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她多想了呢,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呢。
蒋欣瑶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刚刚祖父有惊讶,有伤心,有激动,唯独没有愤怒。
对!他没有愤怒!
那两块石头,好像也并不代表什么。石头能代表什么?那是死物,你说它值钱,它就是宝贝,你说它不值钱,它就是个石头。
祖父从来都是个冷漠的人,能让他激动的东西,应该是他在乎的,难道他在乎石头?不对,应该是石头的价值。
上次京城是谁来信?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翠玉轩的掌柜来信,翠玉轩,翡翠,玉石……
突然,蒋欣瑶灵光突现,茅塞顿开。
如果是这样……
蒋欣瑶迅速唤来莺归,让她给燕鸣传个话,叫他打听下蒋全这些天的动静。
她有个直觉,蒋全这人,不简单。
……
深夜亥时,月色笼罩下的蒋宅,安静,沉稳,神秘。
欣瑶身披外袍,立下碧纱窗下,微侧着头,看着天上一轮残月,想着心事。
祖父最多再几个月的时间,她是不是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或者送个信给母亲?
可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她仍然从心底里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甚至不愿意去想她的结果会如何,只想每日陪着他,直至最后时刻。
冬梅屏气禁声,支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听得房里渐渐安寂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这些天,夜里常常睡不着觉,冬梅知道,老爷的病怕是难好。以前小姐若遇着什么事,和她们俩个有商有量,自那日燕鸣传话,小姐去了老爷房里,蒋福亲自守的门,两人密谈了许久,小姐回来后,便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怕是小姐遇上了什么为难事,不想让她与李妈妈担心,这才夜夜苦思良久。
冬梅替自个的小姐心疼的半天,终是无计可施,翻了个身,慢慢睡去。
……
那日的事情,祖孙俩都未再提过,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蒋欣瑶仍每日照料蒋老爷衣食汤药,越发的尽心。她常常在祖父院里一呆就是一日,陪在老人身边说笑,回了院子却常常独自发呆,甚至对莺归做的吃食,都没了兴致。
李妈妈,冬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两个忠仆无计可施,只得偷偷摸摸的凑在一处长吁短叹。
……
这日冬至,天气阴沉,寒风凛凛!
南方冬至有吃汤圆的习俗,欣瑶因祖父喜食甜食,张罗着做些个豆沙馅,芝麻馅的给老人家解解馋。忽听得丫鬟来报,说老爷下床忽然昏倒,惊得手中的汤圆散在地上,蒋欣瑶呆愣住了!
欣瑶看着昏迷不醒的祖父,眼泪叭叭的掉了下来。
这个曾经高大,英俊,白皙的男子,如今又瘦又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
几个大夫看罢都摇头,只说灯枯油尽无力回春,需早做准备。
蒋福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声道:“小姐,可要通知苏州府?万一……”
欣瑶死死握着祖父干枯的手,摇头道:“福管家,等祖父醒了再说。”
蒋福上前一步,轻声道:“小姐,有些东西需早早备下。这事,还得小姐做主。”
欣瑶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泣声道:“福管家,先预备起来。”
蒋福红着眼,匆匆离去。
半时辰后,蒋振悠悠转醒,看着两眼红肿的欣瑶,微声道:“什么时辰了?”
蒋欣瑶强忍着眼泪回了话,随即又道:“祖父,可要通知苏州府的人?祖母那边……”
蒋振虚弱的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用了,只等我咽了气再去报丧。你先出去,我与蒋全有话要说,你过会再来。”
欣瑶用余光看了眼默守在一旁的蒋全,帮祖父掖了掖被子,转身走到院子。
……
冬至的夜,黑的太早,暗夜中看不见一丝星光。
冬梅担心的看着桂花树下静立无声的小姐,想了又想,终是没有出声,只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袍,摸了摸小姐冰凉的手,默默的站在她身后。
这些年老爷对小姐的好,真真是实心实意,她和李妈妈都看在眼里。这会子老爷病危,让小姐如何不伤心流泪?
半个时辰,门开了,蒋全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走到欣瑶跟前,说老爷请她进去。
冬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用力的握住小姐的手。
蒋欣瑶冲着她笑笑,大步向里走去。
她的祖父,静静的靠在床头,正等着她来。
蒋欣瑶鼻子一酸,赶紧上前叫道:“祖父。”
蒋振吃力的睁开眼睛,示意她坐:“丫头,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你不用害怕,谁都有这一天,早早晚晚!”
欣瑶泣不成声道:“祖父,我舍不得您!您就这样舍得把我一个人扔下吗?”
蒋振想抬手替孙女擦擦眼泪,却发现自己已没那个力气,颓然叹道:“五年前,咱们祖孙俩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回了这里。祖父原来是死了心的人,有你陪着,这心又活回来了!孩子,谢谢你!”
