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宜静静伫立在身后,提高声音说道:“小瑾,我们还会见面的。”
“最好不要!”木瑾茗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到灯火明亮的台阶前就看见热闹的筵席散了,本来坐在席上有说有笑体面端庄的贵族再也顾不得形象,形容狼狈,几乎是抢着夺门而出。到处充斥着混乱与惊叫声,木瑾茗看得傻了眼。
她离开的短短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经过连宜刚才那一吓木瑾茗心脏都快吓爆掉,张嘴就想喊叫。
“是我!我们快走!”莫云岫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木瑾茗乱跳的心脏登时落了实处,仿佛找到了安全港。
“大人,出了什么事?”
莫云岫看了眼混乱的场面,低声说道:“周大人被人杀了!就在大堂广众之下!”
木瑾茗惊讶地张大了嘴。
“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事!快走!”撇眸看到严崇早早钻上自家备好的马车,顷刻间热闹的周府门前门可罗雀,马车象归巢的鸟儿一辆辆远去。
木瑾茗顾不得多问,跟着莫云岫爬上了马车。莫家马夫看出事态紧急,连忙套好车辕,策马扬鞭,往莫府疾赶。
莫云岫坐在马车中,这才放松了紧绷的心情,倚靠在车厢上喃喃自语:“大明朝的天,要变了。”
木瑾茗看了看他,不懂,只能把疑惑埋在心底。
假山石边的小道上,陈盈西一袭华美白衣站在那里,几名随从环绕四周,警惕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黑衣仆从递上从草地上捡到的佩饰,疑惑地看了一眼陈盈西。
修长白皙的手指接过缀着樱红流苏的白玉玦,下一刻漂亮的眸子就危险地眯起,明白了仆从疑惑的那一眼。通透细腻的玉玦上刻着大大一个西字,分明是自已随身佩戴之物,而且是绝不会随便流出陈府之外的贴身物件。
英挺细长的眉毛微蹙,如水墨画就的乌眸定定地瞧着掌中的玉玦陷入沉思。仆从低声禀报了所见所闻,平安郡王身边的使者,居然与莫云岫看重的那名随从相识,并且不是一般的熟。而这名奇怪的随从,竟然又和陈府有牵连。
“去查清楚!”陈盈西淡淡吩咐,黑衣仆从颔首领命。
连宜,平安郡王身边的使者,上京最近风头最盛的人物,以刑罚酷吏闻名。逸远县落霞镇人,父母双亡,尚有哥嫂,已分家。药童出身,后任县衙文书,曾有乞丐娘舅上门认亲,自缢身亡。因贪污贿赂罪流放外乡,遭遇几场莫名其妙的追杀,与平安郡王半途相识,自荐,得郡王常识,贵为使者。
木瑾,逸远县人,木秀才侄子,无功名,因黄婆子案件得莫云岫赏识,曾任落霞镇县衙师爷一职,后随莫云岫上京,担任莫府幕僚。
陈盈西望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廖廖几字囊括了别人的一生,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木秀才?”很熟悉的字眼,“阿用,去叫大夫人身边的吴嬷嬷过来。”
小厮快跑去叫了吴嬷嬷。
吴嬷嬷丢下手中的事务,匆匆忙忙赶来,陈府里少爷的事最重要,看见陈盈西坐在书房里,她满脸堆笑福了个礼:“少爷,老奴来了。”
“吴嬷嬷,你的女儿明娟嫁的人家是不是我们离开的落霞镇?”
吴嬷嬷微怔:“是啊,正是落霞镇上的一名秀才老爷,为人和气,对我闺女也好。听说他家夫人去年没了,明娟又生了个儿子,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陈盈西耐着性子听完:“那名秀才,是不是姓木?”
