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欣瑶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了个请的姿势:“孙大掌柜,您受累!”
……
李妈妈定定的瞧着孙景辉离去的背影,撇嘴笑道:“难为他还想着跑这一趟。”
蒋欣瑶不置可否的碰了碰身后的花,轻轻笑道:“妈妈,那个曾经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如今可是我的大掌柜,向他主子汇报思想工作,是他应当应份做的事!”
李妈妈听得云里雾里:“大奶奶这话的意思是?”
蒋欣瑶理了理耳边被风吹散的碎发,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满院的残花也该清理清理了,没的让人看着心酸。等明年春风一吹,咱们这园子里,必定又是百花齐放,芳香四溢!”
☆、第五十回 称职的男人(三更)
满院的残花尚未清理,轻风已一身素衣,跪在蒋欣瑶的面前。
“求四小姐去劝劝我家小姐吧,自打七爷下葬以后,小姐就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恁是谁劝,也不开口。奴婢……奴婢实在不忍看着小姐她……”
蒋欣瑶头痛的看着这个短短几日,已瘦得不成样的忠仆,眼神暗了一下。
若她没有记错,轻风跟在二姐身边,已有十多个年头。她跟着二姐去了孙家,又一道逃离了孙家,如今又做着二姐府里的管事,这份主仆情谊,比着她这个做妹妹的,只多不少。
她叹了口气道:“轻风,你家小姐的结,我没有本事解开,能不能走出来,全看她自己。”
轻风红着眼睛道:“四小姐若劝不了,那小姐她这辈子,只怕是……四小姐,奴婢是个丫鬟,说的话没有分量,奴婢只是瞧着哥儿年纪这般小,没了父亲,若再连母亲也……四小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份上,去替奴婢劝劝四小姐吧。”
“大奶奶,孩子可怜……去瞧瞧也……”李妈妈轻声在欣瑶耳边劝道。
蒋欣瑶凌厉的目光轻轻扫过去,李妈妈吓得噤了声。
“你要我去劝她什么?”
轻风一愣,半晌才道:“奴婢只想让小姐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小少爷,也得撑下去。”
“轻风。你走吧,你家小姐谁劝也没用。”蒋欣瑶朝李妈妈打了个眼色。
李妈妈欲上前扶起轻风,却见那轻风爬行两步。扑倒在大奶奶脚下,连连磕头,不过几下,额头便有血渗出。
蒋欣瑶惊了一跳,忙道:“轻风,你这是做什么?”
轻风抬起头,泪流满面道:“四小姐。那日混乱中,是我推了七爷一把。”
“什么?”
蒋欣瑶惊声道。
轻风泣不成声道:“当时场面混乱。我瞧着小姐抱着小少爷,那刀子只离她们半寸长,偏偏七爷站着不动,我离得远。够不着,七爷离得近,我心下一急,就趁乱推了他一把。我是杀人凶手,四小姐,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七爷怎么会死。四小姐,我错了,我是杀人凶手。我害了小姐,也害了七爷,我是杀人凶手。”
轻风一气把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完。委顿在地上,长长的松了口气。
蒋欣瑶与李妈妈如何也没有料到,孙景耀舍身救人的真相,居然是……主仆俩面面相觑,惊住了。
许久,李妈妈叹了声:“这么说来。若不是你这一推,死的人。就是咱们二小姐和小少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轻风连连摇头:“我不知道那疯婆子会这样狠,我不知道七爷替小姐挡了这么多刀。我原想把这秘密一辈子埋在心里,可是夜里睡觉,总梦见七爷鲜血淋淋的站在我的床头,我……哇!”
连日来的精神压力,终使得轻风扛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蒋欣瑶走到她跟前,伸手揽住了她,柔声道:“好丫鬟,别怕,别怕。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这事说出来?”
