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翔拔针的手微微颤抖,黑瞳一收,眼中的寒光乍然而起。
“暗卫刚刚收到消息,徐府管事的马车在离西山三里外的小径上被找到,咱们去的时候,赶车的老头和管事张阿福均已被杀。一箭封喉。”
燕十六脸上的哀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肃杀之气。
他目如炬电,冷冷的射向萧寒,道:“谁要杀我?”
萧寒摇摇头,俊眉微蹙道:“隐的很深,暗卫正在探查。徐府我已经派人盯住,事情的来胧去脉应该很快就能查清。这事大有蹊跷。”
燕十六眼中一冷,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若阿远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让这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杜天翔拔下最后一根针,喘了几口粗气,道:“小寒,搭个手,抱他到药桶里泡着。”
“我来!”
燕十六小心翼翼把人抱入药桶,随手搬了个凳子,静静的守在一旁。
……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来了好多官兵,把徐府团团围住了!谁都不让出。”青衣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什么?”
一声脆响,青花茶盏应声而碎,燕红玉扶着硕大的肚子。慢慢起身,怒道:“谁这么大胆,连徐府都敢围?”
“回夫人,是兵马司的人。”
“兵马司?那不是萧家大爷的地盘吗,可问过是出了什么事?”芙蓉扶着燕红玉道。
“夫人,问不出来,您看这……”
燕红玉终是王府出身,心跳虽快了几拍,很快便缓过神来,转过脸道:“芙蓉,张管事回来了没有?”
芙蓉忙道:“夫人,张管事一早就被夫人派到西山给老爷送衣物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燕红玉一愣:“都一整天了,怎的还没回来?白嬷嬷呢,怎么也不见了人影?”
芙蓉又道:“夫人,嬷嬷带着银子到前头打听消息去了。”
☆、第七十四回 如当年一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嬷嬷撑着伞领着府里大小管事一齐进院来,众人脸上俱是惶恐不安的表情。
芙蓉听得外头有动静,在燕红玉耳边轻语几句。
燕红玉眉心紧蹙,扶着丫鬟的手,走到门口,环视一圈,还未开口,却听大总管徐一诚面有急色道:“回夫人,得赶紧想办通知王爷,世子爷。那些个官兵连银子都不收,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白嬷嬷说忙道:“夫人,千真万确,老奴打出庆王府名头,也无济无事。”
二总管刘民跟着徐宏远多年,深知徐家与萧府的渊源,忙道:“夫人,兵马司肯定与萧府有关,老爷与萧府素来亲和,夫人还是得想办法通知萧府才行。”
燕红玉强按心绪,看向白嬷嬷道:“嬷嬷,老爷这会不在府里,可如何是好?”
白嬷嬷镇定道:“夫人别怕,咱们老爷向来奉公守法,廉洁清明,不会有大事。老爷这会正陪平王在西山狩猎,消息不通,明日老爷回来了,便能知晓。各位管事先回去,各司其职,别让旁人小瞧了咱们徐府的规矩。一切等老爷回来了再作定夺。”
众管事一听老爷陪平王去了西山,心下稍稍安稳下来。
燕红玉见白嬷嬷三言两语就把众人安抚住,越发的高看一层。等人离去,遣散了房里丫鬟,独把白嬷嬷留下。
“嬷嬷。张管事怎的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白嬷嬷笑道:“能出什么事?不过是给老爷送些衣裳和吃食,说不定老爷这会睹物思人,正念着夫人的好呢。”
燕红玉眼底微微波动。轻叹一声,有些疲倦的倚在贵妃塌上。
……
欣瑶静静的站在床前,望着眼前熟悉的脸,柔和的唇角微微上扬,似如往常般淡笑无声,高挺的鼻梁上一双俊眼紧闭,不见往日动人心魄眼神。
欣瑶心中大痛。泪喷涌而出。
一方帕子递到眼前:“泡了半个时辰,脸上的青紫已去了不少。你也该小心着身子。衣裙湿了,也不换一身,回头病了,我可腾不出手来替你调理。”
欣瑶接过帕子。轻轻拭泪,却越拭越多。
杜天翔认真的打量欣瑶一眼,只笑道:“这个时候哭,是不是太早了些?好歹我还没死,这世上,哪有我解不开的毒。”
欣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哽咽道:“你表哥呢?”