吴嬷嬷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一朵花:“少爷忘了吗?的确是木秀才,当初明娟嫁到木家,大夫人陪嫁了不少,木家为了以示诚意,还把他家的独女送到陈府……”吴嬷嬷忽然想到什么,立即住了口,眼神不安地扫视着陈盈西。
陈盈瞬间沉默下来,脸上却不露分毫:“那位木秀才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吴嬷嬷啊了一声,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少爷不知道木秀才的女儿?”木家闺女在陈府从总角住到青梅,天天晃悠在少爷身边,他竟可以无视到这种程度?连木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吴嬷嬷为怀春少女的碎掉的玻璃心汗了一把。难怪,难怪上京里有人背地里给少爷起绰号叫什么“玉面冷郎君”。
陈盈西比她更奇怪的语气:“我应该知道这位木姑娘吗?”
吴嬷嬷不说话了,好歹也是你曾经的未婚娘子,当然大夫人不这么想,阖府上下都不这么想,只当多了个不用工钱的免费劳力。然后年纪大了,谈婚论嫁了,一脚踢出门去,没有给姑娘留一点生的余地,做得够绝!
“少爷打听木家小姐做什么?”吴嬷嬷问得小心翼翼,莫非现在想起来了,念旧情了。
陈盈西想了想:“你可知道木秀才有位叫木瑾的侄子?”单刀直入的效果最明显,吴嬷嬷立刻跳起来了。
“木瑾?木瑾茗?!”
陈盈西被她的反应愣了下:“什么?”
“少爷刚才是说木瑾茗?”
“木瑾茗?不是木瑾?”
“老奴只知道木家姑娘的闺名叫木瑾茗,哪里出来个叫木瑾的,老奴却是不知。”
陈盈西眉尖微蹙,沉吟片刻,挥手示意吴嬷嬷下去。
吴嬷嬷福了一下,退去了。
黑衣奴仆站在后面象个泥塑木雕,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飘起来。
陈盈西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终于转目望向黑衣奴仆。黑衣奴仆这才睫毛微动,迎向他的视线。
“去府里调查一下,这个叫木瑾茗的女子,有何来历?是不是在府里生活过?以什么身份?”为何吴嬷嬷一副神情古怪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应该记得这位无名女子吗?想到怀中揣着的那枚玉块,陈盈西隐隐感觉不安。
他的贴身物件,为什么会在木秀才侄子的手里?这名侄公子,与木瑾茗一字之差,两人之间又有什么蹊跷,相信二黑很快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三十八章、我娶你
同一时间,莫府某个睡不着觉的人,正在另一个人房里打着关心的旗帜耍无赖。
“爷说弄伤你了,还给你送药酒来了,你竟然连门也不让爷进一步?象不象话!”好歹这里是他家呀!这个喧宾夺主的人!
木瑾茗不敢,她都快就寝了,莫云岫这时候跑过来,哪个乐意给他好脸色看。
“不敢劳动大人,谢大人关心,药酒小的收了,天气寒冷,大人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木瑾茗挨在门后,露出一半的脸蛋,表情平静,眼神却很是哀怨。拜托,怕府里闲话不够多是不是?她都这么小心做人了,莫云岫还是要把她竖在莫府当箭靶。
房门开了一半,屋子里没烧炭,她只着单衣就下了床,寒风吹进门缝,冷得她瑟瑟发抖。冻得冰冷的手伸出去接莫云岫手中的药酒,莫云岫瞧着那雪白手腕上乌青一块,是他在筵席上下手没轻没重的后果。什么话也没说,他移开小瓷瓶,直接握住了她的皓腕。
木瑾茗痛得叫了一声。
莫云岫顺势大呼小叫:“你看,还说没事,痛了吧!”
木瑾茗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这个坏银,做了坏事还一脸的理所当然。莫云岫趾高气昂地推开掩了一半的房门,大踏步走进去。这里是他吩咐人布置的单间,一切以他的喜好为主。他满意地坐在床榻边,打量着里边的摆设,颜色鲜艳整体简洁大气,那个墙上是不是素了点,应该挂幅字画?
“阿嚏!”怎么这么冷,咦,没烧炉子?
不等他吼出声,小厮机灵地递上捂在怀里的手炉,几名低着头的奴仆匆匆进来摆放好了炭盆,又匆匆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整个过程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真可谓秒速。
莫云岫这才放心地脱了外氅,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呆立在门边的木瑾茗说道:“过来!”
