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福听了,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老爷哎,你是不知道你这孙女,那可是一肚子坏水。我这几十年的道行,可就算栽在她手里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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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打算
几日前,蒋福领着两个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孩子进了小姐的怡园。
蒋欣瑶当时正在为一朵牡丹花的绣样犯愁,听冬梅来报,忙放下针线,拉着冬梅的手往院子里去。
欣瑶看了一眼,吩咐冬梅领着姐弟俩去沐浴。
蒋福刚想着告退,蒋欣瑶叫住他,问:“福管家,从哪找到这两个孩子的?辛苦你了。”
蒋福欠欠身,客气道:“为小姐做事,哪谈得上辛苦。”
蒋欣瑶一听乐了:“哟,福管家今天可吃了糖?”
蒋福忙道:“老奴从不吃糖。”
“那怎么今天福管家的嘴特别会说话,特别甜呢?”
蒋福气闷,搓着手不知如何回答。
欣瑶也不理他,只笑道:“福管家,你还没说从哪里找到的呢,花了多少银子啊?”
蒋福忙道:“老奴从县城西头的叫花子那打听到的消息,这弟弟一直当街要饭。姐姐自卖给凝香楼做丫鬟,卖了五两银子,买了口薄棺,葬了其母。老爷花了五十两才把人赎了出来。”
蒋欣瑶看着蒋福胖胖的脸,不怀好意道:“福管家,凝香楼是做什么用的?”
蒋福只觉得血往脸上涌,身形有些不稳,忙推脱道:“小姐,老奴见识有限,不大清楚!”
蒋福胖胖的圆脸十分可爱,蒋欣瑶忍不住又逗他。
“福管家,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不成个家啊?难不成……”
蒋福心头一颤,双腿发软,忙道:“小姐,老爷还在等我回话呢,这是他们的卖身契,您收好。”
说罢,往冬梅手里一塞,逃也似的离了去。
蒋欣瑶轻咳一声,对着冬梅笑道:“这福管家,别看他胖,跑得还不慢,连银子都不问我要。哎,我也没说他什么,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了!冬梅姐姐,难不成越胖的人,胆子越小?”
冬梅笑笑说道:“小姐又调皮了,每次都捉弄福管家。仔细李妈妈说你。”
蒋欣瑶双手背立,抬头看天,故作深沉道:“冬梅姐姐,这无趣的日子过多了,是要嫁不出去的。”
气得冬梅一瞪眼一跺脚,红着脸扭头就走,再不理她。
蒋欣瑶哈哈大笑,片刻脸上的笑退去,露出孤寂的神色。
……
半柱香过后,跪垫上跪着洗干静的两人。
欣瑶细细打量一番,笑问道:“可都吃饱了?”
两个只点点头,不敢作答。
欣瑶再问:“都多大了?叫什么名?”
姐姐忙回道:“我叫沈莺归,今年九岁;弟弟叫沈燕鸣,今年七岁。”
“燕鸣过后莺归,晏殊的木兰花词中第一句就是它。”
蒋欣称瑶赞道:“好名字,看来你父亲是个读书人。你们可识得字?”
莺归点头道:“父亲在时教过我们,识几个字,不多!”
欣瑶笑道:“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这里缺个丫鬟和跑腿的小子,你们可愿意跟着我?”
欣瑶说完自己都楞住了,依稀记得前世有部电影中有句台词:”跟着我,有肉吃。”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日子,果然是繁花似锦啊!
