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去投胎。”
“你可愿听个故事。”
“好。”
白骨自妆盒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笛。放在手掌中轻轻抚摸着。她声音清浅。若水流玉珠。惊艳了流年。
第五十七章:白骨哀歌(三)
清乐府人善歌。清乐府人善舞。他们轻财权。爱自由。他们厌高堂。爱山野。他们可以不通史记。绝对不能不通音律。
清乐府秦楼楚馆连绵不绝。我生于芳华楼。幼年学些歌舞技曲。待少年成名。卖弄与贵人。以增雅兴。
每日夜间。芳华楼红灯高挂。华衣美服。浓妆艳抹。流连于酒池肉林。虚度终日。
直到那时。我遇到了方恒。
翩翩少年。谦谦君子。白衣折扇。聪慧守礼。令我一见倾心。
他出身清乐制笛世家。清高华贵。自是与我有云泥之别。是我攀龙附凤。心存仰慕。
女子说道这里时。脸上的表情似是嘲讽。又似是悲苦。
那时。方恒少年成名。却命运多舛。幼时丧母。少时丧父。
以年幼之躯撑起整个家族。令屡屡受到其他制乐世家的排挤和打压方家。一步步走上荣耀巅峰。
方恒是制笛的鬼才。他所制出的笛子无一不是音质上佳。外表繁华精致。似乎每一道花纹都恰到好处。令人叹为观止。
盛门在外。自有人许多人慕名而來。
自古常言说的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有一人慕名來重金求制玉笛。那人权势极高。爱好独特。
一言可令方府盛。一言可令方府衰。因此方府全家上下三十二口。无不战战兢兢慎重以待。
那人喜笛。对笛子的要求只有八个字。
触之如玉。抚之若肌。
“触之如玉。抚之若肌。”方哲喃呢着这八个字。果真是爱好独特。
方恒遍寻天下珠宝玉石。费尽时日。用尽心血才秘制出数十枚玉笛。个个如羊脂嫩滑。触手温润。音质清绝。
可那贵人见此玉笛却愤怒无比。咒骂方恒用一些不入眼的废物糊弄与他。怒气一起。便摔碎了方恒大半年的心血。
并言之。若是一个月内不能制出令他满意的笛子。那方家便会血流成河。尸骨无存。
女子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轻缓的嗓音继续说道。
还來不及心疼精致的玉笛。方恒便被下了必死的命运。如此沉重的压力之下。方恒不堪重负。绞尽脑汁也不得其法。抑郁之下。破罐子破摔。终日流连秦楼楚馆。
那时。他日日宿醉在我的怀中。我既是高兴又是伤心。
他日日梦呓。不堪煎熬。便向我吐露此事。诉其郁闷之苦。
见他终日落魄。披衣散发。混混沌沌。我心如火煎熬。
我爱他入骨。恨不能已死相待。
女子轻笑。光华明艳。跨越了生死之距。
我曾在坊间听闻。世家所制出的笛器。无一不是经过数百道工艺程序。取天地灵材异宝方能秘制而成。再货与达官显贵。
而民间却有有一些奇门巧技。是用一些特殊材料和诡异毒辣秘制手法制成。更是堪称瑰宝。
既然那贵人寻的是特殊材质的横笛。需触之如玉。抚之若肌。那便寻些奇诡的制造之法。再添以特殊材料。想必也是行的通的。
谁知此言。竟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年四日。他消失的毫无踪迹。令我日夜忧心。不得安眠。
谁知再出现时。他就那么站在楼中。白衣风华。眉眼多情。一言一句。说的竟是要为我赎身。
你可知。我有多高兴。女子幽幽而叹。更显悲凉。
他将我带回了方府。一连数十日。与我竭尽缠绵。
我却不知。他与我相处的每时每刻。竟是在研究自己心中虎狼之法。令我深陷无边鬼蜮。
方恒少年得名。便有鬼才之称。他超脱方府已有的秘制方法。创出了独有之术。
那日。他将我捆起。无视我的疑惑无助。
他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便是用我的身体去制作那玉笛。
