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氏听罢,刚刚止住的泪急急落下。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欣瑶见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叹道:“母亲不用为难,女儿大了,有些事情能看得明白。”
顾玉珍泪落得更急,呜咽道:“瑶儿,我的好瑶儿,你为何要这么聪明,这么聪明啊?”
欣瑶抱住顾氏,轻声道:“母亲,别伤心,你有我和弟弟,以前受的苦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越来越好。母亲,祖父说人这辈子吃的苦与甜,老天爷都定下的,你已经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余下的便都是甜。”
顾玉珍拍着欣瑶的背,收了泪,道:“瑶儿,你放心,母亲看到你们两个,这心里就甜得很。不说这个,刚刚你讲的翠玉轩的事情,母亲不反对,但是行事得细致,稳妥,周密。老太太最是精明不过,你得用心防着。”
欣瑶松开顾氏,笑得清谈,似真似假道:“放心吧母亲,女儿聪明着呢,这点像你。”
顾氏含泪一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痞赖。我只提醒你,老太太在每个院子都布着人,就你这听风轩,也不例外。别看她病着不闻不问,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去。今日的事情,怕早已传到她的耳边,这也是我为什么把你父亲扯进来的原因。
其二,经商这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一个女孩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凡事不能光看眼前,得多为今后想想,母亲能帮你的,也只是打打掩护而已。既然你祖父信任你,我想他定有信你的道理,你尽力而为就行。说句诛心的话,母亲只图你安乐,你可听明白?”
蒋欣瑶的眼睛觉着酸涩,却生生忍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面对女儿的离奇行为,心里担心,害怕,惶恐,却仍然支持,信任。这份心胸,这份见识,这份母爱都让欣瑶深深感动。
她撒娇道:“这世上,最疼我的便是母亲了,母亲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人,旁的女人,连个小拇指也比不上您。”
顾氏轻轻用手指点点蒋欣瑶的额头:“你个小马屁精,尽说些好话哄着我。”
欣瑶忙道:“哎,说实话也不行。母亲,这事我可跟你交了底了,父亲那边……”
顾氏正色道:“瑶儿,这事,母亲谁也不说,便是你弟弟,也不能让他知晓。你自己也得当心院子里的人,有些人留着也好。水至清则无鱼,能让人看的,不防大胆让人看去。我走了,你快些起来,天冷,小心着凉”
欣瑶目送她走出去,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这绝对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要不然这么多年了,父亲看她,也不会常常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眼神。哎,她的一双父母,这里头的故事怕是简单不了。
蒋欣瑶没有马上起身,她闭上眼睛细细的回想母亲刚刚所讲的话,一点点回忆,一点点领悟,心中渐渐透亮起来。
这个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鬼魅丛生。那一对姑侄俩,一个佛口蛇心,一个心狠手辣,都不是省油的灯,明箭,暗箭双箭齐发,箭箭致命。
蒋欣瑶磨了磨牙,突然温婉一笑:“我这棵野草果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
第二日,欣瑶如常往归云堂请安。
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几眼后,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毫不客气的让她跪下。
蒋欣瑶看着冰冷的青石地面,仰头长吸了口气。来得真快,怕是等很久了吧!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欣瑶缓缓跪下,腰挺得笔直,神情坦然。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老太太把茶盏放下,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突然厉声道:“四丫头,昨日门房说,老宅管家蒋福给你送东西来了,并在你院里用了午饭,可有此事?”
