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下早已明了,当着诸人的面,只得淡淡道:“你把众人叫来,所为何事?”
蒋欣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眼泪婆娑的望着老太太,泣身道:“老太太,孙女想为姨娘讨个公道。”
座上诸人一听这话,脸上表情各异。
细细算来,周姨娘禁足该有三年的光景了,当年她在瑾珏阁门口那些“豪言壮语”,不仅蒋府众人皆知,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老太太为了儿子的前程,不得不对外宣称周姨娘得了疯病,禁足在西北角。
蒋宏生脸色铁青,呵斥道:“胡闹!”
☆、第九十六回 背主的丫鬟
上回书说到蒋欣珊被父亲呵斥,令人意外的是她却毫无畏色。
众人正心下称奇,却听见她缓缓道:““父亲,当年姨娘之所以被父亲禁足,是因为瑾珏阁一事。三年来姨娘孤苦伶仃的守着一方小小的宅院,人不人,鬼不鬼,整日洗泪洗面。姨娘犯下大错,父亲责罚,女儿不敢有一丝怨言,常劝慰姨娘好生改过,期盼父亲有朝一日,看在我与二哥的份上,起了怜悯,放姨娘一马。”
蒋宏生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多说!”
蒋欣珊苦笑道:“许是菩萨保佑,让女儿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情,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姨娘才是真正受委屈的人。所以今日女儿才斗胆把大家请来,为姨娘做个见证。”
老太太联想起刚刚的事,闭着眼沉思半晌,才道:“三丫头,你起来说话。你说你姨娘才是受了委屈的人,有何为证?”
蒋欣珊起身拿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方道:“老太太,当年姨娘看到二太太与四妹妹进了瑾珏阁,守了半天,不见人出来,便想进去。哪料到瑾珏阁的掌柜不允,这才失了分寸,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孙女想到前些日子四妹妹也与人进了瑾珏阁,这才起了疑心。所以求老太太明察秋毫,还姨娘一个清白。”
老太太拨着佛珠,缓缓道:“你说,你有什么证据。”
蒋欣珊幽幽的看了蒋欣瑶一眼。道:“老太太,只需把四妹妹以前的贴身丫鬟碧苔叫来一问,就能明白姨娘当年所受的委屈。”
蒋欣瑶一听碧若两字。眼中一片清明。
当年那个手上,脸上长满冻疮,眼睛里都是哀求,渴望的瘦弱小姑娘终是举着明晃晃的刀,砍向她这个曾经的主子。
果然啊,做人不能太心软,杀伐决断。举手刀落,直中要害。方才不留祸害。
顾氏听得三小姐嘴里吐出碧苔两个字,心头一颤,端起茶盏的手有些轻抖。她深吸一口气,优雅的轻啜几口。强按下心绪。
而静立的欣瑶身后的微云则惊出一身冷汗,胸口就上下起伏着,两手不知何时紧握成了拳。
吴氏与沈氏对视一眼,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片刻,一个小肚微隆的绿衣女子捧了个肚皮,小心翼翼的从外头走进来,眼睛下意识看向蒋欣珊。
她朝老太太道了个万福,柔声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变了变神色。森森道:“碧姨娘,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保你母子俱安;若有半点隐瞒,别怪我心狠手辣。”
顾氏却笑道:“老太太,话不能只听一面,媳妇斗胆问一句,若是这个奴婢说了假话,又该如何处置!”
老太太见素来少言寡语的顾氏。今日一反常态,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驳了她的话。遂冷笑道:“碧苔,你若有半句假话,这个府里便再也容不下你和你肚子里的这块肉!”
