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杜天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弯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从今天开始,在你院里收拾间卧房出来。我住进来,关键时候一刻都耽误不起。一会我去东院,再跟外公商议商议,看看挑上什么时机对大人,小孩子都好。”
萧寒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杜天翔被看得毛了,怒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是这么个情形。你倒是说个话啊。”
萧寒突然笑了笑道:“五月十八应该是个好日子,我看,那就天吧。算了算。刚好满八个月零六天。我去宫里一趟,跟二哥告个假,明天开始。我就不去衙门了。”
话音刚落,萧寒已不见了人影。
杜天翔站立片刻,边往外走边叹道:“这叫什么事?”
“表少爷,我家大奶奶请你进去一趟。”李妈妈掀了帘子追了出来。
……
蒋欣瑶半靠在床上,朝房里下人挥了挥手。
杜天翔一看房里就剩下他一个,深感不自在。干咳几声道:“表嫂,虽说我是个大夫。咱们又都是亲戚,只这深更半夜的……”
“表弟,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说。”欣瑶出声打断了他。
杜天翔突然有种不大妙的感觉,他斜靠在窗下,拿了个茶盅,
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表嫂,请讲。”
蒋欣瑶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一片平静。
“表弟,如果生产那日,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剖开我的肚子,把他们从里面取出来。”
杜天翔一口热茶没含住,直接喷了出来,也顾不得擦,直直道:“你说什么,你……你……不要命了!”
蒋欣瑶眼着自个的身子,垂了垂眼帘,叹道:“表弟不用害怕,听我说。”
……
很久以后,杜天翔再回忆起那一个晚上蒋欣瑶与他说的那些个话,仍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冻得他浑身发颤。
他突然觉得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克星。而那个女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要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在小寒怀里笑嫣如花时,他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其实蒋欣瑶只是把她前世的经验告诉这个名满京城的太医。她告诉他,孩子生活在一个叫子宫的地方,子宫生活在每个女人的盆腔中央,如果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以用刀划开她的腹部,然后再通过腹部划开她的子宫,把孩子从里面抱出来。
要是那时候她还活着,请杜天翔先把她的子宫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再把她的腹部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也许,可能,或者她还有一线希望能活下来。
……
这一夜,杜天翔命令李妈妈在院子里置了小几和两张竹椅,上头摆着几碟小菜和几壶酒,他一动不动的枯坐到深夜子夜。
萧寒才进院来,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他扑着迎了下去。表兄弟两个喝了半夜的酒。
素来酒量很好的杜天翔这一夜不知为何喝醉了,醉烂如泥,然后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小寒,你为什么是我兄弟,我为什么是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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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不速之客
且说第二日,郑旭,郑亮父子俩共乘一辆马车,刚到萧府门口,正遇着了从外头回来的萧寒和杜天翔。表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挑了挑眉,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去了书房。
四人刚入院门口,却见一男子身着圆领通身蟒衣云白软绸,系朱红三镶白玉腰带,脚登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摇着一把折扇,眯着眼睛躺在梧桐树荫下的摇椅上,边上置着一张小几,几上一色瓜果,茶点俱全。
听到声响,那人眼都未睁,便道:“我说你们两个,怎的才回来,让我好等。”
萧寒忙重重咳嗽一声道:“下官见过平王。”
平王?
郑家父子吓了一跳,忙上前两步深深的揖了下去。
燕十六停了扇子,抬眼瞧了瞧来人,身子动都没动,淡淡道:“原来是郑家的人,免礼吧。今日来萧府,可有什么要事?”
萧寒见十六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当下给杜天翔打了个眼色,退到一侧。
郑旭未曾想在萧府书房院子里见着这位传说中的平王,战战兢兢道:“回王爷,也没什么大事,再过十几日是府上孙儿满月之礼,请想萧家大爷,大奶奶喝杯喜酒。”
不过是个满月酒,居然要亲自上门请,燕十六皱了皱眉头道:“郑家与萧府,噢,我差点忘了,是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燕十六的用词很是能让人琢磨一翻。
郑旭听得分明。一脸恭敬道:“正是。”
燕十六猛摇了几下扇子,笑道:“贵府添丁,可喜可贺啊!”
郑旭暗中推了推儿子。郑亮忙陪笑道:“多谢王爷,王爷若不嫌弃,还请赏脸喝杯喜酒。”
燕十六缓缓直起身子,上下打量跟前两位,眼睛的余光却瞄向另一则,却见那两厮凑在一处交头接耳轻声细语说着话,盼着的那人却不见人影。心里便有些不快,复又躺了回去。挥了挥扇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郑家两父子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把目光投向萧寒。
萧寒忙道:“天翔,你在此陪陪平王。我与郑伯父说几句话。伯父,请。”
郑家父子今日原本是打算拜见萧家大奶奶的,未曾料到在门口遇上了萧家大爷,被请进书房又见着了平王,暗道出门没挑着好日子,当下便推脱没什么大事。
萧寒虚留了几句,便亲自把人送出去,再回来时,正巧看到燕十六咧着嘴对刚刚进院的徐宏远傻笑。心下不耻,遂招来贵生,贵明两兄弟。交待了几句,往内院去。
……
却说郑家父子回了府,把萧府所见所闻说与郑恒听,郑恒听罢,静默不语,许久才幽幽道:“就冲平王在萧家大老爷院里的这份随意自在。萧家这条线,无论如何得维系着。”
郑旭思道:“父亲。萧家大奶奶身子不大好,已不出来见客。人见不着,这事只能缓一缓了。”
郑恒点头道:“时常留意那府的动静,有什么消息,让下人立马来报。满月酒照常办,咱们这头行事须正,让人挑不出差错来,该给人下帖子的照下。”
“那蒋氏那头?”