轻风抬起泪眼,想都没想,便道:“四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可是如果我放在心里,我会痛恨我一辈子。四小姐,只要小姐肯活下去,我宁愿为七爷偿命。”
“傻丫头,人又不是你杀的,你偿什么命?”蒋欣瑶怜惜的搂着怀中的瘦削姑娘,叹息道。
“可是,七爷却是因为我……”
“轻风,你今天把秘密告诉我,是不是想让我去劝你家小姐,跟她说,孙景耀不值得她不吃不喝,糟蹋身体?”
“嗯!”
轻风拼命点头。
“真是个傻丫鬟啊!”
蒋欣瑶轻叹一声:“你家小姐身边,也亏得有你。”
“可是,我却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我知道小姐宁愿她自己死,也想让七爷活着。”
轻风眼泪长流。
……
秋日的午后,暖阳高照。
蒋欣瑶掀了帘子,只觉得眼前一暗。
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夹杂着腐朽的味道,几欲令她作呕。
蒋欣瑶高声道:“来人,把这屋子的窗户统统给我打开。”
李妈妈忙上前,麻利的推开窗户。房间瞬时亮堂,一股清凤夹着阳光的味道吹进来,蒋欣瑶长出一口气。
蜷缩在床角的人,眼眸一缩,身子轻轻的颤了颤。
蒋欣瑶也不看她,自顾自坐下来,悠悠的道:“李妈妈,去,让轻风沏壶好茶来。”
茶到,入口,微有涩感。
蒋欣瑶慢慢的品着,再不多说一句话。只用目光打量眼前的女子。
蓬乱的头发,浮肿且没有聚焦的眼睛,高耸的颧骨,苍白如纸的面庞,半丝血色也无的嘴唇。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蒋欣瑶看得极慢,目光一丝丝的挪开,慢的似要把眼前女子的容貌刻在心里。
过了许久,蒋欣瑜终是忍不住,哑着声道:“四妹妹在看什么?”
蒋欣瑶淡淡一笑。
“我在看你。二姐。”
“看我做什么?”
“看你,死了没有?”
“你……”
蒋欣瑜猛的抬起头,死灰一般的眼眸里,一丝怒意悄然闪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如同一口古井里,掉进了一粒细沙,终究是波澜不惊。余下的,只有哀怨与伤痛。
“妹妹看到了,可以走了。”
蒋欣瑶虽震惊那眼中的死寂,却仍淡笑道:“原本就不想来。歇一会,便走。”
蒋欣瑜悄无声息的抬了抬眼,又悄无声息的垂下了头。
蒋欣瑶也不急。一口一口抿着这微苦的茶,只用目光去打量。
茶毕,起身,未再看一眼,拂袖欲离去。
“妹妹。”
蒋欣瑶不知何时,注视着她,轻声道:“你不是来劝我的吗?”
“劝你?”
蒋欣瑶顿足。
“为何要劝?想死的人。劝有何用?想活的人,不必多劝。”
“那……你来做什么?”
蒋欣瑶自嘲一笑:“姐姐真健忘。我早说过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蒋欣瑜脸上沁出怒意。
“原来,你们都盼着我死。没错,死的人应该是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眼底已流不出一滴泪,早就哭干了,如荒芜到干裂的土地。
“你这么想死?”
蒋欣瑶冷笑。
“李妈妈,去厨房拿把刀,递给她。”
“蒋欣瑶,你以为我不敢死吗?”
蒋欣瑜彻底被激怒,咆哮着从床角跳下来。
李妈妈吓了一跳,忙挡在欣瑶跟前。
蒋欣瑶推开她,抬起手。照着蒋欣瑜的脸就是一巴掌。
轻脆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显得突兀。
“要死,抱着你将满二岁的孩子一道去死。别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蒋欣瑶怒道。
蒋欣瑜捂着脸,呆呆的看着四妹妹。
真是奇怪了,四妹妹打了她一巴掌,她没有流泪,四妹妹流泪了。
蒋欣瑶偏过脸,一定一句道:“蒋欣瑜。其实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我一直后悔。我若是早些把这一巴掌打下去,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我甚至在想,我把你从孙家救出来,是不是做错了?”
