,又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这才爬上床,在一片无言的寂静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孟姑娘!孟姑娘!";故意压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带著说不出的神秘。
是绣姿!孟千竹立刻清醒过来,一骨禄从床上爬起,套了件外衣就去开门。
看看左右无人,青色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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