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远每日傍晚回府,会偷偷从衙门里带上一本帐本,第二日一早需得还回去,因此淡月一进徐府。便过起了黑白颠倒的日子,白日睡觉。晚上查帐。
徐宏远念其辛苦,特意从府里拨了两个老实的小丫鬟侍候日常起居。这一举动使得燕红玉从王府带来的几个大丫鬟心生不满。
……
水仙目中精光一闪,朝欣瑶福了福道:“大奶奶见谅,老爷对淡月姑娘颇为看中。书房里一刻都离不开她侍候,奴婢原是以为淡月姑娘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忍不住问上一问。不想却是思念大奶奶才伤心落泪,却是我多嘴了!”
水仙边上的芙蓉上前两步,轻轻捏着水仙的脸庞,笑得有些僵硬道:“你这小蹄子,口无遮拦,明明是主仆情深,非得让你说成那般。淡月姑娘一个人在书房里侍候已是辛苦之至。若再因你这番话受了委屈,别说老爷心疼,便是咱们夫人。也会心疼的不行。你啊,还不快给淡月姑娘陪个不是。”
水仙听言,赶紧走到淡月跟前,深深一福,讪笑道:“姑娘别恼,都是我嘴快说错了话。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淡月素来伶牙利齿,听了前头的话。心下恼怒,不想被这两人一唱一和,伏低做小的,倒不知如何应对。
只听得欣瑶身后的微云扑哧一声,笑道:“大奶奶,往日里淡月常跟我们说,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大奶奶身边,果不其然,瞧瞧,这才离了几天,便又是哭鼻子,抹眼泪的,真真是个没出息的。”
轻絮见状,含笑道:“要怪就怪大奶奶对咱们几个太好,十年的主仆情份,岂是那些三五年可比的?别说是淡月,奴婢我离了大奶奶几天,只怕夜里都能哭出声来。”
一句三五年,使得水仙的脸色变了几变,到今年年底为止,她跟了夫人整整五年时间,忍不住低声讥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何苦到这里来!做给谁看?”
蒋欣瑶只当没有听见,低头喝茶。
淡月,微云,轻絮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那淡月怒火中烧,又气又急,一个个的话里有话,合着当我们萧府的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我呸,你当真以为姑奶奶我愿意在这里,若不是你家老爷求着我们家大奶奶,若不是大奶奶看在你家老爷是她亲叔叔的份上,便是十抬大轿请我来,姑奶奶我也不来。
她恨不能指着水仙的脸,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却见微云朝她轻摇了摇头,再看看大奶奶气定神闲模样,只得强忍着,手里的娟帕绞成一团。
这时,燕红玉方才出声道:“妹妹瞧瞧,这些个丫鬟尖嘴利齿的,倒比咱们做主子的还能说。果然是平日里咱们宠她们太过,竟无法无天的,没了个大小尊卑。芙蓉,水仙,还不快退下!”
燕红玉今日请欣瑶赏梅,其实已是暗中算计了许多天。
那日父亲把人带到后花园,燕红玉隐在一侧的梧桐树后暗中观察,男子身着锦衣,临水而立,衣带飘飘,身形挺拔。一阵风过,男人侧过半身,目光深邃的对着她藏身之处,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忧郁随着那笑,被风吹散,说不出的英气逼人,温润如玉。
就在那一刻,燕红玉头晕目炫,怦然心动。
新婚之初,燕红玉对于这门亲事,满意之至。宏远家世简单,父母早亡,为人自律,并无通房,小妾之流。
她嫁到徐府,上无公婆约束,下无妯娌小姑应付,新婚头一天,宏远就把徐府管家大权交于她。平日里对她更是嘘寒问暖,体贴有加,便是挑剔如祖母,也都叹说这样的男子,打着灯笼难找。燕红玉只觉得等待了这么久,老天终是怜她。
那日宏远把人领进府,事先是与她说过的。他说他刚入户部,一窍不通,萧府大奶奶身边有个得用的丫鬟,极善术算,理帐,想把人接了来指点他几个月,一旦户部的事情理顺了,他再把人还回去。
男人和言悦色的与她商议,目光清澈的看向她,她娇羞的偏过脸,点了点头,心里满满的都是被信任的感觉,并吩咐下人不可待慢。
可渐渐的,她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自打这个叫淡月的进府后,自家的男人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歇在书房。更令她难堪的是,即便是歇在她房里,也是沾床就睡,夫妻生活屈指可数。
燕红玉明里暗里试探了几回,回回都被男人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只说这些天衙门琐事颇多,身心俱累,等理顺了,便好了!