杜天翔把目光移开:“亲自查案去了。”
欣瑶红着眼睛,指了指床边呆呆的人道:“他怎样?”
杜天翔苦笑一声道:“还能怎样?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到现在。跟他说话,什么也听不进去。就如当年他们头一回见面时一般模样。”
欣瑶吃惊的抬起眼,看向杜天翔。
杜天翔深吸一口气。目光穿过眼前的人,淡淡笑道:“大约是七八年前吧,有一年春日,我们三人嫌京中烦闷,便想到郊外走走。十六年少气盛,约小寒比赛骑马。我唯恐天下不乱,压了五百两赌注赌小寒赢。
这两人从宫门口。一路疾行至城门外,城外大路变小径,小径中间摆着一只半人高的空箩筐,两人均未在意,凭他们功夫纵马一跃,跃过箩筐不在话下。哪知道箩筐后站立着两三岁的女娃娃,突然娃娃大哭,马受惊不听使唤,两人避之不及。
眼看就要撞上去,一灰衣男子冲出来,一把推开那孩子,自个却被十六的千里马重重踢了一脚,当场吐出一口血,晕倒在地。那人,便是阿远。”
“小叔叔和祖父一模一样,从来都见不得旁人受伤。”
“那一年,十六也是这样定定的瞧着床上的人,半天没有声响。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刻,他就动了心思。这些年,从来没变过。”
眼泪复又落下来,欣瑶转过脸,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天翔,小叔叔他到底……”
杜天翔赶紧朝欣瑶打了个眼色,两人走出内屋。
杜天翔眸色一暗,压低了声道:“一分把握也无。毒入心肺,极难救治。”
蒋欣瑶不可置信的连连后退数步,死死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眼婆娑的看向里屋。
杜天翔偏过脸,不忍再看。
“不!”
蒋欣瑶泣不成声道:“小叔叔他,从小到大吃的苦够多的了,老天爷不会这样薄待他的。”
泪水滴滴划落欣瑶略显苍白的脸庞,杜天翔心中大痛,叹道:“尽人事,听天命。表嫂,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欣瑶哑着声道:“他知道吗?”
杜天翔目色一暗,摇摇头,薄唇轻动:“不敢说,怕说了受不住。以他的性子……”
话只说到了一半,欣瑶却已知之甚清。燕十六为了小叔叔,连子嗣都不肯要,万一……蒋欣瑶不敢往下再想半分。
两人一时无话,一个默默流泪,一个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阿远,阿远!天翔,天翔!”燕十六嘶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
杜天翔和欣瑶互看一眼,一前一后冲了进去。
杜天翔一看阿远的嘴角溢出黑色的血,大声道:“让开,我要施针,去把外公,母亲叫来。”
白芍、白芷听到唤声,飞奔进来,迅速解开徐宏远的内衣。
片刻,萧静娴扶着老太爷匆匆赶来。
欣瑶见屋里忙乱,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隐到了外间,瘫坐在椅子上,失神不语。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谁要害他?
……
微云。淡月两个,一人手里拿着干净的衣衫,一人提着食盒进屋。见大奶奶眼色迷离的独坐在屋中,心中一痛。
两人服侍欣瑶换过衣裳,把一碗清粥,几色小菜摆在几上,默默的站在一旁。
“大奶奶,好歹吃一些,一天了。你都没用过东西。”
欣瑶一丝食欲也无,摆了摆手。哑着声道:“两个孩子怎样?”
