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何欢(一)
午后朦朦的细雨之中,一辆青色的竹帘马车,哒哒的行驶在小路上,车轮在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两行印记。赶车的正是那年过半百的安陵府老仆。老人麻色的衣裳,早已被一早上的绵绵细雨打湿,脸上却不显丝毫烦躁之情。而此时他们离开西凉城已两日有余。
在路过一座村庄时,马车里传来安陵平淡的声音:“在前面的村庄歇息下,这雨一时也停不下来。”
待近村庄后,安陵掀起竹帘,才看清,村庄周围开着大片花田,花田中盛开着一朵朵大红色的花,甚是妖娆美丽。隐隐还有一股香气,在雨水弥漫下却并不清晰。
马车缓缓驶入村庄,村口历经风霜的石碑上书写着离何二个字,字迹已有些许残缺,字体凹痕中留有些许红色的,像极了干枯的血迹。
“先生,这村中好像没有人。”只见各户的柴门木门敞开着,斜倒的,或者有些只剩孤零零的半扇,风一吹,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村中泥泞的路上还有一些不明物品,上面都布满了灰尘蜘蛛网,这里,应该是个荒村。
“停在前头的庙宇中,休息一晚。”透过迷蒙的烟雨,可以看见,在村庄的东头,一座庙宇隐隐的孤立在那里。
庙宇占地不大,只有一间屋子大小,外面的大门已经不知道丢弃在何方。站在门前便看到一座石像,石像身上的衣服纹饰也早已残缺,只能凭借大致残余颜色刻痕,能想象出身披朱袍,手执方杖的形象。而石像的头被帷幔遮掩着,看不见是何方神仙。案桌上供奉的几个馒头,也早已发霉发硬,小鼎中的香灰,也只有薄薄一层,看来这神像早已无人供奉了。
待安陵紧蹙着眉宇再走近些,总感觉有些诡异,再抬起头看时,才发现,遮挡神像上方帷幔正随着风飘荡着,这竟是一尊无头神像。
在安陵研究石像的时候,老者已在捡来的门窗木材升起火焰,又自去马车中拿出铁壶灌了些雨水,放在火上烧起了热水。
一时庙宇内分外沉寂,只能听见火焰啪啪的声音。蓦然,一阵凌乱的奔跑声和细细的说话从庙宇外传来,不过几息时间,便见一男一女正搀扶着走进来。
男子作书生打扮,面容温和俊秀,头戴巾冠,已及弱冠之年。那女子身着粉色襦裙,头戴珍珠挽簪,秀发垂直铺于身后,两缕峨眉下一双秋水盈盈目,正是女子最美好的二八年华。
两人进来后,见庙中有人,也是惊讶了一番。随后男子将女子扶至柴火旁坐下后,转身对安陵作揖道:“这位公子,小生柳青言,这位是内子宝儿,途径此处暂避风雨,可否向公子借些火光。”男子似是面皮有些薄,又或者什么原因,这番话说下来,面上已带了些许薄红。
安陵对男子的话不置可否,那女子明明未挽发髻,却言称内子,不过这跟安陵没有关系。“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位公子不用客气,坐吧。”
“多谢公子大义。”男子说完这话之后便低头与女子关切的说道:“宝儿,可是冷了?”