前几日,她坐在床上枯等半天,仍不见男人影子,只觉心头发慌,便借着送宵夜之际,带着丫鬟去了外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贴身小厮见她来,脸上似带着一丝慌张,高声在门外通报。
她愣了片刻,门吱呀而开,徐宏远匆匆走出来,神情似有不满,三言两语便把她打发走了,透过那半开的木门,她眼尖的看到书桌前一抹亮色幽幽的朝她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眼帘。
她正欲再看时,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落荒而逃。回到房里,辗转半夜,才有了今日的徐府赏梅。
淡月一听燕红玉若有所指的话,怒气更盛,脸涨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的。
蒋欣瑶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先前对燕红玉的好感,愧疚,心虚,一点一点的逝去。
刚刚淡月一进门,水仙一张口,她便明白原来今日赏梅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原想着她是长辈,自己虽不能明正言顺的唤一声小婶婶,该有的敬重,礼数一分也不能少,故今日盛装出席,便是冻得浑身打颤也强忍着。哪知道句句意有所指,声声夹枪带棒,原是个鸿门宴啊!
冷眼旁观亭子里这一出好戏后,她轻轻放下茶盏,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适时的遮住了嘴边的一抹冷笑,温和道:“姐姐说的是。”
燕红玉不想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一时间亭子里原先热闹,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众丫鬟打量着各自主子的神色,均不敢出声。
燕红玉意有所指的对芙蓉,水仙两人笑道:“回头我也该约束着你们,省得哪天你们一得意,做了不该做的事,闯出祸来。”
芙蓉,水仙忙跪地,异口同声道:“夫人,奴婢不敢!”
燕红玉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起来吧,倒叫大奶奶瞧了笑话。”
欣瑶笑意更盛,道:“哪里!”
说罢盈盈起身,走到淡月跟前,伸出玉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笑道:“竟是个呆的!你啊,好好在这里帮徐老爷的忙,完事了,早些回来,别忘了府里那一个望眼欲穿的盼着呢!”
有些薄怒的微云一听这话,便立即明白了大奶奶的意思。她羞涩的低下了头,脸上红晕顿现。
欣瑶却视而不见的转过身,朝燕红玉轻轻一福道:“赏了美景,用了美食,又见了旧仆,这一趟徐府之行,欣瑶满意之至,客走主人安,若有机会,改日妹妹做东,请姐姐聚上一聚。”
燕红玉尚思索着欣瑶刚刚那句话,愣了愣神,起身挽留。
欣瑶含笑,意味深长的道一句:“来日方长。”
ps:感谢:enigmayanxi,107书友一如继往的打赏,包子心生喜悦,卖个萌,么么哒!
☆、第三十二回 是我冷落了你(二更)
一番“依依惜别”之后,微云替欣瑶披上了斗篷,芙蓉适时的把装了茶叶的罐子塞到微云手里,微云推托不过,只得收下。
欣瑶眼角扫过,未作停留,推开亭门,寒风带着一丝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走开两步,欣瑶回首对着燕红玉一语双关道:“姐姐刚刚说吃不出内山茶,外山茶的区别,倘若姐姐能多观其茶形,品其香味,功夫做到家了,自然就能分得出是非好坏。姐姐留步,妹妹告退。雪后路滑,淡月,你送我出府!”