碧苔一身粉红色亮新绸描银缠枝刻丝褙子,脸有些浮肿,眼下的青色用厚厚的脂粉盖着。
她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扶着已经显怀的身子,有些困难的跪下,惊慌失措道:“奴婢不敢。奴婢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碧苔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丝阴狠道:“四小姐,你别怨我,奴婢也是身不由已。老太太,瑾珏阁的东家就是四小姐。”
此话一说,归云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目光齐唰唰的看向蒋欣瑶。
蒋欣瑶慢悠悠的放下茶盏,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不防一一都说出来,省得半句半句的吐着,心里憋得难受。”
碧苔心一横,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老太太,奴婢还知道瑾珏阁几处铺子的帐本一到月底就会有专人送给四小姐看,四小姐身边的淡月专门给小姐做帐房先生,李妈妈负责跟外头连络。四小姐身边还有一个叫蒋全的人,不过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其它的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
蒋欣瑶也不气恼,她由上而下打量着地下的人,肚子该有五个月了吧,不知是男是女,哎,真是可惜呢。
蒋元晨冷哼一声,道:“一个贱婢说的话,也能当真。三姐姐,你不会是为了想给周姨娘开脱,就特意让这贱婢在此胡言乱语吧!”
“贱婢”二字从素来宽厚的蒋元晨嘴里说出来,地上的碧苔晃了晃身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紧了双唇。
蒋欣珊打量府里众人的眼神,展眉道:“三弟刚来,有些事情怕是不明白。上个月底,我与沈家九奶奶亲眼看见四妹妹与人进了瑾珏阁,大白天的,也关起了门,在里头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我怕四妹妹一时糊涂做了什么蠢事,就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特意请来四妹妹一问,才知道原是四姑爷的朋友。这瑾珏阁若不是四妹妹的,又怎会与四姑爷的朋友在此聚会。”
蒋欣珊顿了顿又道:“蒋全这人,我也是问了钱嬷嬷才知道此人是谁。这人原是咱们祖父身边最得用的人,帮祖父打理京城的生意,祖父先逝后,这人就下落不明了,听说如今发了大财。”
归云堂此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着脸不说话,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碧苔觉察有异,不知是何原因,只得缩了缩身子,指天发誓道:“老太太,奴婢说的句句是实!四小姐有很多事是瞒着府里,瞒着老太太的,奴婢以前只是四小姐身边二等丫鬟,连四小姐的房里也是去不得的,能进四小姐房里的人,只有李妈妈和先前出了府的冬梅。
后来奴婢升了一等,虽然能近四小姐身侧,但四小姐有事也只跟微云,淡月两个嘀咕,对我们这几个防备的紧。老太太要是不信,只需把这几个拉来一问就明白。”
微云不慌不乱从欣瑶身后,站到堂前。
“老太太,我家大奶奶最不喜别人乱动她的东西,所以定下规矩,只有她中意的大丫鬟才能进得她的屋里。大奶奶出门子前,二太太就把嫁妆铺子交给大奶奶打理,淡月算术好,大奶奶的确是让她做了帐房先生。”
微云看了看地上的碧苔,冷笑道:“蒋全这人,我们几个大的都认识,当初在老宅,他对大奶奶极为照顾,所以这些年,大奶奶与他是有书信来往的,便是老宅的福管家,老太爷生前也是托了大奶奶照顾。大奶奶仁慈,对老太爷跟前的人常有照应。”
一旁的蒋欣珊轻笑道:“四妹妹身边的丫鬟,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真让姐姐羡慕。”
微云朝蒋欣珊福了福道:“多谢三小姐夸奖,我们家大爷临走时说了,谁若敢朝大奶奶泼脏水,别说是辩解几句了,就是撕破脸骂几句,撒了泼打一架,都使得。大爷说了,出了事他顶着。”
座下的蒋府诸人暗自心惊,不由的高看了这个丫鬟一眼,微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事情抹得不留一丝痕迹。
蒋欣珊一听这话,当即沉了脸色道:“蒋家的奴才,不听自家人的话,反倒去听萧家人的话,四妹妹调教的真好啊!”
欣瑶尚未答话,却听得久未出声的蒋宏建厉声道:“三丫头何是学得这般挑事生非?跟着主子去了别府,自然就是别府的人,不守着别府的规矩,难不成还守着蒋府的规矩?笑话!”