“四妹妹……”
“蒋欣瑜,我知道他把你的心带走了,可是,你还活着,你的儿子还活着。我不想多劝你什么,只希望你走出这个房间,去看看你的儿子,看看他的笑脸,听听他的笑声。”
尽管窗户大开,蒋欣瑶仍觉得这屋子令人窒息。她定定的看了蒋欣瑜半晌,终是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甩袖而去。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何必还计较他是心甘情愿挺身而出,亦或被逼无奈赶鸭子上架。
这份不容于世的情感,对二姐姐来说,弥足珍贵,又何必让她这颗已千苍百孔的心,被残酷的真相再伤一次。
……
蒋欣瑶大步流星走出屋子,她甚至不愿意遵循女子翩翩而行的仪态。
轻风惴惴不安的迎上来。
蒋欣瑶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家小姐,需要时间。你好好的看着她便行。能不能跨过这个坎,只看她自己。”
“四小姐,你有没有告诉小姐,是我……”
“轻风!”
蒋欣瑶冷冷的打断。
“这事从你嘴,入我耳,就此打住,再也不要提起,任何人都不要再提及。且让你家七爷留在旁人眼中的最后一幕,还算是个称职的男人罢!”
轻风眼泪急淌,不管不顾的跪了下去,泣声道:“多谢四小姐。”
……
马车里,李妈妈时不时的用眼风,扫过大奶奶略带愠色的脸。
蒋欣瑶见她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不由放缓了脸色道:“妈妈,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细琢磨,深推敲的。有些事,糊里糊涂的,反而不伤人。”
李妈妈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怕大奶奶心里存了气,伤了自个的身子。”
蒋欣瑶把头靠在李妈妈肩上,道:“进了那个家,见了她,心里确实有气,一出了府,不知为何,这气就没了。还是老太爷说得好啊,人活一辈子,顺心者几何,日子都是自个过的,好坏都是自己。我如今也累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方是正经。”
李妈妈抚着欣瑶微微蓬松的头发,和声道:“大奶奶这话,妈妈是半分都不相信。回头谁再巴巴的求上门,大奶奶该管的还得管。”
蒋欣瑶知道李妈妈说提沈氏与蒋欣琼的事,展了一个笑容道:“唉,也不知是谁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
ps:对于蒋欣瑜这个角色,早就有话想说,一直留到现在,只为了让书友们看清整个事情的真相。
对于这个把爱情当作全部的女人,只有一句话可形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是幸运,也是不幸。
在爱情这个东西上,豁出去的,往往是女人;畏缩不前的,从来都是男人。所以,老祖宗留下了一句话:痴情女子负心汉。
蒋二的悲剧,书友的一句话让包子印象深刻。她说是因为逾越了社会规范所造成。
然,包子不由深想,这个社会规范是谁的社会规范?
小说中常出现的《烈女传》,《女诫》,《女则》之类对女人规范要求的书。
男人呢?
古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今人?包子不评价。
蒋二错就错在,把情字看得太高,把自己放得太低。女人啊,一旦入了情这个门,便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是非对错了。
这个话往深了讲,估计包子能写个洋洋洒洒五万字。
罢了,罢了,闲书一本,聊慰卿心。
书友们担待着看!
☆、第五十一回 春竹叶,醉芙蓉
蒋欣琼这病说厉害倒也不厉害,说不厉害却也有几分难治。长期的情志不遂,肝郁化火导致体内肾阴虚证,并非几贴药便能了事。
老太爷龙飞凤舞的写了药方,交于年轻的妇人手里,一语双关道:“药到病去七分,剩下的三分,只在各人心境!”
蒋欣琼拿着药方,思量了一路,心头渐渐豁然开朗!