莺归和燕鸣惊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走后,姐弟俩受了无数冷眼唾骂,周围人像躲瘟疫一样避着他们。饥饿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从没有一个人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们,问他们,可吃饱了,愿不愿意跟着她。
眼泪刷刷的从两人眼中涌出,半天没止住。
欣瑶笑道:“哟,原来还有人比我这小孩更爱哭鼻子的。“
李妈妈在一旁笑道:“瞎说,小姐从来不哭鼻子,小姐只会让别人哭鼻子。”
姐弟俩一听,眼泪更多,磕头不止。
蒋欣瑶忙止住他们,笑道:“要谢不在这一时,好好当差,以后日子长着呢。李妈妈,莺归我就交给你了,燕鸣让他跟着蒋福,只说是我的意思,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姐弟俩复又磕了几个头,李妈妈领着姐弟俩出去。
宋芸看这蒋家小姐的一言一行,不由心下暗叹。这四小姐,虽年纪尚小,形容不足,行事却老练,性情也平和,只觉得可亲。至此后,她越发的用心教导。
……
是夜,冬梅侍候小姐入睡,见小姐拿了本书倚在靠枕上,精神头还好,便问道:“小姐,前儿买来的丫鬟规矩学得都差不多了,小姐看怎么个安排法?”
欣瑶放下书,道:“冬梅姐姐,这事你拿主意。”
冬梅一听,便知小姐放权于她,忙道:“照府里的规矩,小姐身边该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头,小姐不如明日见见,再做定夺。”
冬梅的话,欣瑶听得相当明白。
每个主子身边的近侍都是丫头,然丫头也分二六九等。谁近身端茶倒水,谁掌管钗钏盂沐,谁能在外间屋里上夜,都有定制。各个丫鬟的工作性质,服务范围,月薪待遇,里外亲疏,皆有法度可循。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就相当于领导身边的二把手。这二把手挑得好不好,跟不跟领导一条心,能不能幸福着领导的幸福,悲伤着领导的悲伤,这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欣瑶如今重用冬梅,占了大丫鬟一个份额,拿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这另一个是谁,冬梅不敢作主。
欣瑶点头思虑道:“我看莺归不错,跟李妈妈学几天规矩,就让她跟着你吧。”
冬梅奇道:“莺归刚来,小姐为何如此看中她?”
欣瑶把书扔在一旁,笑笑道:“一个能把自己卖了,只为给母亲买口薄棺材,又偷偷接济弟弟的人,光这份孝心我便喜欢。”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欣瑶觉得一个受过她恩慧,且在关键时候能牺牲自己,重情重义的丫鬟,将会是她很好的臂膀。
……
既然要活,就不要光看到眼前的安逸,也得看到以后的风雨。她不可能永远留在青阳镇的老宅,总有一天,她得回去,那里才是风雨的开始。
这些日子与祖父朝夕相处,蒋欣瑶发现祖父是个博学多才,鹤立独行的人。外表看着甚为冷清,处长了,才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
倘若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也就罢了,然而祖父的身子自那一病起,一月里倒有十来天不自在。请医问药成了常事。若哪一天祖父果真一病不起,她随时有可能被送回蒋府。
回蒋府,欣瑶是不愿意的。为啥?
母亲顾氏与周姨娘的PK赛,太太周氏是裁判。
顾氏是蒋老爷做主娶进门的。背后站着的是蒋老爷。
周姨娘是周氏做主娶进门的。背后站着的是太太周氏。
蒋老爷不仅致了仕,还公然与太太闹翻,自个都已落魄到隐居老宅度日,说出去的话基本可视同空气。
周氏当年为了拢住老爷的心,不得已才接受了顾氏做儿媳。如今蒋老爷单方面与她撕毁合约,周氏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顾氏孤军奋战,先输一程。
反观周姨娘,要嫁妆有嫁妆,有靠山有靠山,要儿有儿,要女有女。都说母凭子贵,身后还有个力挺她的人,她怎么就不能为自个搏个好前程?
有道是姨娘不可怕,就怕姨娘后台大。姑侄女同心,周秀月先赢一程。
比完背景比生育。
这两人各自育有一双儿女,在生育方面属于同一条起跑线。但是蒋家二爷去扬州做官,威风凛凛跟随而去的不是正妻,而是妾室。
顾氏在家独守空房,再肥沃的土地,若没了耕种之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空着。
反观周姨娘,如今刚满二十七岁,保养的极好,正可谓土肥壤沃。播种之人再使把劲,收成择日可待。更何况内宅之中,她一枝独大,蒋家二爷日日歇在她房里,想不怀上,也是件极难的事。
顾氏与周姨娘PK第二局,顾氏完败!