宝儿安静的靠在柳青言身上,双手揉搓这双臂,单薄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沁湿,此时虽面对火堆,可那寒意仍自毛孔中袭入骨髓。“恩,还好。柳哥哥,你的外衫都湿透了,不如脱下来,烘烤一下。”女子研秀的面上有些薄红,却依旧坚持让男子脱下外衫,怕他着了寒气。
柳青言温和的笑了,依言脱下外衫在火堆旁烘烤。女子浅浅的笑着。
外面的雨水继续下着,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迹象。偶尔还有几丝风丝透过残缺的门窗刮入庙内。
直到天色玄黑,壶内的热水也已鼎沸。老仆掏出干粮并倒了碗茶水给安陵,自己便默默端着茶碗吃了起来。
那男子见状,面上不由露出为难之色,他拿起潮湿的包裹,掏出四个白面馒头,递给女子一个,又将两个递给老仆道:“老伯,可否用这两个馒头换两碗茶水。”
老伯抬起头看了看手中的瓷碗,这一路就带了两个碗,先生的肯定不能借,自己的。。。
在老伯还在考虑的时候,安陵已经将自己的瓷碗递给了柳青言,满满的一碗热水还未动口。
柳青言道谢接过瓷碗,将馒头放在老伯身旁。“宝儿,喝些水,吃些馒头,睡一晚上,明天雨水应该就停了,我们再赶路。”
“恩,我知道的,柳哥哥。”女子声音糯糯的,似是很疲惫。
雨水依旧不停的下,给七月的夜晚带来丝丝寒意。安陵一直闭目坐在火堆前,偶尔睁眼为火堆添些柴火。安陵在心里算了算,快到三更天了。
“呜呜,父亲,母亲,女儿错了,女儿错了。”一声声喃昵让安陵睁开眼睛,只见那粉衣女子正紧闭双目,趴在男子怀中隐隐的颤抖着。
借着火光,安陵可以看清女子紧蹙的峨眉和眼角不断线的泪水。视线上移,男子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嘴唇正死死咬着,因此才没有叫出声来。安陵视线在移至老仆,也隐约可以看见老仆嘴角留下斑斑血迹 。
安陵站起身来,环视周边后旋步移至案桌前,目光直视无头神像,微微冷然一笑,有些讥讽的说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说完,白净的食指间蓦然升起一点白色的火焰,火焰在指间跳动,似乎没有丝毫温度。几息后,除却那女子的喃呢,庙内仍然无半丝声息。安陵指尖轻弹,白色的焰火飞射神像之上,眨眼间,便包围了石像全身。
“啊、啊、啊。”尖叫声响的突起,在这凄寒的雨夜,像极了鬼故事中的勾魂厉鬼。只是那故事中的主角都是那穷困书生。而安陵,呵呵~
只见一条虚幻的白影从石像中飞出后,便趴在地上左右来回的打滚。那白色火焰也早已离开石像。团团围住正在地上打滚的虚影。地上的幻影,竟是厉魄幽魂!
那白色的火焰对人体无任何伤害,对灵魂却是灼热难忍,白色幻影厉声尖叫道:“公子,奴家…已经出来了,快、快将火焰收回去,啊 、啊、啊,救命。”一声声闷哼尖叫自幻影空中吐出。来自灵魂的强烈疼痛,让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安陵指间微动,白色火焰飞速回射,眨眼间消失指内。安陵上下打量着幻影,这女鬼莫约二八年华,一身白衣墨发,容貌艳丽,略有几分姿色。只是身形隐隐约约,是只法力尚浅的小鬼而已。
第四章 离何欢(二)
外面风雨凄迷,庙内女鬼幽泣。古怪的环境中,身旁却躺着不知何时便会送命的三人,而安陵一袭青衫落拓,发如泼墨,眉目如画静立在这破旧的古庙中。那深若寒潭的双眸无一丝涟漪。
在灼灼的火光下,他眸光微暗,周身隐含冷气,略显薄凉的话自口中吐出:“这三人陷入心魔幻阵,可是你做的怪。”
安陵见那女子神情哀婉,伏与地面小声啜泣。脸色不由又是一冷,刚才他只是对着女鬼略施惩戒,若非如此,她早已魂飞破散了。
“公子,你错怪奴家了,奴家只是孤魂野鬼,法力尚浅,哪有如此大的法术能将他们陷入心魔幻阵中。”女子抬起眉眼,一双剪剪水眸似含春露,真是梨花带雨,好不可人。