纵使心中又诸多不愿但是。他狠。最终。终是选择了动手。用我一人之命换取方府上下三十二口的人命。
那天。他眼中灼烧明艳妖异的火焰。令我又迷茫。又心疼。
我爱他。可他却要杀我。那我是否应该恨他。还是继续爱着他。
人们都说爱之深。恨之切。我想。这边是吧。
他杀死了我。完整的取下我身上的肌肤。用起秘法炮制。保持其柔嫩温润。
又卸下我的肋骨。加以玉石灵材。投入完整的肌肤。辅以秘法熬制。终炼制出了。白骨笛。
女子挥了挥手中的玉笛。弯眉轻笑。
而那方府三十二余人。竟全部为方恒隐瞒其所行的血腥之事。未曾透露外人半分。
所秘制出的白骨笛温润如玉。触手如肌。覆于唇边。还留有女子幽香。笛音清越。那贵人甚喜。恩赏重金珠宝。富贵满堂。
自此。方府制笛术。名誉四海。一跃成为清乐府顶级世家之一。
白骨笛以秘法炼制。融女子血肉精魂。竟连我的魂魄也困守其中。不得超脱。
而我。白骨。因笛而名。
我的魂魄被囚困白骨笛中。随着红尘漂泊。不入轮回。
十年前。那贵人突发暴疾去世。白骨笛辗转流离回到方家。方恒便将我藏于这栋绣楼中。
他似乎是知道我魂魄未消。请了一位和尚高人。将我封印在这栋绣楼中。白骨若离。魂魄消亡。可我若舍白骨而去。不到一刻。也会化飞灰。所以。他是想生生世世将我囚与这座牢笼中吧。
白骨面上无悲无喜。似乎并无过多伤感。如同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只是那漆黑的瞳眸。屡屡提到方恒二字是。便会泛起涟漪。
“你相信所说的一切吗。若是相信。你会去报官吗。”白骨眉眼清冷。突然说道。
方哲脸上略起羞愧。脸色青白道:“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纵使他有天大的过错。也是我的父亲。我并不想告发与他。何况这些言论我还未证实。怎能轻易就下了定论。”
“那你说。我该恨他吗。”白骨笛在女子手中转动。幽幽灯火下。似有悲歌。如泣如诉。
方哲迷茫的摇着头。“我不知道。或许。会恨吧。”
会恨吗。当然。
最爱的人的背叛。往往比陌生人的背叛。更令人伤心。
女子红唇微勾。似有不屑。“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风丝刮过孔洞。白骨笛呜咽而鸣。凄凉幽怨。
方哲眉宇深皱。思绪混乱。
他想不相信白菰所说的话语。可是他如今正在习读的制笛秘术。屡屡有些阴诡手法出现。一些更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会帮你的。”方哲斩钉截铁的说道。
失魂落魄的下了小楼。回首望去。那栋绣楼。在秋风中孤寂独立。究竟带着多少爱怨缠绵。
“安陵先生。这一年中。我已多番求证。二十年前。父亲自芳华楼内赎走名妓事情。至今还引为盛谈。
可我方府众多姨娘中。却不曾有一人是出自青楼。
那名女子。就那么轻易。又毫无线索的消失在方府之中。你说叫我如何还能不信。”
方哲又倒了一杯酒水。顺喉而下。这次好了很多。并未辣到咳嗽。
所以说啊。酒是好东西。
“在此之前。我曾不知。我们方府的富贵。是建立在一名女子的生命。这样的富贵。我宁可不要。吃到嘴里的都是人肉。喝到嘴里的都是人血。日日忧心。怎得安眠。”方哲痛苦的说道。眼中含着的全是泪水。不知是为白菰的情。还是他自己的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安陵先生。我求求你。帮帮我。”方哲目光中夹杂着希翼。小心的渴求着。
“你叫我如何帮你。”安陵执杯问道。酒液清冽。在杯中晃荡。了若浮生。
“白骨被封印在绣楼中。我希望先生能帮我们破解封印。然后帮助白骨投胎去吧。”一滴清泪。混着酒水喝下。少年早已昏昏沉沉。只是凭着一丝毅力在强撑着。