蒋欣瑶直视祖母,嘴边浮起一抹冷笑,恭敬道:“回祖母,昨日上午福管家把刚刚整理好的部分书用两辆马车送过来。这些书是祖父他老人家临终时赠给孙女的,嘱附孙女要用心爱惜。孙女这些年在老宅,福管家看孙女年少体弱,对孙女甚为照顾。祖父在时,最爱吃莺归丫鬟烧的菜。福伯就说,难得来苏州府一次,定要替祖父尝尝莺归的手艺,回了老宅,也能在祖父坟上说道说道。因此,孙女斗胆,就留福伯在孙女院子里用了午饭。这事,是孙女做得不对,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恍若未闻。
蒋欣珊在旁笑道:“祖母,听下人们说,可不只福伯一个人,据说还有两个小厮。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蒋府四小姐私通下人呢!”说完,蒋欣珊用帕子捂着嘴呵呵一笑。
蒋欣瑶心头颤了几颤。私通下人,这个罪名按得可不轻啊!
蒋欣瑜猛然抬头看了看端坐着的二太太,见她脸色未变,随即低下头去,及时隐住了眼中的一抹担忧。
蒋欣瑶天真一笑:“三姐姐,什么叫私通?妹妹年少,请姐姐指教。”
蒋欣珊刚刚还笑颜如花的脸顿时难看起来,双手绞着帕子,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这让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如何开得了口?
大奶奶沈英会心一笑,看向欣瑶的目光有了几分赞赏。
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幽幽的看了蒋欣珊一眼:“这事本来是件好事,你错就错在没有禀报自作主张。几个下人,也不可抬举得过了,让府里众人有了口舌。今儿就算了,以后做事要小心,女儿家的名声顶顶要紧。”
蒋欣瑶面露疑色道:“祖母,这下您可冤枉了孙女。当时父亲,母亲都在,孙女向母亲请求时,母亲并未答应,是父亲做的主,还说不可待慢,并让厨房多加了几个菜。祖母若是不信,只问一问父亲便知。”
老太太目光落在钱嬷嬷身上。
钱嬷嬷会意,上前一步道:“老太太,确实如四小姐所说,二太太当时就派了小丫鬟来请您示下。当时老太太人在佛堂,奴婢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自作主张允了。”
老太太脸上惊愕之色顿起,呵斥道:“你这老货,把四丫头冤枉了不是?还不快去把四丫头扶起来。”
顾玉珍不紧不慢道:“老太太,就让她跪着吧。这孩子,做事没个上下,便是念着旧情,也是过了些。福管家到底是个下人,虽说年纪大了些,尊卑还是得分的。”
周姨娘冷笑道:“哼!什么人不好抬举,偏抬举个下人,一点子大家小姐的规矩都没有!”
蒋欣瑶也不说话,眼泪却漫上眼眶,盈盈欲滴。欣瑶强忍着不让它掉下,落在众人眼里,自是一副楚楚可怜,柔弱无依的样子。
周姨娘一说话,陈氏脚底就窜出火气,冷笑道:“周姨娘,四小姐再怎么不懂事,横竖有老太太,二太太教导,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可别忘了自个的本份!”
周姨娘心中大恨,却又无话可对,只得冷冷的别过脸去。
陈氏又道:“四小姐这些年在老太爷跟前长大,祖孙俩情份非比寻常,念旧也是常理。再说了,这事又是她父亲允下的,也算不得错,不仅不错,我倒是觉着四小姐为人纯孝。老太爷走了这些日子,谁念着老太爷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也就四小姐记在心上。哎,真是让媳妇惭愧啊。”
说罢,陈氏抬了抬眉毛,挑衅地看了周姨娘一眼。
沈氏见婆婆发了话,不得不叹道:“老太太,孙媳妇进门迟,祖父在时,也没能见着一面,多亏得四妹妹替我们尽了孝道。”
老太太心中又恨又痛,又酸又涩,五味杂全,哀声道:“好孩子,是祖母错怪你了。老二家的,还不快些把四丫头扶起来!”
顾玉珍凝视静听片刻,突然起身,却不扶欣瑶,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婆婆道:“老太太,小孩子家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是我没有管教好她。老太太这样说,可真真让媳妇无地自容了!”
