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徐家变故。外祖母便将徐家所有的银票缝在母亲一件大紫色盘金银的袄子里,巧的是,出事那天,母亲正好穿了那件袄子。”
“刚开始,我与母亲不敢往外跑。深居简出,也不敢请下人,衣食住行全自己动手。二哥回了苏州府后托人捎过一次信来,说父亲回了老宅,万事一切小心。”
“我日夜苦读,只为有一天,能重振徐家。就这样,隐姓埋名的过了四年。我与母亲花重金买通了专往苏州的信差,定期的打听父亲的事。哪料到,四年后,却传来了父亲病重去世的消息。”
“父亲身子骨一向健朗,怎地会突然去世?我与母亲再也顾不得其它,暗地里花银子找人打探。才知道,原来父亲过世前到过京城。几个月前安南侯府四处打听我与母亲的下落,又放出风说,找到了我们的尸身,父亲一急之下,这才上了京,回程的路上染了风寒,早早去世。”
“母亲得知父亲去世后,一病不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对侯府的恨一日盛过一日,若不是侯府,若不是那周雨睛,她与父亲怎会生离死别?母亲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父亲,四年间隐姓埋名,也是为了让父亲不受拖累。”
欣瑶忽道:“小叔叔,若是早点给祖父你们的音讯,祖父也不会去世这么早!你可知道,祖父找你们找得甚苦,便是全爷这些年为了找你们,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银子,求了多少人!”
徐宏远听得,又落下泪来,道:“我与母亲两人,何尝不想早些与父亲团聚?本想着隐居些时日,等风声过了,再无人注意我们母子俩,就回祖宅与父亲团聚,哪里料到,不光是侯府,宫里也有人打听我们母子俩。”
“宫里?”
蒋欣瑶,蒋全异口同声惊呼。
“小叔叔,你如何知道是宫里的人打听你们?”
徐宏远道:“说来也巧。搬了宅子后,我与母亲请了几个外乡人在家中当下人,其中有个孙婆子专门负责采买。那日她上街买菜,偏巧看到有人问她可听说过蒋宏远这人?”
“这孙婆子为人机灵,回话说,我一个外乡婆子,哪里见过什么蒋宏远,张宏远的。回了家,孙婆子便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我与母亲听。还笑说,少爷,这年头叫宏远的人可真多。”
“当时,我与母亲搬了宅子,母亲想着给徐家留个后,就让我改了徐姓。我忍着惊讶,问孙婆子那人什么长相,持什么口音?孙婆婆子回忆说,京城口音,长相白白嫩嫩,明明是个男人,却翘着个兰花指,说起话来还像个女人,听得她一声的鸡皮疙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少爷,这么说,应该是个太监。”
徐宏远点头道:“正是。我与母亲不知道为什么隔这么久。宫里还有人惦记着我们。就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徐家的生死。我们只得按下心思,耐心的等待时机。过了几个月,给了那孙婆子一笔钱。让她回老家和儿子团聚。哪料到,没多久,便传来了父亲的噩耗。”
“父亲去世后,母亲思念成疾,重病一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燕公子,燕公子得知我的经历后,觉得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我与母亲一商量,反正父亲已经去世,这些年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仍逃不脱那只无形的手,何不放手一搏,大不了一死,还能坏到哪里去?于是。燕公子引荐我参加了那年的科考,终不复所望,得幸高中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欣瑶叹道:“想不到小叔叔还有如此一番境遇。欣瑶不明白的是,小叔叔既已光明正大进了翰林院,定是能打听到全爷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们。为什么不给个音讯与他,他一颗心除了瑾珏阁,全在你们身上,你看他,头发都花白苍老了许多!”