欣瑶把头埋在老人的大手里,只觉得眼中的泪怎么流也流不尽,。
蒋振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孙女,神色复杂。
“现在祖父求你三件事,你可愿意帮我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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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遗愿
上回书说到重病的蒋振交待欣瑶帮他完成三件事。
蒋欣瑶听罢心如刀割,抬起头泪如雨下道:“您说。”
“第一件,我死后,不入蒋家祖坟,就在这后院找个干净的地方把我埋了,不立碑。我身边预留位置,什么时候那个位置的人找到了,什么时候帮我立碑。找人的事,蒋全会去做。你只要帮祖父看着,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能睡在我身边。我会留下书信,你只管拿给他们看。”
欣瑶不及思考,含泪点头。
“第二件事,蒋福跟了我几十年,又是个无牵无挂之人,你替我养老送终。”
欣瑶泣道:“祖父,您放心,我视他如您!”
“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祖父这一生的心血,都在一件事上,就是翠玉轩。从现在开始,我把它交给你。分成十份,你占四份,阿全占一份,剩下的五份给宏远,也就是你小叔叔。”
欣瑶猛的停止了抽泣,直直的看着老人,一脸的茫然。
“庄子上有几个玉雕师傅,都是翠玉轩的老人了,你得养他们到死。翠玉轩的事,阿全以后会跟你说。我知道,你懂,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蒋振抽出手,从枕边拿出一黑色的匣子,颤巍巍的送到欣瑶手上。
欣瑶木然的接过匣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匣子里有二十万两银票,京城两个宅子的房契,青阳镇这处庄子的地契,还有那些个古件,你帮我交给宏远,亲手交给他。这五万两银子,还有这老宅的房契,你收着。阿全以后就是你的人,你是他的主子。”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蒋振的说话。
蒋欣瑶完全呆住了,她想过无数的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蒋振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突然浑身一用劲,直直的坐起来,问道:“孩子,祖父求你这三件事,你可答应?”
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蒋欣瑶一惊,忙上前帮着顺气。
蒋振就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表情狰狞,勾勾的瞪着她。
蒋欣瑶被看得无所遁形,那一双浑浊却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刺痛着她心底深处。
她泣不成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蒋振犹不放心,狠声道:“你发誓,若有违今日之约,祖父便会打入十八层地狱,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说……你快说!”
蒋欣瑶被这恶毒的誓言惊得无法思考,只麻木的跟着念道:“我发誓,若有违今日之约,祖父便打入十八层地狱,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蒋振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一般,往后倒去,脸上一片平静。
他放开了欣瑶的手,只喘着粗气道:“丫头,难为你了,无缘,则因不生,因果循环,缘自在心。孩子,祖父这几年,有你陪着,很高兴。”
欣瑶的双眼被泪水模糊,分不清是为祖父还是为了自己,泣道:“祖父,好好养病,别多想,你可记得明月明年之约。做人,得讲诚信。”
蒋振淡笑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孩子,祖父以后,护不住你了。”
蒋欣瑶听罢哀痛欲绝,抱着祖父的手失声痛哭。
这个睿智的老人,洞穿了她的一切。一张琴放在那儿,不去碰她,唯有沉默,如若以指触之,则高山流水,绵延不绝。使人闻之欲醉,声音从哪来?从琴上来?或从琴外来?亦或从指外来?佛曰不可说,不能说。
蒋欣瑶知道,她便是那琴音。
可惜蒋振已经听不到她肆无忌惮的痛哭声,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中。
……
蒋欣瑶擦干了眼泪。她没有时间悲伤,她必须在这几天,在苏州府还没有来人之前,为祖父,也为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先找来李妈妈和冬梅,这两人,深得她信任。
她如实的告诉她们前两件事情,并指出,第二件事不难,难的是第一件事。虽说蒋老爷留有书信,若太太执意不肯,怎么办?本身不入祖坟就已是难事,还要预留位置,不立碑,那就是难上加难。她人小言微,谁会听,谁肯听?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个晚上,毫无办法。
第二日一早,她把蒋福,蒋全请到了书房。直截了当的问两人可知道老爷交待给她的事情。
她没时间玩互相猜测,欲擒故纵的游戏,如今的他们应当是她的战友,是同伴,绝不是敌人。
蒋福,蒋全不约而同的点头。
于是蒋欣瑶先把最简单的问题先抛出来。
“福管家,老爷把你交给我,让我替他照顾你,现在我只想问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蒋福哀伤道:“老奴今年四十有八,从十岁开始跟着老爷整整三十八年。老爷千秋后,老奴只想替他守着坟,逢年过节也有人陪着喝几杯,说说话。”
欣瑶点点头道:“福管家,你留在这青阳镇确实要好过跟着我。这样,我把这宅子留给你,只说是老爷给你的,你住着也名正言顺。我每年再给你一千两银子养老,钱不多省着点花也够。等老爷走了,那些常年跟着老爷的人若愿意留下,就在这老宅中养老,或不愿意,每人三百两安家费。其它的下人,福管家你留几个得用的,服侍你,剩余的发还卖身契,都遣散了吧。”
蒋福忙道:“小姐,不用给银子,老爷给我留了银子,够我嚼用一辈子的。”
欣瑶道:“老爷给的是老爷的,我给的是我给的。福管家,若不嫌弃,我叫你一声福伯。我把你当长辈,孝敬长辈那不是应该的?”