淡月道:“回大奶奶,大少爷、大小姐刚喂过奶,这会子睡着了。”
欣瑶见微云眼睛浮肿,显然是哭过的模样。淡淡道:“贵明是大爷的人,这会还没查出个真相,我不好让平王放人。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微云心下一暖,道:“大奶奶,奴婢倒不是担心他有事,奴婢是怕他连累了大爷大奶奶,也连累了萧府。”
欣瑶深深的看了微云一眼,黯然叹息一声。
“你到底没有白跟我一场。知道轻重。明日一早,你到瑾珏阁钱掌柜那边跑一趟,让他书信给全爷。就说我有事,要他们速速回来。”
欣瑶顿了顿,又道:“淡月,你去跟萧总管说,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除了你们几个,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个院子。要是谁在这个时候不分轻重。口无遮拦,别怪我不给他脸面。”
微云,淡月头一回见大奶奶如此声色厉疾,心中一紧,认认真真的应下。
……
夜色深深,庭院里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下了整整一天绵绵秋雨并未减弱分毫。
欣瑶伏在几上突然惊醒过来,抬头见萧寒正把斗篷披在她身上,忙起身道:“回来了,吃了没有?”
萧寒替她拢了拢衣裳,摇头道:“阿远怎么样?”
欣瑶轻轻垂下眼睑,叹道:“戌时一刻才又吐出一碗黑血,天翔刚刚施过针。”
萧寒见她眼睛红肿,一双黑眼却甚是清亮,语调悲而不伤,不由面色一暖,把她搂进怀里,头埋在其颈脖。
他深吸一口气道:“孩子睡了?祖父和姨母呢?”
欣瑶抬手抚了抚男人的后背,柔声道:“这个点孩子早睡了。祖父,姨母今日施了两次针,极为伤神,也早早歇下了。天薇妹妹一回京,我就让人送回杜府了。饭菜小厨房都热着,就摆在这里用吧。”
不过是短短数语,萧寒奔波了一天的心顿时觉得安稳,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日滴水未进。
他苦笑道:“这一说,还真觉得饿,让人摆饭吧。十六他们都用过了?”
欣瑶摇了摇头。
萧寒深深一叹,放开欣瑶大步去了里间。
欣瑶并未跟进去,只唤来守夜的轻絮,梧桐摆饭。
饭刚摆好,萧寒等人尽数而出。轻絮,梧桐则去了里间守着,替换劳累了一天的白芍,白芷兄弟俩。
欣瑶亲自动手盛了一碗汤,摆在十六面前,劝道:“好歹用些,小叔叔若知道你为了他不吃不喝,只怕心里也不安稳。吃饱了,才有精力守着他。”
燕十六恍若未闻,短短一天,从天堂到地狱,他的心已如死寂。
忽然有泪水渐涌,蒋欣瑶背过身,擦了把眼泪,狠厉决断道:“他若醒了,见你这副鬼样,只怕心下不喜。”
燕十六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默默无言的接过碗筷,不过一两分钟,一碗浓浓的鱼汤便入了肚。
萧寒与杜天翔眼中闪过欣喜,对视片刻,这才放心的用起来,一时偏厅静默无声。
燕十六用完一碗鱼汤,再不肯吃,自顾自走到角落,拿起素来用惯的剑,眼神凝聚,手指一寸寸掠过剑峰。
一瞬间,屋里陡然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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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二更)
暗夜无边。
黑云低低的压着京城,城中一片萧瑟。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暗卫无踪一袭黑衣,跪倒在地,从怀里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双手高举过头顶。
李宗贵把信承上。
燕浣元展信一看,眼底一寒,大惊失色。
李宗贵偷偷打量皇帝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暗暗着急。
许久,才听皇帝冷冷道:“无踪,把萧寒,十六给朕找来。李宗贵,速传张大人,施尚书来见朕!”
……
时间似乎凝止了一般。
屋里四人相对而坐,目光均落在一人身上。
窗外响起一声轻啸,萧寒脸面微变,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忙道:“十六,二哥找我们。”
燕十六身子未动分毫,凄惨一笑道:“你去跟二哥说,我要守着他。”
“十六?”