“你之所求。只是解开她的封印。令她入六道轮回对吗。”安陵举杯畅饮。莫名觉得。情之一字。祸遍天下世人。
“对。只要她解开执念。愿入轮回。就算红尘繁苦。也比做个孤魂野鬼。困守阁楼万万年要好的多。”
“方哲。我能给你。你想要的。那你能给我什么。”安陵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勾人心弦。
“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求求你。帮帮我。帮帮白骨。”少年哭诉。如歌如泣。
“就算我需要的是你灵魂。你也不做丝毫动摇。”安陵目光幽深。眼中似有白光跳跃。
“我愿意。”方哲口中混着酒水。含含糊糊。仿若未出声一般。
我爱你。只是爱着你。纵使你不爱我。纵使你不知道。
爱情不是交易。你愿意付出多少。我才愿意给予多少。
白骨。倾尽方哲一声。只要是能为你做的所有。我都愿意。
那时你不是问我。你该恨他吗。现在我想告诉你。能为自己所爱的付出。纵使是生命。亦是心甘情愿。所以。白骨。请不要再恨他。你的命。我來偿还。
还有。下辈子。请记得我。
“那么。如尓所愿。”安陵眼中白光跳出。丝丝缕缕牵连在两人身上。似罪恶。还是怜悯。
你的一切念想。我都能帮你实现。那么。你可愿。付出你最珍贵的生命。
爱情。总令人疯狂。
第五十八章:白骨哀歌(四)
清乐府宽大的马路两侧。种着许多银杏树。此时已是秋日。风丝微寒。每每刮过树枝。便会落下片片叶雨。颇感萧瑟。
正巧昨日雨水不停。打落下许多银杏叶。铺面地面。朵朵若菊。满堆若金。锦靴踩在上面。绵软阴湿。略有虚浮之感。
安陵一袭青衣华贵。眉眼柔和。姿态悠然。风华自生。身后跟着宿醉未醒的方哲。本一个华贵公子。现在活脱脱像个小厮。
“一叶落而知秋。可夏日。却仿佛还是昨日。”方哲看着满地黄叶。微微感慨说道。
黄叶若金。踩在脚下。不正是视金银为粪土的意思吗。然而世间真正的清高之士。当是寥寥无几。
纵观整个清乐府。也多为沽名钓誉之徒。他们所有的。锦瑟。玉笛。排箫。七弦琴。每一样。何曾下过数百金。方哲略有些嘲讽的想着。
“昨日已是昨日黄花。明日不过是水月镜花。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你的选择。”安陵突然说了一句。其中似是隐含着些许意味。却又令人猜之不透。
“无论对错。方哲无悔。”少年清秀的眉眼坚定。一往无前。
少年轻狂。总是执拗。只有在经历世事之后。他们才会成长。明白对错。
可何不是。少年的情感最为真挚。爱情往往盲目。成人的爱情总是讲究利弊。中间掺杂着诸多虚假。令人唏嘘。
“安陵先生。我们到了。”方哲停留在一栋高大的门庭前。白墙绿瓦。朱门宽扁。金漆大字。富丽堂皇。煌煌灼眼。
“走吧。”方哲定了定心。从牌匾上移开目光。
父亲。只要将白骨姑娘救出。让她重新转世投胎。我一定会好好肩负起方府的责任。光耀方府门楣。
“少爷您回來了。您一夜未归。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正找着你呢。”守门的小厮眼睛伶俐。看见方哲赶紧跑了过來说道。
“好的。我知晓了。”方哲挥开小厮。心中略有些不安。
“安陵先生。请。”方哲道。
“恩。”
二人走进园内。不顾园内的景致。匆匆穿过长长的水榭连廊。谁知。刚要进入后院。竟然在门庭处遇到刚从后院里走出來方恒。
方恒依旧身材消瘦。面容上始终朦胧着一层阴暗的薄纱。令人感觉些许刻薄又不自觉紧张。那轻飘飘的一眼扫來。让人如临深渊。
方哲有些微矗。低声唤道:“父亲。”
方恒似是想说些什么。薄唇微抿。突然抬眸上下打量了安陵一番。
青衣飘逸。低调高雅。面容俊秀。气度风华。眉宇安然。显然是虚怀若谷。处之泰然。不畏方府富贵。
“哲儿。这位公子是何人。”方恒问道。