郑恒抚须思道:“派人好生照料着,一应衣物,吃食不可待慢。”
郑旭心下一动,点头应下。
……
端午那日,杜家举家来了萧府。
原是杜天薇听哥哥说表嫂身子不大好,撺掇着母亲上萧家过节,这一提议正中萧氏下怀。
新帝登基后,杜府作为新帝的舅家,自然水涨船高,成日里人来人往,客来客去的,竟没一日停歇,萧氏想抽空回娘家瞧一瞧欣瑶,也不得空。
母女俩与杜云鹏一商议,正巧杜祭酒也被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缠得烦不胜烦,索性一家人都往萧府来过节。
两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过节,自然热闹,因都是自家人,便弃了规矩,不分男女,坐在一桌。正吃得热闹之时,燕十六携徐宏远得讯也赶了来,遂又添了两双筷子。
饶是燕十六听徐宏远说过小寒媳妇的近况,乍一见,仍是惊了一跳。眼前的女子身材消瘦,肚子奇大,脸色惨白如纸,半丝血色全无,走一步,喘三下,燕十六暗道不妙。
欣瑶见十六那厮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遂找了个机会狠狠瞪过去,直把那燕十六吓了一跳。
这一瞪,燕十六反倒安下心来。
有道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放眼京城,还有比眼前这位更刁钻,更狡猾的吗,可不就是只千年小狐狸,瞧着哪里像是短命的主。
欣瑶略坐了片刻,便撑不住,便起身告退。萧寒朝府上长辈长了个招呼,也不顾众人的神色,横抱起女人,先送她回房。
杜天薇刚想跟着去,却被母亲用眼神止住。
杜天薇看着表嫂颤巍巍的肚子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萧静娴简单的用了几口,抛下众人,独自一人去了欣瑶房里。
欣瑶见姨母亲自来,乖乖的伸出手。
萧静娴扶脉沉吟良久,神色不明道:“孩子,姨母不是吓你,这一胎若是生产,必是千难万险的,你心里可得有个准备。”
欣瑶不自觉的笑笑:“姨母,哪个母亲不是九死一生,我不过是比着旁人稍稍难上几分。我从来都是不怕的!”
萧静娴定定的看了欣瑶半晌,抿嘴一笑,那笑浮在面上,未及眼底。
“孩子,你既不怕,那姨母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候姨母亲自守着你。”
欣瑶眼眶一热。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姨母,偷偷跟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心里是怕的。怕的要死。”
萧静娴抚上欣瑶的眉,一肚子话只化作轻轻一叹:“真是个傻孩子!”
……
端午一过,萧寒果然每日只在欣瑶身边转悠,片刻都不肯离了身,一有风吹草动,不是把老太爷请来,就是把表少爷请来。弄得东院上下。如临大敌,人人草木皆兵。
顾氏从三天一来变成了两天一到。即便这样,仍是心怀不安,眼瞧着人就消瘦了下去。
那两个小的,知道姐姐临产在即。往萧府跑得也勤快,若得了些什么稀罕物件,眼巴巴的捧到姐姐跟前,搏她一笑。
就在蒋欣瑶被众人保护得密不透风之时,萧府门口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既不肯报出姓名府邸,也没有拜贴,想要求见萧家大奶奶。
门房小厮见其衣着普通,自然不肯通报。只称大奶奶身子不好。需静养,概不见外人。
那书生无奈,只得无功而返。哪知第二日。他又来。门房仍不肯报,又将其赶走。
第三日,那书生再来时,恰巧大奶奶身边的淡月经过,多嘴问了一句,门房小厮一见是这位姑奶奶。不敢待慢,忙把事情说于她听。
淡月上下打量书生。问其姓名。那书生正犹豫之际,却听小厮扯了嗓门道:“这是我家大奶奶身边的淡月姐姐,当得了大奶奶半个家,你若再不说,这辈子休想见着我家大奶奶。”
那书生这才抱拳恭敬回了话。
淡月听罢,惊了一跳,忙回东院禀报。不多时,复又出来,把那书生请了进去。
……
欣瑶上下打量抱拳行礼之人,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大自然道:“听说,你想见我。”
书生坦然一笑道:“正是。”
欣瑶皱着眉头看了萧寒一眼,萧寒面无表情道:“孙公子,内子她身子不便,坐不了太久,你有话不防直说。”
被称呼为孙公子的人闻言凄惨一笑:“孙某不请自来,还请指挥使原谅则个!”