“莫要耍些小心思,他们若是死了,你也随他们如轮回吧!”此言刚落,白色的火焰又跳动在那白净的指尖上。
女鬼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白色的火光,又看向安陵的眼睛,那莹黑的眸似海水一样深彻,不可揣摩。
女鬼眸光微闪,似有流光划过。用轻缓温婉的嗓音说道:“此村名为离何村,世代以种花为生,进村时你们看到的花田中种的便是离何欢。此花香味可令人至幻,神迷。今日雨水绵绵,花香飘与空中凝而不散,那老者接了雨水煮汤,直接将此香毒引入肺腑,因此陷入自己心之幻境中。”
“此花毒可有解法?”安陵蹙眉,世间竟有如此诡异的花,堪比修真界的纸醉金迷了。只可惜一是灵草,一是凡花,天壤之别。
“以前是有,不过现在知道的人都死绝了,现在唯有他们自己堪破幻境,否则,幻毒入心,癫狂入骨,性残、嗜血,不出三日,必死无疑。”女鬼呵呵的笑声有些阴森,眸中一点血色隐现。
没想到此鬼手中竟已沾染人命,当然这女鬼也只是被血气沾染,并无食人精魄灵魂。安陵也不是卫道士,只要不触及自己,这些他并不在意。
安陵又看了看地上三人,一串咒语自口中喃喃着,右手自虚空轻点,白色光线连接,最后化为一方咒符打入老仆身内。如此反复两次,也将咒符打入那二人体内。此咒符为清心咒,有清心功效,对入心魔幻阵有守护作用。究竟能不能度过自能靠他们自己了。
自施法三次后,安陵面容便有些苍白。嘘,一口浊气吐出,刚才动用的都是魂力啊,用一点少一点啊。想到这里,安陵又将目光移至那女鬼身上。
“观你魂魄虚虚实实,之前全靠这无头石像中一丝香火才得以存活,现在石像已毁,你可愿重归地府,若愿,我可将你超度,保你魂入轮回。”安陵面上不知为何又露出那么似笑未笑的神情。
乍闻此言,女鬼神念急转,半晌,最终化为幽幽一叹。若是能斩断执念,她早已投身幽冥了。“奴家在等一个人,可是二十年了,他迟迟未来。”女鬼神情有些落寞,她低垂颈首,墨发披洒胸前,更显清冷。
“哦,是何人值得姑娘如此等待。”
女鬼久未与人说起往事,听及此言,目光呆滞哀戚,似是陷于往事之中。
洛阳城为百花之城,因此洛阳城附近的村庄多以种花为生,离何村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别的村庄中的多是由人观赏的名花,或是可以调制香膏香脂的香花。而离何村种的却是可令人至幻神迷的异花。村因离何欢而生,故名离何村。
何欢的父亲是离何村的村长。因此家中是村里最为富裕的一户,而且她的父亲年少时,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用百两银子做聘礼,娶回了邻村秀才家的女儿。一时传为佳话。而在父母的宠爱下,何欢自幼生长于闺阁,习得文字,不用像普通农家的孩子种花卖花。
待何欢及笄时,也生的似离何花一样娇艳动人。因此村长家的门槛都快被踏断了。可那些人也只是普通的农家汉,再富裕也只是做些生意而已。而何欢饱读诗书,又自认绝色无双,哪里看的上这些人。杂记中那些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才是何欢所向往的。这是一个美丽而又诱人的梦。
七巧节时,是离何欢开的最美的季节。而何欢也想在这个最美的季节求得一位良人。那日她至村中唯一的月老庙中求拜姻缘。磕头、上香后,她拿起供在案桌上的离何欢插予发间。若是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便可将此花赠与那人,以表情意。
虽然只是村落,但那日人似是格外的多,或许是因为这是附近村庄唯一的月老庙吧。
“啊。。。”
“姑娘,小心。”天旋地转之后,何欢倒进一个男人怀抱之中。
那男人一袭白衣,面容俊逸,唇度微薄,听说唇色浅薄的男人薄凉。这人与何欢从前见过的人格外不同。那一刻,她想,她的良人,就应该是这个模样。
何欢扶着男子的手臂想站直身体,却感觉脚腕一阵刺疼,“啊、公子,我的脚,好疼,好疼。”她有些嗫嚅的说着,一双剪剪水眸中盈着水光,煞是娇艳动人。