蒋福直直跪下,泣声道:“小姐,小姐这是抬举了老奴啊,您放心,这宅子老奴帮您守得好好的。等老奴入了土,再还给小姐。”
欣瑶上前扶起蒋福,叹道:“福伯,什么还不还,我交给你了,便是你的。”
蒋全看着欣瑶一言一行,心下赞叹。别看小姐年纪尚小,这事做的大气周到,暖人心,怪不得老爷高看她。
蒋欣瑶解决了福伯的事,当下问道:“这第二件事,有些棘手,老爷交待不入祖坟,不竖碑。虽说有书信留给府里,我想着,其它人还好,只怕太太不同意,你们看这事怎么办?”
蒋全心头一动,忙声道:“我原想,有了书信估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没想过太太怕不会应下,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蒋欣瑶心道,你是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
半晌,蒋福突然高声道:“小姐,听说老太太置了个佛堂,那佛祖的话,应该信。”
欣瑶顿时心领神会,拍掌道:“福伯,好办法!这事交给你来办。预留的位置先不要说留给谁,只等老太太百年后,把老爷的书信再拿出来给大伯、父亲看,你们看如何。”
蒋福,蒋全各在心里叫了个好,都道此计甚妥。
欣瑶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只要祖父顺利下葬,比什么都重要。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件事情总算解决,这最后一件……
欣瑶看了眼蒋全,心想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对福伯道:“福伯,你先去忙,老爷身边离不开人,时间长了我不放心。”
蒋福心领神会。
这事他是一丝丝忙也帮不得,既帮不得,就不能添乱,小姐操心的事太多了。老爷一下子把担子全压在她身上,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我只管把小姐安排的事办得稳稳当当,便是帮了小姐的忙。
蒋福思定,忙起身告退。
蒋全看着福管家轻轻带上了门,便上前从怀里掏出几本帐本递给欣瑶。
蒋欣瑶看都没看就丢在一边,正色道:“蒋全,我有个问题放在心里,如果不问,也没心思接了这帐本看。”
蒋全道:“小姐,请说。”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祖父把翠玉轩交给我?明明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蒋全完全没想到小姐会问这个问题。他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选你。小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事我反对过多次。可老爷却说‘我这孙女,是个极聪明,极通透的人,但凡她想做的事情,必能做成。她是老天赐给翠玉轩的宝贝,翠玉轩到她手里,比到你手里强。’老爷是我的恩人,他的话,我听。”
蒋欣瑶容色未变,身子却有些僵硬。
蒋全的言外之意是:我听恩人的话,但不一定听小姐的话。
蒋欣瑶苦笑不已。她从没觉着自己聪明,通透,也没想到祖父会在他人面前如此夸奖自己。
蒋欣瑶是个调低随性的人,只愿笑看花开花落,缘来缘去。现如今,这天大的馅饼砸到她头上,她却没有食欲,只想喝碗白粥,这可如何是好?
蒋欣瑶头疼的长叹一口气。
“蒋全,说实话,我与你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要接手翠玉轩,甚至到目前为止,这个想法都没有改变。”
蒋全脸色突变,唤道:“四小姐!”
欣瑶摆摆手,示意他听完。
“若不是祖父逼着我发毒誓,依我的性子,定不会自找苦吃。且誓言这东西,我向来是不信的。你就辛苦点,我那四成也没打算要,你都拿去。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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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病逝
蒋欣瑶不打算接手翠玉轩,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直接扔给蒋全。
蒋全摇摇头,一脸正气道:“小姐怎能失信于老爷?既应下了,就需做到。我蒋全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忠义两字还是识得的,你放心,从今天起,小姐的话,就如同老爷的话。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主子,明日请随我去庄子一趟。”
蒋欣瑶苦笑着,她在想刚刚是否表达的不够坚定,让他误认为在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要知道天上不仅会掉馅饼,也会掉石头,弄不好,是要砸死人的,她这条小命还想活着回去呢。
蒋全察言观色,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上前一步,扑的一下跪倒在欣瑶面前,郑重其事道:“小姐,你若不接,我只能长跪不起。”
蒋欣瑶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还长跪不起,他以为是在拍电影,连威胁都用上了。如果再不应下,他是不是要血溅五步,触柱而亡。
欣瑶觉得太阳穴忽然疼得厉害。
书房顿时一片安静。
一个挺着胸膛直直跪着,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样。
一个椅子上瘫坐着,愁眉苦脸,欲哭无泪的痴呆样。
半个时辰后,痴呆的人很没骨气的先投降,好言好语的商量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让我再思量思量,你看如何?”
英雄无动于衷,一副你若不应,我就死在你面前。
蒋欣瑶觉着她像刚刚跑完了一千米,张着嘴,吐着舌头,说不出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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