木瑾茗了解他的性子就跟了解自家宠物狗似的,他要坚持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只好走过去,认命地伸出手。
莫云岫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冷?”扯了她坐在旁边,把自已脱下的外氅罩在她的身上,紧了紧衣领,“暖和点没有?”木瑾茗默默点了点头。
莫云岫看了她一眼,这才低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已腿上,倒了药酒,一遍一遍搓揉在她手腕的淤青处。
木瑾茗痛得缩手,他又拉回来,小心地搓揉:“不把淤青化开了,手腕会肿,你想一只手肿成猪蹄一样给爷办公?”
木瑾茗咬着下唇,声音细若蚊蝇:“还不是你害的……”
“说什么?”莫云岫故意向她侧了侧耳朵,“说爷坏话不是?”昏黄的烛光下,侧着脸的少年公子眉目隽秀,狭长的乌眸含着戏谑的波光,荧荧烛火映照得他不俗的五官更加立体,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动,唇边一缕明媚笑意,漾开动人心扉的波纹。
木瑾茗蓦然感觉脸上烧得火辣,被他捂住的手腕更是火烧火燎,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怦怦的响声象擂鼓一下,就快要跳出胸膛了。
“干嘛?脸红?”莫云岫惊奇地看着她,木瑾茗倏地抽回手,兔子一样跳开。
“时候不早了,大人该早点回去休息。”
“是啊,时候的确不早了。”莫云岫前一句让她松了口气,后一句又直接吊起她的心,“夜宵的时间到了,圆球!叫人把宵夜送师爷房里来,爷饿了!”
木瑾茗气恼地看着他:“大人!”她招他惹他了不是,偏要拿她消遣。
莫云岫笑嘻嘻地看着她:“师爷一起用餐?”
“不用!”木瑾茗气得甩了袖子,下一刻在看到华美精细的珍馐一盘盘送进来的时候,忍不住咋舌。
莫云岫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她的床榻上用餐。圆球抬进来一张袖珍小桌,撑开来摆满易消化的夜点,竟摆了满满一桌,堪比宫廷大餐,木瑾茗心里暗骂腐败。
圆球轻手轻脚地给自家公子铺好舒适的被褥,整理好温暖的床铺。莫云岫挥挥手他就退了下去,临走时吩咐木瑾茗:“好好伺候少爷。”
木瑾茗气得咬唇,靠,她看起来象伺候人的人吗?
莫云岫敲了敲桌子:“你的碗筷摆好了,过来一起吃。”
木瑾茗丢了叫骨气的东西,气闷地坐在对面,埋头海吃。莫云岫亲自执壶倒酒,木瑾茗一小杯接一小杯地喝,仿佛如此就能把森严的尊卑等级喝没掉。酒至半酣,她又丢了叫矜持的东西,跟莫云岫就跟大学同寝室的男同学一样,微醺着眼睛胡说海说。
莫云岫笑眯眯地给她挟菜,笑眯眯地倒酒,没有因为她胡说八道不耐烦,很享受地看着她酒劲上头酡红的脸,想不起来形容词紧蹙着秀气的眉,那张樱花般美好的唇吐出的不再是锋利冷淡的言辞,而是让人啼笑皆非的胡言乱语。
他觉得很美好,很享受,很,温馨的感觉。就好象是熟识了几百年的老相好,或者是每天睡一个热炕头的老夫妻,听她这样絮絮叨叨,挑剔着小毛病。
“我跟你说!”木瑾茗拍着桌子赤红着眼睛,不理会眼前的人成了双影,“我就一倒霉悲催的命!我脑子灵活吧,人够聪明吧!读书永远排在前十,工作更是不输男人,我芨芨钻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些身家,想找个人嫁了吧,哇靠,就到了这里!”
莫云岫倒酒的动作顿了下:“你说什么?想嫁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到微敞开的领口,她喝多了酒扒拉了两下,隐约看到漂亮的锁骨。莫云岫毫不掩饰眼里的欲望,“想嫁人啊,那就,嫁给爷吧!”
木瑾茗瞪着他,打了个饱嗝,失笑:“呃,哈哈哈!”