男子面色急切的问道:“是脚崴了吗,这庙宇旁边便是我家,先带你回去坐着,然后我再去镇上请大夫回来为姑娘诊治。”村中并无草药大夫,因此请大夫要走很远的路到镇上才行。
路上的行人拜月老的人络绎不绝,男子半抱半扶着何欢避开行人。他额角有些许汗水,表情认真担忧。何欢稍抬下巴看着男子,目光盈盈。这位公子真是好人,他有无婚配呢。甜蜜忧伤在心头翻滚,要是这男子已成婚,那可如何是好。
果然,自庙宇向后走了数十步便已至那男子的宅子。一栋普通农院,墙面的白粉已经脱落,墙缝间也仗着绿油油的小草。记得这里从前好似并无人居住,一直荒着。
走进院中,周边很是空旷,并没有像村中其他人家那样放置花草,只有一株两人合抱老枣树,肥厚宽大的叶冠遮住大半个院子,为七月的炎热带来几分阴凉。树下放置着石桌木凳。一盏茶碗,几本书籍,顿时为这古朴的院子天了几分清高之气。
那木凳很新,应是新添的,他应该是刚搬至这里。那这院中是仅住他一人,还是……
男子扶着何欢在木凳上坐下,乍然离开男子的体温,何欢莫名的有些不舍,她有些羞怯的说道:“我在这稍坐一会就好,公子不用去请大夫,只是有些微微刺疼。”何欢面上有些羞红,刚才自己还说很疼呢。
年轻公子想了想,便自屋内端了木盆热水出来。“用热水敷一下,祛瘀消肿,再揉捏几下,应该就好了,若是还疼,便去请大夫。”说完,那公子又打量了何欢一下,道了句:“稍等。”便匆匆走出门,不消片刻便带回一个妇人。
“刘婶子。”“何欢丫头,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原来李相公便是要我为何欢丫头敷下脚啊,早说吗,这样刘婶也不会要你银子是吧。”那刘婶虽是如此说,却丝毫没有将银子掏出的意思。
“婶子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我先回避下,你们忙。”说罢,匆匆而去。
乞巧节,离何欢,这是命定的天缘。在何欢与刘婶一同离去时,那插于秀发间的离何欢,不知是在有意无意间,遗留在那石桌的书前。
第五章 离何欢(三)
后来,两人渐渐熟识。相识、相知、相爱,若那夙世钦定的缘分,一切都那么自然,或许月老指尖的红线,早已在七巧节便为二人相牵。
他说,这世上不只有离何花最美,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花;
他说,这夙世帝朝的如画江山,绵延千万里,而这离何村只是图中小小的一角;
他说,若是能在此次县试中考取举人,必会去帝都一览那绝世风华;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从未听过,是那样新奇美好。
直到他说,纵使这世上名花万千,他却只怜取眼前这朵离何欢;
他说,若是能殿中三甲,必备良田千顷,红妆十里媒聘娶她;
他说,纵使这世界繁华万千,却一切都不及你,何欢,只要有你就好;
甜言蜜语便似那蜜糖编织的网,谁能逃得开。情窦初开的何欢无可自拔的爱上他的才气,爱上他的相貌,爱上他的每句言语,每个表情,愈发的泥足深陷,情不自禁。
私相授受如那包着火的油纸,顷刻间便会自理由外化为飞灰。
“那个书生哪里配的上你,父母双亡,还欠的一身债,这才躲进我们离何村逃债来。而且听说那书生之前是大户人家,什么样姿色的女子没见过。何欢啊,你听爹爹一句劝,莫要再被那小兔崽子骗了。反正若是那小兔崽子来提亲,我便打断他的双腿,将他赶去离何村。”
“砰”何欢看着父亲气急摔门而去的身影,心中不由想到,要是李相公遇到这种事情,就是再气急,脸上也是风清云淡,不会喜怒于色的。李相公绝非池中之物,只是债务压身,不能施展宏图之志而已。想到这里,何欢一时兴奋起来,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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