欣瑶不由的对这位只混在姨娘中依红偎绿的大伯父高看一眼。
此时的蒋欣珊被斥责了几句,也不敢回话,憋得脸色通红!
老太太忙道:“碧苔,你若没有真凭实据……”
碧苔一见形势不对,心中已经惊慌,忙磕头道:“老太太,四小姐素来小心,奴婢找不到真凭实据,可是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老太太……”
顾氏故意看了一眼蒋欣珊,轻笑道:“一个下贱的奴婢,居然敢反咬主子一口,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
一直未出声的陈氏突然高声道:“二奶奶,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说你。房里的姨娘,奴婢也该约束着些,省得那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人爬了主子的床,还真以为自个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变了凤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要真有那些个胆大妄为的,也该发卖了出去才是。”
吴氏脸红得像个煮熟的龙虾,一脸委屈道:“大太太,二太太,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管教好她。”
沈氏见吴氏这般,想到自个房里,微微叹息道:“大太太,这事怪不得二奶奶,老话说得好啊,母凭子贵,虽说是个贱婢,二奶奶多少也得顾及肚子里的那块肉啊,到底是蒋家的骨血啊!”
“不过?”
沈氏话音一转,眼睛扫向蒋欣珊。
“像这样背主的丫鬟,留着总是个祸害。今儿能咬四妹妹一口,保不齐哪天又咬别的人一口,还是防着些为好!”
老太太一听这话,眼皮抬了抬,拨佛珠的手明显加快了速度。
ps:谢谢小蚂蚁的打赏。
☆、第九十七回 我有备而来(二更)
蒋欣珊见厅里众人都帮着蒋欣瑶说话,眼中的寒光直射向地上的人,心下大恨。
果然是个不中用的,跟在蒋欣瑶身边十年了,连她是方的圆的都没摸清,蠢笨之极。
碧苔吓得浑身直哆嗦,哭着叫道:“老太太,不是的,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句句都是实话啊,老太太!”
老太太心下叹了口气,偏过头道:“四丫头,我只问你一句,碧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蒋欣瑶斯条慢理的掸了掸身上的灰,一派的云淡风清,笑道:“老太太,这个碧苔原本是我从老宅带到府里的丫鬟,跟了我近十年,侍候主子倒还用心,只是心气高了些。孙女大婚前,要挑几个贴心的丫鬟带到萧府,便把那几个大的都叫到跟前问了问,哪里知道这丫鬟暗地里起了心思,想要到三弟弟房里侍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碧苔的目光越发的不善。
“三弟弟一心苦读,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丫鬟身上,没有应允。母亲知道后,怕她带坏了府里的爷们,把她拘在身边,等大伯一家回南边时,一并把她带回老家去。哪知她趁府中忙乱,一个转身,就爬上了二哥哥的床,抬了姨娘,并怀上了身孕。”
吴氏听欣瑶说到此,眼眶微微一红,偏过了头。
“您生辰那日,这个贱婢还跪倒在我跟前。要我念着往日主仆情份一场,帮她在母亲,二嫂嫂跟前周旋一二。说是要让她母子俱安。老太太,母亲与二嫂嫂向来是心慈之人,从来都是容得下人的,衣食住行也从无克扣,一日三顿补品更是没有断过,您说,这样居心叵测的下人说的话。您相信吗?”
蒋欣瑶把选择权稳稳的交到了老太太手上。
蒋宏生一听这个丫鬟居然想勾引过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当即冷哼一声道:“我倒不知府里居然还有这样水性杨花。吃里爬外的下人,早早的打发了出去,省得祸害人!”
碧苔一听,吓得瘫倒在地上。突然,她高声道:“老太太,请您过目!”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皱了的纸,递给钱嬷嬷,道:“老太太,那日正巧奴婢当值,看小姐扔在地上,奴婢偷偷捡了起来。您瞧瞧!”
吴氏冷笑一声道:“四妹妹,你这个奴婢当真是处心积虑啊。”
沈氏幽幽看了蒋欣珊一眼,冷哼一声道:“弟妹。只怕是有人挑唆的吧!”