话音未落,二房父子双双沉着脸进来,见顾氏母女俩一左一右跪在冰冷的地上,忙上前跪倒,哀求道:“母亲,请福管家吃饭,是我作的主,母亲要怪,就怪儿子吧。顾氏,欣瑶不懂事,母亲好生教导。这大冷的天,只怕跪出病来。”
老太太见儿子脸色铁青,目中似有一团火,忙道:“晨哥儿,快把你母亲,姐姐扶起来,地下凉可别伤了身子。”
父子俩一左一右扶起母女俩。
蒋元晨看姐姐脸色惨白,怒声道:“哪个没脸的东西在祖母跟前乱嚼舌头?姐姐向来体弱,这几年身子刚调理得好些,要有个好歹,小爷我饶不了她!”
蒋二老爷怒斥道:“混帐,老太太跟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把瑶儿扶回去。”
陈氏却笑道:“二弟不必动怒,我听元晨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咱们蒋府家大业大,难免人多嘴杂。要我说,那些个乱咬舌根子的下人,就该打发了出去,也省得一天到晚的兴风作浪,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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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落空(一更)
陈氏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旁人听罢神色如常,偏周姨娘怒道:“太太说谁兴风作浪?”
陈氏看都未看周姨娘一眼,只把目光落在蒋宏生脸上,冷笑道:“二弟啊,连个姨娘都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这祖宗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蒋宏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的紧,碍着老太太的面,又不好当面训斥,只得用眼睛狠狠的剜了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吓得脸色突变,忙不迭把头垂下。
老太太重重的咳嗽一声,道:“得了,都少说两句,都回去吧!四小姐明日起也不用到我这儿来请安了,好生在房里调养几天。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心意到了也是一样。钱嬷嬷,拿些上好的燕窝给二太太,四小姐送去,算替我陪了不是。”
顾氏盈盈一福道:“老太太,媳妇万不敢当。”
老太太疲倦的摆了摆手,众人起身纷纷告退。
周姨娘眼巴巴的看着二老爷搀扶着顾氏出门,心中酸涩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忍按下不语。
一时间众人散去,老太太目光落在钱嬷嬷身上,钱嬷嬷朝众丫鬟打了眼色,丫鬟们纷纷退下。
老太太手一挥,茶几上的几只茶盏应声而碎,周姨娘母女惊得双双跪下。
老太太抚着额头叹道:“周秀月啊周秀月,你叫我说你什么好,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我的脸算是被你丢尽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别整天装着二老爷,二老爷,还能装点其它呢?”
周姨娘是咬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她明明算计好了的,怎么又不成了呢?这个四小姐,背着长辈把老宅的人留在院子里吃饭,还说说笑笑,不是私通下人是什么?怎么脸一变,她倒成了纯孝之人。还有那顾氏,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装给谁看?果然是狐狸精,戏演得真是好。
蒋欣珊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则难看的紧。
老太太示意钱嬷嬷把二人扶起,无可奈何的的道:“秀月啊,你也快奔三十的人了,行事还这般鲁莽,等我两眼一闭,谁再护着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旁的心思少打,趁着年轻再怀个小子,谁也不能把你如何!你倒好,好不容易坐了胎,硬生生的流掉了,还是个成了型的男胎,你这是想活活气死姑母啊。”
周姨娘被人提起伤心事,泣道:“姑母,你以为我心中好受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我这心啊,针扎一样疼。”
老太太叹道:“这就是命啊,强求不得!还好你身子一向结实,调养调养再怀一个,也能让我闭眼不是?”
周姨娘一下子扑到老太太脚边,抱着老太太痛哭不已,这世上,除了自己父母,最疼她的怕就是姑母了。
蒋欣珊走到老太太身边,恨声道:“祖母,那四妹妹甚是可恶,我,我……”
“住嘴,这话可是你一个做姐姐的应该说的?记住了,她永远是你妹妹,是我蒋家的孙女,你别给我动什么心思!”