蒋全百感交集,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才收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徐宏远悲从中来,道:“欣瑶,小叔叔岂是那等狠心之人?我实则有难言的苦衷,现在还不到告诉你们的时候,时候到了。你们自然会明白。”
蒋欣瑶冷笑道:“小叔叔,何必藏着掩着,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就像当初,你们顾及祖父安危,隐姓埋名四年整。又怎知祖父宁可少活几年,也想知道你们是否安好,期盼与你们有一刻的相聚。”
蒋欣瑶想着与祖父相处的那几年,心头一悲,言语不由的带上了几分厉色。
“祖父临死前,心心念念都是你们母子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欣瑶,小叔叔是有苦衷的!”
“小叔叔所谓的苦衷,无非是怕徐家的事牵连到我们。小叔叔又怎知我们怕牵连?你这样做,何其残忍?又何其伤我们的心?在我看来,但凡你们捎个信,哪怕只字片语,祖父也不会去世得那么早。”
徐宏远想起早逝的父亲,那个手把手教他识字,读书的老人,泪流满面。
“说得好!”
燕*喝一声:“我就说他这个榆木脑袋,一会怕这个,一会担心那个,迂腐的紧。我看他啊,就是少个人点醒他!”
蒋全泣道:“小姐,你别怪小少爷,小少爷这样做,肯定有苦衷。”
蒋欣瑶一声叹息道:“小叔叔,若不是我在祖父临终前答应过他,你以为我会愿意坐在这里,听你的迫不得已吗?既然小叔叔想一个人担着,恕欣瑶无理,有些东西,我还不能交给你。侄女先走一步!”
徐宏生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的高声道:“欣瑶,相信小叔叔,小叔叔真的是迫不得已,这是徐家的事,我不能连累你们。”
蒋欣瑶似闻所未闻,轻轻起身,拿起桌上的锦盒,冷笑一声,往门口走去。
连累?
当年她跪在祖父床前,被逼着答应的那一刻,她蒋欣瑶的命,就紧紧的与徐家捆绑在一起。
若老太太知道,正是她的嫡亲孙女,一手扶持起她恨了一辈子的徐家;
正是她的孙女,让她在百年后,无法与蒋老太爷人同穴。蒋欣瑶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会来说连累,是不是晚了些?
蒋全焦急地来回看着两人,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用眼神示意燕公子,偏燕十六熟视无睹,只顾着摇他的扇子。
蒋欣瑶的每一步,走得轻盈无比,却似把重锤,一记一记,狠狠的砸在徐宏远的心上,让他痛不可挡。
就在欣瑶的脚将将要跨出屋子的刹那,徐宏远到底没忍住 ,放声大叫。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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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往事如烟
“小叔叔,有何吩咐?” 欣瑶回头,冷冷道。
徐宏生颓然坐下,恨道:“怪道他落败在你手里。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哪里学得如此手段?”
欣瑶冷笑道:“小叔叔叫我,难不成就是为了责备侄女?”
“目无尊长,没上没下,还不快坐下!”
欣瑶这才咧嘴一笑道:“小叔叔吩咐,侄女不得不从!”说罢,轻快的坐回原位!
燕十六看得目瞪口呆。这四小姐,一进一退,一张一弛,活脱脱是个人精。不,岂止是人精,就是只狐狸,还贼坏!