蒋欣珊瞥了两人一眼,并不答话。
老太太接过钱嬷嬷递来的图纸,仔细的看了一眼,又让钱嬷嬷拿去给两个儿子看。图纸上清清楚楚写着瑾珏阁设计稿六个漂亮的字,下面画的是四种玉牌的样式。
蒋家兄弟此时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大名鼎鼎的瑾珏阁居然是四丫头的产业。这让蒋家兄弟俩做梦都不会相信。
形势急转之下,众人传阅着那两张画了玉牌样式的纸。各有所思。
许久,蒋宏生强掩道:“老太太,四丫头已经是萧家的人了,就算瑾珏阁是她的,也与咱们没关系。
不曾蒋宏建幽幽一笑道:“二弟,怎么没关系呢?她一个闺中女子,哪来的银子做买卖。当年父亲过逝前,就只有她一个在父亲跟前,说不定这做买卖的银子,就是她吞没的呢。怪不得父亲死后,就留下了三千两银子。二弟,你可别忘了,父亲生前最得用的人就是蒋全。如果是真的,那这瑾珏阁可是咱们蒋家的产业。”
蒋欣瑶一点也不奇怪大伯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人就是这么现实的动物,前一刻还帮着你说话的人,后一刻为了一块大肥肉,连亲兄弟也要猜测。
瑾珏阁四处铺面,生意红火,年入百万两银子,这么一大块肥肉突然掉在眼前,是个人都想去咬一口,更何况是一向视钱如命的大伯。
蒋宏生不曾想大哥会有如此一说,只觉得胸口发闷,隐隐带着丝怒气道:“大哥,她一个十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吞没父亲的遗产?当年父亲留下的手笔,老太太那头都留存着呢。”
陈氏突然冷笑一声道:“二弟,她是你们这房的人,你得了好处,当然会这么说了。说不定当初你把四丫头送到乡下老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蒋宏生气得面色发紫,手脚冰凉,只觉得血气上涌,怒火攻心,当下呵斥道:“我得了什么好处?一派胡言乱语。”
蒋元昊见父亲动怒,害怕的拉了拉蒋元晨的手,后者对他摇了摇头。蒋元昊到底才四岁,见此情形,身子慢慢向哥哥靠去,
蒋元晨索性把弟弟揽在胸前,兄弟俩一脸担心的看向依旧波澜不惊的欣瑶,心里着实替她捏了把汗。
顾氏慢慢褪了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人啊,只有在利益面前,才会慢慢褪了身上的那层皮囊,露出最真实的面孔。
蒋元青正欲帮父亲说话,却见沈氏暗中投来的目光,生生忍了下去。
“住嘴!”
老太太见两个儿子有了口角,忙出声道:“四丫头,你跪下。”
蒋欣瑶知道这一遭是在劫难逃,也没什么好怕的,当下挺直了背,跪倒在地。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道:“瑾珏阁是不是你的。”
欣瑶一脸温和道:“不是。”
陈氏急道:“既然不是,那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你……”
老太太一拍桌子,怒道:“你给我闭嘴。”
陈氏缩了缩脑袋,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沈氏暗暗着急,公公,婆婆这回急着出头,怕是要冷了二房的心。
老太太喘了口粗气,道:“你有没有吞没老爷的银俩!”
欣瑶想都未想,道:“没有!祖父当年的遗嘱,都是写在纸上,交待的清清楚楚,便是老宅的花销,祖父病时的用药,也都有帐本。这上头的图纸是我常自己画了样式,让母亲到瑾珏阁定制东西,掌柜看我的样式别致,就让我帮着画一些,若他看中了,每个样式给我银子五百两!”
众人一听五百两,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惊心。
蒋欣珊冷笑一声道:“哎啊啊,这会子倒分不清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了。老太太,事关姨娘的清白,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顾氏,这会却板着脸冷冷道:“三小姐说得对,这不仅事关周姨娘的清白,更是事关四小姐的清白,谁要敢青天白日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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