……
话说这冯思远入了太仆寺,如他这般精明的人,短短几日便琢磨出些风向来。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暗暗思量这些年在南边的行径及蒋家众多事宜,越思量心下越惊。
心道做人,果真不能太得意忘形,丢了官位事小,连累一家老小事大。冯思远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妻妾一碗水端平,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蒋欣琼仔细的看了男人两日,心下大定,安安稳稳的吃起药盏,调养起身子来。
黄姨娘回了京,老老实实的养了几日病,见自家男人无论她用什么手段,始终不冷不淡的对着她,不由的把主意打到了宫中的黄婕妤身上。
只这宫中规矩甚严,自家妹子虽得了皇宠,却只是个婕妤,位份低下,没有皇帝亲允,不得私见亲属。
黄姨娘苦思冥想几日,终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按下心思,徐徐图之。
哪知宫中的黄婕妤得知自家姐姐进京。想方设法的也想见上一面。
这日晚间,黄婕妤掏银子让御膳房熬了一锅清粥,做了几样南边的点心。很是打扮了一番,码准了点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
燕淙元批完最后一本奏章,俊眉轻抬冷冷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快戌时三刻了,皇上该歇着了!”
燕淙元懒懒的升了个懒腰,突然道:“朕记得去年中秋萧府送来了两盒月饼,味道甚好。今年怎么也没见那府里给朕送来?”
李宗贵忙上前笑道:“皇上您想,去年中秋咱们还在靖王府。萧府年年给咱们府里送中秋节礼,无人敢说个不字。如今皇上贵为天子,萧府若再巴巴的送来,只怕文武百官又有话说。”
燕淙元眸色一暗。眉毛挑了起来。
李宗贵忙道:“皇上若真想吃,奴才明日就往那府里去一趟,给皇上讨些来吃!”
这一个讨字,让燕淙元想着当日受伤在萧府养伤时,为了那几道爱吃的菜,与蒋欣瑶斗智斗勇的情形,不由的失笑一声:“罢了,你去讨,只怕那府里又有话说。回头等朕闲了,自个上门讨去。”
李宗贵打量皇帝脸色,笑道:“皇上可千万别拉下平王爷。平王爷若知道皇上您不叫上他,只怕心里存了埋怨!”
燕浣元摆摆手道:“把他叫上,只怕又是一桌,且不说天翔那狗鼻子闻着味就去,另一个想必也少不了。都是些恶狼,回头就该那府的人心里存了埋怨!”
李宗贵心道。这普天下敢埋怨皇上您的,也就是那一位小祖宗。旁人别说是埋怨,就是求菩萨,拜祖宗,也是求不来的好事。
“黄婕妤到!”外头守门的小太监扯着尖尖的嗓音喊道。
李宗贵见皇帝无甚反应,打着秋千,便麻利的去了外间,片刻复又进来道:“皇上,黄婕妤亲自给皇上弄了点清粥小菜,正在外头候着!”
燕淙元正觉得肚子有些饿,闻言道:“让她进来吧!”
……
黄婕妤入得书房,亲自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几上,眼波流转,盈盈一笑道:“皇上心系朝政,日里万机,也该仔细着身子。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只能弄些个家常吃食,聊表心意!”
燕浣元见那粥熬得绸薄正正好,淡淡的飘着米香,脸上有几分喜色:“你倒是有心了!”
黄雁暗下打量皇帝神色,不由的心下暗喜,慢慢夹了一筷子点心,送到碗中,娇柔道:“这几方点心都是我们南边的口味,皇上若不嫌弃,将就用两口,喜欢的,臣妾回头做了再送来!”
李宗贵知道黄婕妤这些日子正得皇宠,遂笑道:“皇上刚刚正说着那月饼,婕妤这会子就送了这些点心来,还是婕妤最知皇上的心意啊!”
黄婕妤顺着李宗贵的话道:“原来皇上爱吃月饼,在我们南边,八月十五月圆前几日,大姑娘,小媳妇都会亲自动手,做上几抽屉,送到亲朋好友家,才算是过了节。”
燕淙元闻言目光微微一闪,笑道:“我倒忘了,你原也是苏州府的!”
“难为皇上还记着!”黄婕妤心头一甜,红晕泛上双颊,渐渐晕染开来,颊边几点流朱轻动,越发显得明媚动人。
燕淙元含笑的抚上了黄婕妤的脸,轻轻叹道:“也只江南的水土,才能养育这般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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