老太太头一回声色厉疾的对蒋欣珊说话,只把那蒋欣珊吓得脸色惨白,呆呆的愣住了。
打了个巴掌自然要喂颗糖,老太太打量孙女脸色,痛心疾首道:“珊儿啊,这些孙女中,祖母唯独疼你一个。过几年,祖母想在京城给你说户好人家,可你也得给祖母争气啊,就你这个样子,唉……”
蒋欣珊扑到在老太太怀里,泣声道:“祖母,是我错了,是我没了分寸。祖母你罚我吧!”
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孙女,老太太也舍不得多言。又见孙女如此乖巧,心下颇感欣慰。
钱嬷嬷扶起周姨娘,唤来丫鬟。不多时,便有三四个小丫鬟捧了脸盆,巾帕等物来,服侍周姨娘母女二人到里间净面,上妆。
钱嬷嬷趁机自跪到老太太面前道,低声道:“老太太,今儿个事情,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误了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朝里间看了一眼,摇头叹道:“起来吧,你跟小丫鬟在佛堂外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本想顺水推舟,哪知阴沟里翻船,怪不得你。这顾氏倒是学聪明了。”
钱嬷嬷不知如何回话,只得垂手而立。
“我老了,怕也护不得她娘俩几年,偏偏又都是不成器的,偏偏那一个又是个极厉害的。”
老太太脸有忧色,却并不十分外露。
“这个顾氏嫁到蒋家十多年,其心性是个极能忍的,这些年,你看她可曾行差过半步?偏秀月那孩子先头做下的那些事……嬷嬷,不叫的狗才会咬人!”
钱嬷嬷轻声道:“老太太,可不能操之过急啊!二老爷今儿个脸色难看的紧,嘴上不说,怕心里也是有想法的。要我说,不如给三小姐相看一户好人家,三小姐嫁得好,周姨娘的腰也挺得直,说话也硬气。二爷过了年就十四了,老在房里混着,也不是事,老太太可得用些心思。儿子,女儿都出息了,周姨娘在府里,也一样站得稳当。”
老太太心中一动,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精光。
“还是你看得远啊,我倒是魔障了。你说的对。不行,这事啊尽早不尽晚,我得好好筹划筹划,跟侯爷商量商量,让他帮忙在京城先看着。等二老爷三年孝满,就可以定下来了。航哥儿我也是头疼的紧,他老子,姨娘惯得很,这事回头我跟宏生好好说道说道”
钱嬷嬷应声赞道:“哎啊老太太,这就对了,儿女有了出息,当娘的日子才好过不是?”
老太太轻轻用手指拨着佛珠,思道:“二丫头过了年,就有十四了吧?”
钱嬷嬷道:“可不是吗,二小姐比大小姐小四岁。”
老太太叹道:“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事啊,还得我来相看。”
钱嬷嬷陪笑道:“那可是二小姐的福气,老太太可有人选?”
老太太道:“今儿一并给侯爷说了去。这孩子虽说出身差了些,长相也只清秀,可性子却是极好的,先听听侯爷的意思吧!嬷嬷,我也累了,进去歇会,让她们母女俩先回吧。”
钱嬷嬷扶着老太太进了里屋,歇下不谈。
……
周姨娘和蒋欣珊回到青山院,四目相对,叹了口气。
周姨娘恶声道:“这次算她们命好,哼,一对狐狸精,早不跪,晚不跪,偏偏在二老爷进门前跪,跪给谁看啊?你父亲啊,魂都给勾走了。”
欣珊低头不语,今儿这一回,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四妹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众目睽睽下丢尽了脸。这个四妹妹是天真无知?还是暗藏心机?她实在没有看明白。要说一个乡下养大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天天在那破地方呆着,哪里学的如此心计?
还有打听来的消息,为什么出入这么大,本以为能一击即中,哪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蒋欣珊苦苦思索总不能得。
周姨娘见女儿面有愁色,忙安慰道:“珊儿,别急,这回是老天没眼,下回她们就不会这么好命了。刚刚老太太说了,在京城帮你找户好人家。你想想,老太太能找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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