倘或周姨娘再生下一子半女,周氏再吹吹黑哨,使使阴招,欣瑶深深叹息,母亲啊母亲,你拿什么来拯救你在蒋家危危可及的正妻地位啊?
撇开这些外在因素不谈,只说那周姨娘暗藏的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俗话说得好啊,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被扶正的姨娘,不是好姨娘。
想当年蒋老爷尚在任上,顾氏背后的靠山还妥当的很,那周姨娘就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仅生生压顾氏一头,还明目张胆的向她这个蒋家嫡出的小姐下黑手。
更何况如今蒋老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周姨娘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心思,只怕就是野马脱了缰绳,拢都拢不住。
欣瑶想起那一夜的恶梦,那只在背手把她推倒的黑手,便觉得冷汗淋漓。
唉!她蒋欣瑶有娘的时候是根草,没娘的时候是根杂草,说来说去,都是逃不了被拔的命运。
这事若在一年前,蒋欣瑶是乐其所见的,只是如今,她答应女儿无论如何,得好好活下去,那么,她不得不为着以后打算。有这样的忠仆在身边,多多少少也有点安全感不是?
蒋欣瑶叹气,若有人真心想你消失,再多的忠仆也没用。在这件事情上,就看她那个便宜老爹愿意不愿意出手力挽狂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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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日子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把宝押在了蒋家二爷身上,因为她耳聪目明的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多数是男人给的。
男人愿意捧着你,你就能呼风唤雨;他不愿意,就算你再有本事,再多生几个孩子,不得他心,也是无用。
这就好比前世的选秀。在那个充斥着商业、算计,令人眼花缭乱的缤纷世界里,谁都想生活在镁光灯下,过众星捧月的生活。冠军只有一个,这就看幕后操纵者的喜好。
若他喜欢林妹妹型,凭你再端庄温柔,才自精明,也还是入不了他的眼。
若他喜欢宝姐姐型,恁你超凡脱俗,才华横溢,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病秧子。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是不是能实现他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贾家为什么舍林娶钗,不是因为那薛宝钗行为豁达,随份从时,而是家中银钱万贯。
倘若她林妹妹父母双全,老子巡盐御史当得好好的,油水足足的,嫁妆丰丰的,那贾家还不鼓掌夹道欢迎,只可惜,她林妹妹除了一身病,还有什么?
所以说,照眼下形势看来,周姨娘的胜算更大些,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安南侯府这颗大树,可不正是枝繁叶茂吗!
蒋欣瑶苦笑不已。
父亲啊父亲,但愿你的头脑能灵活些,眼光能放长远些。
是棵好树也便罢了,若是棵空心树,歪脖子树,外头看着枝繁叶茂,里头却是虫吃鼠咬,你这根小藤依付上去,怕也是早死早投胎的命。
更何况,一个好的园丁,是不会有机会让任何一棵大树长得过于茂盛,会时不时的修剪一番,必要时甚至连根拔起。这就要看这棵大树是不是照着园丁的意愿去生长。
安南侯府这颗大树是不是符合园丁的意愿,蒋欣瑶不得而知。但有一个道理她蒋欣瑶清楚明白,那就是盛宴必散,荣及必衰。
……
冬梅自然不知道小姐这一番想法,只觉着小姐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与李妈妈不同。
小姐从小就是李妈妈奶大的,李妈妈跟在小姐身边足足有六年,情谊谌比母女。李妈妈就是再不济,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她这个空降兵一来,小姐里里外外全交给她,这份信任令她倍感窝心的同时,也有了压力。
为人奴婢,图的就是个好主子,有了好主子,便有了好归宿。如今小姐在老宅过得舒心,也总有回去的那天。既然奶奶把她给了小姐,小姐的好坏与她这个下人可就息息相关。
冬梅想着,眼下之际,唯有把那几个小丫鬟手把手**起来,能堪大用才行。就算日后回了府,也能把小姐护个密不透风。
主仆俩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一时也就没了话!