淡月闻言,喜上眉梢,草草的朝燕红玉行了个礼,快跑到欣瑶身侧,主仆俩相携而出,微云,轻絮紧跟而上。
燕红玉送至亭门口,见人影走远,失神的坐了回去,沉默许久,突然高声道:“芙蓉,快派人到萧府去打听,看看这个淡月是否定了亲。”
芙蓉脸色微变,匆匆而走。
……
话说淡月扶着欣瑶出了亭子,见徐府的人都落在了后头,低声在欣瑶耳边急急道:“大奶奶,奴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奶奶的事情,奴婢在这里,向来安分守己,白天休息,晚上看帐,连院门也很少出,大奶奶,你要相信我,我……”
欣瑶及时用目光止住了她,笑道:“我不信你,难道我信她?委屈你了!”
淡月眼睛一红,来不及说话,只听大奶奶又道:“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淡月略思片刻。道“回大奶奶,前日夜间,三老爷与我正在查帐。正看到紧要关头,夫人突然出现,三老爷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并在前院加派了人手,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书房,许是这事,让夫人起了疑心。”
欣瑶深知查帐一事。需得避人耳目,且不可有半点差错。若是因此事让燕红玉产生了误会,也只得等到事情过后,再让小叔叔好好的解释清楚。
淡月见自家主子若有所思,又道:“夫人身边有几个从王府带来的丫鬟。有事没事的喜欢往三老爷身边靠,她们见三老爷对我特别优待,以为我与她们有一样的心思,在夫人跟前嚼了舌根也说不定。”
欣瑶冷冷一笑道:“好大一块肉骨头。”
她思了思又道:“你且回去,这事无须跟小叔叔主动说起,他若问,你再说。你放心,说不定过几天,我那小婶婶就会发现疑心用错了地方。她要是赏你东西。你便大大方方拿着,王府出来的人,手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回头就算给你添了妆。若王府的丫鬟再有言三语四的,你也别恼,收拾包袱拍拍屁股走人,自然有人会替你出气。”
淡月一听这话,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心里有了底气。
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奶奶。那些帐,本本都有问题。”
欣瑶叹道:“意料之中的事。你估摸着还有多久能完事?”
淡月转动了几下眼珠子,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头。
欣瑶会意。
出了徐府,欣瑶并不着急回去,而是去了新开的绸缎庄和客栈。这两处店铺只隔了一条街面,身处闹市,人来人往的,地段相当好,那绸缎庄的门头装饰的尤其气派。
李君得了讯,赶紧从铺子出来,恭身请大奶奶进去。
欣瑶摆摆手,只在外头瞧着店铺里进进出出的人,约摸站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去了客栈,同样在外头站了会,在李君耳边轻语了几句,就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李君见萧府的马车不见了人影,才一脸佩服的感叹道:“幸好大奶奶只是个女的,要是为男儿身……”
……
两个时辰后,芙蓉轻声在燕红玉耳边道:“回夫人,派去的人回来说,淡月早在半年前,就与萧家大爷身边的贴身小厮贵生定了亲,只等来年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这事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
燕红玉听后懊恼的把手中的针线往几上一扔,脸上带着一丝后悔道:“如此说来,竟是我错怪她了。”
水仙麻利的把针线收到一边,随口道:“即便定了亲又怎样?咱们老爷那般人品,保不准她就动了别的心思。仗着会打几下算盘,连咱们夫人请都推三阻四的,白日里昏睡不起,谁知道夜里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帘子猛的被人欣起,燕红玉的教养嬷嬷白嬷嬷入得房来,走到水仙跟前,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仗着夫人宠你,竟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胡沁,再有下次,当心我用针线把你的嘴缝起来。”
白嬷嬷原是老庆王妃身边的人,素来稳重,老成,王妃疼爱孙女,便让她跟着孙女到了徐府。
水仙哪敢跟白嬷嬷回嘴?抚着半边红肿的脸不敢说话。
白嬷嬷见她老实了,才转过身对燕红玉道:“夫人,老奴自年轻时跟在老王妃身边,对面相略知一二,我看这淡月眉毛贴肉而长,眉心未散,双目清澈,双腿紧实,是处子无疑。”
燕红玉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懒懒道:“你们都出去吧,嬷嬷留下!”