欣瑶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就请坐吧,若是在一年前,按辈份,我得称呼你一声二姐夫。”
来人正是那名声不堪的孙家大爷孙景辉。
只见他自嘲一笑道:“大奶奶,前程往事何须再提。今日我来,并非以旧日亲友身份而来,只是以外人的身份,想求大奶奶一件事。”
欣瑶沉默片刻,道:“倒是开门见山。孙公子且坐下喝口茶再说话,你站着,我仰着头,看着累。”
孙景辉也不客气,当下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盅,轻啜几口,品了几下,叹了句好茶,便直言不讳道:“在下今日为生母曹氏而来。请想大奶奶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欣瑶又与萧寒对视一眼,嘴角上挑,轻笑道:“孙公子只怕是求错了人,我一个内宅妇人,连刑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能决定令堂的生死。。”
孙景辉勉强一笑,目光似落在萧寒身上,道:“大奶奶不必自谦,普天之下,只有你松了口,才能把她救出来。”
萧寒沉思片刻,缓缓道:“孙公子,据我所知,令堂身上有着命案,并非小事。天子犯法,尚与民同罪,若是内子想救,便能救,那要刑律做什么?”
孙景辉慢慢起身,走至厅中,忽然展颜一笑。
“大奶奶,当日诺大的京郊,庄子上这么多屋子,若非我那屋子亮着灯,不知贼人能否找着我在哪一处?”
“噢?”
蒋欣瑶秀眉轻挑,看向孙景辉的目光有了几分探究。
孙景辉熟视无睹,自顾自道:“当日顺天府尹,我若是出了面,执意不肯和离,不知蒋府二小姐如何自处?又或者当着顺天府尹的面,与他说一说蒋二小姐刚刚生下麟儿,坐完月子,不知道此时的二小姐又该身在何处?”
萧寒夫妇陡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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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夏日的清风,冬日的热茶,熨贴着包子的心。么么哒。
三更,必须三更!
☆、第八十回 拿在手的才叫筹码(二更)
孙景辉见萧寒夫妇陡然变色,上前两步,直直的跪倒欣瑶跟前
欣瑶揣摩着刚刚那两句话,并未出言叫起。
萧寒见欣瑶不说话,自然也不会多言。
孙景辉苦笑道:“大奶奶,孙家扬扬赫赫,已将百载。辉托家人庇佑,得锦衣玉食至今,二十多年来放荡不羁,花天酒地,荒淫无耻。于双亲可谓不孝,与孙家可谓罪人。”
“然时事变迁,盛筵必散,孙家大厦已倾,族人分崩离析,辉虽风尘禄禄,一事无成,又是个不堪之人,却也自幼略读过几本闲书,知君臣父子,尊师孝亲。”
“母亲曹氏,于他人是作恶多端,罪不该赦,于辉却是含辛茹苦,舐犊情深。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辉只要想到母亲身陷囫囵,苦风凄雨,便锥心刺骨,夜不能寐,故愿意以命换命,只肯请大奶奶放母亲曹氏一条生路。”
话毕,孙景辉拜伏在地上,久久不动。
蒋欣瑶原以为孙景辉这个纨绔子弟是要挟来了,哪料到他舍下脸面,放下尊严,跪倒在他人脚下,说出这样一番言辞肯切的话来,不由的深感意外。
她前后那么一想,随即道:“令堂所作之事,你都清楚?”
孙景辉抬起身体,苦笑一声道:“知之甚清。”
“为何不加以制止,而是听之任之?”
“贵府二小姐嫁我多年。苦守闺房,愁怀难遣,辉不忍见她形同槁木死灰。昭昭年华,如同水流。我一介废人,无法依托,她若能得一子相伴,后半辈子也有了指望。辉乐成所见!”
蒋欣瑶楞了一下,失声惊道:“你是故意被二姐姐发现的?”
孙景辉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尴尬之色。瞬间隐去:“既是故意,又非故意。只能说一切只是天意。”
欣瑶沉声道:“这话是何意思?”
孙景辉淡淡一笑道:“大奶奶如此聪慧之人,还不明白吗?我设下一计,可谓故意;未料到二小姐与七弟情投意合,此乃天意;大奶奶使金蝉脱壳助母子二人离了孙家。此非我故意。”
欣瑶沉吟片刻道:“你怎知是我帮了她们母子,而非他人?”
孙景辉低着头,沉默半晌道:“她与我成婚初时,曾给我看过一套无色翡翠饰品,说是大奶奶送于她的。我便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当时蒋家四位小姐,大小姐不在京里;三小姐素来没听她提起过,我算来算去,能差遣得动兵马司的人,除了四小姐。蒋家绝无二人。”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放任二姐姐与你和离而去。”
“她既有此意,我又何苦拖着不放。若此去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减了我的罪孽。”
“你怎么知道她有去意?”
孙景辉冷冷一笑道:“大奶奶,一主一仆,想要拿着嫁妆出府变卖,在孙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绝非易事。”
蒋欣瑶不动声色的朝萧寒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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