……
莺归与燕鸣二人,自从跟了小姐以后,头一次觉着能穿上干净的衣裳,吃饱饭是多么的幸福,再不想过往日里挨打挨饿,受人白眼的日子。
姐弟两个对这个比她们小几岁的小姐,心里头充满了感激,恨不得把命给了她才好。两人私下约定,好好学本事,将来在小姐身边做个得用的人。
买来的六个小丫鬟,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哪个爹妈舍得卖儿卖女。四五岁的年纪,已学会看人脸色,心知侍候好小姐,才有出路。每日里跟着李妈妈战战兢兢地学规矩。
这个年岁,放在前世,正是在妈妈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蒋欣瑶看着,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丫鬟将来一旦到了蒋府,行差一步,轻则挨骂,挨打,重则失了性命。倒不如先苦着,拘着,也总比将来闯了祸来得强。
蒋欣瑶狠狠心,装作视而不见,成日里混在祖父书房,免得看了心里难受。
人生下来就是身不由已的,命运把你安在哪个时代,哪个地域,哪个身份,你就得遵循哪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行事准则。即便是她这个蒋府四小姐,一样得照着这个时代的规矩来,坐卧起居,言谈举止,德言容工,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蒋振平日骨子里最将规矩视作粪土,却也深知女子德,言,容,工的重要性。且蒋欣瑶生性懒散,万事随心,虽然蒋老爷私下颇为欣赏,表面上却常常板着脸申斥几句。
偏偏蒋欣瑶深知祖父是只披着狼皮的羊,也不惧怕,依旧我行我素,只把蒋振气得个倒仰。
没几日,蒋振便特意让蒋全到外头请了个教养嬷嬷,指引她平日里的一言一行。
蒋欣瑶见祖父动了真格,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那嬷嬷学了大半年。
这个时代,男子们五六岁就开始在学堂里念“人之初,性本善”;女子们则六七岁开始学做针线学规矩。讲究的大户人家女子甚至还要学琴棋书画,学管家理事,为的就是将来嫁个好人家,不被婆家人轻视。
蒋振冷眼瞧着孙女半年来举手投足间有了大家小姐的风范,初时顿感欣慰,再仔细一瞧,那慵懒,随意的性子反到深入骨髓。原来只是“形”,如今倒好,变成了“意”,一时又悲又喜。
蒋振暗地里思量再三。心道面上看着有模有样,也就够了,何必非得生搬硬套,弄得个千篇一律呢。似那些个大家闺秀一板一眼的作派,也没甚意思。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欣瑶去了。
蒋欣瑶浑然不知自己的变化。
一个受了三十年女性解放思想,风风火火闯九州的人,哪里能一下子就适应闺中娇小姐的行事作风。刚开始也只是东施效颦,流于表面而已。到了后来,她却发现,这古代女子的许多作派,能流传至今天,是有一定道理的。
后世的女人,由于过度强调女权以及个性自由,再加上现实社会逼迫,不得不外出工作,养家糊口,甚至在职场上比男人还要凶猛。外表虽具女人之姿,但眼神、表情、谈吐、神态亦不再传达女人特有的温柔与娴静,端庄与恬和了。
对此,男人们也渐渐失去了对女人天生就有的怜香惜玉之心。试想男人对着一个整天跟他抢饭碗,玩阴谋诡计的女人,会生出怜惜之情吗?
别开玩笑了!男人们只怕是恨不能上去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除之而后快。
这也就造成了后世的女人们强势,能干,自立,精练,人送外号“女汉子”。蒋欣瑶同学便是这女汉子中如假包换的一分子。
当个女汉子的结果是:在你把自己当男人用的同时,你的男人正把别的女人当老婆用。
此时此刻,蒋欣瑶方才明白前世某位男子说的一番言论:最厉害的女人,都是外表小女人,内心大女王。柔弱的外表让人顺从,强大的内心让人服从。
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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