白嬷嬷待人走后,垂手而立在燕红玉跟前,察言观色道:“夫人有何吩咐。”
燕红玉叹道:“嬷嬷,最近老爷常歇在书房,这事,你怎么看?”
白嬷嬷笑道:“夫人,你想老爷探花郎出身,满腹学问,胸怀大志却在翰林院一呆就是数年,好不容易仗着王爷的势进了户部,自然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才能不辜负王爷,世子对他的信任。他在户部资历尚浅,此时不用功,更待何时?这些日子冷落了夫人,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当初老爷到王府说亲时,亲口应下一生不纳二色,言之灼灼,老奴当时就在边上,亲耳所听,不会有错。”
燕红玉心头微微松快了些,却仍有愁色道:“嬷嬷,就怕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白嬷嬷忙道:“夫人啊,当初咱们从王府带来的那几个丫鬟,哪个长得不比那淡月强?不是老奴向着老爷说话,夫人身边的那几个心思大的,暗地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稍不留神,就往老爷跟前窜,你看老爷何时用正眼瞧过她们?”
燕红玉暗暗一想,觉得白嬷嬷的话大有道理,脸色渐渐舒缓。
白嬷嬷见状,话峰一转,道:“夫人贵为皇亲贵戚,下嫁到徐府,已是委屈,若老爷他果真言而无信,王爷,世子又岂会轻饶他?老爷深谋远虑之人,事业前程和美婢之间,如何取舍,可不是一目了然?我的夫人啊,你大大可以放宽了心,老爷与那淡月,绝无苟且之事。”
白嬷嬷脸夫人脸上有所松动,又道:“嬷嬷经年的老人了,看的人也多。老爷对夫人如何,嬷嬷只一眼就能看个分明。不是嬷嬷向着老爷说话,老爷对夫人,真真是没话说的,处处陪着小心,连句大声的话也没有,又把这徐府里里外外的托付给夫人,夫人该知足了。”
白嬷嬷的话,像是给燕红玉吃了颗定心丸,她露出一丝笑意却又惊慌道:“哎啊,嬷嬷,万一宏远他知道我今日对那家大奶奶这般行事,一定会怪我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遂把亭中一事,细细说与白嬷嬷听。
白嬷嬷听罢,拿起几上的茶,递到燕红玉手里,沉声道:“今日大奶奶说话,是有些失了分寸,不过,这事不能怪夫人,要怪就怪那水仙挑事。依老奴看,这事老爷早晚会知道,与其从旁人嘴里听说,倒不如夫人主动告知,末了,把水仙稍做惩处,老爷不仅不会怪罪夫人,定会夸奖夫人行事周全。”
“淡月那边,既然她过年就要成亲,夫人不防借这个缘由,赏她些东西,既安抚了人,又能通过她的口,安抚了她身后的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燕红玉大喜,扔下茶盏,起身捏着白嬷嬷的手,笑道:“祖母让你跟着我,委屈你了!日后嬷嬷多提点我一些,也省得我犯了傻气。”
白嬷嬷轻轻一叹道:“夫人太抬举老奴了,照顾夫人,是老奴义不容辞的责任,老奴不求别的,只求夫人早日怀上孩子,与老爷和和美美一辈子。”
燕红玉又喜又羞,扑入白嬷嬷怀里。
傍晚,徐宏远刚回府,就被燕红玉身边的芙蓉请到了内宅。正房里,燕红玉置了一桌酒菜,正翘首等着他来。
酒过半巡,燕红玉把今日请萧府大奶奶赏梅一事,隐了一些,说与徐宏远听。
徐宏远听得事情的来胧去脉后,心下微微叹了气,脸上却一片温和,柔声道:“这些日子光顾着忙衙门里的事情,却是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原想着祖父大人为了我的前程,既舍了脸面又被禁了足,我在这个位置上若不好好干出一番功绩来,实在是对不起祖父大人对我的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