徐宏远哀道:“欣瑶,这事牵涉很深,小叔叔本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但你执意要知道,我也就不瞒着。我被授了翰林院编修后,有意找寻徐家当年一案的蛛丝马迹,加上燕公子的助力,还真让我找到了些东西。”
蒋全心头一凛,身子微微颤。
蒋欣瑶则不经意的看了燕十六一眼,复又垂下眼睑。
“先帝在世时,后宫两个女人最为显贵。一位苏皇后,另一位是玉贵妃。苏皇后,母族式微;贵妃姓赵,赵家乃是南燕国第一世家,家族人才济济,分布朝堂。二人均育有子女。一后一妃,势力其鼓相当,不相上下。”
“后宫之争,波及朝堂,眼看着先帝年岁渐大,然太子之位仍悬而未立,朝中众大臣纷纷跪请先帝早立太子,且玉贵妃之子呼声日益高涨。”
“后势单力薄,无奈之下,寻求外力,许下高官厚禄,只为拉下玉贵妃母子。安南侯府老侯爷周子兴便是其中一个。周子兴为人聪明低调,善长用计,权衡再三,便使了一出连环计。”
蒋欣瑶与蒋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把心揪在一处。
“先帝盛年时,通过连年征战,平息了西边的叛乱,史无前例的控制了昆仑山一带。天山南北正式纳入了朝廷的版图。封疆大臣正是与周子兴有宿怨的田诚明。田诚明有个手下,姓赵,名朴,为叶尔羌办事大臣,此人正是玉贵妃的亲侄儿。”
“赵朴在其心腹叶一定的怂恿下,联合哈密指挥使刘明,私下组织民间采石玉人进山采玉。当时天山一带的采玉权全部集中在皇帝手里,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那赵仆不仅私自进山采玉,还把玉偷偷运往内地,通过各种渠道买卖。换成钱,饱入其囊中。”
“那刘明有个表弟,正是父亲的上司,这才把徐家牵扯到这桩祸事中来。父亲既已把翠玉轩给你,下面的事。想必你早已知道。”
蒋欣瑶点点头,算是回答。
徐宏远继续道:“其实那周子兴,早就买通了叶一定。换而言之,这一切,都是周子兴与苏皇后布的一个局,其目的不言而喻,只为把玉贵妃及其依仗的家族连根拨去。”
“藏玉一事东窗事发。皇帝震怒,下令刑部彻查此案。刑部在赵朴京城宅子的后花园底下,挖出一万多斤石头,人脏俱获,一切水落石出。”
“最后,牵扯到此案的人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玉贵妃被夺其封号,幽禁冷宫,听说最后郁郁而死。先帝病逝。苏皇后之子成功登顶。苏皇后论功封赏,排除异己,对有功之臣加官进爵,对当年与其对立之人抄家灭族。赵家首当其冲。”
说到此徐宏生双目含泪,似感叹,又似哀伤,兔死狐悲,徐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蒋欣瑶冷静道:“小叔叔,听你这样一说,徐家只是这网里的一尾小鱼,无故被牵扯进来,算是无足轻重之人,抄了家,受点牢狱之灾也便罢了。侯府落井下石,也只为了老太太。为何这些年过去了,还有人打听小叔叔母子二人,难不成,这里面还有隐情?”
“瑶儿聪明。”徐宏生不由感叹。
“徐家世代经营珠宝玉石,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百年来,引得多少同行红眼。徐家这一败落,有人故意传出徐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家中古玩玉器多不胜数,便有那贪心之人趁机打起了徐家主意,那周子兴就是头一个。”
“周子兴,老安南侯爷,老太太的父亲?”蒋欣瑶喃喃道。
“没错。南侯府看着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实则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徐家查抄的家产,多半进了周子兴的囊中。好在外祖父,外祖母机智,把家财大半隐匿了下来。那周子兴见所抄财物,不过如此,暗自扣着徐家众人不放,只为炸出更多的钱财来。”
徐宏远脸有忿色,怒声道:“偏那周雨晴心系父亲,非其不嫁。那周子兴为着女儿,生生拆散了蒋徐两家,逼着父亲娶了周雨睛,这才放了徐家一条生路。 ”
蒋欣瑶思道:“按理说,徐家这点子财物,还入不了宫中的眼啊,为什么还有人打听徐家?小叔叔捡要紧的说!”
“欣瑶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欣瑶可还记得几月前,太后病逝一事。”
“记得,那时我刚进京不久。”
“其实,太后的身体早几年就不行了,这些年一直在寻仙问药。太后病中,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说有当年被抄的徐家有一块千年含玉,形似玉蝉,晶莹剔透,沁色极美,含于将死者口中,可使尸体千年不腐。太后偷偷向侯府打听,才知父亲已经过逝,我与母亲二人不知所踪,一心以为那千年含玉便在我们身上,这才偷偷暗里派人到处打听我们母子。”
蒋欣瑶思道:“玉蝉这东西,含于死者口中,是勾通人间与阴间的物什,表示其肉身虽死,却只是外壳脱离尘世,心灵未必死去,也有一说是死后能升天。但是能使人尸身不化,却是闻所未闻。太后听何人说起,这人为何居心叵则地扯上徐家?小叔叔可曾打探清楚?”