“笑什么,爷勉强成全了你。”
“你?莫云岫,你不行!”
莫云岫蹙眉,他不行?哪里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好不好?
“你啊,你就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活在虚幻的世界。”木瑾茗迷迷怔怔地看着他,嘴里喃喃自语,“我都不知道下一刻醒来,会不会又回到自已的世界,会不会还是躺在那张蕾丝床幔的公主床上,墙上是面巨大的镜子,旁边放着能倒映出人影的黑白衣柜,衣柜上绘着白色蒲公英,还有那象牙白的典雅书桌,桌上粉红色的笔记本电脑……”即使在事务所如何地精明能干,回到家她仍是一喜欢幻想的粉红小公主。
“地中海式家具,波西米亚风格的衣服,还有缀着小碎花的粉红窗帘……”没有令人窒息的尊卑等级,不需要寄人篱下,不需要仰人鼻息,活得有尊严,活得自由,有亲人,有朋友……
“木瑾,你哭了?”莫云岫放大的脸晃动在她眼前。
“我哭了吗?”她木然地摸了摸脸,一手的湿漉。
“是啊,流泪了。”他伸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定定地看着她。
“哦,大概是想家了。”
“想回逸远县?”
“不,想回另一个世界。”
“疯话!”
“嗯,是疯话。”
莫云岫叹了口气,伸臂将她轻揽在怀中,脸颊摩挲着她的头发:“木瑾,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没有。”怀中传来迷糊又认真的回答。
莫云岫笑笑:“这样啊,那我现在说了,我喜欢你,木瑾。”
“哦?”
“所以,别想木家了,多想想我吧!”
“……”
半晌,怀中没有回答,只传来轻微的打鼾声。莫云岫失笑,紧了紧手臂,似承诺又似自语:“如果你想嫁,我就,勉强娶了你吧!”
第三十九章、对峙
木瑾茗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疼欲裂,府里的下人给她送来了醒酒汤,说是少爷吩咐的。木瑾茗不知道莫云岫是警告她还是提醒她,总之没往好处想。自责喝酒误事,连忙起了床,洗漱完毕,换了身衣裳,匆匆忙忙出了房门。
刚迈进前院就看到莫云岫和严崇站在一株梅树下说话。锦衣玉袍的公子哥,侧耳聆听的认真模样,忽然让她想到昨晚某些片段,似乎他也是如此认真地听她讲话,不管她说什么胡话,他脸上总是带着纵容的笑,看她的目光就象看着自家养的小猫小狗。
绮思一下子烟消云散,面对着她的严崇看到了,眼睛瞬间明亮,兴奋地向她挥了挥手:“嘿,小瑾!”
莫云岫不悦地瞅了他一眼,小瑾是你叫的吗?
顶着莫云岫责备的目光,木瑾茗硬着头皮走过去。
“酒醒了?昨晚睡得好吗?”莫云岫两句话差点没让她钻到地缝里,当着严崇的面啊大人!他还有更劲爆的,“我看你睡着了,就早点走了。”
严崇吃惊地张着嘴:“什么情况啊大哥?”
“没事,出去吗?”
“小瑾一起走吗?”
“废话,当然一起了。”莫云岫擅自替她做了决定,木瑾茗耷拉着脑袋走在后面。
二人皆是便装出门,随从没带几个,木瑾茗直接本色出演,落后他们一步,奴仆的地位。
严崇瞅个空走到木瑾茗身边,悄声询问:“我昨天看到你的手肿了,好点了没?”
木瑾茗感激地点点头:“嗯,用了大人给的药酒,好多了。”
“老大给你送药酒了?”严崇手欠地掀起她衣袖看了一眼,在她翻脸前迅速放开,“哎,果然好多了?这是老大那药酒的功劳啊!都没我表现的机会了!”嘟嘟囔囔了几句,抓耳挠腮还是忍不住进入正题,“喂,那个,大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木瑾茗装傻。
严崇简单的脑袋更习惯于单刀直入:“你们昨晚上床了?”
木瑾茗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说什么呢你!”
“那什么,看你睡了早点走了又是怎么回事?”
“哎,你不会去问当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