杜天翔轻声唤道:“二哥此时要见你们,必是有要事发生……”
“表弟!”
欣瑶朝他轻摇了摇头:“此时他去,一字半句都不会听进去的。”
萧寒轻叹一叹,与欣瑶交换了个眼神,终是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
燕浣元坐在御案前,见只来了一人,神色不明的道:“阿远他现在如何?”
“回皇上,情况不妙,怕是……”
“叫二哥!”
“是二哥!”
“半日过去了。此事的来胧去脉可还查清了?”
萧寒顿了顿,稳了稳心神,缓缓道:“今日巳时。我身边的贵明来报,说徐府有人寻到萧府庄子,给徐大人送衣裳和吃食。二哥,昨日夜间西山下了场大雨,我估摸着必是那徐夫人担忧阿远衣衫单薄,特派人送了来,便没有多想。让贵明把来人查明。先把人打发走了,再把东西送到阿远手里。”
燕浣元明白萧寒此举的用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来人正是徐府的管事张阿福,贵明把人打发走后,亲自送到了十六的庄子上。侍卫见是他来,只问了几句。又见是给徐大人送东西,便没有细查。”
“张阿福一共送来两包衣裳和四样吃食,分别是糖蒸酥箩酪,绿豆糕,玫瑰酥和碧梗粥,都是平日里阿远爱吃的。十六嫌是徐夫人送来的,心下不快,就把东西都赏了下人。只是……”
燕淙元深吸一口气道:“碧梗粥里有毒?”
萧寒目色微凉道:“没错,十六最喜吃碧梗粥。昨夜众人高兴,都多饮了几杯。十六巳时刚起,阿远怕他酒多伤身。说吃点粥才能暖胃,便令下人热开了再送来。
“为什么没有验毒。”
“二哥,那三样点心外头守着的侍卫们当场就吃了,并无任何异样,想着又是徐夫人送来的,所以……”
“后来如何?”
萧寒咽了口口水。艰难道:“后来,粥热了被端上来。阿远说替十六尝尝温度。”
“十六最怕吃烫的东西!”
“这只是其一。其二,上回十六中毒,阿远存了心,凡入口的东西,只要他在,便会替他先试一试。”
燕浣元眸色一暗,心下微叹。
“阿远尝了两口,没有尝出异常来,这才把粥送到十六手里。”
燕淙元听得惊心处,手不由的握成了拳。
“十六刚往嘴里送,阿远脸色大变,疯一样的扑了上去,一把掌打掉勺子,不过一瞬的时间,就喷出两口血来。好在我与天翔住得近,得了消息赶过来,这才救回了一条命。只是此毒非比寻常,虽然天翔及时的封住了经脉,还是入五脏六腑。”
“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萧寒微一叹气,道:“二哥,张阿福及同伴在回程的路上已经被杀。徐家……”
萧寒徒然升起怒气:“留着,我还没有动。”
“十六如何?”
“悲伤欲绝。”
漫长的沉默,诺大的宫殿里,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
燕浣元静默的看着萧寒许久,幽深的眼睛看不出悲喜。
他半晌才道:“东西经了几手,徐府一手,张阿福一手,贵明一手,十六两个侍卫一手。手手均有可能,依你之见,会不会是燕红玉?”
萧寒坚定的摇摇头道:“绝无可能。二哥你想,徐夫人与阿远乃结发夫妻,对阿远用情颇深,又怀了九个月的身子,怎会下此毒手?”
燕浣元点了点头,道:“十六的两个侍卫也不可能,两人一同去热粥,四只眼睛,想要背过人动手,也难。”
萧寒深以为然道:“二哥说得对,这两人跟在十六身边不下十年,要动手,机会多的是,不会等到现在。再说,十六身边的人,我信得过。”
燕浣元一言不发的凝视手中的玉板指,身子往后仰了仰道:“这样一算,动手的人就在那几个当中。”
萧寒目光真诚的看向燕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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