“在下安陵容。见过方公。”安陵微微拱手作礼。温文尔雅。
方恒微微颔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不知在哪里听过一般。
“父亲。安陵先生是我昨日新结交的好友。人品豁达。通史书。精六艺。昨日一番闲谈。孩儿觉得相见恨晚。遂不知不觉竟打搅了先生。在先生房舍中秉烛夜谈。忘了时辰。还请父亲莫要怪罪。”方哲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希望父亲莫在此时多做纠缠。他现在可是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方哲皱起的眉头有些松动。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尤其是面对安陵的时候。
“既然安陵公子如此大才。不若去扫荷居畅谈一番。”方恒突然邀请安陵。让方哲搓手不及。
“父亲。我和安陵先生还有事情。不如您。。。。。。”方哲满脸焦急说道。为何事情若此多的波折。
“有何事情。不如说与我听听。”方恒目光幽深。轻飘飘的一眼。竟令方哲说不出话來。
“哲儿。这里是后院庭花门。你带男子进入。我还洠ё肪坑肽恪D憬叭豕谥辍U夂笤阂灿ι偃ァ3烁隳盖浊氚病R灿Ω帽鼙堋!狈胶阃蝗焕湎旅嫒荨K嗌庠稹
“是。父亲。”方哲一脸不甘。却不敢顶撞。只得哑口不言。
“不知安陵公子意下如何。”方恒面色稍松。冷然之色减淡。温和有致。
方哲期盼的看着安陵。希望他能有应对之法。
安陵扬眉轻笑。自是不会拒绝。“方公盛情。安陵却之不恭。”
“请。”方恒轻挥衣袖。云纹蹁跹。活灵活现。风骨卓绝。
安陵站在其身侧。自当风华不减。暗纹绣竹。亭亭而立。走动间若行云流水。风度翩翩。
两人相携而去。徒留在身后的方恒急的直跺脚。不过此时也洠в衅渌疾摺V荒芤嗖揭嗲鞲狭饺恕
扫荷居是一座清雅的居所。是方恒继承家族之位后。特令工匠翻新修整。规建出的独立院所。偌大的院中只有一池碧塘。池中在中着青莲。盛夏时茂密繁盛的荷叶覆盖在池水上方。荷花盈盈而立。别有一番风情。
而此时已是秋季。红花凋谢。嫩绿退去。荷叶萎靡。萧瑟凄凉的搭耸着。秋风起时。刮动风丝。也颇有一番风味。
“留得残荷听雨声。方公果然颇有雅致。不愧是音律世家。”安陵看着那一池碧叶。星眸深深。唇角勾起。赞叹说道。
碧水很清。荷叶很浓。昨日雨水密集。池塘下方泥泞之气皆被翻涌而出。腐烂的莲藕气味中似夹杂这一丝尸体腐烂的腥味。因此。安陵赞叹的自不止是荷花那么简单。
“公子也喜欢荷花。荷花这种植物。素不娇贵。只要有烂泥可以扎根。便能从腐烂泥气中破土而出。谁知其花。却偏生的如此之清白。香味清远。也属苦尽甘來。难能可贵。”
三人徐步走进房舍。一目望去。密密麻麻的书籍摆满了墙壁。一张宽大的木桌。文房四宝皆列其上。
四周还摆放着众多琴瑟。玉箫。箜篌。竹笛。等物件。
“这里是我制笛的地方。四周清静。无人吵闹。也安的下心來。”方恒目光流连而过。唇角隐笑。显然是对屋内的摆设收藏很是满意。
“此处的确幽静。”安陵微笑。赞誉。
方哲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屋内摆设。这扫荷居他还从未进來过。真是处处新奇。
“听公子口音不似是清乐府人。不知公子祖籍何处。”方恒请安陵坐下。亲自为安陵倒了一杯茶水。随口问道。
“在下西凉人士。距这清乐府有千里之遥。”
木桌上摆着一副棋局。黑白二子散乱密布。迷雾重重。
奇怪的是。这黑白子两罐。皆放在同一个方向。
“西凉。可是葬者西凉王的那座城。”方恒突然坐直身体。目光悠悠。快速问道。
“不错。一座亡城尔。”安陵长叹。
“一代枭雄。”方恒目光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