徐宏远摇头道:“打探不出来,一点头绪全无。这便是我不想与你们相认的最重要的原因。”
蒋全思道:“小少爷,我在徐家这些年,古玉蝉见过几个。徐老爷向来喜爱收藏这些个古玉。其中就有几个古玉蝉,难不成,真有此一说?”
蒋欣瑶冷笑道:“全爷,鬼怪之说。你也相信?古往今来,有谁人死后不是白骨一堆,我觉着,千年含玉只是个借口,这人的真正目的,还是徐家。”
“欣瑶说得对,只是这人隐得太深,若不是太后已逝,我也万万不敢今日踏进这瑾珏阁”
久未出声的燕公子突然道:“阿远,你再想想。徐家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宝物?”
徐宏远狐疑的看向蒋全,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欣瑶笑道:“小叔叔,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别急。再天衣无缝的计谋,总会有一丝破绽,隐得再深的人,也有浮出水面的一刻。这事咱们以后慢慢琢磨。”
徐宏远气道:“你这孩子,忒是无情,说翻脸就翻脸,真真要了命了。”
欣瑶却道:“小叔叔。没有你的全盘托出,我怎敢把祖父交待我的事说与你听。”
那燕公子阴阳怪气地道:“阿远,闹了半天你的侄女不相信你呢。”
蒋欣瑶不怒反笑,“小叔叔,下面我要说的,事关徐家机密。你确定要让这个与徐家不相干的人在场吗?”
燕十六拍案而起,怒目相斥道:“不相干?谁说我与徐家不相干?我与阿远是好兄弟,生死之交,你懂不懂?”
欣瑶娇笑道:“好兄弟?世上的好兄弟分两种。一种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还有一种是为了利益,插兄弟两刀。敢问燕公子。你是哪一种?”
“我?自然是第一种!”燕十六不屑道。
“燕公子说是,就一定是吗?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口蜜腹剑,还有个词叫出耳反尔,还有个……”
“停,停,停,我燕十六,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是无耻小人。阿远,瞧瞧你的好侄女。”燕十六捶胸顿足,气得哇哇大叫。
徐宏远苦笑道:“欣瑶,燕公子是我至交好友,与我肝胆相照。我有今日,全依仗燕公子出手相助。徐家的事,他一清二楚,我与他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
一番话,说得燕十六心下颇为熨贴。
蒋欣瑶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轻咳一声道:“好吧,既然小叔叔这样说,欣瑶自然是信得过燕公子的。”说罢,手上的锦盒递到徐宏远跟前。
“这是徐家旧年收藏的古物,大件的都埋在老宅的庄子上。里面有祖父留给你的二十万两银子及京城两处宅子的地契,小叔叔收好了!”
徐宏远一听是父亲留于他的,接过锦盒,颤着手打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久久凝视,呜咽说不出话来!
欣瑶面色凝重,道:“祖父临终前,把翠玉轩交给了我,分成十股,留给你五股,我占四股,全爷这些年劳苦功高,占一股。祖父去世后,我把京城的翠玉轩关了,改名瑾玉阁,在苏州府,金陵府,扬州府各开了一家,京城这是第四家,其中的细枝末节,,回头全爷会与小叔叔细说。”
欣瑶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徐宏远,笑道:“小叔叔,这是两年来,铺子赚的银子。这里是你的五成,共三十四万两,小叔叔清点一下!帐本都在全爷那里,小叔叔若得空,细细查看一番,进帐出帐俱清清楚楚眷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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